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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07-1-16 01:54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伍]（10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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才過了幾天，報上就有這段消息了。《立報》自是抽起的，不過市面沸沸揚揚地：“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——《人面桃花》即將開拍，無聲片邁向有聲片的新紀元。”  X/ G5 s' D4 f' [8 W(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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報上的宣傳用語是：“一個是載譽於南洋，蜚聲於關外的首席女星段娉婷；一個是轟動了平津，顛倒了京滬的當紅武生唐懷玉。一個百忙之中抽出空檔，一個輕傷之后養精蓄銳，破天荒地電影與國粹大結合，戲中戲，情中情，蜡盤發音，有聲有色……”4 w4 c1 u- A& j+ ^, ?% c&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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戲還沒開拍，先聲己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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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e! C, R8 c% [1 X' K- ]大伙都奇怪了，無聲片轉為有聲片？中國人自己攪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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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幾年前在百新大戲院首次上映美國特福萊那有聲短片，引起了轟動后，很多國產電影公司也想急起直追，不過蜡盤發音實際上和灌唱片差不多，但聲音要與動作同步，制作過程遠較復雜，一個不好，要雙方從頭再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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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娉婷是如何地當上了這戲的女主角，自不必細表了，反而是那投資十二萬元的大老板，對唐懷玉並沒投信任的一票。, n4 P3 h  [$ o& ]: i!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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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段小姐道：“我要這個男主角。我要這個戲是一個歌女跟一個武生的戀愛，我要中間加插幾出京戲的片段——如果演出失敗了，願意包賠經濟上的損失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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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Z2 k: w0 {% J0 x8 r她這樣地包庇，黃老板看在她票房份上，也就好好地捧他了，而且見了唐懷玉，也覺得他跟一貫油頭粉面的小生不同，俊朗倨傲不群，便也大膽地起用了。; D9 R6 G% z  @# V; a

2 I% [; y% H& h; G3 N懷玉只覺這才是他的“新紀元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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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v+ K0 l* s2 L  N在見報的同時，洪班主的班子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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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s  p, D0 z7 i9 Y- U, ~唐懷玉留上海，魏金寶留上海，李盛天回北平。來這一趟，經了風浪，真相大白，各奔前程。4 k/ w: h$ r5 q2 ]6 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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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一早送丹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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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道：“你不要留上海——上海不是好地方。”說這話時，不是不真心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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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為什麼？”丹丹問，明知狂瀾已倒。6 ?* y& o4 \. t- C% s/ Y/ 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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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會學坏的。我不許你學坏。我是為你好，你回頭，還有志高。”0 P/ W" p( `+ L, ~; e+ u* d* 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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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一頓，又道：“志高給你路費，實在是想你回頭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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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?! G7 y7 p7 y2 N3 ]“你呢？”8 I3 ~- K  x& D- G

$ }% [- P" D( s! E3 I懷玉搖頭。5 t3 R& o6 P; ?) a' _2 w% P' s

/ B' f3 M& D) R6 A2 s4 a1 N丹丹很堅決地道：“你抱我一下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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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 p$ e7 `+ S8 A# b懷玉不動。丹丹又道：“你親我一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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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像一根黑纓銀槍，豎在兵器架上，屹然不動分毫，即使微風過處，那纓須也是隱忍自持，他不肯——他實在是不忍，最好什麼都別做，要鐵石心腸。. p' E/ A& Q4 W0 Z/ n! ?' n4 y( U

9 t5 m% N2 i, R" Q" t他已經冰鎮在那兒了，他心里頭盡是些悲凄但又激昂的往事，發酵了填滿了，令他容不得任何人或物——何況他已這樣地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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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。”他平淡地道，“我是為你好——而且，我有人了。”+ C  _6 h  k; a2 h' V; 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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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是為我好，他是有人。丹丹最后一點願望也硬化了，心腸也鐵石起來，比死還要冷硬：“算了。我走了。”$ f% M, n$ V  w4 o+ ?

- N9 w" E6 b  F然后她攜愁帶恨頭也不回，上了火車。李盛天到了，還有一伙班上的，預備照應著。李師父跟懷玉沒什麼好說了，只道：“上海是個‘海’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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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忙接：“我不會葬身海上，三年之后就回來，我跟志高有個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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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k. N+ T/ x6 R! q& T. K李盛天只覺自己蒼老了很多，完全是意想不到的，他很萎靡，如果不來這一趟，他仍是一個德高望重的師父。一下子，就老了十年了，原來已是年青人的世界，摻不上一手。火車要開了。5 E5 C9 z8 G) P( E( 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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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是整裝待發，發出嗚咽的聲音，良久，也還沒打算動身，好像等待乘客們做個決定，雖有心地拖延著，但回頭是岸。1 c5 N# x4 n) j$ q) ~3 a- f: d+ `.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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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列車，滬京兩邊走，來得千萬遍了，久曆風塵，早已參透世情，火車哪有不舍？總是倚老賣老，要桀驁不馴的年青人來忍讓，等它開動，等它前進，由它帶著，無法自主。心事重重，開不開？走不走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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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大團烏煙待要進發，煤屑也蓄勢飛閃，就在火車要開的當兒，丹丹一彈而起，長辮子有種炫耀的放恣的以身相殉的颼動，車不動，人動了。一扭身，她便也留在上海不走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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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07-1-16 01:54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伍]（9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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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不過是一個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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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?+ h6 A$ W4 J% W! R! w3 a% p, T現實不是如此。$ p3 ^2 l! m8 h  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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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實是“騎驢看唱本——走著瞧”，你活著我活著，懷玉想：我才不過二十一歲——每個人都有自恃之處，只青春，沒有就是沒有。& I6 z& A% F3 O+ z#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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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盛天軟硬兼施地，半點水也潑不進。自從這回之后，懷玉跟師父有點生疏了，他只聚精會神，對付一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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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這位金先生，豈有工夫把他放在眼內？金先生今日在風滿樓接見了一個非常麻煩的外國青年威爾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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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B5 M# B' ]% j. s- y! w" R金嘯風自那補葯“人造自來血”用上了英文做廣告后，果然生意大好，因此他儼然成為新興的制葯公司巨擘。跟風的人雖多，但他是創新牌子，別出心裁。他在葯瓶上貼有DR.WHALES的字樣，還弄來一個外國人的頭像印在商標紙上，說明是美國醫葯博士的補血祕方。這記噱頭，吸引了大量顧客，而且金嘯風又把這葯廣送海上文人，每人一瓶，附了兩百元的紅包，他們明白了，一時之間，不免隔不久便有文人的稱頌，什麼“還我靈感”“補我血氣”“名人名葯”等的間接廣告，出現在報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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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嘯風發了一票財。4 C  G. I/ N" W6 A# e

6 V2 _3 ?) H# @" ~誰知有一天，接了德律風，有個操美國口音的男人，自稱是威爾士博士之子，到了上海，要拜訪他，代“先父”收取專利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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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@/ M$ M/ S! e9 ~8 p金嘯風聽史仲明一說，馬上明白了：“按理說，這外國癟三可以送官究辦，告發他訛騙，只是如此一來，等於公開自己在賣‘野人頭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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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q7 U, ]1 G, ^% N史仲明也很為難：“要真承認了他，便名正言順地敲我們竹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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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了，仲明，你替我約見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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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這外國青年小威爾士一到，金嘯風便先發制人：“令尊生前是好友，他在上海多年，我這祕方是他堅持要送我的，我不肯白要，便送他一萬美金。”! s5 g) N! _& [0 J

% g2 R) d; r% Q, s0 i( z1 n史仲明馬上把收據拿出來了，除了簽名，下款還有“此款一次收清，別無枝節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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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發的小威爾士還沒說半句話，已涼了半截，進退兩難，金嘯風見狀，忙關切道：“上海地方不錯，我會關照手下照應你到處玩去，這里區區五百元，小意思，只供零花。”5 ~/ n1 }0 c% k; q6 m1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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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無奈只得接過支票。也好。, ?- p* P" e/ e6 h- B6 F5 ?6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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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嘯風得勢不饒人，又補充：“你何時準備回國？請告訴我一聲，回程的船票當命人送上，不過是此番來了，正好給我做個證明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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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c. K8 @9 \+ T( x% t5 O6 x史仲明出示一篇訪問記，是關於小威爾士拜訪金先生，並證實了祕方確由金先生依法購得制造特許權的。稿子早已寫就，只待他簽個名。小威爾士既收了五百元，也就用自來水筆簽上名字。史仲明“嗒”地打了榧子，有人捧個照相機進來，對準金先生和小威爾士先生拍了三張相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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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幾，報上又出現了這訪問稿，威爾士牌更加名噪一時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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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他自己從來也不喝這東西。當他又收作了一個人時，真快樂，兩眼都會得光芒四射，滿足了征服欲。但下回來的是什麼，面臨的挑戰有多少？他已經擁有太多，在萬籟俱寂的夜晚，只有自己一個人時，他就顯老了。他總跟自己保證：要活到一百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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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~' S; i8 u* c& G  b; l0 ^( P沒有人知道他有一套奇怪的長壽祕訣，在公館中，他養了一只蜥蜴、一條響尾蛇、一只據說來自雲南的毒蜘蛛——他在晚上便跟它們交談，告訴它們自己白天的手段和心得，心里好不舒暢。沒有女人的時候，他的寵物聆聽他一切。段娉婷？他跟它們說：“她一點都比不上小滿，但她也不是沒好處的。”. P! \% J9 |!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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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他想念這騷貨時，她那雪白的凝脂般的肌膚便在眼前掩映了——怎麼可以這樣白？幾乎看透了底下細網似的血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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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w6 J& j: }* P; f! D# b他無端地，有點激動，一個一個小女孩，讓他玩了，他卻不是她們的男人。4 [% d* ~  Q. j2 T+ e

% f. j/ T4 p( m3 k' Z  P- v她們全都另外找一個“自己”的男人——他金嘯風哪有立足之處？她們用他的錢，去扶植一個自己的男人，心愛的，自小滿開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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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d3 _9 _: P: ^( u# y唐懷玉，這小子不知憑了啥能耐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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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6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53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伍]（8）% ?! j. E8 b* P! `*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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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仲明，我跟威爾士先生約了幾點鐘？”然后二人又談了幾句，沒把段娉婷放在眼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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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r! S6 [# P9 c+ [- `她有點下不了台，只好道：“金先生，不耽擱你的時間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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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y, c, n) A9 L) }9 D/ y他只咪咪笑：“過一陣有空，約段小姐跑馬廳看跳浜去。我新近買了一匹馬，是好馬，弗吃回頭草。”8 e! |6 U3 ]' d3 ~( R: Y0 f% y/ 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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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娉婷銀牙一咬，他整治了她，又不怎麼要她，可見是玩一場，誰都別想贏。一直以來他對她，決非真心，難道連假意也吝嗇了？段娉\婷像被一手便掏空了。* {* u% J. i& F1 x3 g2 L% U& F$ _/ @

+ |* l1 h" _  k" E她當然明白，只不過關乎日子的久暫，終究是甩或被甩——抓緊另一個肯定上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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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她一定要聽得他親口允諾，她才肯把身心投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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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要他，但弄得不好，與苟合的男女關系又有啥分別？她不要任何試探、測驗、爾虞我詐，沒心情也沒有時間，在這關頭，認定目標，命中它。/ r# U1 H2 [5 y0 P" n

7 n& P- T' ?9 e“唐，我只要你跟我在一起，我不打算追究宋小姐是什麼親戚，也不理會你的從前，我只要以后。如果你不肯，一拍兩散，我們有句話：好馬弗吃回頭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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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_' [3 f) x, w; n說這番話的同時，懷玉只沉迷於他的第一個女人，他實在太忙了，他對她的身體還不太熟悉，根本無法推拒她任何一個字——他日漸地離不開她，熾熱而充滿希望的日子在以后。像個抽上了鴉片的癮君子，泥足深陷。, l" y; ~, @7 y, f2 ~9 S4 V- u

' Z$ u5 b& i5 p5 }6 c她對他很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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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 j( j. Q2 j( C4 k7 L: d她還把橘子削皮去筋，一絲不掛地放進他的口中，然后問：“甜不甜？”! L1 F$ w: J( F&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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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笑：“太甜了。”忘記了丹丹這樣地回答過他。' B2 Z" w) a6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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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段娉婷這樣做時，她也是一絲不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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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B( c# U& U/ W$ e芳菲的世界，歐美各國各式的浴露香水，她最愛洗澡了。或者，用一個心愛的男人給她洗去往昔的汙垢，一天一天地，她將會回復本來的真相。越活越回去——正是一種渴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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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扶植他的同時，自己便退讓，終於兩個人便相襯了。1 p, o" ]* H- t$ H& S  `

3 }. ~! n, U" ^0 t李盛天知道了懷玉的事，勃然大怒：“這樣下作，不清不白地混在一起，這不是上海人最愛攪的‘同居’麼？”0 Y+ j2 e6 C$ a0 d! w0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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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，師父，”懷玉申辯，“只是好朋友，我交個朋友也不成？”* h# o# [, ~) d( o# ?6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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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女明星還有好人？四六不懂，還要往里摻和，害死你也不知道，你還有勁兒上台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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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不上台了，我現在明白了，路是人走出來的，命中我有這一步：先死后生，我不回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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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不回去！你知道嗎？金寶也不回去了，你們一個一個，都各懷鬼胎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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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@# n2 [* m3 A: y; V7 T“什麼？金寶也不回去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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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金寶自見上海不同北平了，是一個開放的地方，男女同台，坤旦已比乾旦吃香，自己這一見識，轉念好景不常，不知終在哪一日，再也沒他的份兒，把心一橫，也交際應酬去，周旋的是指定要他這種“男人”的男人，他自己也有話：“到了上海，方才是真正開心。沒有官爺們來逼我，都是自願的。昨天有個男人來勾搭，還不要理睬他。呀，一問，原來是李三公子。”7 K) T8 m, {0 o$ o. h- 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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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情落實了，臉上有不可言喻的媚態，比台上拾玉鐲還要妖嬈。3 i8 }; z* x8 y/ n

1 ]' g* {. e, k隔兩三天便說要歇中覺，不肯上樂世界的日場，班子開始有潰不成軍之危機。1 t* y( g' i- R9 m

2 c1 ~: f2 g# U. s4 r4 k) }看來也只有李盛天把持得住了——不是因為藝高，而是一切誘惑苟念，沒招搖到他身邊。那些雛兒，一個一個，卻各懷鬼胎了。2 F& @. {/ |5 w2 C%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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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盛天叱責著懷玉：“懷玉，我也不打算這樣子下去，像個無底潭，你及早給我回頭吧！”0 {- N% `5 N" R4 }4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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勸說了半晚，懷玉也聽不進。' s8 B# d7 y+ I3 z

( R+ @6 e* y* \師父不了解他。真的，他決非往下墮，只是抓緊另一個機會往上爬，無論如何要贏一次，斗志昂揚——雖然他的首本戲《火燒裴元慶》告訴他：年少氣盛的闖將裴元慶，閱世不深，缺乏謀略，即使在瓦崗寨擊敗辛文禮，后來辛預先埋好火葯於墜慶山，誘裴孤軍深入，裴自恃，被敵四面縱火，死無葬身之地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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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07-1-16 01:53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伍]（7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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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D1 E) a& z4 v% ?“玩幾天，我送你回去。”懷玉再一次地狠心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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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回想起，有一個晚上，終於，他也是陪她走段夜路，送了回家。同樣地絕望，她得了他的魂，得不了他的人。& `% `+ g2 [- e, {% \' 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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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不要她了，她明明盡了氣力，花了心思，她不計較什麼，但他始終讓她一點原始的痴心，隨水成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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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在絕望，誰知懷玉拎出了一小包的點心來，拆開，丹丹一瞧，啊，是棗！是一包購自雲芳齋的蜜棗。9 B! m. y; E4 x8 {5 M! t: ]

$ o* i: U/ |) {- E* p+ s像一個個小蛋圓，金黃色，香的，亮的，丹丹嘗一口，她原諒了一切，棗是濃甜的，咬開了，有一縷縷\的金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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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\! a* q% ^6 a* }* c& c' L懷玉笑：“我沒有忘了，不是欠你棗麼？這不是偷的，是買的，用我自己掙來的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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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Z" [, l" y+ L- [2 h" ~1 v/ z% k4 n; P世上有誰追究一顆蜜棗是如何的制作？每一個青棗兒，上面要挨一百三十多刀，紋路細如發絲，刀切過深，棗面便容易破碎；刀切過淺，糖汁便不易滲入。通常青棗兒加了蜜糖，入鍋煎煮，然后撈起晾干，捏成扁圓形，再裝進焙籠，置於炭火上烘焙兩次，需時兩晝夜——這才成就了一顆蜜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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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難道沒花上這一頓工夫麼？想不到火車上顛簸了兩晝夜，她終於也得到這顆蜜棗了，比起那一回，懷玉在胡同偷摘給她的，況味不同了。把那青楞楞的棗兒一嚼一吐，懷玉便道：“現在棗兒還不紅，到了八月中秋，就紅透了，那個時候才甜脆呢。”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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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甜不甜？”眼前的懷玉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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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y; Y8 D: M5 Y* q4 ~# j" Y$ U“太甜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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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噯，吃過了好吃，我送你一大包，你捎回去分給志高吃。我很惦著他，這個人最饞了，可以沒有命，不可以沒得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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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c2 o4 s5 r7 f& E1 M0 D丹丹不語。6 Q2 A" C, u, C' A9 h$ {9 q6 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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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頭有人喊懷玉去了，懷玉索性道晚安似地：“你睡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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才一出門，又回過頭來：“扭傷的腿還疼不疼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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待懷玉去后，丹丹望著那小包的蜜棗發怔，非常地悵惘無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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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u% O, y+ S( x& b不可能了。7 k8 {+ C6 t: Z' u5 a7 i

1 G7 U3 |9 E2 B7 w; ?5 [8 \) J再也沒有一種簡簡單單的親好：什麼也不管，只是她跟他在一起。她為他做任何事兒，她是肯的。不過，他不肯，因為他不簡單了。夜里他出去，會是誰找呢？他不是去應德律風麼？他跟誰在通話？有事情？他太忙了，打天下，為自己操心。# b: @3 X: m) L+ `0 G; D& Z) V

) {  v: z, K0 U1 d) K, Q一切都是播弄。她實在愛他，當他在時，已經想念。他轉身就跑了，她惟有把桌上，那被他吃過一口的蜜棗拈起來，就他吃過的地方，便咬下去，輕淺的一口、一口，吃了好一陣，還沒吃得完。$ [' k) f$ G* s% q+ X1 y9 i; y: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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滿嘴的濃甜，縷縷\金絲。$ |7 s4 e8 _7 z  z  l) x) ]% t)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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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地丹丹一驚，呀，她的牙齒豈非更黃了些？連一個陌生的沈莉芳都察覺了。對，相比之下，那段小姐的牙齒便是白。丹丹頹然，只囫圇把棗吞下了。) D  Q, C. F4 @: Y* E/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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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娉婷之所以要見懷玉，無非要得他一句話。! _$ F. O4 V0 r

! S1 e9 s! }1 c想到那一天，也不過是昨天吧，倒像已經發生很久了。“姬園”開放了。姬先生是上海首屈一指的大富翁，辦洋行，廁身紳商之列，便在靜安寺路跑馬廳附近建了一個園林，一水一石，一榭一軒，都因地勢高低制宜，光是亭子，便有八個，種蕉種柳種梅種菊，簡直是個小型大觀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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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放那天設了酒會，還請各界游園。! Y$ l# h  S) x8 r: m  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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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人手中拎著一杯酒，見了啥人便講啥話，段小姐自然是電影明星中被邀的第一人，這種場面，她到了，便見到新知舊雨，又湊巧——也許是心里有數，碰上金嘯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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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先生晃蕩著一杯酒，打個招呼：“你好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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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Z; o, O2 A, w段娉婷嫣然一笑：“你好。上回的壽酒沒吃，就病了，怕坏了氣氛，不敢來，你沒生氣吧？”8 P2 f% K1 g# F$ W$ ]; g1 a, J

- h% O. O# Z7 X; i0 n3 p8 }他只翹起嘴巴講冷話：“上回？哦？呀對，我都沒在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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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有點惱恨他這樣說。一點也不著緊，證實不了自己地位。她道：“唉，拍戲忙得很，軋了三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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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道：“是，各有各的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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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a5 a  p6 a/ `  ~) L1 G咦？他為她整治了唐懷玉，不是麼？他卻召來史仲明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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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伍]（6）* r8 w3 `! v% z# i4 E0 G* }. N; W# B

) f! t0 D" v8 k“他對你可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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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一點也不遲疑，即使懷疑，也不遲疑地，又點點頭。; X( d7 G) d5 m' |) ~) }0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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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住下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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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——還有一個班子的人，他師父也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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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一想，便反問：“沈莉芳，你有男朋友麼？”1 O% V/ O, @1 E' B3 i/ L' h*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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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從前有。后來見我要當明星，他罵我貪慕虛榮，就跑了，臨走還打了我。”# g' |. |. Z: [; ]2 h' ^" E* m

( ~: f* f$ G+ d* M/ e. y6 D“家里人知道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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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們不管我的，沒工夫，我姆媽幫傭，一個禮拜回來一趟。我爹拉黃包車，很苦呢，巡捕常來‘撬照會’，他天天地拉，得了錢買不了幾斤柴米，又要到工部局再捐一張，不然連車也拉不了，他哪管得了我？”2 s8 m0 q. N7 e. c( {

' _* W& Y6 y1 N2 |6 F: [聊了半天，方又明白，也不是“貪慕虛榮”，只是在上海，一個姑娘家如何立足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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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s9 a! Z7 i! \' T; d# F沈莉芳跟她頗投緣，還寫了地址給她，末了道：“你的牙齒黃，改天我送你雙妹牌特級牙粉，我也是用這個。再見，以后來看我拍戲呀！”2 ~' ?8 p" p5 T5 m0 T. Y

  i( ?4 X! @- p5 `) @7 u丹丹笑著揮手。% y2 Q; b( ?6 I. n0 z

2 P* `- u1 j3 g* F! L6 B8 C* n, |8 B到了晚上，班上的人都回來了，丹丹的事，也就人人皆知了，見她這樣地豁出去，也是個沒爹沒娘無依無靠的江湖女，倒也非常地照應，招待吃過一頓。4 m# [% t: x0 G%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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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只是尷尬，大伙給他面子，他可是長貧難顧的，而且，也許多心了，班主的臉色不大好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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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自是萬萬料不到她一心來投靠的人，是泥菩薩過江了；也萬萬料不到紅透了的武生，一個筋斗便栽了，因為女人的關系。沒有人告訴她，不過，就憑她的聰靈，隱約地，也猜測了五分——來得真不是時候！" b8 f1 w0 c5 t+ x7 I- r- u/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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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間，讓給丹丹，然后搬到李盛天的房間里擠一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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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g9 {( `! Z; K# i隱約地，也聽得師徒二人的對話，有一句沒一句：“班主倒是怎麼說的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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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|. i0 [* S: ^9 o. Y6 ^“他一聽是十倍贖回合同，當下也沒什麼異議，其實是掩不住的歡喜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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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存心是脫離了？”$ b" S- F9 C3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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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只是不要拖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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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~( f' t$ {" y“難為嗎？”6 m9 \  z' Q& I- N

$ l5 [6 S5 y$ n0 K) b: {3 V“不難為，段小姐為我另鋪后路。”% B# t/ _& Z' c4 p# w8 C

/ w2 H4 H& \' T9 h“她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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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G: L9 Q3 E- j9 M9 {# ^7 H: h“——她說介紹我去拍電影。”" p* D# C  S/ i1 M  O% n

+ q7 v# @* M! G- g0 ?0 `+ {4 t“你是唱戲的，怎麼又跟演戲的結了捻兒，可要仔細想一想，大不了回北平從頭再來，別意氣用事了。”+ x1 b- j. _- `* U  T
( s2 l% n2 S" F- w. \
“不，我又不是架不住，要認盆兒，而且段小姐已經給聯系好了，最近有一家公司的老板，很積極地想弄一部‘特別’的電影，只要她一句話，我就——”4 N% C' w- ]' R- D: H8 b

" L4 w0 v& B! i8 C7 \. ^  V$ v“那丹丹呢？”$ d# p2 Q* u8 v9 {,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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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根本不知道她要來的。”" N6 e: M8 f& i

  Z* `8 \& }* I5 U+ D“你是不跟我們再跑碼頭了？你留在上海，丹丹如何安置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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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m( W4 x1 F9 G4 A“我正煩著呢，要不她跟你們南下，要不，我就送她回北平去，我答應過志高的。”! q# R% y' g+ M/ j/ L3 j% W8 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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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此關頭，實在也不因為答應過志高。李盛天語重心長地道：“上海是個‘海’，懷玉，你別葬身海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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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s) |3 Z7 U( Q0 v“不，我決定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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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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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Q, N, \1 r- R$ z8 f這逃不過李盛天的眼睛，他已經不再是廣和樓初試啼聲的新人了。吃過葷的，也就不肯吃素。誰知他跟那上海小姐的交情？不過師父倒覺把他帶來了，沒把他帶回去，實是對不起他爹。+ B5 ?5 f/ m; Z& e* o9 W&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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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不待師父擔心，已道：“我給爹寫信，錢也匯過去一點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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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r6 X1 p) A, u又補上一句，“師父您放心，我自己的事，也令您不痛快，不過我是一定不會忘掉您的。”他正色道，“如果我不追隨您們，也可以立個萬兒，最后也是師父的光榮——我是您一手提攜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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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l* A( o9 |& _懷玉變了。0 }6 H# d2 e! v  F$ m& A) G

% R8 R7 k" S3 l( m  U8 P一個人不可能長期地守在身邊，如果沒經風險，他也不可能馬上便成長了。像每個作藝的人，一生中有多少青春煥發的日子？, R& |/ ?, f8 c" [5 L: s$ a1 l-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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讓懷玉回到北平，窩在北平，他也是不甘心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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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他見識過了。" g# Z+ O$ w. ?0 E,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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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不是不明白，不過她不願意她一生中惟一做的大事，結局是如此地滑稽。在這種天氣，這個地方，總像有莫名的寒風吹來，顯得自己的衣服不夠穿似的，更是伶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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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伍]（5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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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，白布落在青缸里了，把心一橫，向洪班主道：“我們出去談談事情。”0 j# B" F  G5 F5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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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丹丹千里迢迢地來了，而他又一身無形枷鎖，干凈極有限，苦處自家知，都不知從何說起。形勢所逼，推拉過一旁，三言兩語：“丹丹，你呆在這兒不要亂跑，晚上回來才安頓你。”1 n" [/ a4 z# t. Z+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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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無端地眼眶一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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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也是心情惡劣，自身難保，如何保她？不怎麼經心便噴口：“一來就哭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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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X5 c2 S: d/ B1 X% W: `* @嚇得丹丹的眼淚不敢任意打滾。丹丹也是個刁擰性子，很委曲，覺得這是一生中最不可原諒自己的餿事兒了，也直來直去：“我下火車時，腳一閃，扭傷了。”9 x* M; d* @5 G1 Z$ R- T

, ~. j6 K5 a. ^% i( Y6 W一卷褲管，果見青腫一片，虧她還一拐一拐地尋到此處，懷玉一陣心疼，終也按捺住：“我們有事，真的，你千萬不要亂跑。”說了，又補上一句，非常體己，沒有人聽得似的，“買點心給你吃，等著我。”+ @* Y* b6 c5 x* L! x1 J, g7 L

) U$ u, a/ _) x* p1 \5 ^丹丹目送三人走了。三個人，段小姐靠他比較近。' n6 Y; ?- T; T!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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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她一來他就走，他竟然因為“有事”，就不理會她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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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四下一瞧，這弄堂房子是一座藝人宿舍，於此下午時分，也許都外出了，也有整裝待發的。人人都有事可做，連她惟一要找的人，也有事可做，只有自己甚是窩囊，來投靠，反似負荷——她估量著可以做什麼？燒飯洗衣？只為一點她也控制不了的私念和渴想，驅使自己此行成為一個不明不白的粘衣人。6 D6 R% C6 |% _$ r# r1 E

9 L' P% h* C$ D% \* m她是下定決心了，她付得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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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要懷玉安頓她。# I7 Z$ Q" n- |! C6 f  ?&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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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要她這番誠意，打倒了那個撿現成的漂亮的女明星。哦，女明星，女明星見的人還少麼？不定就是懷玉，而且她也不怎麼介意，看真點，那段小姐也有二十來歲吧。丹丹很放心，她比自己大很多很多。看看，不像的。丹丹逼令自己放下心來。* H0 \. y. Z2 A  C9 @/ t

) k# J% C2 s+ J) u出了懷玉這房子，也在一帶逡巡一下。先試踏出一腳，再上幾步，然后便東西來回地看，像一只來到陌生下處的貓，連腳步也是輕的，生怕有踢它的頑童。不全因為傷。$ w/ n' ^9 H3 g7 M

8 C* L% Y3 `7 K3 i這一帶有小旅館，有“包飯作”，正在準備燒晚飯派人挑擔送上門。有印刷所，也有各式的招牌，寫著“律師”、“醫師”，夾雜著“小桃紅女子蘇灘”、“朱老二魔術，專接堂會”……還有鉛皮招牌，是“上海明星影劇學校”，附近人聲喧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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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e: d! b! E( f# S/ o: k1 o6 b丹丹好奇地忙上前觀看一陣，只聽得都是牢騷。: E* g  D, {2 F0 u6 h8 l% w* v

+ H: Z8 O' x; e( U“怎麼，關門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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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搬了？搬到哪里去了？”! h$ `0 V: c. j, b! m3 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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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們拍戲的酬金還沒到手呢？說好是一年三節支付，早知道賒一百不如現七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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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，學費收了，實習也過了，現在一走了之，怎麼辦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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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個女孩還哭得厲害：“我的錢都給騙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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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r! }- S) u: Y* c. G9 Y. @哇哇地哭，絕對不是“演技”。$ k5 {0 o7 m; |! g  r; v* P

9 c) [$ X! `6 i5 j弄清楚，才知是一群被騙報名費、學費和臨時演員酬金的年青人——全是發明星夢的。丹丹遞給那女孩手帕，她一邊抹淚一邊揩涕道：“我就不信我沈莉芳當不了明星！”* S, O& u& m8 f+ V: U8 T

5 F) w# ]. _4 i( i- M4 x; K# Z因為感激丹丹的一塊手帕，所以二人便聊起來，方知沈莉芳比丹丹大一年，她十九歲。她憤憤不平地道：“我又會唱歌，又會跳舞，我不信自己紅不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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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V: i! H. v+ X3 f' H- E  q“那影劇學校關門了，你下一著怎辦？”丹丹很好奇地追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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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E$ P9 j: C! V6 V: x' j" E“有人跟我提過一個‘演員練習所’，明天我去報個名，馬上就可以當臨時演員了。大明星都是從小演員當起嘛，我就不信我當不了大明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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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口聲聲的“不信”，非常地沒信心，非得這樣喊得震天價響不可。+ K7 U; O) x7 q

- o$ m5 L3 E4 m+ [9 g/ x2 W4 K當她得知丹丹是北平來的，也就同樣好奇地追問，非常親熱地在耳畔：“找的那人，可是男朋友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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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}( Z5 n: e3 Y. a4 H( O  s“什麼‘男朋友’嘛。”3 t3 S. I( Q* \2 r+ ]9 R0 w1 }
8 t9 }' U" _0 [1 R- P6 r& x
“你對他可好？”& e6 H0 e) j2 y# U  Q
4 [; j6 d. N, a. e  I; x
丹丹在一個陌生人面前，很容易地便肯於點頭了——當然放心，馬上就各奔前程，此生也不會遇上。故，很私己地點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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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伍]（4）
& u: T+ D8 ~5 v6 x
! q" i, ?' I' p, O: K6 I. {, ?! A馬上變得天真而又虔誠，爾虞我詐的招式都拋諸腦后，打算此生也不再動用。* P: P* ~% F# f! E; _9 T6 I(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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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他凝望著她時，她的心開始劇跳，柔腸千回百轉。想到幾年來，身畔都是一些有條件的男人，給盡她想要的，名利地位，以及贊嘆奉承，沒有一個像懷玉——什麼條件都沒有，卻是稀罕的。當她要他，他便稀罕。她不要耶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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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V" j* ]# o* W( i' L她正色道：“唐，我知道你將來或許不愛我，但這也是沒法的，我們各憑良心……你勿要瞎話三千。真的，你不愛我，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。”! h1 u+ k  D+ W- W# F1 D* [

  C6 c9 m7 r: W7 \$ \以退為進，唬得床上年少氣盛的小驕將，不知水深火熱，便急急自辯：“不是的，我是愛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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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g' g' u9 W% q“那，你留在上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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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 l" u( w* q( o7 V- G. N“——你明知道我是見一步走一步，我接不成另外的場子，也唱不了堂會，如今看來，金先生是決計不會放我一條生路的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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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]/ S2 l2 g  h  W4 g" M/ p段娉婷沉吟半晌。/ k9 @$ S+ e1 g0 ~

1 x* M4 t/ F# V/ c. f) \+ U! S3 K+ T“我也決計不肯委屈自己來投靠一個女人，只是，我的本事光在台上，也許回北平算了。”段娉\婷心里開始有只小蝴蝶在習習地飛，這樣好不好？那樣好不好？都是些美滿的計划，紛紛緋緋。一下子，她又回復她江湖里打滾的慧黠和精靈。多奇怪，一個嬰兒又匆促地長大了。她心里有數。& S) P/ g4 k) R0 `( l

5 U0 a) b( @7 P! K# C$ }$ g“見你們洪班主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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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s$ T& v: {1 T8 L  R懷玉不知就里，便不肯。2 ?$ A8 U. i9 R# x

7 c! k- H$ Y( z她哄他：“我們聯手背叛金先生，不是麼？”一宵之后，次日，懷玉領了段娉婷到寶善街那弄堂房子下處。8 Q7 t4 d; x$ p$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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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不在，反倒見擱著一件隨身小行李。& x# o' m1 J1 o2 w( J; k- Y! M

) _3 W! P' }& z7 r' j那個彈三弦的好事之徒，又像只耗子似地躥過來，瞅著懷玉和段娉婷：“唐老板，說你有親戚從北平來了呢，現在洪先生到處打聽你到哪兒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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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 i! t$ l1 ?$ _& ?& P+ u* K親戚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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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爹？他來了？才剛有信說他在北平安好勿念，怎麼來了呢？$ \' ]; W4 J1 e

7 q1 F6 o: w. |; ^. j9 z9 I7 B懷玉趕忙進去，如著雷擊地見到一根長長的辮子，他懷疑自己眼睛看花了，一甩頭，再看，她正沉迷地埋首於他的戲裝相片，聽到些微的聲響，馬上回過頭來。那些微的聲響：門輕輕地咿呀，腳淺淺地踏上，或者是眼睛巴嗒一下。* f* s9 k7 N- Q# a& b/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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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雖身在這異地，但處處無家處處不是鄉，異地成為一種蠢蠢欲動的新夢，她來了，不顧一切，沖口而出：“懷玉哥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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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e' ^- i5 V: O. H9 `2 p4 V/ E7 c7 F懷玉十分地驚疑，他聽不見她喚他，只覺世界變了樣，在他的意料之外——一切原是意外，一切都不合時宜，他無措地，喃喃：“丹丹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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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不是真的……4 \- h& K6 E7 \3 }

" w( k  @/ t. F$ d9 T丹丹驀地見到段娉婷了。她那麼的一個人，何以她倒沒有見著呢？眼中連一粒沙也容不了，如何容人？, A: M3 D+ @& v/ M$ Z( X

! g! N) h- b1 M! O/ ^5 q懷玉見她進來，只好介紹：“這是段小姐，這是丹丹。”7 I2 s+ U4 c) `0 [8 d+ _6 d7 @  [

* q- F: L& P5 }2 ?7 Y% Y- F+ D段娉婷笑一下，跟這小姑娘周旋：“小姐貴姓？”1 ?# P. N" \' X+ Y7 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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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執意不喚她的小名，她執意不跟她親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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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|4 R; }$ M3 X# J3 A8 Q2 J丹丹？哼，懷玉這樣喚是懷玉的事。3 V' ]3 U! S/ l7 K! F

3 f# z% N7 u$ l5 m& o懷玉一怔，她“貴姓”？真的，連她自己也不曉得。8 m1 ~9 `0 n! r' P) `/ Z% O: x

& V, p" ~: p" C7 w" ?當下忙解圍：“我們都喊她丹丹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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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貴姓啊？”段娉婷笑靨如花堅決地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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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便似息事寧人地道：“姓宋，宋牡丹。”2 A4 u: I0 G" `

% n1 U; D5 K* b' d# e! i“宋小姐，你好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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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張口結舌，五內翻騰。# d0 h8 f/ ]9 q7 t" ?3 q5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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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逼她姓宋？他私下把自己許配給志高了？就沒有問過她。' i' X! Z) g& c5 N3 x0 G

- ?0 C/ d  _) h  o# F5 @. ?幸好此時，見洪聲匆匆地趕回來，一見懷玉，便責問：“唐老板，你昨天哪兒去了？今天丹丹姑娘一來，我就著人到處地找。”5 U/ V4 h+ y) ^+ I) J

2 u2 X: N. r/ ?" x4 Z懷玉很敏感地，聽出來班主不再稱呼“您”，如今是“你”——可見也真是帶給他無限憂煩，何況他又提不上號了，身份不得不由“您”淪為“你”。真是勢利，自家人都這樣。+ N  e* K+ D# b& h; K6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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臉紅耳赤，倒不一定是為了“昨天哪兒去”，而是為了在兩女面前，他竟“不比從前”。他咬緊牙關，好像如今惟有段娉婷指引一條生路，重振雄風，要不今后一直地被人“你你你”，他如何受得了？十二月里吃冰棒，頓時涼了半截。難道他在過去的幾個月，沒有給班主掙過錢？沒有紅過麼？真不忍心就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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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伍]（3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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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是触電，是著了涼。”/ Z, Q. L! s4 h7 O& y

* ^+ J8 D) R& p( T9 U8 f* O也不理懷玉，只在房里自語：“我的浴袍呢？沒一點點影子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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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幾，她又道：“唐，我淋浴去，來個熱水澡。你自己倒一杯酒驅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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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o* a" x, ~0 ^8 p/ ]當她出來的時候，見懷玉半杯琥珀色的液體，猶在晃蕩中。她脂粉不施地出來，更像一個嬰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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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是想不到，一離開了繁囂，她膽敢變回普通人，還是未成長似的，臉很白，越看越小了。他遞她酒，她不接，只把他的手一拉，酒馬上潑了一身，成為一道一道妖嬈的小溪——完全因為那軟閃的浴袍料子，半分水滴也不肯吸收了，只涓涓到底，她身子又一軟，乘勢把酒和人都往他身上揉擦，問：“我吻你一下，你會變王子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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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H$ l: W( L, H/ r- c( d懷玉掙扎，道：“對不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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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J; t* ~" @, k7 W8 O段娉婷用她一陣輕煙似的眼神籠罩他，有點朦朧，不經意地一掃，懷玉就失魂落魄，不敢回過身來，她目送他逃走了。7 G' T9 I$ m1 _' k7 M8 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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逃到那浴室中，是淺粉紅色的磁磚，他開了水龍頭，要把酒和人都洗去，忍不住也揉擦一下，像她還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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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意地瞥到浴缸的邊兒，竟有她浴后的痕跡，有一兩根輕卷的短細的身上的毛發，偷偷地附在米白的顏色中，映進眼帘，怵目驚心，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，心飛出去，眼睛溜過來，身體卻釘住了。1 w4 Z' J8 V& k0 k8 @" H

0 f, [& X0 l6 ]* g也沒足夠的時間逃出生天，她自他結實的身軀后面，環抱著他——一只手便放在不該放的地方，嘴角掛上詭祕的笑容，看他如何下台？她感覺他的悸動……; i) @/ O+ I" O3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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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這樣地苦苦相逼，他又怎麼按捺得住？  T, j6 P. k1 k3 o; y
3 a% T" x: p, A; k
渾身醉迷迷的，而且充滿憤怒，如今他變成一只憤怒的青蛙了。: @8 O( g& ]) H- P5 n7 S
7 m3 H4 d/ z7 Q! \0 b
段娉婷自然感到懷玉的悍和急促。% J! I# c+ @. f' p0 b$ C; x1 A# {

% w6 p7 q3 M( v1 H他失給她，倒像一個新郎倌。
) b0 s* U# R+ i2 g& l; O
/ q4 F( x& y$ x* y) k* E) q末了，懷玉只是臉熱。+ o: Y5 C0 a, Q! \; s' |

! q0 @9 P8 g0 g但是唐懷玉已經完事了。  B* a6 J, A+ s. `; P6 S4 |2 j1 ^

* e( o$ B2 k5 J8 d  Y5 j! ~2 l! ]1 o9 k段娉婷不準他退出去，在他耳畔喃喃：“就這樣……就這樣……”
* c: L& P6 C9 v5 A6 n2 h
8 i- ?0 n) |( T/ j5 J段娉婷用她的四肢，緊緊把他糾纏著，好像花盡畢生的力氣——又像一個貪婪的嬰兒，死命要吮吸母親早已供應過的乳汁，不是基於飢，而是因為渴。
# Z' F) m0 a4 P1 w7 ?- v8 C$ v! ^, U8 d, y) u, z
她撫慰著他：“不要緊，再來，我們再來十遍、一百遍，我們還有一生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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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想不到他就範了。
6 f# z& S+ A( s8 ]$ a! g4 R/ q" x! E
他過去的歲月，他舞台上的風光，都是一出出的武戲，而武戲，是沒有旦角的，一直沒有，有了一個，為了情義，終於也沒有了。如今他的生命中，段娉婷，她竟然肯如此地看待他，在他最困厄無策的時候。
6 m3 M* u8 D' ^# b* s
4 c  C: V- H7 C6 a% k' F3 s9 _9 A他不是不感動的。
* S# A% K3 }- {7 O0 `. M' ?$ w* L  M- [4 ]9 J/ [" ]; I
這樣的窘境，又沒有任何人明白，前路茫茫，只有她明白——然而，追究起來，還全是因為孽緣，要是那天沒在樂世界的哈哈鏡中，影影綽綽地碰上了……不知是誰的安排。哦，我唐懷玉已墮落成這模樣了。( N! }! G/ @  _  s- n. y

" U6 e. A1 c* R& u9 u% q怎麼回去面對鄉親父老？
' \, W/ j6 Q8 C# @
9 B" |# U% y8 I' h8 v段娉婷的手，橫在他心上，壓住他，令他呼吸困難起來，在這個飄溢著女人香味的、叫人忘卻一切憂傷的小小世界里，他的心便伸出一只飢渴而淫欲的利爪，扒開了胸膛血肉，乘勢抓向她的胸膛——東山再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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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比第一回凶猛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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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笑：“雙槍陸文龍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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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B7 N1 _& _1 H* A# f& N% t: J; i心里還有點憐惜的歉意。2 w+ ^4 i- E$ |8 k' X0 Y

3 C! r. U3 R( f; Z7 |“把你給帶坏了。”% q+ F3 \9 r7 u! C" t/ O

) p7 \% V( L0 `8 k" a“我本來就是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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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要你更坏，更坏……”0 @% W$ p4 W9 d) F  T. N

* O$ T9 Y. i; v  r" j# y) t: z他已經不可以完整地道：“你……比我想像中淫賤！”0 E3 c+ _7 F3 Y6 T, u

4 _% u' d& Y: j8 E他的行動把這話道出來。
" W1 t& {1 u& v; l
3 o  g( p; L1 {% z1 T; P百感交集，都鎖在情欲中間。她是他的第一位旦角。他是她的第一號冤家。二人陷入彼此的包圍，存心使著勁，只爭朝夕。
0 p. ^- }- T& f% ]* E- l
! M( U- O+ e# e, I' ~后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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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著他：“你喊我名字——”又問，“記得我本名嗎？”. h- t: E8 x! b. V

5 n" Z* I) ^3 J( H“秋萍。”% w- x, K( N4 H

/ f! \0 i5 a+ v) H' {呀，她驚詫他竟然真的記得。看來，他是有心的。她又很高興，他畢竟是有心的，不是因為自己的勾引。原來擔憂著，心中一個老大的洞，便如情天恨海般被填補上了，一點一點地填補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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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伍]（2）! B- M7 {' z! C+ \7 O! A: j

' S/ m" F) J2 g! K( x9 G$ h“唐，你知道嗎？”她笑，“耶穌是世界上最愛我的男人。”& x% |$ z; w- s, x/ W/ j" Y

9 i7 F( q! L8 i* w1 o“耶穌？”懷玉抬頭一看那像，“這洋人的神像可真怪里怪氣。”8 Z( R6 k) y5 ?6 {& P/ }
3 X3 y; T1 P  l8 f2 l' ~
“他們不喊他‘神’，是‘上帝’。”段娉婷解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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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耶穌是上帝？”) G. z2 n0 x9 b, e
, J# q' L- r  u) z; F/ h: i  y
“不，”段娉婷輕輕笑一笑，“耶穌是上帝的兒子。”; y0 \; o" H3 F+ P3 j2 o" q7 F5 z/ J
0 V' j5 _$ V. v; T2 E5 A6 ^
“真糊涂了。”
9 |9 @6 ?7 k' Z! F% X. b* p" v- D7 e* N$ q' b4 B- m5 h
懷玉一想，再問她：“那愛你的男人，是父親還是兒子？”" J) q2 @1 F% Z' ^# V2 D: B
( k$ c! h) s, K6 S2 p5 }+ v4 F
“——”她忖度一個好答案，“是年青的那個呀。”2 w) z0 L8 m4 q8 t5 _. `1 _* K
- t0 s+ B& K8 W' `
“你愛他麼？”懷玉有點不安，“我是說那耶穌，世界上是沒有的，你信他才有。我倒不信，所以我心里的煩悶也不定肯告訴一個洋人。”
% F; p" F7 U. w& `' I9 h6 {; e8 h& I) f$ @) T' i4 Y, S% k% {
這屬規矩會的紅教堂，傳來一陣輕柔而又溫馨的鐘聲，因為它，每個人都好像天真了。
2 }; m4 f% g  v9 M$ p  U# c
8 Z. D1 v3 J# k4 R1 q. V  W“唐，你聽過一個西洋的童話嗎？”3 n2 t, o8 n1 v. c
3 Q& e4 u( ~, ]. k
“沒，我不懂英文。”
  V. T( T& h3 [( K+ x6 j
: v" I$ ?3 P3 E1 Q+ o+ [# i$ C“哎，有人給翻譯過來的。”段娉婷白他一眼，“叫《青蛙王子》。”
( P, _* [5 d5 w" Y: M3 T4 b! C, n! q
她用了二十七句話，把青蛙王子的故事交待一遍。
6 {- S" l+ ]- Z8 P) S
7 }6 g4 N+ w8 V$ w. P$ _末了，她的結論就是：“不過，這也很難說，要吻很多的青蛙，才有一個變王子。”# U# T+ r" u/ h

2 l8 |; I, o2 i" d- o* D懷玉還沒來得及接碴，只見眼前的女人，抿著她自嘲而又天真的嘴唇，道：“都不知要花上多少冤枉的吻。”
, A; J  D! {6 ~, `8 f
$ g% L) e; B7 N( v8 H- w. n" i  J她在這一刻，竟似一個小女孩，答應了大人諸多的條件：要聽話，要乖，要做好功課，要早點上床，要叫叔叔伯伯，要笑……可都干了，糖果還沒到手。
( E$ R1 ^) Y9 T- A) c# u! Q* V, M
0 ?+ N8 G  a. E# _4 D! Y# U5 _懷玉瞅著她，忍不住，很同情地笑了。他問：“青蛙是如何變成王子的？是轟的一下就變了，還是褪了一層皮？”8 \. U% Y9 O8 y/ e9 V9 L. q8 ?

( R, O- r0 F7 F! J! @. S* B: Y; b“是——把衣服脫了，就變了。”段娉婷吃吃地笑，懷玉的心扑扑亂跳，眼神只得帶過去到那花窗。他那無知的感情受到了驚嚇，起了煩惱，全身都陶然醉倒，墮入一種迷亂中，只設法抵制，道：“真不巧，外頭好像要下雨了。”  c6 S9 s! @4 Y9 U4 S

( t2 K' E% q" F6 R一出來，才不過下午，四下一片黑暗，天地都融合在一起了，有如他黯淡的前景。密密的雲層包圍著世人世事，大家都掙扎不來，沉悶而又遲鈍，壯氣蒿萊，頭腦昏沉欲睡，呼吸不能暢通。
0 p' M- a6 s, ~3 x* w3 |( m: w+ A5 w7 ~  [
雨在暮春初夏，下得如毫毛，人人都覺得麻煩，不肯撐把傘，反正都是一陣溫濕，欲語還休——而太陽又總是故意地躲起來，任由他們怨。: g* `9 J' U9 W% E6 L

$ X1 N; n% ~0 t* U7 ]7 S# Q7 l# F“我們到什麼地方去好？”段娉婷忽爾無助起來，前無去路。
( n1 z* Q  A7 \3 F/ X+ I+ p
, C+ Y& Y! u; D" Y+ M! Q她直視著他，他比她小一點，比她高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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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@2 T: I2 w1 J( |# @9 N即使他落難了，她還是受不了誘惑，她完了！心想：前功盡廢。卻道：“金先生那兒，我是不應酬了。”+ X7 f3 s% |& g: Q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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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即時牽著她的手，咦，丹還在，一身的淡素，那指甲上還有鮮艷的丹，百密一疏似的。她覺察了，竟有點露出破綻的慌惶，她仰首追問：“不信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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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 O2 V' X+ O) p. o3 r& I0 q他很倔強：“我現在是在窮途，對自己也不信，別說他人，這個筋斗你又栽不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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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，他的空虛一下子就給填滿了。" t8 {  l, X# B  w$ ^& x& n

) ^" o) N, x" |3 G- h* b也許只是壓下來的看不見的密雲，然后在層層疊疊之中，伸出一只涂\上丹的手，在那兒一撩一撥，抖下陣細雨，然后細雨把他的憂郁稍微洗刷一遍。還是沒有太陽。
5 U: L9 e$ F$ C. Q" {8 F6 h+ D7 j% d9 H9 |# u, l( |# b6 c
綿綿的。纏綿的。6 ~8 j1 p3 L5 t; e2 \- H
8 Q% D! O1 }4 g8 F
他也有難宣諸口的沾沾自喜：“我只坐得起電車，坐電車吧？”/ w7 x" H  M+ y+ Y' X& u7 T& {

( \5 y: N+ h: O: N$ \只執意不坐她的汽車了。4 B; C! I& ?3 @1 j3 J' ^, \2 C
$ Z4 Q9 C* y8 I' _; D7 J# X# u* F
她縱容地道：“穿成這個樣子，去擠電車？我又沒把太陽眼鏡帶出來，怎麼坐？人家都認得的。”7 }* m# z3 p, L. L" W; \  _9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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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只緊執她的手擠電車去，完全是一員勝利在望的猛將。3 c  F4 W- o  i" o% I. F6 P- g

5 i% Z3 V3 K# e7 N( W7 f坐的是無軌電車，往北行，經呂班路到霞飛路。乘車的人很擠，竟沒把女明星給認出來。她笑：“小時候姆媽吩咐我們勿要坐電車，怕坐了會触電。”
4 e9 n. G/ t8 w
2 s7 k# _. `3 ^. l0 F* c  L進了段娉婷的屋子里，她便打了個寒噤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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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9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52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伍]（1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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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\4 v) @1 e8 m/ n+ |
6 ~" Y: Z! _  I1 C% I民國廿二年·夏·上海雖然懷玉不相信他就此走投無路了，事實上，凌霄大舞台仍然上戲，仍然是洪班主的一伙，人人都照舊，《立報》上卻刊了段不起眼的報道，說武生唐懷玉一天因練功拉傷了腿，只得暫時停止演出，日后再答戲迷們的熱情。
3 ?: J9 @, Q, Q+ o& r1 v3 @
1 @# @% k$ A6 c+ Y( w. r" [" P另外的一個紅武生，來自天津的蕭慶雲，走馬上任，客串助陣。
' l5 ~6 T! O: J0 m6 q! |- c  W# ^1 t# K& q7 x1 e- ^# e, H4 H4 G
金先生存心冷落他，但又不知冷落到什麼時候。班主既簽了合同，不能中斷了這碼頭，戲還是得演的。
0 h) e% |4 Y6 `. C+ V
& `* c3 Y) c" W  p懷玉百般無聊，弄堂中有人喊他聽德律風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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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l: v3 V0 H# D整整一個月了，冠蓋滿京華，斯人獨憔悴，不知要等到哪一天，才又重出生天。金先生又沒趕狗入窮巷，並無出事體，只是冷落懷玉，讓他干等，終於會怎樣？“日后”再酬答戲迷的熱情？令懷玉連練功\也無神無採。
& ?: d+ m" l. g* e7 u3 A5 z1 E% z8 _6 j, q- T! Y8 r
李盛天千叮萬囑，不要荒廢，不要氣短，就當是修煉：“心中如滔滔江水，臉上像靜靜湖面。”——只是如魚飲水，冷暖自知。內中的難過，從九霄掉到深淵中去，不是身受，又怎會曉得？師父也無能為力。* Y0 }  ?$ R0 _4 h) R  y6 s

/ x5 i; i; l7 w+ n( Z0 P+ Q真的，整整一個月了。8 F9 t6 j% o1 q0 `! m% @8 p
) E4 N0 a3 ]& x" t, h! ?; m
弄堂房子中只有一個德律風電話，與其他也住宿舍的戲班子共用。( a$ d# F4 p' l; i& H- R8 {" ^

6 E. o* |/ P- I' g# V7 P喊他的是個評彈班子里彈三弦的，住下來大半年，也是樂世界的台柱，正拿著個賽璐珞肥皂盒，有點暴牙，好像合不攏嘴來，也許是在竊笑，側看似只耗子：“唐老板，是小姐。”) {5 C4 c$ V! h3 F+ ]) d6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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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有點看熱鬧的表情，多半因為懷玉的作孽唱揚出去了。* [% z9 u* p6 p+ Z/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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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背住他，道：“喂，誰？”1 M+ ~$ ^6 U! X6 q# S

6 o. Y! _+ W! I" U0 g那人不好意思勾留，依依不舍地回頭，只得走了，懷玉但覺十分氣惱。! n% p0 s) O' o$ W& d) |
( S2 q8 q9 P; G6 L
“誰？”; z) j- X2 w% T% N/ e" r
2 _9 N. ~( n8 h$ ~6 A0 [
“唐，是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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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你？”一聽這隔了好久、卻一點也不陌生的聲音，怎能認不出？而且，到底他只認得一位小姐喊他“唐”，像外國人的名字：TOM.“段小姐，你放過我吧！我為了你，多冤，跌份兒，如今懸在半空，生不如死。”
0 [- ^! _2 w  j4 k4 y4 d. S- f  Z! P7 s1 d
一說到“生不如死”，懷玉徑自一震，莫非這才是自己的本命？真的意想不到，脫口說了，但覺冥冥中原來如此。% ?0 R4 t" c/ @5 v! s

+ y" a( d8 i; E: t“——我才是要死。整天無神思，渾淘淘。還失眠，要吃葯才睡那幾個鐘頭。”對方說。- Z0 m; p4 X! @6 k' r. z9 P/ ~
4 @! l" N3 e, M: u; [! P' v. m
“我們又沒什麼，白擔了虛名。”, t7 I/ ~# k' F8 N! K* k
. @$ m; o. u; o" h& a1 w/ @
“你說啥？”
. T- \& k; g/ r' z
- l* ~  U# n4 P0 T; Y- Z“你——放過我吧。”懷玉很不忍地，終於這樣說了。1 ]0 G2 B" o0 b2 N; G- ?
: J: ^0 e; F+ ?
對方沉默了一會。6 T  D. i. F9 J: O" z

5 T5 b: f5 S5 M8 S4 f2 {懷玉不知就里，只道：“喂，喂……”! i2 {" n3 R( n" r- C
8 V6 [5 s! Q2 [6 A: S+ a
“我也不好過。這幾天不拍戲了，明天帶你到一個地方去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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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o5 Q, x0 ~( Z2 j3 c懷玉不答。
5 q9 e; j/ A& g. x1 N3 y; O9 [
- l2 R9 m0 b& R  r- E3 j段娉婷忽地很煩躁，意態凄然，她不過先愛上他！竟受這般的委屈。她一直都是自私的，也是自驕的，一直都在這紛紜的世界中存在得超然，怎麼一不小心，便牽愁惹恨，受盡了他的氣？9 k4 t+ x/ x5 c3 q. j( L% C
+ `! u- A  n" E! n# f- N
“你說，你有啥好處？你甚至不是英雄，要是，也落難了。”: ]: x3 \: V. h+ z7 T' V1 y3 j' }

2 z( u7 _4 [: u9 y, d$ z! _- k說著便奮力地扔了聽筒。8 y% M9 e0 A7 A1 V3 o5 H0 D
' y, ~- ^1 u% W
懷玉只聽得一陣“胡——胡”的聲音。4 W# o  ~( J0 {* Q/ V2 L

/ M3 o* y1 ^. _- F( i像悶悶的嗚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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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I! h( u9 D" f" ^' J( f帶你到一個地方去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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什麼地方？
$ ~/ L2 s8 e9 V. x. m
+ |8 P. j. G  R他的心忍不住，忍不住，忍不住，怎禁得起這般的折磨？每個人的心不外血肉所造，不見得自己的乃鐵石鑄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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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v, w+ x, t) h' X1 X他怎不也設想，她有沒有為此擔了風火？6 }9 x, A$ @; e5 c: T&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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陡地，德律風又鈴鈴地亂響了，懷玉吃了一驚，忙抓起聽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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對方停了半晌，不肯作聲。0 `* y. H" x+ X+ ~& L

" c5 s) H* v* S$ x然后只問道：“來不來？”+ Q* I9 h( k& k2 E$ ~( S0 U
8 T# A5 h# |, D2 Z. P% f
又停了半晌，方才掛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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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怎禁得起這般的折磨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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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三馬路轉角的地方，有座哥特式的建築物，紅磚花窗，鐘樓高聳，是道光二十九年興工的，落成至今，也有八十多年了，這便是聖三一堂，花花世界的一隅清靜地。) x/ F. C+ |; x2 s  [

7 V4 i0 ^  [: d9 ]3 L“我們喚它‘紅教堂’呢。”段娉婷領了懷玉來，坐在最角落的位子上。她先閉目低首，虔誠地禱告。不知她要說什麼，懷玉細細打量，她的妝扮又比前淡了，口紅淡了，衣飾淡了，存心洗凈鉛華的樣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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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8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52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肆]（5）, v  w- q" y" @* D6 I
% v* k, \6 e0 m# I6 m( `
這些，有被她握過在手里的痕跡，志高一一把玩著，可愛而又脆弱，沒有明天。他獨個兒地想念，演變成一種坏習慣，一切的動作，都比從前慢了點兒。: X7 f" G* e7 l3 H" c: L
4 S8 g; ?1 B  m! Z7 i+ b
不。
( m+ b  n% L' q( Q3 R: L1 T1 S3 W) p& G
志高想，大丈夫何患無妻？當務之急，便是發奮圖強，於是一切又給收藏好了。哦，已經輸了一著，還輸下去麼？
8 N+ T, `- o0 j2 O7 m, ~
/ W' I0 j+ ?2 z4 y7 _* f第二天的戲，竟唱得特別好，台下的彩聲特別多，他有點奇怪，好像這又能補回來了——也只得這樣做了。$ }# k" G, A! z) `8 D4 P
# A5 N$ H. V" F$ @1 F% l
在志高漸漸高昇之際，也是懷玉一天比一天淪落之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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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生死橋[伍]民國廿二年·夏·上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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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意地瞥到浴缸的邊兒，竟有她浴后的痕跡，有一兩根輕卷的短細的身上的毛發，偷偷地附在米白的顏色中，映進眼帘，怵目驚心，他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，心飛出去，眼睛溜過來，身體卻釘住了。　　也沒足夠的時間逃出生天，她自他結實的身軀后面，環抱著他——一只手便放在不該放的地方，嘴角掛上詭祕的笑容，看他如何下台？她感覺他的悸動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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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7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51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肆]（4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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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S% q% k. t( z) i志高只恨歲月流潟太匆促了，一個小伙子，不長大就好了，一長大，快樂就結束了。他的一切，都是失策。是他的，終究是他的；不是，怎麼留？! [- _8 }0 ~; 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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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頭動蕩，似一碗慢煎的葯，那苦味，慢慢地也就熬出來，然后他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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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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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月亮，看不清楚，他十分放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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給了丹丹懷玉的地址。於她全是陌生的，上海？寶善街……, K: V9 ?5 }6 Z3 t- X% U!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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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似天涯海角的一個小黑點。她只堅信，只要她找到他了，他不得不關照她，憑她這下子還有個冒兒？世上又何曾有真正卯靠的落腳處？——不過心已去得老遠，她已沒得選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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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高猛地，直視著她。真好，沒有月亮，看不清楚，他才十分放心：“丹丹——懷玉有親過你麼？”$ l' x  y5 X. a3 I" i0 y7 z0 ]

  |2 v$ L& e6 H8 ?6 R  b丹丹目瞪口呆，好似寂靜中冒兒咕咚進來一頭猛獸，愣住。
( q. G( L2 {$ k
3 H6 O, {( D, d' Q% H8 c“沒？”志高估計大概沒有，“你親我一下好麼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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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端地，丹丹萬分激動，她對不起他，她把他一腳踩在泥土上，叫他死無全屍。她扑進志高懷中，雙手繞著他的脖子，在他臉上親了一下。是她的頭一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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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I9 L* d4 ]* f9 `志高笑：“別像閃黏兒的膏葯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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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只好又親他一下。2 |, u  p# p. b- o

4 }" c0 O+ F( U志高凄道：“讓我也親你一下，好不好？只一下。”1 x. c+ |$ L* `% ?&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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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言萬語又有什麼管用呢？終於她也在他滿懷之中了。志高真的無賴地親了丹丹一下。還不很樂意罷手，不過戲也該散了，自己便自下場門退下。丹丹覺得他非常的可愛，把臉在他襟前揉擦。. p4 q  {4 M# p5 W. Q! f

  t8 U& Z9 k6 t& i: U& \( i5 h志高心里只知自己是搓根繩子便想綁住風，哪有這般美事。分明曉得丹丹是留不住，真的，送懷玉火車那時便曉得了，她在風煙中狠狠地揮手追趕，來不及了：“懷玉哥，你要回來！你不回來！我便去找你！”  S8 B( B7 _8 E+ y3 i- T" @1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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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原來是一早的存心。' I1 g5 F" Z7 r- o#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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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，志高的話便少了，誰知能存一肚飯，末了存不住一句話，竟說成非分，只好便打個哈哈，把丹丹給放開了，抓住她雙肩，嬉皮笑臉：“好，你親了我，我又親了你，到底比懷玉高一著，我也就不虧本了。做買賣哪肯虧本呢？對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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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把一個小布包硬塞在丹丹手中。( S, P: k* S- v6 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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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是他存起來的錢，零星的子兒，存得差不多，又換了個銀元。換了又換，將來成家了，有個底。# I3 n# B0 [; g4 Q+ X

9 D" X  O- M0 p# D8 x- C" }! g如今成不了，只得成全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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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U4 q6 A/ X/ W9 A* V( r$ Q2 L! d3 B“你不必謝我，反正我去不了那麼遠，你用來防身也罷。”$ t6 x" W" K& f6 Y&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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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也有一點兒錢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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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S# H+ \  T. B" H' s“錢怎地也嫌多，要是找不到，也有個路費回來。不過有地址，有人，不會找不到。”  z* O: f$ e. d. |3 g& P

% z4 `( _: M2 T+ i見丹丹正欲多言，便止住：“你看你，莫不是要哭吧？這樣子去闖蕩江湖？見了懷玉，著他記得咱三年之約。要對你好，不枉去找他一場。”" }5 I9 p! L1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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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切糕哥，你要好好唱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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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高煩道：“難道還有其他好做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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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看住她的背影，撫著自己的臉，那兒曾經被她親過一下、兩下，最實在的一刻過去了，又是一天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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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Z! a; ^$ W/ M/ f" {- P3 y她簡直是忘恩負義地走了，留下一句不著邊際的話：“你要好好唱戲。”完全與他七情六欲無關。  g) ]4 N/ F2 o  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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唱戲，明天他又要在台上施展渾身解數來勾引貂蟬了，誰知在台下，他永遠一敗涂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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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且后來志高才發覺，懷玉原來送過丹丹一張相片呢，是他的戲裝。他跟她中間也不知有過什麼話兒。也許沒有，他曾篤定地相信過哥們的暗令子，這樣說來，便是她一意向著他了。好了，她快將不在了，當她“不在”的時候，有什麼是“在”的？除開想自己之外，他就想她最多了。/ c- l/ x. Q/ [

9 k& V0 G- X$ ]1 G0 A$ f$ S志高存過很多東西呢——不過全都不是她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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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在沒事做的當兒，不免計算一下，他有她的一根紅頭繩，曾經緊緊地繞過她的長辮；一個破風箏；一個被她打破了一角的碗；蒸螃蟹時用來壓在鍋蓋上的紅磚；包過長春堂避瘟散的一方黃紙；幾張明星相片——是她不要的；一根蛐蛐探子……還有幾塊，早已經黏掉的關東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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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肆]（3）
4 T7 r' l5 W' V) F( w7 R& p' k1 O9 Q5 {4 c
只知恩斷愛絕，萬念成灰燼，風吹便散，伸手一抓——懷玉抓牢她的手，喚她：“丹丹！丹丹！”1 S7 U( L. N$ V2 U& f  m, H

) F/ x5 B0 y4 y6 P5 A" A她問：“是誰呀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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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道：“是我，我回來了。上海不是我的地土，他們凈愛捉弄人，我現在歪泥了——”2 @8 x' C* S( y$ H;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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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就是生不如死的，也不要你關心，你走吧！”
  k( a2 ^7 W0 B& q" R% ^7 ^. ?: E4 s. t0 s. D# j' n& j* }# m
“我不走。”# L/ P( X5 _  M1 N
" k  R$ ~/ x$ ^
“你不是有女明星陪你嗎？”- P* z( L4 L' @7 Q

& I' V+ U4 D+ |. r6 O8 Y6 Y“我是逃回來陪你的。”8 t; v. P% U+ x: g/ A* U2 `- i

% k/ }) A( x5 @/ N懷玉向丹丹貼近。2 k* ]6 K  f6 u: v/ `

) K4 u& j, J0 B9 J8 o+ z$ k4 z+ c丹丹只覺什麼在搔弄她，懷玉越貼越近乎，驀地，她聯念到，是佛！那座陰陽雙修歡喜佛。癱軟乏力，神魂不定，說不上來，是的，歡喜——迷糊而又放肆地，她決定聽天由命，千愁萬恨，抵不過他回來一趟。7 A5 a6 _; P% A6 }: v! a% k: @- f3 X
& M3 P( C& h: q& b* w
“噯，你回來——”( @7 p6 _# v" L% j
4 k  ^3 \% F- [3 f3 c8 y. s
懷玉回身一看，是一個女人，仿佛相片中見過，丹丹看不清是誰，只見她抱著一只黑貓，紅袖在彩樓上招。一招，懷玉猛地推開自己，二話不說，揚長而去。丹丹仍是伸手一抓，大喊：“不不不，你人走了，你的魂在我手上，我不放過你！”' g& `7 D3 I& B9 |6 \& o% e; w

) C/ h" o4 E% G$ Y7 x' u+ ?那黑貓嗖地自彩樓高處飛扑下來，是它！全身漆黑，半絲雜毛也沒有，狂伸著利爪，寒森的尖銳的牙把她的血肉撕扯，發出呼呼廝殺的混聲，她見到自己的骨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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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k6 c+ t+ P8 k  A8 K“呀——”慘呼，陡然坐起，冷汗順著那僵直的脖子倒流。4 n6 Z& T' k1 i0 w2 u: }1 w

9 |3 L9 }/ j9 S2 x4 Q5 l& t& m  D0 c志高抓牢她的手，喚她：“丹丹！丹丹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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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實在並不希望是志高。
' U6 r) M5 g( \. h3 P: c) W# ]- U# l4 f* s+ C8 n
宋志高開始唱天橋的天樂戲院了，都是唱開場，《小宴》中的呂布，貂蟬給他斟酒，唱西皮搖板：“溫侯威名揚天下，閨中聞聽常羡夸，滿腹情思難講話……”* p% Q( {1 |8 {7 ]" \3 V4 F9 ~3 C

# g6 L$ ~6 u9 R) q1 M4 r! \4 U% h9 e二人眼神對看，志高這溫侯，一直色迷迷地陷入她的巧笑情網中，叫她“兩腮暈紅無對答”，自己連酒也忘了干。. e4 c' a+ {* a& s; i6 h6 |1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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英雄美人，那只是戲台上的風光，恁他翎子一抖一撩，台下聲聲吆好，戲完了，翎子空在那兒隱忍著心事。天下沒有勉強的山盟海誓，半醉的溫侯，末了也醒過來似的，只是不可置信，貂蟬當然不是他的。然而，丹丹也不是他的。縱赤兔馬踏平天下，書杆戟震動乾坤，萬將無敵，天下第一，佳期到底如夢。什麼今日十三，明日十四，后天十五……終約定了本月十六，王允將送小女過府完婚——貂蟬和丹丹都不是他的。  T0 q$ b  s: _7 d* A  D# {!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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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戲了。丹丹由志高伴著走路，夜里有點微雨，路上遇見一個婦人，因孩子病了，說是沖撞了過路神靈，母親抱了他，燃了一炷香，在尖著嗓子，凄凄地叫魂。, S$ c  u; q5 ^/ |6 d- l/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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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遠了，還見幽黑的靜夜中，一點香火頭兒，像心間一個小小的幾乎不察的洞，一戳就破了，再也補不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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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切糕哥，你幫我這個忙，我一輩子都感謝你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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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]; e& V+ e/ d9 O- b) _" d( [“這樣太危險了。”5 D' i4 V" w4 M; T3 o( b9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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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危險，你給我懷玉哥下處的地址，我自找得到他。你不要擔心，決不迷攢兒的，我比你棒，打幾歲起，就東西地跑了。”) L- i7 V/ l% u% u

& Q/ l" t/ l! Z0 {) B+ S' x0 r/ U* v難道他還有不明白麼？: G$ z, l* [0 K6 O! r: W
  \0 L, W) k+ M
真的，他記得，她十歲那年，已經膽敢在雍和宮里頭亂闖——要不，也不會碰上。
1 X- k2 |, }  s, O! i% L
- P9 w+ e7 z. q' J“我要去找他！切糕哥，這樣地同你說了，你別羞我不要臉。”丹丹說著，眼眶因感触而紅了，“我很想念他呢，我十歲就認得他了。”
7 h. u5 o$ k# E  z8 x5 J4 J4 E: H+ B- T0 n3 _1 a" B
志高心里一苦：自己何嘗不是一塊認得的？怎地大勢便去了？9 m4 Z- V4 ^( B" h

; A  `& R. ?2 i6 V/ m“那你怎麼跟苗師父說呢？”
/ ^2 Y6 ]. [* y" U/ X, u7 ?
2 v. v  f/ Y8 G. x“我說我已經十八歲了。”* X* \! h5 i6 t%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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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到底也把你拉扯照顧，說走就走，不跟他到石家莊了？”9 H# E' I: |% O6 Q2 O

0 l" S2 O+ \- x; q5 D  k! w% ]. ^丹丹輕輕地繞弄著她的長辮子：“我也舍不得，不過，以后可以再找他們呀，而且——本來我也不是他家的人。”% c$ [; e8 d. \! E: n) ]- a
* ~) ~7 k% P- G! M1 [4 x
志高有點唏噓——丹丹本來也不是自己的人。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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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切糕哥，到你家了，你給我地址。”丹丹嚷。: C: C' b5 R- x5 M8 j) w& {2 k6 X
, @' O2 h$ v: u# X& R# x7 W9 @2 `
不知怎地，就似箭在弦上，瞄準了，開弓了，就此不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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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肆]（2）
! [3 S* g7 p. e* j; e4 ]( J' R
5 X' l( @. F! b9 g' b' L+ O# x志高因膽子壯了，也就豁出去：“倒像怪我養不起你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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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@2 l% F; A& ]9 ?/ s天生的俏皮勁兒又回來了。9 D9 }0 F& u5 X# C/ ~; C: g

2 V- m" _! F5 J1 |( D) x- I“你不肯？是怕我放你水吧？不會的，保管讓你一天吃七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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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轉身就想跑。志高一腳撐在土堆上，兩手攔住她，看她無路可走，自己也是有點急，不過見熱兒，不能斷：“噯噯，別跑呀，讓我把話說完。你將來總得找個婆家，我家可是不用侍候婆婆的——”丹丹聽也不是，跑也不是，心驚膽跳。難道她對志高好一點，便是報復懷玉對她的不好嗎？她也嘗試過，不過一下子就不成了，何必招惹他？對他不公平。志高是她最好的朋友。4 W6 M! Y9 ^7 L2 G6 ~  T2 j

9 _  B, s& U# p7 f6 Q5 _# B只是他聽不到她心里的話。但凡說出口來的，不外要他好過點。中間沒有苦衷，不過是一顆心，懷玉占了大半，志高占了小半，到底意難平。他的魂在她手上呢。他沒魂了，她也沒魂了——這便是牽掛，像風箏的線，一扯一抽，她便奄奄一息。6 U% `1 @" ?' ]8 [' q0 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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痴，真可怖，如此地折騰著她，而他又不知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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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整窩的螞蟻一時潑潟四散，心上全有被搔抓被嚙食的細碎的疼，半點由不得人自主。) O3 R  _+ P3 B+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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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六神無主的當兒，忽地想起那個洞悉她今生今世的人來了。- m% @: t; N$ N( d: X% `, A

6 D4 o- a/ E( x& p, I2 U“切糕哥——”* I* b" X5 \+ i& [( W9 I

$ S# u  |) y7 f4 ~8 }6 Z“丹丹你看我已經長這麼大個了，不如你喊我志高，我唱戲也用回本名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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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，我改不了。切糕哥，我們找王老公去——問的是……我都不知要問什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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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高憶得那話：“你將來的人，不是心里的人。”當下為難了。7 c1 G# R1 F0 v2 d!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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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問什麼？他不靈的。”  t' H$ [. F  q, c

) R: d+ I# _- \“我要去！”丹丹一扭身便走了。到了雍和宮，她才真正魂飛魄散。+ e: d$ m+ c0 t2 }! K* @5 Q; 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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門是虛掩的。- k9 |# s5 G2 b" w  k

& U2 A' L4 N. ^% g9 P& m還沒來到，已嗅得一股惡歹子怪味，本來明朗的晴空，無端地消沉了，不知什麼冤屈蔽日。丹丹和志高掩著鼻子，推門：“王老公！”
( }2 I  x) j8 {8 p/ j5 L! Y! j6 `, g9 n
斗室中真暗，索性把門推得大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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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王老公，我們看您來了！”) w$ ]. c  ^- g5 y)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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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回音。. ~6 G8 |( C& k/ ]' d2 n5 Y6 P4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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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木箱子，床鋪軟被，都在，遍地洒了竹簽，好像一次未算賬的占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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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o/ p* R  K# a& q6 {“王老公——呀——”丹丹忽地踢到一些硬塊，也不知是不是那硬塊踢到她了，一個踉蹌，半跌，半起，便見到白骨森森，是王老公的長指甲，枯骨中還纏著白發，白發千秋不死。/ f2 m: w" o, g0 }5 ?* g7 I

9 C$ L" `# H# v+ W+ K) I3 y志高陡地把床腳的軟被一掀，轟轟逃出數十只貓，那被子一點也不軟，內里有凝干了的血汙，狼藉地潑了一天紅墨。5 R1 \5 l3 B# z#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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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老公不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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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他在。但那是不是他呢？誰知他什麼時候死了？如今，他一手栽護培育的心愛的貓兒，三代四世在他窩里繁衍輪回的貓兒，把他的肉，都蠶食凈盡！3 g1 [! x( j  \. K. N

& R! w. _& f1 A6 C% w5 n" g只見那僅存的人形，拘彎著，是永難干凈的枯骨，心腸肺腑，付諸血汙，爛肉和尿溺，令這個斗室幻成森羅殿，地底的皇宮。他自宮中來，又回到宮中去了。& F, B" z2 O2 W; Q+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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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貓群，誰知它們什麼時候開始分甘同味？它們吃飽了睡，睡醒了吃，這個老人，今生來世都營養著一群他愛過的生命。此刻也許被外來的人撞破了好事，二十多雙閃著青幽幽的光的貓，不轉睛，瞪住他倆。回過頭來，面不改容，只若無其事地豎耳聆聽她的心驚膽戰，扑、扑、扑、扑、扑……  }; W; W2 n4 o1 o  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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貓兒負了王老公！& V- O5 [0 k! g: N5 o/ J-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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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那麼愛它們，卻被反噬反擊，末了食肉寢骨，永不超生。他簡直是個冤大頭，得不到回報，他的回報是無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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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下盡皆無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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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爾那笛聲來了，笛凄春斷腸，而地上已經尋不到半截斷去的腸子了——讓凶手的生命給延續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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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笛聲多像垂死的不忿，欲把嗡嗡爭血的蒼蠅撥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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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e; }& i; M  U# n" p0 ~8 F丹丹臉色雪白，渾身的血汩汩漏走，雙腿一抖一軟，崩潰了，倒在志高懷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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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笛聲一路伴她，昏昏地，夢里不知身是客。最記得它們一齊回過頭來，無情的一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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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4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51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肆]（1）2 c. H2 k7 K8 z) m) r. J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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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國廿二年·夏·北平懷玉零零星星的小道消息，隨風傳到北方去。是因為風，一切都似風言風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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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Z, r; b$ {5 S0 }% R暮春初夏，空曠荒僻的空場土堆，都是孩子們放風箏的好去處，南城、窯台、壇根……“千秋萬歲名，不如少年樂”。只因為少年之樂，馬上又隨風而逝。看到毛頭捧著自己動手做的黑鍋底，一個助跑，一個拉線，兜起風抖起線，樂滋滋地上揚。有時一個翻身，失去平衡，便下墜，收線也來不及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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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聽得他們拍手在唱：“黑鍋底，黑鍋底，真愛起，一個跟斗扎到底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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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C+ n" S+ b- T  `6 T, s: _- a有錢的哥兒們，買了貴價的風箏，什麼哪吒、劉海、哼哈二將、鲇魚、蝴蝶……但自己不會放，便叫人代放，自己看著。8 q' p& |5 y5 S% \" s

$ W9 ^! d! _7 ?/ P南城走過了兩個年青人，一個指著那劉海，便道：“從前我還代人放，賺過好幾大枚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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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什麼‘從前’？這就顯老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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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g" T$ [" K/ w$ p* r) l志高忙問：“你認出那是什麼名堂？”- d6 M8 \: ~  \/ d4 E

6 W: Z2 Q' c8 }; J( M) W: |/ H5 F丹丹仰首，雙手拱在額前，極目遠望，誰知那是什麼東西。; r% q. ~2 A6 l& w8 m

# Q4 q7 M' t+ m. C& y% {- ?) y4 p0 k" |“是‘劉海’，他后來遇上了神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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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l9 |3 D4 c9 X5 `“后來呢？”8 k0 C; ?; P) a2 d0 v8 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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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后來——呀，線斷了線斷了！”* d4 K$ f; g( X0 q/ G

: f$ w9 T" M% @" ^- d: n“后來呢？”她追問。# B! i/ B; n! M$ p(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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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高笑了：“后來？告訴你兩個好消息，第一，天樂戲院讓我唱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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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的？”* H4 J$ z9 @% Z

9 D8 K! r' ^+ T+ T“是龍師父，他聽過我在地攤上唱，就覺得我風度翩翩，長得眼睛是眼睛，鼻子是鼻子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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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`3 J- a; a8 l“什麼眼睛鼻子？又不是找你演四大美人！”$ m0 G7 M3 Y& {7 G! y: u

) m2 w$ [6 o$ P, a0 }志高洋洋自得：“教戲最好教‘毛坯’，我嗓子好，但從來沒正式學過，龍師父說教起來容易。已經會了一派，再把它改，就難了，不但唱腔攪亂，而且也很辛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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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毛坯？你長這麼大個還是坯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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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高忽覺他真長大成人了。6 D) b! h3 o9 M: G3 `' H; }

$ j/ \3 i8 n6 B( m# R“這等於——噯，沒魂兒，遇上誰，就是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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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魂兒，遇上誰，就是誰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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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T) P, \; w. J- [, {" n丹丹心里一動，莫名其妙地問：“切糕哥，不是有兩個好消息麼？”1 d. r! k. ~7 \1 v2 M-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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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對對對，另一個是懷玉有信來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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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寄到北平的信，往往是晚一點的，有時晚上了一個月。; ~" B7 F. ]# @0 r+ x8 R, L& P7 E% J

# s& m, W0 N* W" v( k  k1 k懷玉的信，只報道了他的喜訊。沒來得及發生風險，信已寄出了。所以這信非常地不合時宜。丹丹和志高只略懂一點字，但反復地看，仍是舞台、彩聲、平安、勿念、保重、懷玉。——懷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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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無端地懊惱，怪他：“怎麼不先說這個？”; P8 M$ a9 U; 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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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里頭很慌，像腳踏兩只船，一個也不落實，嘴巴上涂了漿糊，開不得口，又不好開口。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志高：苗師父等在北平呆久了，也是開拔的時候，將要到石家莊、鄭州、漢口……, s8 ?/ C- G% X% p) d- \

; b4 P  @; p4 a# h+ F, ~/ q坐到土堆上，看到沙粒之間有螞蟻在爬行，看著看著，螞蟻都爬上心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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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，多渺茫，自己作不得主。等，獨個兒支撐著，若一走了之，好像很不甘心——不過，光等一封信，原來也要許久。假如真的走了，半分希望也沒有，便是連信也沒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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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E; ]# H( S! p* `4 M: D而且，她也聽過一點點的，關於他和女明星的事。報紙比信要快多了，也坦白多了，也無情多了，因為報上說的都是別人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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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|2 r( H+ g9 v4 N5 r9 K段娉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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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高知悉她們一伙打算開拔，江湖兒女，自然投身江湖去，也許不久即相忘於江湖。# Q' B. Y6 h% F8 v. v. ]# @  ^

9 y( g$ w' h% P) M' |; ]9 g4 n志高從沒試過這樣的畏縮，只急急忙忙地便道：“要不你留下來？”. U  e. Z1 e/ k1 S; T4 }'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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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丹只覺是聾子聽蚊子叫，無聲又無息，追問：“你剛才說什麼？”3 _9 N6 [% d- P& a3 B1 p0 m8 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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志高如釋重負：“我沒說什麼呀。”末了，深感不說破是不行的，又道，“我去跟苗師父說說，希望你留下來。”8 Q2 x* ?+ a% i( 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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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說破，膽子就壯了。2 @6 o% l- T$ Z3 o- z

0 J1 I% d, S6 L/ [2 p  R丹丹心頭一動，不知為了什麼便有點臉熱，說不出一句話來辯解，只道：“留下來干麼？不留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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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參]（18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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/ i: |: Z- e# u' Z; X唐懷玉坐在后台的廂位中，雖然他從來就傲慢如一片青石，眼光總是平視或俯瞰。曾幾何時，於同一位子上，他贏來不少扔在身上令他微疼的重禮。如今這一份禮也真是“重”。他緊鎖牙關的嘴，一撇，似乎也在掩蓋自己的不安，不過還是硬：“蒙他瞧得起，方才應付得那麼費勁，我那有什麼？”1 B& C+ _8 f8 t8 ^& {

) Q$ Y+ p' d3 z7 L$ w班主勸：“你忍了一時之氣，便消了他一生之氣，過了海是神仙。哎，你不去，我這班上怎麼辦？別說上海，就是往后的碼頭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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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[. V. E2 M% P1 r5 ]李盛天為了大局著想，只得叱責他：“懷玉你就愛論自己有。他譬你高呢，憑什麼惹毛了人家金先生？你是鞋上繡鳳凰，能走不能飛，且他讓你走，你才能走。”* A$ j! R5 u1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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末了無奈逼他：“你去遞上個門生帖子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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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e5 r% _+ F. u" b+ Y+ F5 `4 h) u+ e懷玉氣得握拳透爪。; B# a3 x* z8 G

* B3 s8 Y( B/ J/ p( ?4 j/ c也不是他招的，是她惹他的，倒要自己賠上了自尊，都不明白上海是怎麼地一個圈套。他扑地跪在李盛天跟前。. m# j5 ~% }. f1 H5 L

0 B/ y& ]) L5 ~8 E3 W: u6 e“師父，我已經有師父了，我不去！不要逼我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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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伙來哄他：“但凡往高處瞧，做個樣子吧，難道他真有功夫來調教不成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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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盛天知他為難：“不是為你我，是為大伙兒去一趟。他們講新式的，不隨那老八板兒舊例子，不過是個招呼。”3 H4 v! p% S: {$ I+ t# A% ?0 T3 _6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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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公館。5 p- h: e! Z" f) T

) D( N( k& f* V4 \/ |大廳中央放著一張披著繡花紅緞椅帔的太師椅，兩旁高燒紅燭，金嘯風由幾個大徒弟簇擁著就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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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引來一個西裝革履的銀行大買辦，余先生父親是銀行的大股東，肅然向上作了長揖，而且恭恭敬敬地叩了四個響頭，然后再向兩旁的大師兄們深深地鞠了一躬。金先生紋風不動，安坐受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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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o. ^4 D) A2 P% c# x( e史仲明收過門生帖子，便笑著，引領過一旁。4 g- O4 ?% k: B8 w7 {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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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余先生之所以低了頭，便是因他要辦企業，由於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，便把一切權付於靠山上了。他送的厚禮是銀行的“干股”，為了要辦的行業更保險，便也拜個門，尊以師禮，這樣，他的事便有金先生出頭了。6 O6 A2 ~% f2 _4 S0 C

% @$ M4 ^% E) q5 }: ^/ Z; P而他的事業中，這年的理事名單，不免出現金嘯風的名字掛頭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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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e0 ~9 m+ D0 H9 t收了這徒后，陸續又來了三個，自包括漢口夾帶私土來的雷先生。; |, S) M" ^2 M7 {& h  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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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到了，禮也到了。五十大壽，不啻是個拍馬奉承的好機會，軍、政、警、黨、工、商界，社會賢達類，都給這個面子，金先生總愛道：“以后是一家人了，有事可找仲明、仕林談，有工夫多來玩牌聽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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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 l4 h# a  Y7 B5 m6 V與其求小鬼，何如求菩薩？收徒禮也因此而辦得興興旺旺。: w6 |6 E, R  S: x) f' `

/ m+ o, v3 H4 [1 G輪到唐懷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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班主先給他預備了一份起眼的禮，是福、祿、壽三尊瓷像，裝潢好了送去，金先生沒表示過是哂納還是退回。1 Z' e5 W( u7 `( q2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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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也不要他作揖，先著徒弟送來烈酒，懷玉便也敬了酒，仲明示意：“唐老板，先干為敬！”0 k8 q2 x' @: U

3 N# j: Y# A$ x' q) c2 F金先生似笑非笑，一意受他敬酒：“唐老板，這是白蘭地，在北平沒喝過，對吧？熱火火，醇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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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N; Q& ?1 ~; r& H懷玉在人屋檐下，明知道這一來，他們要耍他，倒也一仰而盡。這酒，順流而下，五內如焚，忍一時之氣，免百日之憂。他這酒，拌著自己的屈辱，一仰而盡。臉是未幾即熱了，剛好蓋住說不上來的悲涼——他捧我的藝，他踩我的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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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`2 A+ Q% f- F1 [4 N! F7 V金嘯風忽省得了：“有醇酒，豈可無美人？段小姐還沒來觀禮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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史仲明馬上出去一陣，五分鐘之內，局面僵住了，好像過了很久，整整半生。史仲明回話：“段小姐病了，不能來，請金先生多體諒！”5 D- g/ L2 V+ U3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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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先生冷道：“哦？那交關嘸趣。這樣吧，徒弟收滿了，你，明年再來吧。”; t! k( f: g* v/ A- Z) h

! S: k! `% V' p( J( |: r% R+ d唐懷玉一身冷汗，酒意頓消——這個女人將要害死他！她害死他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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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生死橋[肆]民國廿二年·夏·北平; N* |) U) ~" g7 f( a1 U, h

' A1 M6 }) B* D: J2 i/ ]5 T9 l' T2 r丹丹目瞪口呆，好似寂靜中冒兒咕咚進來一頭猛獸，愣住。　　“沒？”志高估計大概沒有，“你親我一下好麼？”　　無端地，丹丹萬分激動，她對不起他，她把他一腳踩在泥土上，叫他死無全屍。她扑進志高懷中，雙手繞著他的脖子，在他臉上親了一下。是她的頭一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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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參]（17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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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g3 K, V) Y0 |, t  l+ ?到了正式演出晚上，場面上的師父正要安坐調弦索，后台一貫的喧囂，搭布景的也把軟片弄妥了，萬事俱備，只欠一聲鑼鼓。懷玉把玩著他的黑纓銀槍。一個龍套自上場門往外隨意一探，咦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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) n4 v8 ?4 r7 ^# D* C2 u2 g5 p+ k. C不對，池座里空蕩蕩，一個觀眾也沒有！6 j8 U! c" ~5 s7 h+ q

/ q0 S) Y7 b, N( m1 y( X! }班上的人嚇得半死，一時間，震天價響，都是驚惶。! P% J2 d6 m- A* v: x8 ~/ 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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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點鐘了，戲要上了，說是“滿座”，可全是虛席，懷玉只覺一跤跌進冰窖，僵硬得連起霸都給忘了。; ^( Q6 {& |( V' L

% p2 j7 ]9 N$ i- `0 h有人來道：“金先生吩咐，戲照樣上。”/ g, A! u1 H  G! y0 u$ c

) W  X; U( L' a9 v/ E0 D+ S金先生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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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臉上刷白，忽地明白了，他耍他，要他好看。$ _/ z7 d3 J3 J6 c+ M! x

) M2 s* Y( n3 r$ u& s, K! Y& A但難道自己要受業麼？他如此地懲戒一個不知就里的人？懷玉心生不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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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，他就上場給他看！藝高人膽大，藝多不壓身。他記得的，自己說過，上了台便是“心中有戲，目中無人”，而且，才二十一歲，他多大？他要比自己老了近三十年，他竟那麼地介意？懷玉的傲骨，叫他決意非演一台好戲不可。師父也看他是頭順毛驢兒，就是受不了氣。懷玉提槍會過八大錘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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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怕！在人屋檐下，打泡三天，戲票全“吃進”了，也罷，把戲演好，不肯坍台。他是初生嬰兒，也不定就死在搖籃里。4 \' Z8 x% D$ R

, s' ]- h$ D$ ~. K7 X+ n6 ]台上的武生，直悍如野馬，不管殺得出殺不出重圍，還是肉欲而凶猛，他就專演給他一人看，表演著一點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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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嘯風也在包廂中，也是一杯濃茶，一枝雪茄，一個美人。6 h. R' w7 w& O9 W" D* j(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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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坐在那兒，閑閑冷冷地旁觀懷玉的努力。娉婷臉上變了五種顏色，她明白了。金先生不以正眼看她，只微微一笑：“說犯了桃花，可是會影響正運，他又不信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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台上廝殺過了，金先生一人大力地鼓掌，啪，啪，啪，像是種笞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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輪到李盛天等人的戲了——因為懷玉，他們全都受了牽連，面對寂寞的空座唱出七情六欲悲歡離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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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嘯風依舊紋風不動，只命手下：“送段小姐回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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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“送”，便是等於“棄”。在他的字典中，並無“撬墻腳”這碼事，他自己早早不要了。$ r' S0 n, T1 \( u" ?2 I/ g9 ^!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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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。”段娉婷不動聲色地笑，“我還要把戲看完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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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肯看到散戲？”金先生又不動聲色地笑。8 Z9 p3 R3 O% q% x  u)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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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當然，戲還得演下去。難道上座不好，要跳黃浦去不成？”# v3 x! V+ C. v/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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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黃浦也不是人人可跳的，外來的就不許跳了。哈哈哈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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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 c9 a& I& |4 y" g& p$ C她看他一眼：“天無絕人之路的。我就從來沒興趣。跳黃浦？開玩笑！”5 \% \$ T8 ~) _3 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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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嘯風抽一口雪茄，你完全不知道他的心，他道：“看戲，看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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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\3 T8 S4 [7 v, X' D+ |% ?7 E6 o台上是台上，台上最驍勇善戰的大將，也不過在他掌心翻筋斗。他怎麼護花？他連自己也護不了。她怎麼放心？他連自己也護不了。. E+ H  S/ |, U" x- q! z" U

; ?1 Q6 ?8 Z  h  X) ^( g; w段娉婷是“不肯”走，還是“不敢”走？金嘯風只是十分明白：一個女人，他已得了她，她就不能再在他跟前那麼驕矜自持了。若得不了她，她也保不定自己什麼時候被棄——到底，真奇怪，世上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天長地久。他眼前閃過一張臉，小小的，白瓜子仁兒的，忽地，措手不及，她在上面割了一個鮮血斑斕的十字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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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r, ^& v3 \- V7 ^0 U金嘯風心底無限屈辱，他總是得不到任何一個女人對他天長地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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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{5 N" f9 \; |7 l6 N( g- a4 A1 m所以早早地表示不要了。# Q4 |, ~, c- X$ l: M) Q

8 ]; y+ h5 N$ w( q  v. ~5 V即使不要，也不肯便宜任何人。# D0 n, \6 E7 `2 S5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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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冷嘿一聲：“上海這碼頭，他倒是要也不要？”4 ^8 _3 ^% d6 i

1 l; F! }5 m. ]. t段娉婷一直維持著優美的坐姿，直看到這夜戲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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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[) V  M8 d0 p# D! Q# E" q0 O第一晚、第二晚、第三晚。唐懷玉堅持不欺場，打落門牙和血吞，他是冤枉的，卻淪落如草莽。他多麼幼稚，簡直是負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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班上的，人人自危。一點點的艷屑，給唱揚出去，都知道“海上聞人”，雖沒什麼高官顯爵，但各界還是買他們的賬，看他們的顏色辦事，尤其在租界里。而且上海這麼大，此般人物的總數，至多不超過二十個。懷玉惹不起。洪班主央懷玉去燒香道歉，拜個師，免得耗子進了籠，六面沒出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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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參]（16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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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刻的金嘯風，也了無睡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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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V4 s( \- r% h8 C1 U* X9 }$ I澡堂本來到了十一點就上門板了，因金先生在，三樓依然燈火通明。他來晚了，先在那白玉大池孵了好一陣，蒸汽氤氳中，他更抖摟了。+ l+ _6 j5 |. b2 J. o; {7 r

; F! t  T5 M% T6 w7 r  }, B他今天收拾了一個老門檻，就連他的連襠碼子也都一並受了牽連。那個所謂海上文人，在報上挖苦了金先生獲頒的“禁煙委員會委員”名銜。金先生邀他到一家春菜館吃西菜，吃罷出來，兩個巡捕房包探就在門口將他捉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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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b! }* ~4 F- L. _4 f一搜身，便搜出一大卷鈔票，每張鈔票上，都蓋上了金嘯風的私章。金先生也出現頂證，說是敲竹杠，當場交的款子。巡捕見了真憑實據了，便帶到局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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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人？! L- c3 Z8 m2 Z3 j) E

! L2 L3 O  K1 e金嘯風想，海上的“文人”，怎麼也不知道，還是“聞人”的氣大腰粗。如此地上了圈套，怕還不辦個應得之罪？而他本人，依然是“禁煙委員會委員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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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當然“禁煙”，他常派手底下的人去“禁”人家的“煙”。遇上一些權勢不大、只偷偷販運又沒打通“關節”的私土，他就動手了。3 ~: K$ C$ e8 R( |  ^/ ?

% H0 ]5 ~3 V. ~1 K8 l' K當他進了房，由那揚州伙計為他擦背時，毛巾由上往下刮，一根根的汙垢隨之脫落。5 M& u- P( d) [; d

" L5 x: ^9 h0 O) t5 P沖洗后，回到自己的私人房間，好好地來一頓扦腳、捏腿、按摩，專人侍候著，此時，手底下的徒子徒孫，也就一一來此向他匯報，澡堂成了治事所。; M" ]1 q8 C% X0 Q, E  n1 [/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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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仕林是個實際的“行動界”，本來是賭場的管事，賭場歸了金先生，他也就投到他門下。他報告道：“那川土一萬余兩，由漢口夾帶來，裝了兩大皮箱，預計明天晚上搭日清岳陽丸輪船到，停泊浦東張家浜碼頭。”7 B; O* T3 Z4 ^

: a. A% R7 a1 B( ^  w( `9 F“誰當的保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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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個新上來的，姓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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; r/ |4 W2 j2 ]; e" e' X“沒拜過門吧？”7 M6 p2 V) Z& H- S  z5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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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沒。聽說是漢口早派來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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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n% R$ J! M* K0 s  t$ A/ }“那倒不必跟他提保險了，干脆夜里在浦江守候，等他們提土上了划船，就拿了吧，一來教訓他不會走腳路，不知道利害；二來，一萬兩土，他也不敢告發。”1 ]+ Z/ |  L" r# \" X  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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仕林便加麻油：“要是他改日拜門，就安排大壽那天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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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U+ Q* q0 a7 O; ~仕林去后，不久，又來一個報告了“包打聽”往大土行查看。屋下地窖便是存放煙土處。他在地板上東敲西敲，賬房記下數，敲一下，給他一筆，結果給打發掉。6 l! l) H( P# a& e% n! D4 m# d2 w0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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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幾，史仲明這“文藝界”來了，只附金先生耳畔講了幾句話。  x$ `! w7 O7 Z! |9 O+ X+ X  U& o9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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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又到攝影場探望去。這一回是“自來”的。段娉婷正在排對手戲，原來是男女主角的談情。丁森是個皮膚很白嫩的小生，唇紅齒白，一看見女人便是三白眼——總之像一團奶油。段娉\婷本來對他有點厭惡，不過他年青英俊，又在當紅，差不多跟有地位的女明星都演過對手，打情罵俏，戲假情真。大伙都懷疑他的錢來自闊太太，要不怎麼倚恃著一張臉行凶？: Z  M8 i' u4 I9 B5 |( m#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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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她一見懷玉來了，對丁森便又緩和下來，心情大好，竟也風情萬種，對他稍假詞色。懷玉忖量這位便是她口中那“四腳朝天”了，也留了心。0 v% v' H. D" q4 O.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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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娉婷跟丁森排了一段，便用手指擦擦他鼻端，十分俏皮地道：“我有朋友來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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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Q, n# o# D: \/ W+ [拉了丁森來見過懷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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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如此地左右逢源著。) q& m6 X3 D# 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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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來給丁森看；二來，給懷玉看，女人便是這副德性。: [2 }4 n0 P6 q5 n7 q(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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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森得知懷玉身份，也客氣道：“是在凌霄麼？下星期有空檔，我定當來捧場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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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丁森買不到票。2 D4 z: S: \# @& F" m0 D: y! ~. 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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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但他買不到票，一眾的戲迷，不管是誰，第二輪的演出《雙槍陸文龍》、《界牌關》、《殺四門》……一意來看唐懷玉的觀眾，都買不到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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票房一早就掛了滿座的牌子，三天的戲票全賣光了。早來遲來的都向隅，失望而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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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]5 y4 u/ K, j% q# k1 p4 Q- I+ H班主十分地興奮，回來跟他們道：“真想不到，在上海這碼頭多吃得開！”越說越窩心，“金先生倒是一個人物，照應得多好，他大壽那天我可要拜他為師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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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死橋[參]（15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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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L' ~. u% D' `: N“你怎麼可以沒看過我的電影？”她問。7 o* W9 F6 e/ Y2 R( u$ C* Q3 u2 P) B

' ]$ q# V4 P! ~% a2 Q/ @“今天有得看麼？”他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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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架上了太陽眼鏡，領他到愛多亞路的光華大戲院去。架了眼鏡，分明不是遮掩，而是提醒。在眾人驚訝和仰慕的目光下，她請懷玉看她的電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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# j! j# x& K( \$ s% I( k5 o戲院大堂還有宣傳花牌：“亦瑰麗、亦新奇、亦溫柔、亦悲壯。珠連玉綴，掩映增輝。”在她的劇照下，自是歌功頌德：“她，是電影圈的驕子！她，是藝術界的寵兒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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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 r+ L- b7 S! z今晚上的是《華燈》，她演一個被惡霸霸占著的妓女，為了孩子的前途，華燈初上之際，便倚在柱下等待過路的男人。每隔一陣，字幕便一張張地出來了：“人生的路是多麼地崎嶇！母親的心是多麼地痛苦！”. X' z! s1 }+ s9 ?$ 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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電影是無聲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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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v; C" R; {; _觀眾也是無聲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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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Q- D& q- z3 }  T在光華大戲院的樓座，懷玉從未設想過，他正坐在一個美女的旁邊，而她的另一個故事卻又在眼前——是不是，會不會，還有另外的故事？他有點拘束地正襟危坐了。3 C, ]' g( [8 Y  [8 U) x

- Y5 n# \- h/ {2 N+ L2 r. G大半年之前，他還不過拿著她的一張相片，世事甚是莫測。: p0 o5 m0 }% i  x$ M4 a7 Z  f6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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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華燈》散了戲，段娉婷道：“到什麼地方吃飯好？”5 r% c- Q! c, Y+ L' h2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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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強調：“什麼地方你就拿主意吧，不過這一頓，我是一定要做東的——去一個我付得起的地方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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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那不要到紅房子吃大菜了。”段娉婷馬上變了主意，“原來是想讓你嘗奶酪雞跟洋蔥湯……呀，有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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結果是吃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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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r$ O4 D* d& D也不是素，是素菜葷燒。這店子賣鴛鴦魚絲、魚冬筍、八寶金雞……全都是“虛假”的，不外把菜蔬粉團裝扮成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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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s; |! P( B- i" M& }懷玉笑：“上海人花樣真是多，連吃素也不專心，這蝦仁明明是假的，偏又說是真的。”& r1 _1 i  ]. s- e

0 ~7 n" |' X/ S" Z! j3 S% Z# H; p“你權且把它當做蝦仁來吃，假的就變成真的了，吃呀，對不對？”2 u* d; v. E! }5 q  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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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——對，果然是蝦仁的味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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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[. F1 C; d  L一壁吃，便聊到日后要拍的戲分，段娉婷只不耐：“不知道呀，大概是拍跟男主角的恩愛鏡頭吧，那個人，別提了，他有一次想占我便宜，我一拍完，就當眾推他個四腳朝天。哼，我還自殺呢，真是！戲就是這樣。先恨了他，過幾天，再補一段愛他，感情是跳拍的，簡直不正常！”0 T5 Y/ _; [9 M; E

5 ~; Y6 w% [4 Y7 R4 e! l% o牢騷發過了，自素食店出來時，二人正待上車，只見對面馬路有輛汽車忽地一怔，車上的人遙遙投來一瞥，靜夜中有點訝異，末幾，即絕塵而去，沒有反應。段娉婷認出來，依稀是史仲明。* h' e9 \) X8 `( P

. ], u. v5 G+ F1 |, G她問懷玉：“下一回演什麼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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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D9 q* I8 }) r9 n4 j' L' ^“陸文龍，雙槍陸文龍。”1 ^3 r4 i0 N% r, [/ P$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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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回到五馬路的下處，已是十一點多了，李盛天還沒歇，只問他：“今天到哪里去了？才一練完功就開溜。”6 W) ~% }2 r1 l$ C8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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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忙把那自來水筆給掏出來：“我去買了一管好筆，給我爹和志高寫信呢。”' S1 p' b6 _8 W2 [3 z0 K" d

! e6 [5 V! x, v' G李盛天道：“什麼筆寫不了信？就丁了半夜才回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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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只覺得自己已長那麼大了，竟還是不能來去自如，那段小姐，一個姑娘家，闖蕩江湖，自生自滅，不知多寫意，便嘟囔：“反正我不會迷路。”& T" `% [/ m3 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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師父總是個通達的人，藝事上非管不可，然而徒兒在外，竟如此地讓他打悶雷？便命懷玉：“明兒一天就練好雙槍去！”) _- ^6 |% d$ K' x: Y. \5 a9 S

$ m7 Z8 ~, N* i' v懷玉只得應了，回到房間去，身后還聽得師父很擔憂地跟一個琴師道：“那金寶也是，不知交了什麼朋友，幾件新衣裳花搭著穿，也交際去了。上海玩家坑了他都不知，當了‘屁精’，回頭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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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執筆寫起家書來，報平安，報上座，都是喜孜孜樂洋洋，直寫到演好了戲，也收到紅包禮物，就止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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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a# }$ Z( D' E* s; [- P執筆如執手——也不知是不是那管筆執著他的手，興奮而罪惡地隱瞞了。她真是無處不在，如今也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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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\: E* X) _& ^, D懷玉睡不著。不睡，今天便不會過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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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p6 Y/ j7 W5 e/ V哦，完全是因為那杯從來都沒喝過的咖啡，苦的、甜的，混沌初開。真的，這東西夠嗆。懷玉便一夜對自己表白，撇清兒，把一切推諉於咖啡上，顯得十分無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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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07-1-16 01:50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參]（14）) k; R- N0 \: s: d6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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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哦？悶煞你啦？惹毛你啦？——這可不是你陪我，是為了答謝，我陪你的！”, K. L5 p7 e: `, S" _% Z. C;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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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，我只是怕出洋相。”* D* M# s7 Y! y0 U) o9 r; S% 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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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真是！只有付鈔票的是大爺。來，你到過永安麼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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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G( l" c5 b$ t5 }! ^3 E( a聽倒是聽過的，一直沒工夫來一趟，而且這些南京路上的百貨公司，賣的都是高檔商品，英國的呢絨、法國的化妝品、瑞士的鐘表、法國的五金機具、美國的電器、捷克的玻璃器皿，甚至連衛生紙，也是印著一行洋文，標志著舶來品。: g: Q  }# c, h, a  V2 X! M

+ _$ d# Q* ~; j6 m  s. o2 J——光顧的客人，不是外國人，便是“高級華人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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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[) f" b5 K2 @1 h招待的都是打扮得漂漂亮亮，笑臉迎人的“花瓶”，斑斕的旗幡凌空飄舞，洋鼓洋號，吹吹打打，十分唬人。懷玉只覺自己是劉姥姥。段娉婷原來真是個洗澡狂。到了化妝品柜台，買了大包小包的沐浴香珠香露香皂，用的是公司所發的“禮券”，隨手一揚，都是巨額，不知從何而來。柜台的花瓶們認得她，招待十分熱情討好。! B$ b- T% a! l2 e+ k-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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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溜到一旁，忽見一張大型彩色相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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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是段娉婷，是她斜倚著，拎著一塊香皂的廣告相片。因為洗凈鉛華似的，變了另一個人。上面還有一段文字：“力士香皂之特長，不外色白香濃與質細沫多，以之洗濯，不獨清潔衛生，而且肌膚受其保護，可保常久嬌嫩細膩。”% ~9 n3 f5 p  y9 f- @

$ v) p' v' V& M, s4 G# ]) L. G: j$ L末了簽個龍飛鳳舞的“段娉婷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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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Y4 Y6 J2 J* [/ q0 t( P* q二人買好，轉身走了，柜台上方有竊竊私語：“嘿，不管她用什麼洗澡，就是‘臟’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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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身畔的是誰？不像是戶頭。”+ {/ [+ K/ R: Z

9 S/ O. g  [. Q2 c, f3 y“不是戶頭，就是小白臉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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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也不像，蠻登樣的，倒是她巴結著他。什麼來頭？”1 J# r4 n. K" l! k/ ]/ }

* s. D- s1 k. F( m  P逛完永安逛先施，反正這般又謀殺了大半天。段娉婷非常地滿足而疲倦，到了先施公司頂樓的咖啡室，便點了：“冰淇淋聖代！”+ o5 |& z! f/ X1 w+ z& t' h7 M4 j(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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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忙勸止：“你身體還沒好，過幾天還要拍戲，不要吃冷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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. A- P$ s. U3 G. v1 S“我偏要！”她有點嬌縱地堅持著，目的是讓他再一次關心地制止和管束。) T% N7 w' G( @,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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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誰知他只由她。5 Z$ P& Q* a. y# w+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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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樣地又撒手不管了？怨恨起來，便罵道：“你雖然救過我，不過對我也不怎麼好！”" O" C6 l/ C" [) u

( s4 U& r5 w4 c“也不全為是你。在那種情形底下，誰都一樣。你怎麼可以糟蹋自己？聽說不止一次了，自殺又不是玩的——”: c" n( P/ X, E4 G

$ p+ Y  E7 k( N% j5 Z“你先說是為了我，我才跟你說話。”逼他認了，方從詳計議，娉婷比較甘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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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m4 C6 Z) g, w# |; x4 q& _0 q“是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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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`$ l2 b4 Y: e. ]2 K2 F* B“好了，我滿意了。不過我今天不說，改天再說。這是送你的。”+ T1 o) J5 ~# A5 f2 D3 p* Y

+ _$ X/ Q0 A$ Z然后拿了一份包裹得很精美的禮物出來，一個長型的盒子，拆開一看，是管自來水筆。2 y4 q; I0 W+ n* ~1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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懷玉忍不住笑了：“你們上海，什麼都是‘自來’的：自來血、自來水、自來火、自來水筆……”' ~+ S( E  K: r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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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什麼時候‘自來’？”她馬上接上了。2 J$ v: |9 u& g' I$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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段娉婷看著懷玉，她等著他。他再一次地發覺，原來她的眼睛實在是棕紅色的——與那晚的燈影無關。3 H- I, Z5 l8 H. u, N+ `

2 z$ l. C7 T6 `+ i' E6 m像一種變了質的火焰。她原是多麼地高傲，誰知栽在他手上。她心中縈繞的，已經不止是對男性的渴望了，她其實不是要一個男人，她心里明白，她要一個不知她底蘊，或者不計較她底蘊的天外來客，帶領她的靈魂，逃出生天。也許有一天，她放棄了此生的繁華，但仍不是時候，她必得要他承認了她此生的繁華，她方才放棄得有價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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莫非他也栽在她手上？4 F0 ?2 f* e" R- Z+ |" A9 _- {!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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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是不高傲的呀——段娉婷，上海灘首屈一指的女明星，像他手上一杯熱咖啡，又苦又甜。當他們並立，他一點也不卑微，他是凌霄大舞台的頭牌武生，簡直一步一步地踏向他的虛榮。# A) d# ?. x$ y8 d9 v/ {* w

( M, b$ F; u6 t  {( b8 F" R& ~吃不了兩口楊梅果醬攀，忽地來了三個女影迷，戰戰兢兢地偷看段娉婷，一邊又你推我讓，不敢上前。終有一人鼓起勇氣，請她簽個名字，連手都抖了。段小姐有點煩，便道：“我只簽一個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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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W  ]. u7 f& [, |打發了三人，由她們三人爭奪一個簽名好了。她瞅著懷玉，是的，又有影迷及時來墊高自己的位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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