畫 皮[2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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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b/ ?% w' b3 {0 P1 c9 ~. ]% b% H很久很久以前,我是說在我還是人的時候,我是很美麗的。杏子紅的水絹單衫,外罩一領月白銀絲滾邊坎肩兒,秋香色的曳地水波裙用松花色萬字兒絛子系著,每走一步就隱隱現出裙摺皺裡細細的各色折枝花樣,兼之天生的千般裊娜嫵媚,後天的良好家世教養——雖是長年嚴守深閨謹守禮教,卻是早就名聲在外——那時候,只要你去到金陵城的任何一個角落問問,誰不知道節度使柳家小姐是萬不抽一的曼妙人兒。
0 |" B- D. B6 F7 s+ I) N 你惶恐地搖頭,你不信——是了,你看見了我現下的樣子——通體蒼黑,發如枯草,長舌鮮紅,獠牙慘白——活生生的厲鬼呢。 1 @( \3 j! @5 M
對了,我就是厲鬼。
1 H$ z7 t! i/ m% p4 G7 c4 i( i3 e7 } 我是最凶殘的厲鬼,我的戾氣百年難見——我的恨深到死了也無法輪迴,十代閻君束手無策——地府收不了,我便在世上遊蕩,吸收冤鬼戾氣,時刻想著報仇——我要報仇。 8 x: X7 B8 n5 H* Y2 o. k1 S0 f
沒有人——不,因該說是沒有鬼敢來打擾我。所以我能夠全神貫注於手上的工作——蒼黑手爪裡是紫竹管狼毫筆,一筆一劃,細細地描一張皮。人皮。 . y6 _3 L9 g1 ~* S7 I
眉如遠山,眼若秋水,脣似含丹,頰染胭脂——呀,這男人好一副皮囊! 4 P- `8 k. F* d% g
終於完工。 4 C' `) T0 d7 X4 w% g7 y. t
青灰尖銳的指甲緩緩劃過去,是一種久違的柔軟。細緻。輕輕抖開,小心披上。轉頭看最後一眼,亂葬岡邊上小小一座孤墳——柳眉之墓 ; X3 p6 h7 O! N
黃昏時候這郊野荒地是很少人來的。可是,他會來,我知道的。為了這一刻我已等了二百七十三年又七天。他欠我的,他註定得還我。他會來。
: \: w9 E/ S9 l 果然,前方出現一條人影。
& L/ c( w& b7 r: M; e 高大,壯碩,一臉風塵。哼,這男人還是這副臭樣子! . G( l" c6 _! @4 x% l; M
低頭再看自己一眼——纖纖細細的身體,脣紅齒白的容貌——妙在卻是男兒身——就是那個置我於萬劫不復的男人的皮囊——我前世的夫君…… & |3 U) T E$ q& H X& o
十七歲,我嫁入何家。何亦世家,與我柳氏門當戶對。
) {8 {5 L7 @( d3 n' H 大家子女孩兒,婚姻大事全憑父母作主——我的條件太好,爹娘又疼,千挑百選的為我擇了何家——爹說,何家獨子學識淵博前途不可限量;娘說,那孩子相貌俊美人品溫柔。
0 V6 i1 b, H8 B' A2 k 就這樣,我成了何家少奶奶。 " B0 f; N; U1 g1 {( b s8 }# [
我清楚地記得,洞房花燭夜,行完種種繁瑣禮儀,喜娘領了丫環離開。他搖搖晃晃地過來,顯見是醉了。我不敢有絲毫動作。眼觀鼻,鼻觀心,忐忑不安。他用一種嫌惡的語氣命令我脫掉衣服。出嫁從夫,我縱千般委屈只好照辦——這個男人——我的夫君,他看見我的身體,竟然當場嘔吐,百般厭惡的樣子。 O( F! K# i2 \" q0 q
洞房花燭夜,我的夫君撇下我,獨臥書房。 * _- w7 G4 P2 b4 c! R
我身下的白綾絹子依然慘白如故。 5 d5 A: E: k/ P! L: f* U* j+ n
謠言四起。
8 V" B/ A6 d& O+ H' H. j$ A 我忍了。 4 j5 K9 v0 H: k4 g
他從沒碰過我,這未嘗不是一件好事,至少我這麼認為。 # |# _- c: A( a) @
乾乾淨淨的,仿佛又回到做女孩兒的時節——每日看書,彈琴,丹青,刺繡——對了,還有聽戲。 : Y0 q2 d4 e' V" r1 e7 l
他似乎很喜歡聽戲,隔不了十天半月就把城裡最出名的四喜班請來家裡,來必點小武兒的《景陽岡》。小武兒是武生,四喜的台柱子。
4 s9 F7 Q, Z7 d% B7 y 高大,壯碩,一臉風塵,著皂衣,提哨棒,三拳兩腳便將那猛虎掀翻在地——好一個英武少年郎。
! s4 l# b' Z3 X' R. b# X 臉微微地紅。 3 z- T! b) e* q g0 } h1 b f% ~
打小兒聽戲,皆是家養的班子,不過幾出摺子小戲,連《西廂》、《牡丹亭》之屬都難得一聞——怕移了性情,失了女兒家本分。如今卻……
$ |* E8 W& M8 F- g0 b( A0 v 心微微地慌。 " D8 M) O0 u- O$ p& X& ]
定一定神,發現已換了一出《霸王別姬》。 4 R( M. K# c% W2 u
“漢兵已略地,四面楚歌聲。君王意氣盡,賤妾何聊生?”
& Q& A5 w3 x$ z9 h% }1 [9 i2 ] 雖是妝演的形狀,卻做盡了悲歡。 ' ~. R% T2 i3 J7 x
何等哀怨。
! Z# D8 L% G$ T6 S) f T 不忍聽。
" l! ^& _6 b4 x( s) u% t2 v “坐了這半日竟乏得很。眉兒,去取我的梅花點舌丹來。”婆婆分咐。
# o( ~# X) r( y' `$ l0 S( W “是。”斂身退下。
8 v4 ` n' G" \, _% I' p 行至半路,想起來打發隨身的丫環去備下送藥的木樨花浸的泉水,然後我便獨自一人走去正房。經過書房時,忽聽到裡面傳出細密急促的喘息聲,還有人的呻吟,依稀竟是夫君的聲音——怪不得方才不見他人影,敢是病了麼?
5 j2 X7 c* I& R6 s 心下著急,一把推門進去,只見糾糾纏纏一團兒肉,正忙不迭還原成兩團。 ( }# E4 t6 e( ?$ v* Q3 p( E
正是我那俊美的夫與那姓武的戲子!
& g1 z1 @1 E& |& A. ~- A 天旋地轉! " i1 G% J/ V9 q' V
昏昏沉沉中有人推我一把,我撞翻了架子,上頭的成窯青花連珠瓶跌下來,不偏不倚正砸中我的頭。 ! @* F5 Y2 D$ D3 m; A
溫熱粘稠的液體緩緩流下。 " f9 X0 V Z& L& U
直至今日我依然沒弄清究竟我死在誰之手。 - W- }9 s2 i; |) M
接下來的事情便順理成章——我不守婦道,勾引戲子,被丈夫發現,慌亂中撞倒花瓶被砸斃命。找兩個小子,亂葬岡隨便一埋完事,末了插塊木牌,上頭歪歪斜斜寫上——柳眉之墓。
3 }+ J# z; b/ H 沒有稱謂,沒有落款。 ! F. o: |6 E1 h% Q
金陵城百姓茶餘飯後又多了一條津津樂道的談資。 5 G2 j& V. M- q; ^8 T, A/ h( x
父母蒙羞,儘管他們死也不信向來婉妷貞淑的愛女會作出此等醜事。
& y& u3 Y* D1 @5 _* y* y2 [$ S 無可奈何。
; b5 F/ v) G+ ?. o& m c 我好恨! " I! p3 r; ?% @& O) m, }* Z
地府,去了又回——我的恨太深,我的怨太重,我的戾氣太強。 " O, n9 L% Z" J/ O8 u) ^
我成了不折不扣的厲鬼。
0 N$ |1 R+ e1 P; C+ X# s 我開始報復。
% w8 }6 L t/ v4 Q5 b% A" f2 H 那個我喚作夫君的男人,我活生生剝掉了他的皮。
, y' M, s- e- { 眼看著那團鮮紅的肉蠕動著、蠕動著、末了抽搐一下便停了。至死兩隻眼睛都睜得大大的,寫滿恐怖——痛快,真痛快呢!做人還不如做鬼! * c, W; V0 s! |( l: }
好一張皮,絲鍛一樣細緻柔軟,真不敢相信它原來是屬於一個男人的。可得好好珍藏,將來是要派大用場的——對另一個男人。 / d% b b5 g" O& m& X8 O
忍不住拿出梳子,細細梳理起那一頭黛黑的發絲,動作輕柔一如當年對鏡理妝——這男人真比尋常女子嫵媚更甚呢——柳葉眉,桃花眼,脣若紅菱,膚如凝脂——好好保存,還有兩百多年的煎熬呢。
1 c4 \/ E9 D2 U7 p 只因為那姓武的戲子死得太早,早到我還沒來得及找他——六道輪迴,我買通了陰司的判官,得知他下一次轉世為人要在兩百多年後。 ; b8 Y; ~! ]( r2 R8 `
我等……
( U7 o8 ]0 {: P* }5 f 終於讓我等到這一刻,手竟微微顫抖起來。
5 q0 x! Z5 F) e4 s# C1 Z) P/ \ 眼前愈來愈近的男人,我要慢慢地折磨,我要你生不如死,我要你萬劫不復。即便這樣,也難消我心中怨恨,更難償我數百年漫無邊際嚙髓蝕骨的寂寞孤苦。
" n" _8 e( u4 G2 R5 s7 H 我恨! 6 h4 A9 n" s6 O, x/ ?' o! h( `* S
天開始黑下來。我坐在路邊,撫著腳踝,眼神愁苦。果然,他湊上來搭訕。 - p6 @8 p$ q' I- n1 m' M
眼波流轉,我細聲告訴——“回爺的話,小人原是湖州莊家奴子,主人因《明史》一案舉家棄市,奴們四散逃命。小人自幼父母雙亡,只得來投奔這金陵城中一遠房表親,不曾想其人已於數年前過世。小人無奈復出城來,眼看天色慾晚,腹內空空,兼之方才不慎又扭傷了腳,心中苦悶,想這天下之大,竟無我琴奴容身之處——” * G8 J7 z6 R L) x5 L; j
於是,他便很“好心”地收留了我。
/ K6 z& w/ [8 I3 X% y( P “你扭了腳,我扶你走。” ) Z4 E, l1 s7 U- Y
柔若無骨,斜斜靠上那身體,一股濃重的男子氣味鋪天蓋地過來,竟一陣暈眩——天,這是怎麼了? , _: E0 D) e6 L" Q& u" b0 \
他的手正攬著我的腰,微微顫抖。
* A1 b. h: G- _: v! |# O& d3 w 他的妻子看著我的臉,神情不善。
$ p& X! ]$ e' A0 o 他慌忙上去,又揉又搓又哄又騙,好半天,那婦人臉色才堪堪緩過來,轉過頭從上至下的審視我——臉,喉頭微微的凸起,平坦的胸——末了下死命盯我一眼,哼了一聲轉身離開。 + c! z9 L7 c/ J" r7 d) M4 [( S
他歡天喜地牽我入書房。
; T3 h; c, I1 i 這輕薄的男人! : Z5 g# a1 _5 M6 S3 }& u
他的手不規矩,游來移去滑入我衣衫,沿光滑的背脊上下摩索;他的臂如藤條,緊緊將我蔓在懷中,不留一絲空隙;他的脣像水,一點一點漫過我每一寸皮膚。
" P3 y* _; n. t' v0 S5 |2 z0 F* h 無處可逃。
8 A" p& [* h3 o& m 慢慢的,一種從未有過的酥軟席捲我身……
6 G: F+ X5 G: W8 C% V3 U% ]5 ] 驚駭莫名,羞憤不已——雖然披著男人的皮,我卻是不折不扣的女兒家,即便化身鬼魅,也是未經人事,這該死的男人怎麼敢——不行!我咬住脣讓自己清醒,現出蒼黑的爪子,青灰尖銳的指甲緩緩從他的背一路移至脖頸,按到那根正微微起伏的動脈——突然,他湊到我耳邊昵喃說:“真想把心掏給你,琴兒,你是稀世的珍寶。”
* K& p3 T: b" ]' p$ q% i 我僵住了。
8 q4 i1 Q" `* O2 h3 P* m 一片清涼,他撕開我的褻衣。
( D# {- ]& h. s& p7 S+ j4 n 對外,他聲稱我是他新收的書僮;對內,我是他千嬌百媚的龍陽愛寵。這漸漸在府裡人盡皆知,除了他的妻——沒人敢告訴她。 0 [( {' R& K8 w; C
我對自己說,我不能讓他這麼快就死,要一點一點的折磨,要對得起我兩百多年的孤苦。 0 W. U9 ]+ C0 a/ R
日子便一天一天地過去。
$ J8 E3 m. }0 d% v8 Q 今兒他夫婦盛裝出門,說是替岳父祝壽去了。也好,我落得悠閑。日日在身上斯磨斯捆的,這皮上顏色褪得極快,平時描畫還要布下結界,急急匆匆,防人見到。今天總算可以細細涂摹了。 1 y! \# G H+ X1 {( b+ [
書房裡各色筆墨俱備。拈一枝小染,蘸少許胭脂,一筆一劃,輕輕柔柔。恍惚間竟似回到當年那簾幕無重數的閨閣繡樓,小姐著杏子紅的水絹單衫,筆尖流轉出芍藥含露、梨花帶雨…… 7 ]6 o' s( l p# o/ v
面上微微的燒,眼前竟浮現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——呀,女為悅己者容呢。
8 l u# J7 w; S9 D0 c 其實…… 4 r( d& W1 `* ^$ H( ? l* g7 J
想想,就這麼算了吧。 0 k; A5 ]& Q+ r6 Y U" d+ {7 P
上一世他奪我夫,這一世便用他自己來還——也算公平呢。 4 z7 Z) L( K5 M. T5 |$ B
忍不住輕聲哼起小曲兒,胸中頭回泛起濃情蜜意,想著那不在眼前的男人。 * _- w6 a/ y* S! O q4 I
都只為風月情濃。
; i0 b; n4 {# s3 O “琴兒,我上回寫的壽聯呢——”竟然是他滿頭大汗推門進來——“啊——”
0 S0 q5 @' ~$ G& s- n( | 我眼睜睜看著他軟軟斜下來、斜下來,最後靠著門框一動不動。腦中霎時一片空白,我抓起皮囊奪路逃開。 i. \# J w+ ~
外面,陰雲密布。
" A: o8 H% t3 n( J( \+ m8 D 亂葬岡,久違了。 $ h* g D$ i; Z6 N1 M& a
新鬼煩冤舊鬼哭,天陰雨濕聲啾啾。小別月余,戾氣竟已積了如許厚重,若是從前,我定會徐徐吸之殆盡——只是,物是人非,心境已大不如前。有點焦躁的撫弄那張皮囊,心中翻來覆去的竟是——我嚇死他了麼?
- l3 g& Y! Q$ `) u7 g 我不是故意的啊! 0 _! _8 x: {; J' @- [
天!我怎麼了?這不是我一直想要的結果麼?如願地,我讓他從愉悅的頂峰跌入恐懼的深淵,看起來還真的要了他的命——可是,為什麼我不快樂、一點都不快樂? 5 _! ?$ [$ F$ n( ?/ ~3 ^
我究竟是怎麼了? " g# U6 m+ W2 ~1 Q6 x9 R- d; v" ^
不行,我要回去,我要讓他相信他看到的只是他的幻覺——一切都是假的,只有他的琴兒是真的——我會讓他相信的,我一定會!
9 A4 X0 [$ `# W% f1 B! Y. j/ [ 我要回去!
& k; P$ o0 t* x* P% G 他沒死。
( D" g2 f# a, Z( [" u# t 他的房門緊閉,門上掛了一柄拂塵。 - J% Y* l4 q8 g( @5 o# d1 X* W
柔軟絲,尺半長,無風自搖曳。
- N! S% e* N. C' U “爺,你看看我,我是琴奴、琴奴啊,你莫疑神疑鬼,讓我進來啊——”
0 v7 J% R7 a5 Q 裡面磕頭聲此起彼伏。沒人答話。 # ?6 w6 a0 e$ T5 \5 I. g$ `
“爺,奴不想害你,奴只求為你磨墨添香,長侍左右——”
, @% b7 _# Z( w) K$ t" J “大仙……大仙……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……求你放過我吧!我……我替你立長生牌位,當作祖宗日日供奉……” - s2 n& u* H% c% T* l; t6 o& O
又是磕頭聲一片……呵,多好笑,可笑呢——往日無冤近日無仇——呵——終於眯起眼,長嘯一聲,一把抓下拂塵,隨手扯作兩段——進門。滿室驚叫。
! T/ I. ~" M: }$ E3 P* ]' _ l$ u 地上跪伏一片,抖如篩糠。這個男人,他面目扭曲,額頭血糊,尤自磕個不停——“大仙饒命……饒命……” + f9 O* Y0 c3 d$ ^7 j* E, Y
忽然間無比凄涼,四肢百骸疲憊漸生。這滿屋子的人——都是“人”呢——只自家一個是鬼——百年厲鬼——孤獨鬼——爪軟得竟快提不起來。 & U. g B, v$ k7 S; ^$ K
無限悲哀,眼看著他不停地磕頭、磕頭、磕頭——罷罷罷——轉身離開,無限依戀回頭看他最後一眼,卻見一副死裡逃生後的慶幸——那神情像錐子猛地扎進心裡,幾百年的片段霎時浮上來——花燭夜的蒙羞……那糾糾纏纏一團兒肉……成窯青花連珠瓶……百年孤獨……畫皮……“真想把心掏給你,琴兒,你是稀世的珍寶。” 6 N( M- T5 z9 O* m- B+ n7 @' @9 u7 c
慘嘯徹雲天,回身已是厲鬼本相,枯爪過處血肉模糊,生生掏出一團兒亂跳的物事——“把心給我!”
; ]7 B( A( b% i6 A# I0 [. X$ z( q 閻王殿,陰風慘霧。
3 f: ~' F" F7 P: I/ o 我的怨恨已衝刷遲鈍,我的戾氣已消磨乾淨,我終於失去了幾百年相依為命的厲鬼模樣,重回女兒家形狀,縱然額上血痕阡陌縱橫,卻依舊花樣容貌。 % C& e$ [/ L8 Y% a2 E
弱柳扶風樣的,從著鬼卒施施然上來。跪下。左右丈把遠處已跪了兩個鬼魂,一個渾身血肉模糊,一個胸口破個大洞,一見我便瘋了似的撲上來撕咬——“還我皮來!”——“還我心來!” & P a/ X. M( a* }' l! J `: L
上頭高坐的閻君手一揮,二魂跌回原處;又衣袖一掃,三生事歷歷眼前——終於彼此都安靜下來,不發一言。
$ B5 Q9 J1 { |5 Q7 H4 C e l- A 已經無可說。 % H. [7 Q# [8 Q5 O$ F- J' e: G0 \
明了因果,了了恩怨,判了來生——冥府辦事雷厲風行。
& c% N4 E' ~; \3 Z$ ~" o 我看著那個男人——極尋常的一個男人,竟惹得那皮囊幾百年新舊主人甘願跌落,不回頭。 7 W/ h3 _# R: i7 g8 p
噫!都只為風月情濃!
3 r# z" B+ F: R) k, U2 y “那堂下女鬼,可還有甚麼話要說?”
" }3 ]$ ]. J& l8 r “啊?”驀地回神,有點遲鈍地看看左面,再看看右面,緩緩搖頭。 F* {' Z( u( b9 C% _4 c4 \8 t1 G& J
“如此,牛頭馬面!”
! }; u/ T9 v% n “在!” 4 ~$ K( \; k! T4 K
“領他們上轉輪台!” ; \! v. P* v9 s8 W" J
行善的,升化仙道;盡忠的,超生貴道;行孝的,再生福道;公平的,還生人道;積德的,轉生富道;惡毒的,沉淪鬼道。公侯將相,士農工商,股卵濕化。六道輪迴,各有各的緣法。
( s, X+ s8 U8 R) k 來生,誰也不認識誰。糾糾葛葛,到此為止。 6 s" U, H5 Y. \( T) T! [; x& `- @( m( d
突然想起什麼,急急問他兩個——“當初在書房,是誰推了我那一掌?” 3 _5 I" |! c! ^6 L
二人臉色驟變,面面相覷,不約而同飛身撲入輪迴道,留我一個獨自茫然,暗生凄涼。
2 @/ x% M- B. y# V* |2 Y: o6 H! r “該你了。”背後又是一掌,踉蹌墜落,無限虛空。
* B- V: v" N) v* Z5 S 渾渾厄厄,又入輪迴,萬劫不復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