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轉貼] 桂姨

豪ㄗ

桂姨是很有趣的一個人，不，一個女鬼。 + H  S/ V4 X7 P4 s, x. n& i0 D/ _+ S5 g5 ]# k0 I, |/ N- Q 　　她就住在我的樓下，卻不是住在房間裡，而是從下往上數第二十三階樓梯上。她整天坐在那裡，或者托著腮沉思，或者扭著脖子東張西望，或者衝來往的孩子們扮鬼臉兒。我曾經問她：為何不找個溫暖寬敞的地方做家？她回答我：鬼不知道冷暖，又沒有實在的軀體，所以住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樣。 / ~4 C; A3 u) h/ N' c+ e" L 2 _6 @" i2 U0 I* E8 Q# h: V7 `　　初見桂姨，我並沒有意識到她是鬼，只以為是樓裡某個買菜歸家的鄰居，走累了坐在那歇息。我從她身邊經過還特意側了側身子，而她也抬頭禮貌地對我笑了一下。   d. t' A' C5 f! Y/ K 6 l6 P) x$ T( F* L7 G. h4 ?) f+ @　　後來每次出門都看見她坐在那兒，不管是白天、黑夜還是凌晨，方心中暗生疑惑，卻還是沒想到她是鬼。直到有一回送朋友出去，下樓經過她身邊時，我扯住朋友，叮囑別撞了人家，朋友奇怪地看著我，問我哪裡有人？然後徑直穿過她的身體下樓去了，我才明白，她根本不是人。 0 v% L4 w' g1 a2 u: Z' I2 ?3 I8 r: y* O+ O+ _ 　　說也奇怪，知道桂姨不是人後，我心裡一點兒都不害怕，總覺得這麼和藹寬厚地笑著的婦女，像極了自己母親。 " B+ n- y" c% u, I+ q8 ? $ x  q7 X3 A4 ?　　這種女人，即使做了鬼也是愛人的吧？ ! `: a0 U( }8 ?. U0 y; l2 _0 R: E7 t& @+ s9 R# h 　　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得見桂姨，出於好奇，我曾經悄悄觀察了一天，發現所有的人都無視她，他們總是隨意穿過她的身體上下。我問左右鄰居是否見過一位坐在樓梯上的女人，他們也茫然地搖頭，只有一個常失眠的老者，說在某天深夜似乎恍惚見過，卻又不敢確定，因為人老了，極可能是眼花。 % O; ]  p! s: v) n% g) e% b : |# a6 R9 V- L6 w& w- _& \2 I- b+ P　　但時間長了，在我細緻的觀察下，又發覺孩子們是看得見桂姨的，尤其是嬰兒。因為我看到那些被父母抱在懷裡的小天使們，經過桂姨身旁都會特別興奮，黑亮的眼眸總是眨也不眨地盯著桂姨。 : F1 Q% g# ]: J% m, ~- O ( ~: k# z- `, Y) \- t　　而桂姨每逢此刻也特別開心，她會扮出各種各樣的鬼臉，逗得孩子們咯咯的歡笑著，有時還會憐愛地伸手輕輕撫摩孩子們胖乎乎的小臉和手臂，直到他們被父母抱著遠離。 * u* z9 i1 q% d4 k& {( }8 O/ Z& f' c! A0 j: n; d/ J' G6 h7 L6 o 　　我猜測桂姨生前一定是一個愛極了孩子的母親。不然，不可能這麼地喜愛孩子，也這麼地讓孩子們喜愛。 , l& n$ M& y3 d6 Q 3 x8 z/ L/ Y! L" `6 J8 ^6 e　　這點猜測後來不久便被我證實，起因是一天姐姐要去逛街購物，姐夫又恰好不在家。 ' k9 ?) O: T/ e) f( W" Y" o8 A 6 d, O6 N3 I0 d3 Q　　她就把一歲多的小外甥送到我這個舅舅家，托我照看。我一個笨手笨腳的男人哪裡會照看孩子，結果姐姐前腳剛走，小外甥後腳就哇哇地號哭起來。我束手無策地看著小外甥哭得聲斯力竭，情急之下，我想到了桂姨，也不管她是人是鬼了，抱著小外甥就去向她求助。 6 x+ ~/ W/ Y8 R2 h$ ?/ } 0 O3 T: L/ Z; X0 d' m- z　　面對我的冒然求助，桂姨欣然、耐心地教導。 . B  N3 c. `% ~, {5 I* Y) Y , F! M: Y  x" g! |# m) y　　而我按照她的教導，給小外甥換了尿布，餵了牛奶，他立刻就不哭了，躺在我懷中，很快安然入睡。我向桂姨道謝告辭，剛走出幾步，忽然聽見她在身後幽幽歎息：「這孩子虎頭虎腦的，挺像我的小寶。」 8 s' w; B" K: Z + Q2 ]4 F* S6 T$ Q5 W& ~　　除了對孩子們，桂姨對這棟樓彷彿也有很深厚的感情，她默默保護著樓裡人家，以我所知就有三次。 ( V6 U4 _9 |- B! s . o* N; b' R# b1 b( u 　　一次是一個小偷，偷了許多錢財，卻在樓梯那迷路了，轉了整整一天無法出去，最後累得趴下，乖乖束手就擒。事後小偷交代，他遇見了鬼打牆，那樓梯一級級的怎麼也下不完…… 2 Z. }1 g/ D' \, Z / G$ ~2 v# e" W  d' _　　另一次是一位少女，晚上回家碰到壞人，眼看貞潔不保的時候，壞人忽然驚恐地放開她，大叫著往外逃跑，最後慌不擇路，一頭撞到牆上，把自己給撞暈了。壞人被抓後猶有餘悸地告訴警察，他當時抬頭，看見樓梯上飄著一個像貞子一樣披頭散髮的女鬼，正陰陰地衝自己笑。 ( M3 _5 i- F3 u) C6 m) q' {1 ? . G3 r+ ^. U  x" Y4 H　　第三件事，卻是與我有關。 5 R& T/ \6 ^9 `* `/ ?, { 2 q" V8 R; g6 ~5 r 　　眾所周知，我愛寫些希奇古怪的故事，所以結交的人也是希奇古怪的。有一回我又認識了一個新朋友，帶他回家喝酒，經過桂姨身邊時，她突然站了起來，現身攔住我的這位朋友。她告訴我，我的這位朋友是一個吸血鬼，恐怕會對我不利。就算我不在意，她也不能讓他進去，因為她要保護這棟樓裡的人。 + ~7 \( j2 Z0 z* b  c8 l% K. ?6 a, H& i. `) f 　　這些事情，令我對桂姨產生了好奇。她究竟是什麼鬼？為什麼要守護這棟樓？ 3 m. ]) Q! c2 g+ E7 v - A% w, J' x$ L+ Y2 R　　明察暗訪之下，我終於弄清了桂姨的身份，原來在許多年前，她也是這棟樓裡的住戶，從小在這長大，結婚成家、又離婚。離婚後的桂姨帶著一個孩子艱難地生活，幸好鄰居們挺不錯，都十分照顧她。 " ]# E$ @; r# F* z 9 {" j; }8 ~" X! v) i6 E　　但就在孩子兩歲那年，桂姨前夫悄悄回來帶走了孩子。從此音訊全無。桂姨遍尋不著。突失愛子，加之焦慮思念的煎熬，一下子病倒了。 8 @/ ]- M$ N$ h , Q5 N; t5 s7 \, `  d! s : U# b! C3 R4 ]  j% O* S* ]  G　　病後，桂姨每天都坐在樓梯上，癡癡盼著自己孩子歸來，不管誰也勸不了。她就這樣一天天、一月月守侯，直到一年冬季，人們發現她坐在樓梯上睡著，再也沒有起來……   N6 q  J7 `6 I# X6 U% @% Z7 l ' O5 o* R: |2 [6 A7 z　　「你究竟要坐到什麼時候呢？你應該去投胎轉世。」知道了桂姨的過去，和她熟識後，我總是這樣勸她。 & {( c' m3 K6 Y9 |8 {& Q+ F 3 Z- u4 h$ M9 c; v# B　　「我也不知道要坐到什麼時候，但在我的孩子回來之前，我必須坐在這等他。否則他回來找不到我，會很孤單。」桂姨的回答也幾乎是一成不變。 " D# z! z$ H' }9 v1 I3 e" V# A1 h8 u! k 　　「他走的時候只有兩歲，怎麼會記得歸家的路？或許他連這個家都已經忘了，包括你。」不忍心打擊她，但為了不讓這種無謂的守侯延續，我還是刻薄地說道：「所以，別傻乎乎地等了，早日投胎做人吧。」 1 k5 A. |6 R& b8 ^: p. B 5 p6 s/ b* |. c& X　　「他一定會記得回來的路，也一定沒有忘記我。」我的打擊看來對桂姨無效，她信心滿滿的神情不像是偽裝的。 - Y% T# E% b9 a* _$ A - _. o7 V/ q3 p$ \/ { 　　「為什麼？」我很疑惑。 % n% ]- @- [& r& J0 v 5 z2 ]" x. F" f% W. q 　　「因為我是他的母親。」 " b3 h& H5 e0 v& x3 _ 8 w* S6 @; S4 q2 B 　　母親，這個神聖的詞彙確實是最好的解釋，但神聖並不代表會出現奇跡。  x3 v) f% x$ x2 a# _   O9 `: j. b' f/ T' t$ |# P, R  m我後來也不再勸桂姨了，任由她沉浸在自己幻想中。只是每次經過樓梯，如果有暇，我都會站住和她打個招呼。一些睡不著的夜晚，我會坐到她身邊，同她聊聊天。 / }/ z. I2 q, Q% D0 } / _& Y. o8 o4 M  T9 R　　這個女鬼，身上有勝過人類的溫暖。 % i" ?( J1 A& U: \* [* d; j 7 F$ H7 u$ N- H2 o! Z0 T 　　今年春天來得特別早，三月沒到，外面的積雪就已經融盡。暖暖陽光下，嫩綠的小草從泥土裡鑽出，一簇簇地貼著牆腳生長，煞是可愛。 & b& q* ^, E  w  W. M$ {5 ]5 d6 l7 _* }: q 　　記得我也是在一個春天搬進這棟樓的，屈指算來，已經在樓裡度過了四年。 7 x7 z8 J3 L! O" X  G# H ' X, t  T$ `- J9 X% J' j( l　　四年時光不算太長，但也不短。 & e, {* h+ R5 p9 G. G; y. F7 L2 N/ O1 [( S& o& E. O% i, i 　　四年中，我和桂姨結下了深厚的友誼，我期望她好心鬼終有好報，可惜她的兒子始終沒有歸來。 ' w: {% w1 x- h! c5 G& g; ^3 i % Z" _! J6 s# g" z: h3 U2 f6 `　　一天清晨，我出門時看見她又坐在那發呆，她一難受就會發呆。我走到她面前，蹲下身子：「桂姨，又在想念兒子？」 0 w8 c* z3 {) Z6 {3 @& x; ^ 6 t6 {( q9 o9 C) e2 D 　　「是的。」她抬起頭看著我：「今天是小寶被抱走的日子。」 . P6 V, v, U, R/ D+ d : K4 L6 u' ~5 y8 b. c 　　「別難受了，他會回來的。」我不知該如何安慰，只能輕輕拍拍她的手背，然後轉身離去。 % i& M0 K! Z/ T. k$ A; H! I. Q4 S; M3 L 　　行到街角，一個穿黑衣的男子突然從胡同裡穿出，差點撞到我的身上。我側身讓過，同時伸手做了個讓他先行的手勢。黑衣男子定住身形，面露詫色地看著我，彷彿對我能看見他有些驚奇。我被他瞧得有些茫然，不禁問道：「怎麼？」 8 j! p' B7 X, r* ] / B- U) x2 l  b9 x　　「沒什麼。」黑衣男子回過神，搖了搖頭，向我歉然一笑：「我正在四處找一個地方，行得太急了，差點撞著你，抱歉。」 ! p2 D: v( }5 Y" z 1 j% F& a/ ?, l. B4 G% O　　「沒事，請問你找什麼地方？或許我可以幫你。」 , c4 A. b* K! R0 }8 j9 G. l * ^8 K+ X: y# \) @: D- d6 s 　　「這個地方叫什麼我也不知道，我很小就離開了，只隱約記得一些特徵。」黑衣男子告訴我。 % `) h; [8 v, k3 v9 F, ^" t  u# m" t$ @6 n) z6 D2 E- R 　　「什麼特徵呢？」我問黑衣男子。 & L6 `- U1 n, `+ W( t + [/ t) A, D  K; B8 R5 l' D3 e1 F4 Q 　　「我記得那是一棟紅磚樓房，有四層高，樓房門口有一棵梧桐樹，整棟樓房只有一架樓梯上下……」 . {. I8 P2 ?9 A 7 |" Z/ o1 i# W/ Y- [' ]6 Z' j" [　　沒等黑衣男子說完，我笑了起來。這地方我知道，而且十分熟悉，這不正是我住的樓麼？ 7 D5 i3 N3 a2 { / n4 i4 ~- P8 Q/ ?* H　　「跟我走吧，我知道它在哪裡。」我示意黑衣男子跟隨自己。 1 Z1 `( m7 o( c) i2 Q% Y: Y- A2 G8 l- z; t" O 　　「你真的知道？」黑衣男子露出不相信的神情。 7 p" M+ l  k( P2 ?2 e 8 E  B. n1 Q0 t　　「當然，因為我就住在裡面。」 1 N5 p. `( X- w0 ~! W 2 C& ]1 l, Z/ O9 w' g! ]& H1 Q　　一路上，黑衣男子左右張望，臉上神色越來越欣喜。「是的，就是這兒。」他喃喃自語。   g* R! D) g8 x3 A+ a4 T0 W& K/ T0 D+ R4 H( M5 ? 　　「謝謝你。」黑衣男子偏過頭，誠懇地對我道謝。 / s. [. C9 a/ ?5 O* W$ R 2 U2 h" a/ J" _! S1 \1 J 　　「不用這麼客氣，對了，你找這個地方幹什麼？」 8 d" k. a( t, ]9 h- ]8 X7 ] 3 B! ^1 ]2 @( O" x7 i+ N　　「因為很久以前，我就住在這兒，我的母親也是住在這裡，我要找到她。」黑衣男子回頭一笑，走進樓梯。   W( t" v" K6 B# a) n2 ~4 `. e) C& m, d2 j 　　母親，很久以前……，我腦海中隱約捕捉到一點什麼，這個黑衣男子莫非就是桂姨被抱走的兒子小寶？ 9 Q' B  W- D3 @3 k ( ?0 I) U- Z$ {$ L% L1 T( t" J　　「等等，我有話說。」我大聲喊黑衣男子，他的母親已經死了，他應該有些心理準備。但黑衣男子似乎歸心似箭，已經走進了樓梯。 ; `  P+ B; [. p1 @( S5 D" S ' o0 j2 X( s- L8 m* Q( l2 u　　我緊跟著也走了進去，眼前一幕卻立刻讓我又停下腳步。   h7 ^& s2 Z* ~  \   A" S* Z& d. C+ x8 r　　我看見坐在樓梯上的桂姨已經站起身來，她愣愣地望著黑衣男子，臉上神情驚喜交集，嘴半張著，卻什麼也沒說，手顫抖著向黑衣男子伸去。黑衣男子仰視著她，淚流滿面， ' d" F; R4 @& x0 ~- J: D) F& I" i8 u& ?+ W3 R, p 　　緩緩跪下。 $ C9 y. E. |1 L% G 6 [# u0 L, Q2 d+ Z  J# \6 U　　「媽，我回來了。」黑衣男子雙膝跪地，一階階爬上樓梯，一直爬到桂姨面前。 2 P3 u$ I" H2 _! z & U& L2 _! b8 k" _9 c/ o8 s 　　桂姨猛地張開手臂緊緊摟住黑衣男子，潸然淚下。 : k6 e4 t) ^8 i, ` & z! ~. M8 A! j8 I/ P 　　我默默站在樓梯下，為這對分隔多年終於相聚的母子高興。 3 t3 {5 _& p6 M1 ~: { 9 ]7 k  R, Z: X　　然而在高興之餘，我又暗自疑惑，要知道桂姨是沒有形體的鬼魂，她怎麼可以摟著黑衣男子？黑衣男子又如何感覺不到桂姨身體的虛幻？除非…… 5 Y! Y8 Q3 b  O# t9 W" x7 d2 \6 b- V7 T/ j. k8 V% n) u! o2 g9 T 　　除非黑衣男子也是一個鬼魂。 + x* }/ I' Y  @6 S* y8 l( } + c( p- O( H# j5 W1 h: o　　聯想到黑衣男子初見我時的驚詫，我越發肯定了這點。 7 X* W" n. G/ E5 B8 s1 e2 K6 N3 q7 Q. G5 Z: \5 H' r: O$ i 　　想來桂姨和黑衣男子，他們一見面也一定都知道對方已經死了。只是生又如何、死又如何？對於他們這對母子來說，能夠相見就是值得慶賀的吧。 ( T, d8 s- \. }7 \0 B 4 p' r% }! M/ @* _% K5 f7 Z! \　　我想。 1 q! [  n  e( t8 A! i7 C- D+ b3 @0 ~) f 　　時光轉眼又過去了一個月，沒有桂姨的樓梯道顯得特別空蕩。 . Q. i7 ?' g$ h! T& d 9 j5 `" e; a" v3 H5 a9 d% Y, z+ ?　　現在每次經過第二十三階樓梯，我都會無意識地停下來，站一站，然後再繼續拾階而上。 ' i( K; f3 n$ V+ M2 R* q; o, u+ n1 n3 D& f1 ?2 x, y/ j 　　不知道她和兒子一起轉世投胎後，過得是不是還好？ " }& ~( Z) B; z- r" x% Z- F9 E- M; K. a1 X/ r3 ~7 J# g; Y. L8 Q 　　是否還是喜歡坐在樓梯上。 " ^. j! P9 S* s* L, e

0 i; |, Y0 J) W4 B; T  Z* ]2 ?/ m 9 F* u$ p( z" Q0 {. O. w