第四章 不教無情水自流
2 l* ]# I: q' H1 ~$ t' c% b 有時瑤光真懷疑，自己到底是鬼非鬼，難道正如文竹青所說，百年來的流連，不知覺已為自身積冥福，身上的陰氣趨弱，漸漸沾染生人的體性？
7 V4 U2 F1 [" d6 k* d, N 簡直匪夷所思！但，她好似不那麼畏懼日光了，想破腦袋也不知為什麼。
) c, v) Q0 L% I& p1 p 黃昏，歸鳥群群，她循著有陰影遮蔽的地方朝大聲嫂家的小院移動。. F6 p1 ` b! O. |. _% _
愈來愈習慣使用雙腳，感覺像個凡人，斜照的夕陽穿透她略微透明的裙擺，將手小心冀冀地伸至光下，指尖微透，膚上感到些許刺麻，已不會如許久的從前，照了光，渾身疼似火燒，皮膚家受盡千刀萬刮般凌遲。" l2 i! e6 [3 m t
這神秘的轉變令瑤光驚喜萬分，她好怕是自己胡思亂想，因此動不動便觸摸著日光，讓身體去試探。她思忖，現下是落日殘陽，可不可能有一天，日正當中，她依然安穩行過？到得那時，她能算是個人嗎？
4 I, n5 r x: v$ N O1 L2 i 為這荒謬的想法覺得好笑，下意識搖搖頭，她收回手，再度拾步。
. Q; `% ?1 q9 T T# A" ?2 r 剛來到院子門口，便聽見狗吠，黑頭跑了來衝著她搖尾巴。
7 b. l$ y# X, Z# `& J “黑頭，誰來了？”小豆子跟著跑出，瞧見立在院子裡的瑤光，喜聲喊著：“好心姊姊，你來看我和黑頭嗎？”, `& W0 S* j) b2 K. r; x! i
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，便是豆子竟瞧得見她了。對她胡編的來歷毫不懷疑，以為她是前陣子遷居陶家村的人。# A' c- `" C, E( f: Z! q" y
瑤光朝他笑，盈盈地步入屋中，尚未放口，就瞧見小豆子鼻下髒污，臉頰也裡上兩片黑。“小豆子，你、你怎麼弄成這樣樣？天晚了，怎還不洗澡？”她愕然問道。) {/ X$ R7 S. _
“唉唉，”他跺腳嘆氣，“好姊姊，豆子正燒著熱水洗澡哩，可是柴怎麼也生不起火，我又吹又扇的，就是不行。唉，”他雙肩一誇，“還是洗冷水澡好了，省得麻煩。”8 `' b# I) {, S( r$ R* d
“不行！”她雙手往腰間一叉，頗有大聲嫂罵人的架式，“天這麼冷，要是凍出病來怎麼辦？！大聲嫂——”話忽而停頓，怕提及娘親，豆子又要難過。“唉……你連火都沒生，那晚飯呢？難不成還沒吃？”9 |9 [/ L0 a( u! y" Q! h
“我今天幫村尾的阿景叔曬穀子！還替桂花她娘劈柴，他們給了我一條魚和青菜，可是火生不起，東西還擱著，我、我——”他肚子適時“咕嚕”地打響鼓，什麼都用不著說，一切明了。" ^* h' L" a, Z1 z$ c6 z+ l
瑤光心中憐他，輕輕一嘆，復見他手裡吹火的竹管，一把搶了來，精神振奮地道：“好，我來生火。”
6 V4 R) ^, K x' F5 F “好姊姊，你會嗎？”小豆子瞧她憐憐弱弱，風吹了就跑，實在很懷疑。0 N k+ g+ c+ ^
“有志者！事竟成。”纖手握緊竹管。+ C9 @* ?# Q7 z, |& y
事實證明，有些事不光是靠著滿腹雄心壯志便可完成，有些時候，天分是十分重要的因素。6 z" y6 m! H: U) m- e
“豆子，你先出去……咳咳咳，我、我……咳咳……一下就好、好了……”到處都是煙，瑤光鼓著腮幫子往竹管吹氣，反而將灶下欲燃不燃的柴薪熏得煙直冒，整個廚房霧茫茫，辛辣味嗆鼻嗆眼的，咳聲不斷。0 S% ?8 \; ^2 I4 o6 s3 m
“好姊姊……咳咳，你、你確定……豆子，咳咳咳……隨便洗個冷水澡……咳咳咳！就好啦……”他搗著口鼻，情況比自己弄得還糟。
% Q" V h0 g; ^5 w “不行的。咳咳……我還得生火做飯……咳咳咳，一定、一定要生起來……”真正愈挫愈勇，她頭也不回，“你出去準備換洗衣褲，咳咳咳……黑頭，走開啦，咳咳……別來攪和。豆子，姊姊一會兒……就行了。”
% U6 `. ]% ~5 [0 ] “汪汪——嗚嚕嚕——”狗的咳嗽聲真怪。
. h8 L! F- N& u! G. E7 t/ I& r “出去出去，咳咳……”
5 ?$ q6 w1 ]3 ^5 L$ }# N y' n" [ 然後，小豆子和黑頭讓她趕出去，躲開這場災難。
! |; x, W( B! I4 A4 s1 Q0 M1 Y8 C “我不信……”她擰皺著小臉，鼓起腮再吹，竟“轟”地一聲，老天肯定讓她的毅力感動了，灶中竄出火苗，瞬息間，吞噬著滿滿的乾枝柴薪。
# P% W8 v1 u" ]# K) I1 ? “火、火……呵呵，咳咳，火呀……”瑤光覺得這輩子……呃，是近百年來，從沒一次如此興奮見到火焰。她咧嘴笑得好不開懷，想喊著小豆子洗澡，才轉身，讓無聲佇立在煙茫中的男性身影嚇得驚叫。4 _- p# ^; \% K$ I6 q
剛起身重心不穩，她邊驚呼，身軀邊往前栽去，雙手亂抓一通，想也沒想便攀在對方寬勁的肩胛上，穩穩地撲進文竹青的懷中，標準的投懷送抱。0 V8 P8 H7 V& X$ L$ e* e! G6 Q
灶中的火燒得旺盛，發出嗶啵聲響，瑤光在他胸前抬頭，見他亦垂下眼睫，脣邊溫和的笑夾雜玩味兒，她喜歡他這樣的表情，瞧起來顯得人性一些。意識到腦中的念頭，瑤光暗暗罵起自己！受他羞恥還不夠嗎？幹嘛一顆心盡想他？討厭、討厭。心中不平又起，她蠻橫地推他一把。
" M! s1 j' |( O( V, b, e “你來做什麼？！”
) u" h4 d; t( G% ~& O “替你生火，免得你將民家燒了。”好似有取笑的味兒，不管他語氣多無害，進了瑤光的耳，刺得耳鼓生疼。
/ H& u5 G" j7 I1 Z. d: Q “不用你插手，我自個兒應付——”陡地一頓，登時明白灶中的火聖他施了法術的結果。孰可忍、孰不可忍，他什麼意思？！特意來嘲笑她嗎？連個簡單的生火都起不來。1 f1 k( I3 D# K I
瑤光杏眼圓瞪，蠕動著歷，想學大聲嫂破口大罵，雙手握成小拳頭，可是半句狠話都撂不下去。因為，她真的生不起火，若他不幫她，今晚小豆子真要洗冷水澡、啃硬饅頭了。: g; c$ M# n4 h w
“我知道你可以。”他反倒輕易帶過，微微笑著，毫無預警地，他手指掠過瑤光略形散亂的發絲，為她取下幾片柴屑和煙渣。* F E9 t3 [4 K! f/ U, M* A
方寸狠狠教人撞上，她真是愈來愈“人”化了，宜覺一顆心快得要蹦跳出來，臉燒燙燒燙的，她撫住自個兒的臉頰，心稍安，因為觸感仍冰涼涼的，證明沒泄漏出暗藏的羞赧，她拍了拍胸襟，緩緩吐出氣。
6 L1 N9 b' I3 z# y, X! E% ` 沒想到，文竹青忽然扯嘴笑開，不是溫吞的面貌，細長眼中閃爍精光。$ v& H$ J% a% q$ J
“你、你笑什麼？！無聊！”她退開一步不想理他。; [; O, g9 s% G$ P7 ?
這些日子，幾乎天天見著他，都是因天師臨時託付。) A9 G& |/ i% a# j8 i: c' R$ _& E# b
鬼怒山的事尚未完了，聽聞那魔胎在幻化的緊要關頭受了天師一劍，傷了精魂，卻仍是脫逃而出，現下不知藏匿何處，此事天庭地界均萬分重視，已怖下天羅地網追捕。' p4 S' b# Y8 Z6 m
若不是受天師所托，他才懶得瞧她一眼。瑤光如是想著。
6 {) P$ p" X0 D0 w 要自己別去在意，其實仍往著牛角尖兒裡頭鑽，才會愈瞧他心愈氣，對待小豆子是一個模樣，對他又是另一個模樣，半點兒溫柔色也不給。而他總是端凝著，八風不動，只除了今天……笑得奇怪。
% I% H0 e) R6 v “我在笑……這個。”他箭步上前，將她拉到水缸邊，清澈水面，一張溫文俊逸的男性面容，一張則是雙頰各印著兩個烏黑手型的小臉。
; \) V; K" ^/ R/ \3 ^ 瑤光發窘，又羞又惱，見水中他的倒影笑得可惡，比一貫溫吞模樣還教人生氣，她惡性陡生，反身抓起他的白杉袖子當臉巾，胡亂地抹臉，還在潔淨上印下好幾個黑掌印。
* s8 \2 @& y1 x7 ]$ B2 Q" X+ t “呵呵呵呵……”見自己的傑作，笑得真開心。“文竹青，你愛笑便笑啊！”此刻，她明朗的模樣與那日她受傷清醒、強求他時相差甚遠，一笑一哭，一是精靈頑皮，一是楚楚憐憂。
m( q4 @, I4 f 那時，他心苦堅石，所受震動僅因她怪異的靈體，屬界不明，是他唯一所遇，而今見她展現的笑，胸口一悶，他雙眉反射地蹙了蹙。
5 O$ n/ O2 d& k- c+ ] 察覺自己無意間跌入迷向，心思詭離，他閤眼寧定，再睜開時，脣角那溫和靜謐的笑浮升。“臉髒了，是需要擦一擦的。”/ S2 }; X) D$ J! o% g+ i
“你——”三拳打不出個悶屁！瑤光見他擺出那副無謂神態，突然羡慕起魑魅魍魎，若她有那樣尖銳的牙，早摸上去咬得他哀哀叫。她哼了一聲，甩掉他髒得可以的衣袖。
1 B$ A! l, d' h- ?* [6 T 文竹青沒再說話，繞過她，撩起衣袖，將一根根乾枝丟入灶中。大鍋中的水已冒著泡泡，他取來一旁的木杓子，舀起熱水放入木桶，動作熟練。
3 g# A5 R2 f ^1 V, P. N 他、他憑什麼？！先是侵犯她柏楊樹下的地盤，如今又來搶她的事做，憑什麼？！別以為他是陰冥判官，所有魂魄都得聽他命令，任他管死，她早在生死簿中除名，無主的野鬼，他憑什麼管她？！
9 d/ N/ Y9 F( M0 [& j 不想不怒，愈想愈怒。一時衝動，瑤光衝上前去，搶著他手中的木杓。. k' q% M! p# P# w
“不要你多事！啊——”驚叫乍起，她忘了那杓中是熱滾滾的水。2 @4 F6 P5 M" U8 u. a9 Q6 o2 z
聽說，鬼最怕三件事，生人唾沫、滾油與涼水。
$ G: ?/ E8 y& y; \ ^ 很快，她就能知是真是假。
& {! Q% J d: K, n0 l: v4 S 可惜……哦，該說是可幸，斜裡打出的一隻袖子教她沒法證明，事情發生僅在眨眼間，滾燙的水落在文竹青臂膀，他一袖擋水，一袖護她，瑤光埋在他懷中，微乎其微聽見一聲問哼，她抬首，見他眉心稍皺，目光一沉。
& G' p* K' S, ~+ O+ M8 w- X P “文、文你……”她也慌了，下一刻已掙開他的保護，抬著地濕透的衣袖緊張端詳，才要撩開布料，他卻縮了回去，剛剛那狀似忍痛的神情已不復見。
" S: Y/ ^: Q" l' Y% x Q “你要不要緊？”她有些歉然，不知該如何表示，只能絞著小手。
8 F1 c% Z/ {& g0 Y" K1 `$ T r “不打緊，我有靈通護體。”/ {3 ?* o# T7 _. T, o; n. b; M
瑤光瞧著他，見他神態自若，“真的嗎？”. ~. w; `% I& [4 B6 `2 ]6 B$ s2 w- Q
他仍是淡淡微笑，“你真該修道，由心漸行，才不會莽撞生事。”. q, {* `* u h. u& X; h
“修道、修道，又是修道？！你說得不煩，我都聽煩了。”她丟下他的手立起身子。“那是出世的事，不適合我這入世的性子。難道定要修行道法才能救助蒼生嗎？我偏不信。假若、假若你說的是真的，這百年來，不知不覺中我已靈體自修，那將來……無止境的將來，我還是要依著一顆心去做我認為該做的事。”- E$ ~& x6 o* K+ I- O0 [* l$ e
“你這樣，”他一頓，似乎想著合適的說法，“可惜。”
* r: w. `! t3 r: ?/ h1 w; _+ h 瑤光脣抿了抿，輕笑著，“可惜什麼？若為成仙正果，拋心中的七情六慾，棄那些可愛的感情，我將永遠不知個中滋味，那才是真正的可惜。”她睨著他，情愫悄生，卻知無處可宣，只黯然低語：“你不懂的……”他懂的，只有他的道、他的法、他的生死案記。; r0 n: `2 d! w1 w& K
她不要學他的無情。5 P7 M( N* c7 V$ [# O- u$ d3 j
兩人的視線不知不覺中膠著了，直到童音打破這微妙的靜寂。: d* s" G) i1 r7 }& |
“煙跑光啦！好姊姊，你把火生起來了嗎？”小豆子跑進廚房，邊嚷著，身後的黑頭吠聲不斷。一進門，他怔了怔，隨即開心大喊：“竹青哥哥，你也來啦！”$ F: n, G" M' N+ l& |* d
竹青哥哥？！哼，難道比她這個好心姊姊還好嗎？
8 n5 Q! U+ G4 T8 s/ y$ X( g. a 飯後，瑤光收拾著碗筷悶悶想著，納悶著他是何時與小豆子“搭”上的？
) a# I" v$ V* ~# e; I5 _, k, M) C 瞧小男孩見到他那股親熱勁兒，驚奇之外竟有些不是滋味。
4 N2 b1 `# }% H- } “嗚嗚……”老狗跟在她身邊，摩擦著她的衫裙。/ C e( L6 v% \0 q( Q) O. E" A( c
“黑頭，還是你好。”可能是動物天性敏銳，黑頭對他似乎頗為忌憚，還將他界定為陌生人，總冷冷地打量他。
% ~ n8 @7 h+ N# o2 h. i 瑤光思及方才用晚飯，木桌上一男一女，還加一個孩子，她不餓，從來就不需食物，仍是陪小豆子吃了一小碗米飯。而他則是斟了茶，靜靜地喝著，邊聽著男孩敘說這幾天的趣事。
* d5 w& Q4 a5 U$ d/ V! x6 ` 唉，算了，至少她煮的萊，小豆子吃得精光。0 M% W# { G, ^3 w9 B3 }" q: K
她洗淨碗筷，慢慢踱出廚房，隱約聽到內室裡傳來略沉的男性嗓音，他正為小豆子講解書意，似乎挺深奧的，其中還會穿插豆子提出的問題，相有互動。
5 y* \% c* ` [2 m: ~ 她駐足在外靜聽了一會兒，心有些暖有些酸。是啊，是要讀一些書的，萬般皆下品、唯有讀書高，小豆子想出人頭地，非得用功念書不可。而這些，她沒辦法為豆子做到，而他可以，能督促著男孩，為他解惑。6 }& B l; J$ N9 ?5 V7 `9 [
無情無緒地離開小院，夜來了，月娘初上，她順著河流走箸，不知自己走了多遠，只知月兒一下子在前、一下子在後，腳步跟著河蜿蜒而去。
% t1 S# {9 x O" R6 [$ l 忽而，步伐一頓，她轉向月華瀲灩的河面，脣邊逸出嘆息，小腳下意識地踢著小石子，一顆顆踢入河中。
/ u- A5 K4 m1 g% F “石子亦有精魂，你踢它！它也會痛。”
' h% m( J, Z- |( H! z “啊！”瑤光驚喘，迅速回身，“你、你一定要這樣沒聲沒息的來去嗎？”
, Z# V. ]2 O& a" J! ~* s 他朝她步來，白衫依舊是白衫，抽上的髒污已化為潔淨。
) J% u, \9 {, g( T' j “我以為你膽子很大。”脣微彎，溫和又溫吞。 }1 C) {8 D) l
“我不是膽小鬼！”她火藥味十足，原本是柔軟性子，有女兒家的嬌態，可自從領略到一份羞辱，她的心不死，卻時時泛痛，尤其見著他，排除不了暗暗壓抑的怨慰，卻怕……卻怕……情愫不減，而是漸延漸生。 t+ F* _+ C& q$ |" \# [; W5 f
細長雙目隱有光芒，瑤光認為那是月華反映在他眼中的結果，讓他瞧得有些紛亂，她不自在地旋過身子，自顧自地面向河水。/ G" e8 ?7 _# g' \6 ]
“你來做什麼？”她問，語氣緩和許多，也落寞許多。( r0 b. L3 |' @- _+ D+ I6 N
他沒馬上回話，微微沉吟才道：“天師托我看顧你。”+ {9 B; E0 @9 e Y* |- s5 [
就知道！這氣死人——哦，是神鬼人共憤的答案。瑤光心更酸，可是無奈何，抿著脣不吭聲。
4 z+ X& t7 i/ l0 C' q “你該隨我回地府，那裡安全。這陣子外頭不平靜，若遇上——”
, y! g, B4 {) V7 G! j “我不去。我一個可以過得好。”隨他入地府做什麼？！說穿了，她僅是個孤魂野鬼，連生死簿也難入，若進地府，上了他的地盤，就什麼事都得聽他號令，她才不去，甘願守在這裡。3 k( e: p; ?0 p, B6 f2 ?8 s2 \
以往，是孤單寂寞，冷冷清清的一個；而現下，她有兄長，雖無法常相聚，待她亦有情義，再說，自己還能為小豆子盡點力，河岸飄遊仍是寂寞了些，但已不孤獨，更何況加入了他……對他的感情很複雜，見著他，又喜又氣；見不奢他，便整個恍恍惚惚，動不動就想到他。3 q0 _2 `3 N* m& G
面對瑤光倔強的玉容，他思忖不語，單手接了按腰間的綠竹笛。
% {6 [, c, ?( E! ~ 瑤光瞄了他一眼，揣測不出他的思緒，氣氛悶悶的，她清清喉嚨問：“那一回，你會出現，是為了拘提大聲嫂的魂魄？而你、你對我施幻術，將我困在霧中，是不要我阻撓了你的任務？”
& c! Z7 m; `7 f 她問得宜接，文竹青繼續撫著橫笛，緩緩一笑，“也對，也不對。” A5 o2 @2 H# P, @
“啊？”亮眸一瞪。5 c4 q9 o Z3 D5 R% F, [" ]
他繼而道：“你三番兩次的阻撓，我不得不親提那婦人逾期未入的魂魄，會來此，確實是為這個原因；將你困入幻境，並非怕你阻撓，因你的道行不夠、精魂又受了傷，暫將你困在霧中，一方面阻你脫逃，一方面亦可護你。”稍頓了頓，脣又彎，“只是沒料及你竟能自行脫困。”他原想查清她的來歷、弄明她的屬界之後再做處置，是自己低估她了。
8 \) n: E& i- s 聽了這些話，瑤光心情是平靜的。人總歸一死，是自己太執著，想為一個孩子留住他的娘親，她輕輕嘆息，“謝謝你……你肯教小豆子讀書，我真的很感謝你……還有，是你施了什麼法兒讓小豆子瞧見我的吧？！能真實的同他相處，我很高興，真的很高興，他沒了爹娘，有誰陪他說說話都是好的，也不會那麼孤單了。”瑤光剛開始僅是猜測，見他沒作聲，表示真是他的手段。
( u* `/ U, L2 q1 e4 S2 s, i2 L 以為她會責怪他施幻術，卻聽她道謝，文竹青怔了徵，竟片刻失神。
+ h" B; g& w. c6 Y0 o7 |' _5 G& c 自己是怎麼了？！他雙眉不由得蹙起，意識到這是近來頻頻顯現的舉動，心頭一震，又刻意鬆開眉心。
$ h0 H9 p7 Z# L “你身上猶存陰氣，雖不像一般鬼魅陰寒，仍不宜與生人過近。”他凝下神色，語氣慣有的淡然，“若可以，還是與那孩子保持距離。”知道不該這麼做，暗暗替那孩子開了通陰眼，才讓兩人有了相處的機會。可，她對那孩子的憐惜他瞧在眼裡，竟下了這違反規律的決定。
: g) t6 \+ {; ? 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，你又要勸我修行了，只要我肯靜心修道，自然可除陰體，隨意幻化……”她輕道，眸光隨著河面上的月華閃爍，“成仙正果有什麼好？我、我不想像你……這麼無情。”話中的幽怨如此明顯，他只要大愛，不要小愛；可她偏生認為兩者皆可兼顧，不懂神仙為何不能有人世的感情？
, F2 i( b+ {0 h; T 四周一沉，兩人陷入自然的黑寂中，皆是無語，各有不為人知的思緒。水聲潺潺，他抽出綠竹笛，橫在脣邊，雙目舒緩合著，十指按捺起伏，笛聲樸實悠揚，伴著月影娟娟，沉緩在幽幽天地……
' g4 b1 d% K3 R7 O 瑤光背對著他，靜靜在岸邊坐了下來，靜靜瞧著流水，靜靜傾聽，不知不覺間，體會著他不小心融人笛音中的情緒。9 m* h. i; M c& }; g6 [
這麼的可有可無……
: Q- d( `' Q! N7 S: D/ K 陶家村是個極有人情味的地方。* L$ q* Z1 @4 a6 x' Z# T8 w
村裡的人都知小豆子家裡狀況，能幫就幫，鄰家會三不五時送來飯萊，而桂花和棒頭也常上門找豆子玩。
+ F, Y. Q9 Q6 x& q+ } 自那日河畔相談，瑤光多在夜深人靜之際去探視小豆子。: l7 H, [! j/ G Q U3 E, F% E9 d
文竹青在課業上將他逼得緊，她來到小院落時，常見孩子捧著書，油燈未熄，有時是孜孜不倦，有時則累得趴在木桌上睡著了。他不僅教他學識，還教會男孩如何劈柴生火、如何打理自己，小豆子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竹青哥哥半點戒心也沒，崇拜到了極處。
# m+ r2 ~3 [( | 偶爾，她會出現同豆子說說話，他口中所談當是繞著文竹青轉，以前瑤光或者多少不是滋味，但現在已然明了，有些東西她是沒法給豆子的，如今文竹青在他眼中，是一個亦父亦兄的角色，這一點教她欣喜又迷惑——
# s# O# x- U: \& F( a8 c( G1 U& b 他不是地府的文判官嗎？世間生死盡在他的調度，為何總見他無所事事，在這水岸來去？若是因一個託付，他大可不必費周章，反正是她硬要留在此地，不願隨他離去，是仁至義盡了，錯不在他。; x4 i( `: T% j" R; q* y
可！他為什麼還做這麼多？甚至，還領著她修行。0 `; G' K" f& E/ a5 U \
她的修行有些本末倒警，不學道，而是從法術入門。瑤光不愛聽他說法理，他也不強求，卻教她偏門法術。他說，可以自保。. o; _8 S" F0 w, L+ g s) `0 _
他……擔心她嗎？唉，明知不該再想，她還是止不住。
7 ]7 V/ X/ `# k3 G5 U 今夜風帶冷意，吹襲著她冰寒身軀，仍是一人徘徊水邊，可心中百轉千迥，柏楊樹上鈴音串串，彷彿都在嘲弄著她。
- X1 P4 v( v9 ?# F; R4 }1 V% | 身後傳來細微聲響，她一震，轉身輕喚：“文——”瞧清來者，“大哥……”0 P) W: T9 h* F) A- A D
“文？！呵呵呵，文老弟沒來，只有哥哥這張醜臉，妹子莫要見怪。”天師大笑，兩邊顴骨鼓高，更加猙獰三分。8 S" v' M( x4 H+ t1 D
“大哥呀——”她嬌嗅，腳一跺，“瞧您說些什麼？！”
# M* c5 S( } b; Q- |# B 一陣子相處，瑤光對這位名震天、地、人三界的捉鬼天師敬意日增，真當他是自己的親兄長，常會顯露出姑娘家的愛嬌神氣。" j+ O1 }0 c2 g/ h( o; d8 _
“晤——我說了什麼啦？！我是說我生得醜啊。”
( x/ U2 P! L+ z3 v/ H “大哥雖沒好外貌，那又如何？我瞧見您，心中偏生歡喜。”
0 s: O8 T3 b- H. B7 n7 ?8 { 兩個對瞧著，一陣笑意。& | B1 M* R/ {; m3 c7 O& N+ t
瑤光眼細眯，像發現了什麼，“大哥，您鼻頭怎麼——”腫了？！
2 m& x! q2 d/ Z5 i8 ~4 y7 @ “什麼？！喔，你說這個呀。”他笑聲壓低，假咳了咳，“沒注意，教一隻不知死活的虎頭蜂給叮啦！”
0 M3 x, f- K9 O “啊？！”瑤光不可思議地張著小嘴，愣了半晌，“大哥不是有靈通護體？”. v( U+ F+ U7 u" w1 Z, O2 J4 e
“靈通護體守的是元神，而非肉身。修成正道後雖可以元虛來去，若化成實質，軀體仍會受傷，復原能力就得視道行深淺而論。”他鬥雞眼瞧著自個兒鼻頭，“唔，你不提，我倒忘了。”接著大袖一揮，放下時，鼻頭紅腫已消。
q. l8 s& X& I8 m2 J% D8 Q 聽完解釋，瑤光心一緊，憶及他為她擋開的熱水，那時他並非元虛幻身，滾燙的水淋在身上，卻什麼也不說。" t% e4 N: b6 M1 R
不知那傷嚴不嚴重？那一剎那定是疼極了……- O$ F& t; M% s2 H" u6 e
“怎麼啦？！瞧你失魂落魄的。”
3 o" A6 v% T6 l5 z9 q “沒、沒什麼。”趕忙收斂心神，她緩開眉心，輕聲問著：“大哥怎有閒暇至此？那鬼怒山的魔胎可有消息？”) t5 q7 v0 Q, u3 Z( `
“我已派出底下小鬼，相信很快便有消息傳來。魔胎之禍我倒是不擔心，反而是妹子——”他稍頓，濃眉一揚，“為兄將你暫托文判，你實該隨著他去，那裡雖是陰曹地府，有他看照，無誰敢對你如何。”
S S% n/ ]$ a$ k8 T4 ]( x “小妹寧可在這河畔，我這身分去了地府，少不了要受些拘束。” V: m% R+ U2 g( a
他瞧著她一眼，嘿嘿地嘆了嘆。“有時，為兄真不懂你。你不走，是為了那個死了爹娘的孩子？”: @/ v3 d3 R V
“他很可憐，我能陪著他一陣時光也好。”她微微彎脣，“大奇別怪文……文相公，是瑤光堅持要留在這兒的，不是他有負所托。”
. I" x! W B, ^, j% R: k3 J0 A" x 銅鈴大眼一挑，“文……相公？！”, D( ?5 L" N% n6 L! e
“就是文竹青。”沒來由的，她覺得臉又熱了。7 A. p- G+ z& A6 N/ n2 u
“文竹青是何方神聖？！”
# G0 J5 F% ]( i0 \: i( R9 e “嗄？！”瑤光真胡塗了，眨了眨眼眸，怔怔地說：“是文判官啊……他說，他姓文，名喚竹青。”$ D7 F; \, F1 I& D' e$ b) U9 S. a
炯目一瞪，爪尾眉陡擰。“好哇！他也太不夠意思，我識得他多少年啦，從來只喊他文老弟，因在地府他掌管文書，沒想到還真有個名字！竹青？！喝！還挺雅氣的。”
' B n) ]4 c8 J; |7 |; b1 L; }3 r0 a “說不定他隨便說說的，不是真名。”
$ ^3 g0 m) r) w" q F" R “那為何他要對你隨便說說，卻不對我隨便說說？”他故意一問！目光精銳地打量著，很有評估的意味兒。
& i5 u# e) L0 L9 \9 g “呃——我、我不知道。”她輕咬著脣，扭開頭，“或者你們相識久了，他敬重大哥您，自然不會胡縐。大哥因鬼怒山之事無暇顧及瑤光，而將瑤光託付於他，我不願隨他至安全之所，他又沒法時時看顧我，他教我自保的幾樣法術，全是瞧在大哥的份上。瑤光想……他是頂敬重您的。”
- G7 W) E+ G6 H2 u9 D0 a$ { 聞言，圓滾的雙目瞠得更大，不可置信。“他教你法術？！”& t, F, i h% t, y1 w+ E
瑤光點點頭，讓兄長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，好似內心的秘密暴露了出來，教他視出端倪。
; f9 n5 |8 |5 t; n& ]) f7 s3 l3 [7 z “瑤光笨，總學不來結手印的順序……他還要我跟著學道法修行，可是我不要……我不想成仙正果，不合適我的……”+ s, h' B# Z4 I! F5 l
沉默片刻，才聽他緩緩的、慢吞吞地問：“小妹，你思春啦？！”
: _6 O- \" k& Z5 T, L “嗄？！”瑤光目瞪口呆，弄清他問些什麼後，整個人羞得不知所措。
. g* X' r1 N* c, g/ v* R6 ] “哈哈哈哈，這真奇了，怎麼我的親妹和所收的義妹們，到得最後，每個都紅鸞尾動？！沒關係沒關係，你也甭瞞大哥，說到嫁妹妹，我是經驗老到啦，你不願入道修行，就找個好丈夫嫁了，為兄會替你辦得風風光光的。”他雙手支腰，笑得發須皆震，忽然頓下，粗眉蹙緊，巨大的身軀微彎，直直盯住瑤光發窘的小臉。“嗯……但有一事，大哥得問明白。你思春的對象……難道是——”
K4 P! D# D; l# \& a' q: ^/ L “大哥！”她緊聲一喊，不願他道明。
( [" D. @7 [. E4 ~1 M+ U: l “好好，不說。你我心知肚明即可。”他長嘆一聲，看著河水，好似思索些什麼。
: A8 D" o* ]! ~( ~; q 瑤光心中擰得難受，主動來到他身畔，頭頂僅及他的腰上，只得仰高小臉，歉然地道：“大哥……我、我坦白告訴您了，我想，自己是真的喜歡他，但是我與他身分懸殊，更何況，他是不能有人間情愛的，一切……都是妄圖。”小手拉了拉他的大紅衣袖，“大哥，別為瑤光煩惱，好不好？我會管好自個兒的。”
/ j, Y9 _4 t9 l1 G4 z 看看天、看看地，他終於轉頭看她。“你怎會看上他？！”$ \+ @. t# Q7 x( Z0 `. R* v2 n7 L
還有什麼好隱瞞、好羞澀的？瑤光芳心可可，寸寸是意，持著勇氣，將串鈴兒的事和那男子給的拒絕從頭至尾、一五一十地娓娓道出。
! v) s/ {! b& Y& j0 ^. [ “可怒也——”聽完事情原委，眼眉又猙獰了起來。“真真可怒也！”
0 S0 X3 ^( K# I/ t% g3 y “大哥——”瑤光喚著，聲音再輕再柔也安撫不了捉鬼天師的怒氣。只見紅袍身影疾速地在河岸來回踱步，瑤光不知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，嚇得咬脣怔立，視線憂心仲仲地跟著他移動。' R2 a% c2 ?5 U! T, L# @
突然間，他腳步停頓，狂放喊道：“好！很好！不能有人間情愛。你非生人，他更非生人，兩個都不是人，就不能稱作人間情愛。嘿！本天師就不信，我沒法將妹子嫁他為妻！” |
發表於 2007-10-15 10:23 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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