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1^# 跳轉到 » 倒序看帖

打印

字體大小: tT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部落格, 出版社, 蝴蝶

姚夜書 6 D+ n% j3 C9 S, S, v% {" X
! }; _8 O  M, P# O$ s
楔子0 ^: B6 ]- _- P. }% [4 |2 B, O

其實，我並不叫這名字，甚至我不姓姚。" a; J- m# g9 H6 m( z

姚夜書是我的筆名，而需要筆名的，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。

是的，我是小說家，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。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，還是半紅: t$ R) b% G* r
不黑、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。

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、出版社，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。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，7 k' x' t- [  U! `
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，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。我的讀者, e: c; K8 Y" `; o( o1 h
非常多，海內外都有，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。
5 N. _4 E  |# |% @5 o
編輯也不懂，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，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，算是一種奇蹟。
7 N2 f1 }4 ^) ~! e; f
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，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，他還是義無反顧
的幫我出書，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。. _( \) N6 t' s

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，鬱鬱寡歡，才會發生那些事情。3 @5 n6 F0 a7 H% ^3 r
2 E! Y$ v3 _: I7 M* ?/ y& o7 |  f* Y
但是我很認真、也很誠摯的告訴你，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。甚至我可以告訴
你，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。2 O- I, q3 b/ c6 C) X) f
8 g3 _# f' g4 H) U' s! u
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，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。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5 D3 p2 e3 |/ t& t! E
的，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，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。

被我吸引來的讀者，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，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
大作家的唯一要素。
* T% A! u0 d* P, r: W6 g8 Z
我太正常，太平凡了。網路上的要求低，我才能夠有片天空。不然那些充滿愛、
希望與勇氣的作品，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。

當然，我的讀者很多，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。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
，即使時間很短，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。

分手不為什麼，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。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% J2 r3 s% z* f0 Q5 Y2 E
樣炫耀，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，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5 x& H2 U% h8 V' [! C3 M
了。

我的確是個宅男，長得其貌不揚，而且有點胖，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。但" E# Z# v' ?/ P7 u
即使是宅男，我也有自尊，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。$ b8 o, X; q  ~0 ^

很乾脆的，我和她分手了。我知道她又哭又鬧，到處說我負心。但是她也只能說
我負心，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，我並沒有碰她。她會哭鬧，只是為了面子掛不
住。, z! H  g: t' J1 ~9 e  s0 n+ P

我沈默了，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。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、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* W/ D% z5 [( x8 t8 S0 R/ p
。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，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7 Y; I0 N; T! h2 s
生人。& v" t" U/ [% L0 A- z- @  h$ c

更讓我心冷的是，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，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。' |* i1 [+ g$ p- H* w. E
; P' K5 s0 _, J5 R! ]2 d4 P
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，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。. g; l. X3 z; h2 u* w
" T, _% W- |" k  ]! n# n
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，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，沈默的封閉自己。我漸漸# Q( V+ k4 c4 q' ]  P
的越來越像個修士，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。% S$ b& Q6 U+ E+ p5 f7 |1 Y: _
6 U" }0 W" b: y- R9 V7 h
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。我也沒有想到，這樣的變化，會出現在我身上，甚至變
成現在的我。8 G; I% _3 B9 u- t/ g
3 y$ d8 A: y: K3 H( m# h8 \. t
第一個變化是，住了好幾年的房子，被房東收回去了。2 J/ ^# f* \: l% {9 ^* b5 {
( B! Y1 u5 p* @, p& g) G  l1 _& Q
第二個變化是…- M& t& i8 X; O& W

我遇到了鬼。

[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-2-2 11:01 PM 編輯 ]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2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一部瘋狂- V2 C+ e( K8 O
6 l7 e% ^& ^/ w1 R
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心灰。「我會死在這個精神0 p% `5 L! y8 K- s! O" W8 Q* \
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2 `/ f3 L5 [/ ^
$ j# |+ k& G. c6 v" Y' h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& ~! N" q& [/ p0 `: o9 N
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
  G$ Z4 w0 l3 ]' y' L
4 N  i2 a/ s' F$ |9 S  U6 m7 H

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，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，又再三抱歉，我也知道兒子要成
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，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。6 J; z; _' I9 Y# F& Y

我運氣好，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。雖然房間不大，但是收拾的很乾淨: B' C; S+ a- I8 _7 Q9 O
，又有冷氣電視冰箱，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，入住率很低。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，不跟人碰面
是最好的。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這些年磕磕碰碰，我越來越怕人群。以前
住的那兒，管理員熱心得過分，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，讓我很窘，我也知道他背8 _7 i% J! E7 V6 S
後笑我很娘，跟男人說話也臉紅。7 c" ^/ p. P, I3 C

沒辦法，我個性就是這樣。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，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，我
不想讓別人不舒服。( e% F. E5 z+ u; ^, ~0 R/ F

剛住進來，沒什麼奇怪的地方。要說有什麼奇怪的，也就是剛拿到鑰匙，走進來
的時候，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，很冷。5 _6 T% U6 I1 q, m# M1 k
. c/ p% f9 M0 F9 U; Z" u
不知道為什麼，落地窗大開著，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。

將窗戶關好，一切就正常了。
7 q4 t3 I' q7 ~5 r: a0 R  F, o' S
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，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，陽光嘩笑，非常晴朗的
初秋。

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，我卻生病了。

生病只是兩個字，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。我發起高燒，身體滾燙
，但是卻覺得這樣冷，不斷的發抖。& z" @$ K; y8 S! J2 \0 W

這並不是誇飾法，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，像是躺在冰箱裡。我喉嚨非常痛，痛$ _8 d2 |# L0 C% g! i2 K  h
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，但是我好冷、非常非常冷。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- ^8 X4 I3 n# a& _, N
，去吃點什麼，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。
  K! H, Z7 e, R; h9 T
我看了醫生，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，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。但是我依舊冷
，非常冷。冷到一種地步…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，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
下，喝著熱騰騰的茶，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。

不正常？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。但是我很相信醫學，或者說，這時候的我，還很
相信理性。

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，終於有一天晚上，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，哭了
出來。4 ~8 W7 Y7 i, Y  y1 I  i

男人哭很好笑對吧？但是當你額頭如炭，身體如冰的時候，誰管好不好笑呢？尤
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，身邊沒個人照應，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…' ~  q% q6 o1 d9 }7 V
& O$ A5 A/ [3 K: t
「媽媽！」

喊完我就清醒了，突然覺得非常悲哀。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。其實也能8 x6 V/ Y" C/ S+ V  L# e2 X  w
夠理解，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，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，大學畢
業以後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，父母親會因為憤怒、絕望，不要我這個兒子，
也是理所當然的。9 O8 `. t' @+ f

只是，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，脫口而出的，還是媽媽。

回首這一生，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，又一事無成，連個女朋友也沒有…我這人，
真像個害蟲似的，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。3 y- U+ o$ q6 a! a2 g

不如就這麼死了吧。) b+ _9 R/ `( A0 P( l. M4 {

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，開始去浴室拿毛巾。不過毛巾上
傳來的冰涼溼潤，讓我清醒了一下。0 Q" l9 f8 @1 c7 |1 F6 I
- ?% R. K- y* h5 b% A
我想死？為什麼？我小說還沒寫完呢。我還那麼多構想…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* b3 E+ \$ O, c
死啊。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，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，我想寫…我太想寫了。還有, H( Q9 Q) H; b1 Q1 Q& E
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，我就是想寫完啊！+ Z4 u( u& I# S6 ?8 N/ x! \0 J" |
, d2 U; |. a0 z  a3 c- H
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，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，終究還是拿回去& T: d: C" u7 V4 |% o- g8 ]
掛好。' U8 q- ]1 q+ R  C3 v7 b( [/ r
9 Y# c6 k( B  E
反正睡不著了，我打開電腦，開始拼命寫作。當我寫作的時候，根本什麼也看不/ m/ V5 Q& P; B9 w- ~
到、聽不到。所以我不知道…" g) P9 m' K; x4 a6 N+ f3 _
7 H( b8 @5 U. _, {/ V
靠近浴室的牆壁，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。
  \: J) n$ Y$ W
直到天亮，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、浸溼了我的拖鞋。
5 a6 Q: A* o' d" D  j
這時候的我，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。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，甚至讓我0 A# j8 v9 F9 {$ n
的燒燒得更高，但是我堅信，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，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。& }) M' b% A- E2 x
6 K% ]" m% b/ R! i+ u
熬著虛弱，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，打電話給房東。房東乾笑兩聲，要我去找: q, ^' o- ~8 S
人修理，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。* Z, Y3 J. b7 t$ Y

「如果不夠。」他的聲音有點顫抖，「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。」

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，我也相信修好了。的確，修理好了以後，牆壁不在滲
水，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。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？
2 i6 ?. F$ x, W  X9 d, e  N
只是不明白，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。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，
因為我衝到車道上…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，我只是擦傷。
5 `$ w/ B# K4 r; s) V; n& @
當然也被罵個半死。3 N9 G4 `6 a* I) i) V

其實我真的很歉意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…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。; ~$ P  }& C5 J- Z- k3 [

我說過，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？那是因為，我喜歡在夜裡寫作。雖然不至於整( E1 O" W+ u6 L2 h1 ]
個白天都在睡覺，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，中午十二點起來。3 k* M  }; T$ \

剩下的時間，都在寫，不然就在看書。1 q( V4 |- l! u# t6 r
& ~$ t# {; z4 d* N9 d+ z( }
這段生病的時間，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。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
的寫，起初是趕稿，後來是為了躲避…隔壁的竊竊私語。
% a8 C+ H9 g" p$ Z) S
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，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，我發. s0 x* ?5 c& M% t! |7 g
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。

他們說我是老處男、變態，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，好像是小偷似的。這對我，真
的是很大的侮辱。6 C: R. p8 f0 r  f0 Z
# ~6 e3 X7 _; S( M: J' L2 w
我說過，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。我這樣遠離人群，潔身自愛，就是因為
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。
+ O: ^) T: a' M) P# r
除了逃避到寫作裡，我還能怎麼辦？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，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2 L4 I0 S: L7 H4 H& Y
響了起來。我瘋狂的寫作，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，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
我瘋狂了，終於有一天，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，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…  c0 c2 U/ l+ L# a! g  I2 |# Z

我突然清醒過來。% N+ X6 O1 C# p

我在幹嘛？我是最邊間呢，這面牆外面，是空蕩蕩的馬路。我在做什麼？居然拿/ n4 q9 J* O# e% e( z- |
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，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！
6 j4 |+ l+ g' T' E6 `& u* h
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，趕緊插上電源，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。一一檢查之後，
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，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。6 o) t: o9 `. G5 c5 ~

是不是神經衰弱？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。我深深自責，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
草稿，然後趁著記憶還在，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。) Z  H+ x" H3 }# W. s

事後我想，或許是我太愛寫作、太想說故事了，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" I; T, b+ R6 s8 Q
正常了，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，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。
% j3 d; h) \, s
不過我不知道，這樣算是幸運，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。
1 |; @, U' |  J  ?9 `+ x" r
姚夜書第一部（二）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，但是我相信，那只是精神衰弱。用理性就知" r; p: P1 f" t# ~6 B0 j! C" C
道了，牆那邊根本沒人，除了精神衰弱，還能是什麼？
/ ?, ~0 C% [7 H4 R+ @% ]
我早晚會去看醫生，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，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
不合理，我現在沒有空，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。, J- I/ r3 ~( Y6 ~6 v
" {% k; q5 X( B* G. |: R) h+ D5 {
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，醫生告訴我，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
時間，我相信了。甚至…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，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6 D8 k& X7 H1 M) Y1 {0 x3 `
感受，包括精神衰弱。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，我不能夠放過。
* E" p, {% W' N1 r# R9 y7 e& c
漸漸的，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（別人的午餐，呵呵），在日正當中時，我
會覺得舒服一點，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，很溫柔。9 D$ Q- Y$ D* a2 u0 I' I
, i' o& @6 c7 ^& P
我吃完了三明治，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，我想要抓住。亂丟紙屑不太好吧？我在9 z; o( E* j8 w
護欄旁邊抓到它。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…! ^/ z( v" ?# L$ P6 Z
- M: G5 P" \+ B* g& f# [) F$ P4 b
坦白說，我突然看到的時候，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。直到我被往下6 D4 o3 V: V# f$ q, y- k4 c% H" s6 ~4 N
一拖，我才正確的看清楚。. \. J  u- Q0 W, B
# {1 B0 a  R2 r- L
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，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，大概是嘴巴的地方+ n0 |/ U4 _5 `3 }% j& x8 k7 r2 r
裂到耳根，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，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4 O' }7 z- U+ V1 h# b# X$ |: T
，掉了出來。, H# U9 n( h- U- t

「下來…下來…」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，像是指甲刮著玻璃。

怕不怕呢？我是個人，當然是嚇個半死。但是你不要忘記，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1 z/ J( e' M4 N0 c5 {* C7 r
家。我勉強用力撐住，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，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。
$ }. X0 [: }2 G( G  {4 d
在這種要命的時候，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，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( t5 m7 j! A. w1 N6 B! @; ?0 J- z8 z
說，要怎麼描寫她，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…4 O6 @5 {% Q% u0 a. |& _
/ V+ z, x& ~9 d
「下來！」她的尖叫非常淒慘，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。! ^& \1 }* @* ?) G# i3 C6 B7 M

「我不要！」我把她看清楚了，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，「我還要寫小說呢！」

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，我急出滿身的汗。我不要死，我還要寫小說呢，我還有那: I2 j6 w/ \. f
麼多小說要寫…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，別鬧了，我不要被燒催稿單。那些無
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，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，死了還要收催稿; z' d' z% w9 ~# M* x! v
單，有沒有那麼倒楣？有沒有？2 s# [' a: r$ U8 M9 {
9 c# |" U  R4 c, m  \5 Z, v
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，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！& i2 j& o0 B" m  j" W3 o- ?3 V6 i; l

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，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，就哀叫著消失了9 Q8 b9 |* g/ L" x" G. e, S  M
。: B) g: s* y- M) N8 b
7 z. `& r: s, m" W$ b3 Y) l
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，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。

發了一會兒的呆，我跳起來，趕著跑回自己房間。雖然我頭發昏，太陽穴一陣陣
的痛，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，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。
% k+ Q7 [4 p8 W& ^
好不容易敲完鍵盤，我的手機響了。
( }' K9 o1 m6 m: g0 Q( P* |
「弟弟呀，我是媽媽…」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，「你身體怎麼樣？有沒有好
好睡呀？」% Y/ T, R' D& \, X$ q6 G% N" p

我吃了一驚，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，但是媽媽是文盲，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, I( D: f0 o* a+ u6 |' ^; f/ O. N
識，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。

「媽…」吃了這麼多苦頭，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。

「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，他還在氣你呢。」媽媽喘了一下，「你要照顧自己: f( N0 E- V  V  J5 Z
，台北壞人多…」

「我知道。」哽咽了一下，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。0 X- S) e) v4 }) d

「媽媽不認識字，你的書都看不懂。」媽媽還在哭，「但是你同學說，你寫的很4 N7 a% a3 H$ N. n8 A* ^0 }; M
好看。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？」( y3 [0 r! |# f- p

「好…」+ M5 D+ _  B- `. E# k, A

「弟弟啊，媽媽真捨不得你。」媽媽越哭越傷心，「你爸爸牛，你也牛。我也不7 W& k3 H  Y5 T1 w
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，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。我好想去看你，好想去照顧你啊; [( Z2 _( v: q, k- H1 I
…」. }3 J4 S* [# o. V8 F
# n: g5 i. z1 A
「媽，我去接妳來台北！」雖然我賺的錢不多，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+ q/ Y- e8 |& x, B
。9 ?. Y1 a, N/ Z! {, Q
6 l5 O4 j8 @6 j. H  R9 o* P
「別傻了，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。」媽媽啜泣，「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，知
道嗎？弟弟呀…」

掛了電話，我摀著臉，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。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…她是& v" W2 f  h4 X+ \3 b/ e
溫順的傳統婦女，爸爸就是她的天。不知道為什麼，離家這麼久，我第一次這樣: U% i$ K$ M6 y( w9 T6 k9 j- z
想念她。

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，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，所以才想念起她吧？
" ?4 l  U$ U. ?$ B' F) Q
等我平靜一點，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。我的確無可救藥，而且根本不; `) p" G! c  [: b: u2 D7 i0 k
像個人。再怎麼憂傷痛苦，我都會化為文字，設法融入小說中。然後就像是封印
了這種情緒，不再難過。

為了寫作，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。也說不定為了寫作，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。
$ F7 W& `& g& C9 `

姚夜書第一部（三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。說不定她還出現過，只是我不知道。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# P9 x2 j* m4 N8 @" T5 [
最後階段，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，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。
$ }& J8 m6 [0 W. h, v1 U
幾乎都沒有睡覺，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，還流膿。0 Q7 d) U2 d0 r  X2 y2 W6 Z5 \+ q

在電腦前苦惱，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。只是累到一個程度，我還是昏
沈過去，也說不定我昏倒了。

等我醒來，手溼溼的，指甲縫也很髒。

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？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，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- T- S: U" l8 y+ n) `
清楚了。! K  o' @* z) d' ]

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，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。煙抽太多了，我搖頭
。牙刷一片烏黑，我漱口很久，刷了好幾次，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，洗澡的時候; z: Q# q. U; P8 u
，身上一道道的污痕。& ]6 |: `8 M+ `1 T  ]# P
  a( l) Y  y9 O$ _- P, {
真糟糕，把自己搞成這樣。
9 h2 V* Q  H# E+ Q6 N& r
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，爬出浴缸的時候，頭昏眼花，差點跌了一跤。更糟糕的
是，我開始拉肚子。8 n! i6 ~4 k3 d/ U3 Y
! \6 J2 Z- M0 b7 L) Q4 K  u
唉，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？9 j* t* W* Y* X, m. R

到了醫院，醫生看診了一會兒，「好像是食物中毒。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？
」

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。: L/ f; y0 B" u7 R

醫生開了藥給我，囑咐我讓腸胃休息。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，我的大腦也得, C+ `+ K6 q0 ^, b- k
休息一陣子。當然我想趕緊寫完，但是我也明白，故事，是永遠寫不完的。

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？8 V5 U8 s9 J/ O1 V9 y- k: T* X$ E; X
4 E, V" K9 [9 y
那天我早早的睡了。但是我睡得不太好。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，吵死了。
/ _+ `& L/ g: r0 P7 a
醒來我牙關很酸，嘴巴好像破了。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，我刷了好久。壓力4 R4 x; d9 d" _, W7 Y7 [" h
太大磨牙？很有可能。但是我又拉肚子了。

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，真的非常痛苦。我把煙戒了，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。我; V' A: @% Q& G! S
自己聞到都犯噁心。出門看醫生的時候，我得戴上三層口罩，省得薰到別人。5 C5 ?+ k( b  \; j
. N" n, b3 y- n" A, n3 e$ z
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，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，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。) c& R8 c* Q; {/ y( `8 j0 G5 C, S
# z: x7 g$ V0 e! w! i. p7 i1 y
身體越來越弱，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。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，我真的' B5 y$ I4 B+ M. e" H. ]9 u* B: f+ K
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。/ E" }) u, {7 _4 F0 u
9 ~2 C' h  V5 Y5 T1 g; S/ g! v
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，很恍惚的，就從心裡掠過。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，
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。
2 P; ]9 j- L2 \5 N+ q0 j
但是我不知道，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。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，我驚醒過來，& e4 r" X/ c3 _7 D6 q; e; M
迷惘的看著他。我回眸，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，我嚇得馬上扔下來，% @. L# V& L' m  r
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。
0 X% K- I$ v/ f: ?2 J3 e4 r  @
我想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，超過了那個強度，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。
我昏了過去。1 {$ a; T% @1 y, I7 M

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、在狂笑，發
出奇怪的聲音，對著別人吐口水，並且失禁。我想我是瘋了。0 e! Q1 d: J9 b) T
, X# }$ J, U0 n7 ?4 q
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，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。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
子，想著怎麼寫小說。

說不定，我早就瘋了。- f3 @0 H( j# f6 z

只是好奇怪，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？我想不通。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？6 o$ G, b1 w# J8 e$ A# A9 K0 _
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，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。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. _* ?# ?  P& z$ a4 d
感，我不想告訴你。
. ]: u  j8 P7 e5 N0 ]2 v, d' p8 v' w
我只記得，我被關進精神病院，受到很大的折磨。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，也不能
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。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，但是我只記得痛苦，卻不
記得過程。

這些不是最糟糕的，最糟糕的是，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，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# l$ f+ p/ X: m  N- P
角落都沒有。

直到有一天，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。有一顆光亮的微塵，融入我要喝: h- h, v* c9 }: G
的水杯裡。5 j9 Z4 k, F  ?' ^2 F( D( a3 ^$ }

我喝了。7 x, y3 J+ ~) A
+ Y$ p& t& W) g: N2 x9 E
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。喝完以後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。一直籠6 y) U" n1 ^& e. i. R/ k
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。而且，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，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
女鬼。

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，「你怎麼還不死？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？
」她的低語這樣怨恨，這樣惡毒，「你根本不是人！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，為1 d# ?( S& M6 U( T; ]% V
什麼還沒瘋還沒死？」3 g' S. Q. ]9 v6 p$ T- x/ m
6 j6 V: {+ C( U$ V, Z2 u8 F" Q* y! M
我不是真的瘋了嗎？我就知道，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。

「我媽不在台北。」好久了，我好久沒說話了。但是能夠說話，是多麼棒的事情) z& E# v% j% |& t! x6 Z. H6 y
。
8 c+ {- i  g6 v6 J/ w. N& A+ s
女鬼趴在我身上，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，她陰惻惻的笑，「你媽來台北治病，死0 S9 C: t) p. g* O( |! _
掉了。」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，「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？」

我搖了搖頭。能躲我也想躲，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。% r" V  \1 z& d2 S
6 |! w3 W# p& ?
「因為她昏迷的時候，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。她，是你間接害死的。」腐爛的味/ a6 l: Y/ b1 ]
道刺激著鼻腔，我沒有表情。
+ f+ g# T6 ~8 P) n  u  I% R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習慣了。「哦？」. l* m) W# w$ X5 F8 `* B( Z7 o
& @9 s& w; }/ z: M% Q* D1 i
「她住的醫院，也是這個醫院。」女鬼歡欣的笑起來，「她過世的第二天，終於4 Z9 m& G) t" K9 G
讓我弄瘋了你。」輕輕的，她殘忍的笑起來，「在你等待轉診時，我附了你的身
，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。」: j5 f1 a9 `8 A' H
, g6 T" p% A+ x* O% [/ n* m# Q7 P
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，「被兒子吃掉，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$ ?1 x& T6 B, J* _8 E8 S$ x7 y
…哈哈哈哈～」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。# o' j* H9 {+ k# o, \

我也笑了，淡淡的。「為什麼呢？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。」
6 W$ I8 I5 F) |/ \) v! A
「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！」女鬼咬牙切齒的，啃掉了自己的唇肉，「但是你的
祖先害死了我！我要你們絕子絕孫，不得好死！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…
我等好久啊～」3 e' n& N3 c5 E' z

個人造業個人擔。為什麼要害死我？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？這關+ H; X: @; e" p: R0 ~" D) T
我什麼事情，關我媽媽什麼事情？* n. Y% n5 |+ P7 J6 R. i) j

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。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，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
手的吧。) |. Y! M' p: W+ w- _

打得好，老爸。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。9 A: q& ]. s: l9 J6 V! `% g
- e8 C6 o- F" Z$ A
對了，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？我寫得很雜，什麼題材都寫。而且，我還寫
過這個故事，這篇叫做「瘋狂」的故事。& ~8 o/ N7 }5 M' j/ O7 U( u7 d, [
6 {+ n. J$ A, K2 j* A5 G& w" M
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，我還沒寫完。( ]! c5 m; C5 ?3 w7 b( D( Y4 d
" g: ]- o6 ^( A$ ^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平靜，心灰的平靜。「我會死
在這個精神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; j/ S' l$ ?1 U+ n. m1 f, J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% n2 S: p! i7 W: ]  s& r! O: N+ }
( b8 t3 s- e' X& g& c2 o% j; z$ F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

我想，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。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，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
，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，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。
2 V! |6 ~  R8 q. ?9 ~1 G& q
或者是鬼的目光。4 i# ^4 ?5 |+ j; }" Y5 b
, p$ i' y2 A' r: q8 o% @7 l9 b
我說了整個故事，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，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。我不
知道說了多久，白天或夜晚，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、把我逼瘋的女鬼，我也要4 L5 d+ ?& c/ |9 D
把故事說完。
% O  V3 ]2 v/ R) i0 G( p: v& G8 r
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，和女鬼對話的部份。接下來，我還沒寫。

「後來呢？」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，卻寫滿了狂熱。和一般的讀者沒兩
樣。「繼續說！你若說得好，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！」

後來嗎？我笑了一下。咯咯的笑，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，很像是鬼的哭聲。
) v. T: i( |: H+ c* d

姚夜書第一部（四）啖食母親的屍身，是很大的罪孽。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。但是在神智昏亂- f- Q, G/ |# Q2 l. R$ {( v" C
的時候，陰差找不到罪魂。1 S9 u- @# O1 o0 s; z
  X1 Y3 z3 T3 O( A( ~
直到罪魂清醒，陰差才找到了路，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。3 b0 u1 p( u. X( t
1 |. Q% K( W0 o6 l
「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？」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，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  i, `- W: B" `, k  j6 _

& v% E9 W- k9 i! r1 J
我停住。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，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，如雷的問了同樣7 S- S2 W- L1 a4 v
的話。

我微笑著，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，「就是她。」1 F# W% Z1 z0 P( Z  f. k) Z& C; [$ ^
+ V/ ]# S% Z; D- q- Z. Q
「然後，」我越來越開心，朗聲笑出來，「陰差將妳帶走了。」8 C/ b7 w0 C% r, c

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，慘叫著消失在虛空。但是她慘叫著的是，「我還想
知道後面！後面怎麼樣了～別抓我，別抓我～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…」
6 t0 O6 h$ D7 ?/ G
我不斷的笑，越笑越大聲，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，一個瘋子。雖然我笑到最後
掉下眼淚，甚至嗚咽了起來，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。

媽媽，對不起。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，但是我的心裡，只有寫小說而已。甚. Q( S3 M2 E" p9 H% _
至現在，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，寫進小說裡。

遠在女鬼附身之前，我就已經瘋了。5 A$ b) H5 z% O' A& D
3 F$ m9 C5 a2 k0 A% n7 o+ k
終身背負的罪孽，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。

我早就已經瘋了。( p; V% q# ]0 T7 X% J# O

我不斷的流淚，但是我還在笑。若我真的感到痛苦，那是因為…我居然不為母親; I! Z! \% t! F2 F# \7 y. Y* d
過世而痛苦。! ?6 F* P8 t" ?( T! X. E
: ?5 _* A1 G% L; ^
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，只剩下姚夜書。
, ]6 l4 r$ N! U! ?+ R& G- [
＊＊＊
( S# g5 {3 L) }+ ?+ E
「夜書啊，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，要讓你出院。」我的編輯來探望我，小心
翼翼的，「你就當作是重感冒，別想太多。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，你終於轉
運啦，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。老闆說，他會幫你打理住處，只要你好好寫…」" o' x0 y; }7 k8 O* N/ K  K4 a9 T" o! O

「我寫，但是我不要出院。」我咯咯的笑，「這裡幽靜。」

編輯有點為難。但是我想，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，應該是棵2 Z! \) L: j& q0 ?8 _( h- P% ~* I
閃亮亮的搖錢樹。他不會放棄我，老闆也不會。
8 |( Q) a% T& ~  [4 h) G
他們都中了我的毒，小說的毒。* y% [$ a) ?9 I7 D0 C

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，卻難以治癒。

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，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。我在醫院裡有了一$ e4 S& }3 W$ j* M7 q+ ]
部筆記型電腦，甚至有條網路線，還有個個人房。

我繼續寫故事。不只寫給人類看，也寫給鬼魅、妖怪，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
的眾生看。

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，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。

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，很像鬼的哭聲。9 f( T8 W- [: w) v
1 y& Z6 ]  B7 G7 f
我想也是。

（第一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3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8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二部食肉
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
1 B) F; {7 z. V9 E2 @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0 u$ J. w2 c9 a8 k
- w& \5 J( I  Q$ ^& K# R; U. b# [/ k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, f5 v0 |8 U1 C! c* S
1 P9 D, R0 U5 k5 L4 e6 y
" \6 ~  V. {7 x6 }, w8 w
很逼真的夢境。

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，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。真的好大，很像是什5 W4 e+ s- I4 W. B0 ?
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。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，重看好幾遍食神。( s4 Z7 }) k2 x
0 p  L( [5 ]: X% ^& W
有人在剁著什麼，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，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0 K+ Z5 a; o- ^2 a$ G
。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很俐落的聲音。是不是要包餃子？我的廚藝很差勁，只能做出0 n7 c( J: F) T' Q+ T# R
這麼淺顯的推論。& P2 N/ |+ O; b1 K

到底在煮什麼？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。啊，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
種，專門熬高湯的。" s$ I$ s% J6 M) b; r' a; g

旁邊有個大勺子，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…$ m6 e" ^! p- v6 o, M4 x

撈起了一個彎彎的，還黏著一點肉的「肘子」。花了一點時間，我才從「肘子」  F. L! R/ q$ C" g2 N
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，這是一節熟爛的、人的手臂。6 n" D' b0 o3 z8 S4 d! p) N9 d) G
! s1 I5 b% ]; a9 J5 C
默默的讓手臂「入湯為安」，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。9 i1 G& F4 U7 b: z8 f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

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。其實剁碎了也
看不出來是什麼肉，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，讓頭顱、腳掌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
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，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。

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，老王常吹的「天下第一牛肉麵」也) t9 v- N4 i  Q
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，顯得頗有說服力。2 |* z; ?0 X- j, s$ ]
( I- O4 H& Q( i$ {  y
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。$ ^$ Y! h1 D& Z& m9 ]9 T8 h7 J% b" u
. g& ~- z6 r$ k# O( K
可能是震動，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。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，和
我四目相對。

( ~: T2 k! V! q+ R
「…吳大夫？」我輕呼。6 s% c9 T/ [$ W7 J
( [, O0 [4 d% t* j
「我吵醒你了嗎？」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，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。9 s3 u2 L) I; j: a9 c% l

眨了眨眼睛，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。我望著吳大夫，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/ l5 r$ Z2 r. @# n8 u* d
，又詭異的分歧。
* B1 J5 \3 T$ N
是夢。發出一聲呻吟，我想轉身繼續睡。這是完稿症候群，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' L( m& I2 ^9 j9 D- ^8 e) N" u7 a: e
，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。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。你怎" q" H; ^( k4 @% b2 [
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，一週七天，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？- J0 H% Y  s& l) j8 g/ v

等寫完燈盡油枯，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，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。/ C& f% o( [7 U! Y" {! s
) W: \2 Y4 |3 X( ~- d2 \
你來試試看好了，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。

「你已經睡兩天了。」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，「不吃
點什麼？」  K$ t7 s' Z' y! w

如果是其他的醫生，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。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，+ m0 ?- a  v! d8 r1 B4 P
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…長長的嘆口氣，我不甘不願的起床。- \2 Y! X/ X  q7 [1 i* `1 A

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，還有一個饅頭。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。一樣
樣的聞過去，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，胡亂咬了幾口。
- P% P* N$ c+ e  J
「我飽了。」放下那個饅頭，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，順便回憶一下夢境，可以寫: M" v4 f; F$ ]& E  C
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。

「你吃太少了。」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，「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。這是我特別
去買的鹹粥呢！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？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…」$ j  w/ K! a7 f( j% E. }
3 T( I+ g0 t5 q) m* x
很苦惱，真的很苦惱。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、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
神科大夫就好了。可惜他還這麼年輕、血還滾燙著，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。# h- b5 w$ B& ]8 A% p
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，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。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
知道該拿他怎麼辦。$ S& g$ v. }2 T; H
. F' H. b  V4 |6 g5 f; L" a
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。& X/ D$ Z7 A; K: ~

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，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，我捧起鹹粥，喝了一口
。- L6 I6 k2 l& Y5 C8 J6 Q

………( e& o/ m4 Q3 _8 J. f( p

然後我馬上跳起來，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。真是掏心抖肺，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
來那種用力法。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，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
翹…嗓眼一陣陣甜腥，我喉嚨好痛…
, w4 T7 X3 T3 g: S: S6 g
吳大夫整個慌掉，只是一聲聲叫喚，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，還一遍遍的拍
我的背。2 P: E0 B2 `4 i: R: p
( G2 `9 A, ^. X7 f8 G1 W$ X
「…大夫，別拍了。」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。當然我知道
，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。「你拍得我更想吐，再吐只能內出血了…」1 ^. \& y3 j! t7 _9 I+ n

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，我還沒看到他，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。2 D) H8 T! _6 s- C6 j
8 F5 `4 [$ V" v
唔…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，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。我知道他姓楊
，楊大夫。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，但是很奇怪的，我不是很喜歡他…卻不自覺得3 r6 J1 R+ _3 ~% s: W
願意信賴。
; s$ `) {/ s* S; W. l$ |" T, J
「楊學長…」吳大夫滿臉想哭，皺著臉扶我出去。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，又不是
我要出殯了。6 t) J7 b6 N( x4 M% j/ P

聞了聞我的食物，楊大夫皺眉，「還是沒辦法吃肉？」  f8 e, a& J& ?0 l

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，又衝進洗手間。
, X6 C( M; |# S5 n% }
「這是素的呀。」吳大夫更惶恐了，「夜書這樣不行的，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…
」

「鍋子沒有刷乾淨。」楊大夫搖了搖頭，「學弟，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。1 E3 U# N1 O: B( z- ?0 k
先去巡房吧，我跟他談一下。」
5 n. b9 b( Z* H" L) ~% f
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。我趴在馬桶上，坦白說，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，我% X  T# X2 `/ t* J5 R$ R
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。
8 R% ^% L1 P; j1 c4 V# O
他拿下眼鏡，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。別問我怎麼知道，我就是知道，而且有種
強烈的不適感。( N8 G* L# w$ z6 \8 C3 J

「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，你的傷還沒好嗎？」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，我卻聽懂、- }& i2 Z7 v) C
並且發寒。

「…幾秒鐘的經過，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。」我冷下臉，開始刷牙，洗臉。洗5 T( g6 }8 v* W- G: v
掉嘴裡的苦味，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，我才能夠安下心來。* c' F  k2 d' s4 L0 Y% J3 g

走出去和他相對，他望著我，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。8 q$ D" P3 s% j( o1 N
3 L( m4 S, g* h  [: t
「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。」他長歎一聲。) l5 S8 L- P$ b' k# e6 y; Z
9 a! y7 Y5 O% z
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。「你怎麼不說，我被她侵蝕的太深？深到連容貌都變了？
」
) o  M5 E( t, M( R3 g
楊大夫看著我，莫測高深的。「…我會交代廚房，你的飲食特別做，絕對不會有
葷。」7 K7 x! |- V7 d; `" z$ H
" X3 [2 d, U4 d. n( W, z
真奇妙，他刻意避開「肉」這個字。「咯咯咯咯…」我突然笑起來。# G& H0 D1 p% n- n+ P( e4 H) X3 q

都到這種地步了，我還怕他收拾我？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，他要對我怎麼樣，7 I; P! y% R4 R
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，也拿他沒辦法。/ c; c7 n  G0 ~. q2 U

「為了你的健康著想，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。」他走了出去，帶上門。4 b, m* q  v8 x! l  W
' l5 h5 B+ B: h9 V
真是輕鬆的一句話。跨越？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，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，上面% t4 u4 X; Q. ^
滾著蛆的屍體看看？
+ U0 H- h3 _$ c8 s8 Q
啃上一口，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。$ I2 V8 I+ V1 V- G
; Q( m5 X6 _" Y( c, I) K
「咯咯咯咯…」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，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。( \& K3 E' l8 x- M6 T9 q

$ I$ \5 W, U' E  j$ g3 ?
我知道，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。被厲鬼纏這麼久，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
還深，我還想寫作。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，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「刻」) g' A& C. r1 A0 m# K
在我這兒。
6 h2 n! P0 l9 `- o- L' {
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，但是皮膚越來越細，五官越來越柔和，
照鏡子的時候，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。% S% }- M( D; O) {

長什麼樣子不重要，我的手指還在，眼睛還看得見，我還能寫。

當然我知道，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。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，但是她留下的
「禮物」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。3 u! j, i1 B3 L1 z% k
  t( b2 Y  W+ o- [$ z* w9 v) M
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，我從樓上走下來，經過普通病房，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
突然安靜下來。張著驚恐的眼睛，畏縮的等我經過。

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。2 `5 b& D4 a0 F2 `4 q8 ?

他們本能的會害怕，會恐懼。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。

雖然他們也是。即使心靈破碎，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，知道要避開、要躲。我真
的能夠體諒。所以，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，走入花園，享受一下陽光，不會去
找誰交談。- E' P# c$ H; m3 d
, v2 F% [5 @0 J2 `& [/ q
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，可以自己打理生活。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9 _* t, `; s$ v( b% {
者，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。很少有激動的病人，頂多就是喃喃自語，規律的轉% a9 I8 q, S/ Y7 p. N/ F
來轉去，搖晃身體。
% k$ d8 ^7 C! V( G6 t- ?/ _/ l% Y: Z
當然，還有那種完全正常，靠家裡有幾個錢，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「渡假」# N% \; H7 e) y# e3 e, k
的公子哥兒。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，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。也跟我一樣，
擁有自己的個人房，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…不過也只是聽說，我沒& K, k- W8 E- K2 l" S% f5 A: m
去參觀過。: X& v7 T7 K6 K- M0 \1 C& P- T* h

他們不敢惹我，我不想管他們。: w- {  [; h, o8 B. `' u7 t
! ?' A" ~7 p! Y' p1 Y; P+ B/ b
瞇著眼睛，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。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，我卻看到了一個不0 X- m  j& F; s) G" [
該出現的人。7 v1 F( w6 H8 p/ T! r/ @
9 `5 W) v. J: g0 R5 T
詫異的看著他。他很輕鬆的獨處，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。指甲修剪得整齊，頭# }, ^* X/ v5 H2 `9 q" a1 s
髮一絲不紊，很有條理。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…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。
3 U% J  q0 T& n/ S
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，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，哪些人又是
正常人－－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。+ T5 v6 w% b) T1 s8 |! M( w
+ }$ P1 u/ k6 c$ Q  @7 n) S# Y$ U
他並沒有發瘋。
6 T; p& F% y4 \, e+ q: K
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。; c( R+ F, c' f7 I& s6 U9 D( q

這意思是…其他人也看得到他？這怎麼可能？/ a; y8 @" R5 T4 E

因為，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。8 K6 O) ]8 B0 D+ }* p
) O- d) R6 g. ~( Y; J& ^; Y1 }  |( {
＊＊＊
5 ~+ y  ^4 J; [4 X; A' Y9 ]
後來我才知道，他是我的新鄰居，住我隔壁。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，他剛好搬進
來。
! D# f& P' P. `& p; ?5 b8 \9 k
很巧？# \7 S# R' {' e8 n8 `& H
/ k- V" a# y+ J; t  @0 @# P
其實還有更巧的。8 L" A- \# ~  }3 j- ~7 E! Q) |6 F% {
$ W" K8 L5 t2 U
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，是因為…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，發生山難，為了維生2 }" Q$ O# B% |- f5 r! |
，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。經過訴訟，他因為精神鑑定，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
弱，無行為能力，住院治療。+ s3 a  s4 b. K# T6 q6 y

當然，這是表面的消息。你問我信不信呢…？

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，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。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
黑忽忽的影子，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。, h" o; a  v/ D0 e0 W

啊？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？對，鬼魅不行，但是倀鬼可以啊。你不會連這個都
不知道吧？5 z3 M! u3 V. _3 R' o& q

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，他看了我幾眼，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  O% \9 E6 L1 S' P6 b
…9 l% [0 I$ q7 P0 H$ |
* N5 Q; f/ F& b
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。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，笑也沒關係，當初地基主（
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）教我這個辦法時，我也捧腹大笑。" h5 ~( `! X# b# B0 R1 A- f; _. d$ a

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，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。& _) o6 W( o0 @$ j7 E4 Y
  j4 ^- |5 N* c$ m
理性和秩序，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。  k; h9 @; f0 u7 s: F3 Q

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，我也微笑著瞅著他。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。

只是很不幸，現實可以避免，夢境實在無法控制。% Q8 q6 s4 C7 o* F- q

我又做了相同的夢，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，還是吳大夫的腦袋。我陷入深深的. `% A0 F' {1 C3 F
思考。$ E$ ]: x3 O( H0 G

我相信，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，他很清醒、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。看他身上帶1 n+ _3 j! {8 a& U& m
著五個倀鬼，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。3 v+ V, y5 ^+ d! h) H3 o* N2 M
" z) K0 ~9 _% I
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，我不曉得。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，我會3 i! |" p7 n+ `# a. z8 o; G
不舒服。
+ k' k) Z7 T  [7 R
你知道的，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，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
了倀鬼，卻天天來盯我吃飯。

我伸手，摸著那個頭顱。嗯，改成我的模樣吧。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。( ^( g0 L% f! \

那顆頭顱很聽話的，變成我的模樣。7 f) Z1 }5 a9 S# ]8 g

  W8 G* A3 |! ]6 h9 ]
清醒以後，他眨了眨眼，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。/ x/ A3 L# i# \6 O6 m' @2 ^
# |; e) Q+ x0 l; M
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。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，其實遇到我0 k; f& ?9 @# K  B& T1 B" d7 F: }
，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。但是她很奇怪的，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，而且被折
磨的歡天喜地。  z! w8 X) j4 B3 Q  f- i% k/ @7 p
- y' K" a4 z( T! A4 t; T
「走開點！」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，「擋著光！」
/ Q+ j! k, z0 e" c, {
她悲傷的垂下眼睛，一步一蹭的，蹲到牆角發出鬼火。
" N8 \/ H* h3 L9 z0 q3 F
幹嘛呢？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，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。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. z  z/ e) k; f, u8 U
麼樣子，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「人間四月天」，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…3 H  `' P5 i5 {5 }! |6 F1 r

好吧，五四女青年。

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？神格再怎麼不高，也是個榮) ]. ~. }# @$ Q' T8 p
譽職的地基主啊！6 Y( a* M  n6 c4 e1 v' A( g( M3 {
+ x9 K  t9 ^, t, A9 Y4 \% `* m
不想理她，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。「…來吧，告訴我。」喃喃自語
著，「那天山難的真相。」
+ F" W. l+ }0 v8 S
腦海翻騰、洶湧。在空白中，影像連結。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6 i) o$ X) ^& w* d0 g$ U+ I+ }/ e
，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。
! I! s3 x4 Q: y! `( s& D* F
她的臉頰，帶著羞赧的紅暈。卻不知道，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…$ o+ N- u+ g; q! i* B

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，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，她驚愕
的表情凝固，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，汨汨的流出血。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+ a( h' e) {: Z! d- J; ~# Z
邊，接著。4 c3 X5 u( W" H7 C& A

很可能不怎麼痛苦。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，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。

她被支解的很乾淨，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？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。那
個廚師…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，動作那樣的熟練。
( b, ^$ \1 z" q% V# D, t
: S, H! e% `3 M0 n( |9 ^
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。當然，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
了謾罵和侮辱，我向來保持沈默。替我辯護的，我也不會表示感激。
/ G7 ^1 a( F+ w
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。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。3 W2 ~- P! b% k0 r; D
7 u7 y: K9 D% H2 W
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、也是挑釁。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。這樣轟動的大
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，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，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2 s# d% u, A0 _" s
資料。

而且，我沒辦法離開這裡。
0 H. z( o; }: ~+ r' q( ^
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，然後等。
$ ^+ m# J: T  [+ Z" H' K% j
挑釁很成功，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。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，半仇恨半食
物的打量我。我想，他看到了我的小說，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。$ M& t0 Y0 w9 E

我忍不住，發出「咯咯咯咯」的笑聲。他的倀鬼，居然發顫了。/ b5 e5 |8 q; u
3 B0 U! F! W( Z/ D" q! P( K8 h6 ]
而我的網，也被觸動了。
  W- u0 Y9 A. S7 f) u5 q
許久沒有訪客的我，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。
1 b/ k0 W8 r6 D) P- _9 K3 c* L
她皮膚很白，神情憔悴，但還是很美。我不是說五官，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，
但不外露。一身的黑，我想是喪服。

「你…」她遲疑了片刻，「你是姚夜書？」- _2 K( E7 Z7 q0 b& {

我斜斜的看著她。瘋狂宛如洪水，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。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0 v8 s6 I5 l( `1 {
不大正常。

「對。」

「我…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。」她強忍住淚水，「你知道什麼？你怎麼知道
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？」

「巧合。」( N, I5 U8 b3 h: [( P+ S0 h0 T! ?
0 y, m( @6 W( t3 W( k* y+ E7 r
「那你怎麼知道…」她的聲音在顫抖，「你怎麼知道…她的腿…摔斷了？」" I0 @, i" t& w
$ ^. l4 k$ f4 K" ^
「也是巧合。」其實我比她還訝異。

「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，這也是巧合嗎？」她的聲調變尖，「沒有一家報
紙刊登，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！你怎麼知道的呢？！據我所知，你自0 O4 e; _, ]" ?9 Z1 T! t  b) L
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！」0 H: X  R2 n6 o

很聰明。我暗暗的稱讚。在來之前，她應該做過功課。7 x9 _6 }7 u; t% \! Y
$ Q  U) U) p- E1 Q+ d
「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？」咯咯的笑起來，「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。」

「這是真相嗎？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？」她痛苦莫名，再也忍不住眼淚2 a8 N! k8 {: G9 z
，「她還那麼小…她才剛上大學…」
& v; J0 a( B. C7 d% Q# _: p
思考了一會兒，「…我不知道。」我坦承，「不過，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？」沒7 Y6 h/ u! p$ x7 A
辦法，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+ I$ Q) ?3 _& {2 C3 V; y8 Y
, t. i5 Z7 ]6 ^8 j/ N6 |+ p+ H5 a
「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。」不自覺的，啃著指甲。「我要一份名單。他身邊一
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。」我比了比，「除了妳妹妹，還有四個。從小到大，我
都要。」: @  k& n' a$ y- f: O( R9 Q: h7 _

「誰？」她停住哭泣，「曹錚然？」& v0 s$ g7 C; |2 n" F6 m
9 ?8 B- T, h  m- d
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。文字、名字，都有種奇怪的魔力。
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，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。
* G: `* Q$ A2 D5 w- i
錚然。4 L/ S' K) r- b- s( q# y8 _) B

「對，就是他。」幽幽的笑著，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。被吃掉的
人臣服於啖食者，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，尋找食物。  D# n$ F& X7 j+ U( T4 W( ^$ \) F
% Z. N9 @9 F* J0 S+ `
「我要他們的名字。」

% z; [* X1 P2 q4 p+ a, Q  M
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，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，這不重要。  L. r- |, f% r" ^/ S
7 h. p' _4 f( \  L& U; A$ G4 t* i8 v
重要的是，她不到一個禮拜，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。
8 s* Q; ]- b% D% {) j
一個名字，一條命。
7 r' r( q; C5 t& T( |
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，有他的兒時鄰居，一個國中同學，一個大學同學，還有一# B& N5 @1 ~! c+ w. m" b4 m7 k8 C! E
個很特別的，曹家的廚師。
: d% K; M5 R9 {: a# p7 {
廚師？哦，原來如此。
( a) ~- [8 i/ X2 O* k5 k: g, G
第一個失蹤的，是廚師。然後兒時鄰居，小學老師、國中同學，最後是大學同學6 z# F- M0 e  a2 T& U7 o
。
5 L, a7 f+ ^5 d9 a( N# O" Q8 g
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，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，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。厚
厚一大疊，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。

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，實在也不關心。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。

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。個性太害羞了，沒有娶妻。稍微對照一下就
明白了，曹家產業極多，注意，產業，不是事業。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，但和! P: M; O$ V6 a* ]! V& V  V
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，可能富裕些，但也就這樣而已。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* t; b/ ~6 c* L4 h+ L
生，雖然是獨子，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。

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，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，頂多請個菲佣
。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。/ R* {+ r% }$ N9 z0 _3 o: g

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，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。
8 g, o; R3 S3 d6 K6 M$ ]
誰下廚？

很意外的，居然是家裡的獨子。: j; a0 f2 B0 ?( @

看起來不太合理。但這個「貼心」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，算是他繁忙課業
外的一個小小嗜好。
8 Y  L! H& P4 q+ h0 l& \% a3 |
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？我敲了敲桌子。應該不知道。: J5 H& V. y1 y/ J# d! B: Y

這個聰明的傢伙，每步後路都想到了。若是父母知情，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
不是乾脆？幹嘛去荒山？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。- f# Z9 ~+ k: P7 G# R/ b9 S9 K

如果沒人知覺，最好。被發現了，可以說是山難。他算得滿精細的，只是沒想到
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，來了一批外景隊。不是不能遮掩，只是比較難。

資優生的「殼」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，但是他也沒算到…1 y5 q7 Y6 Q  t) a4 N: Y8 ^1 ?
7 y/ Q9 k$ x, y! _" [2 E( q/ R( l
這個精神病院，還有我。0 f7 b7 f) P  R5 B! K
( g* R' {9 I4 [4 n
這裡可能是個監牢。托著腮，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。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- }* n& U0 A& k! N6 y# S
，更是煉獄。
+ c# O' }1 X2 [
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，這裡都不是屠宰場。

再說，我在這兒取材。還沒見過食人魔呢，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，寫進& A' C' ?$ Z) k4 f; D" s
小說裡。6 b+ _6 F$ U% S& W
% y# y% |) O& _# ~/ b$ `/ t5 A
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，我知道我在笑。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，慌慌張
張的跑過去。" J3 t% l* i  U

是的，我知道。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，這樣的笑聲，很恐怖。
# N# \% H4 ^* }# h. r" O, ^
＊＊＊

四個名字，四條命，也是四個故事。) K9 u, o8 f/ h" K
2 D& s. r5 M0 k; ~. L2 Y" J
一個禮拜寫一篇，編輯的臉都綠了。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，無法出版。  A  g" ?( O  Y- f4 ^2 R

「我寫好玩的。」輕描淡寫。: P* d. l2 ^. r) ]
# m  Q$ Q& C: c
的確只是為了有趣。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，越來越狠毒。我知道他8 ?" @: I9 d" G: ]9 N( E6 o
被我逼得很緊，緊得神經要斷裂了。
2 }! q. U2 i8 H+ v8 P( \
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。我很好奇，真的很好奇。在這個監牢裡，. B1 Z0 C- t) I: }9 C& U
他打算怎麼做。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，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。他
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，但是頂多傳遞消息，通報「食物」的去向。( o7 x, f& ^2 m1 P' S- w% X

或者迷惑「食物」。  Y! W, e/ W$ p0 D- P9 x
0 e1 L) L! X; K9 j
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，怎麼迷惑呢？) Q; N" ~1 Y8 ^+ X" w! T- h
8 I$ O4 p1 i$ ?+ r: Z: G$ b
他在等，我也在等。2 ~' g# z3 F: z& V% o! W

我的訪客變多了。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。他們從各種管道，直接或間接的來
找我。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。

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，倀鬼也越來越弱。; }9 `! S5 ^. h/ `/ n9 {" ^
5 v* K/ K$ q/ W, B  U( L$ ^; T
到這種地步了，我什麼也不怕。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。3 a+ _7 f. ^' W; r6 l2 G

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，而曹錚然，他沒經過這種痛苦，所以他不堪折磨。5 u: l1 l8 Z! m5 s- ~0 w; E, ?: A

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，第二天的自由活動，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。0 N4 X2 S0 w6 u4 s% W, j' Y$ H2 u
2 _8 B, V# Z; z5 M
他望著我很久很久，走了過來。「…我們不該是敵人。」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，
「我知道你。我們是同類。」

「不對。」我瞇細了眼睛，笑笑的，「我是瘋子，你不是。」/ K& I; ]6 W( {% f% ~

「瘋子是別人的定義。」他不耐煩了。+ T( `; T8 {+ F& P$ }! j

「我承認這點，我的心靈的確破碎。」我盯著他的眼睛，「但我是生物，你不是1 D& K; }6 b( w# o
。」

他沈下臉。「什麼意思？」
: ^0 t( m2 J  n- z+ `* |, e
「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，」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，「生物要維護種族
的繁衍，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。」

離他遠一些，斜著眼睛看他，「你連草履蟲都不如。」' t; t1 l1 }4 I
% N" `, g( m- ]
他看著我，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，帶著聞不到的惡臭。「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% J" E6 U6 d4 D: W, k
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？」( T: m* k! N! M0 V1 k

「吃人很酷？」我並沒有被打擊到，反而咯咯笑起來，「表示你高人一等？」
$ A5 a, [- b& N1 S. m2 Z$ I
「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。」他帶著冷漠的厭惡，「我以為你會了解我。」
* I$ A( c4 A6 F
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，何必呢？」

「你不懂…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。」他冷笑，眼中有種狂熱，「你不懂的。」/ P, E, G) W' W+ O6 F4 x7 O; o

「這裡是我的地方。」我轉身，「沒有你的廚房。」
$ O: X' \- T8 P
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。) h2 s! T  l' Y7 a5 h

當然這次的「談判」，等於是破裂了。3 [. e: F6 o, N0 B; m6 Z5 k4 l
. ]; I# c! E8 k$ u' y  j& `, T

, p1 ]+ x: ^: p0 E8 N( B
人為什麼要吃人？8 W1 C4 }# j" y9 v* T

翻著網頁，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。當然有很多緣故。比方說是飢餓，刑罰…珍
奇或誇耀。: V- P5 e- b+ D2 Z
6 N1 S( @! C; _
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。這很殘忍，卻也很無奈。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，吃
人，理性沒辦法消化，但是可以諒解。但是我想到的卻是…8 D, j' p$ O  L
' l8 v( ~4 Z& I: n* d! R( m
易牙烹兒。" x$ B3 E3 U! q3 A2 i' q8 H
; f  g  `4 ]5 P- e4 u1 D
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。為什麼？那不是飢餓所致。
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？" E- m6 Q* m" a3 u8 B
! y, _7 h8 I+ s  V+ E5 r% h
在沒有飢饉的世代，人的生命很沈重。不僅僅是人的個體，而是人的執念、社會& N; _9 I2 J! }# r9 r' O! N8 D
關係親屬表、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…一重重、一疊疊，取走一條命，就要" ?+ l5 ^( x# t# f
負擔悲哀。

太重了。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
。
8 R# w6 u; S; Y8 X& H
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，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。/ S& z  Y. M! O3 Q% E

再怎麼瘋，我還是個人。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。4 c  A5 |: M- M' t# b! j

「…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！」地基主哀叫起來，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。

「我昨天才寫新的，今天就要催稿？」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。快要三個禮拜沒
有好好睡，腦袋嗡嗡叫。「我玩得太久了，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。妳得讓我% v/ ~: X, H' V/ Q0 j6 A- A3 ~2 Z
想想…」) ?6 j5 Q4 I$ z& s

「歷史」就寫在時間裡，召喚很容易。但是虛幻的「靈感」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
西，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。# r9 x0 v, @. E; T0 {3 ~( q' ^2 ~" E
* R+ y# ^7 j' c9 k5 L
「誰跟你講要催稿呀！」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，「你快出院去吧，別在這兒; b/ @8 G9 Z- o# X# b
了。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，戾氣有多重…」她縮了縮肩膀，打了個冷顫
，「你不想出院，也請個假躲躲。反正他快轉院了…」) r" a5 z& }5 {: ]
; B( A1 _, j' V+ V6 U
「他要轉院？」我睜大眼睛，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。在轉院之前，一定會鬧點事. @1 X  A0 h% {
情。「那我更不能出院了。」, j5 i# d2 b  T% H
4 [) m7 e: v. X4 x/ x
「你…」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，「我的姚大，求求你…鬥什麼氣呢？他這個人' x' y5 q0 e9 x4 [) Y$ x  g5 d
邪門的很，犯得著跟他鬥嗎？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…」* |7 _' y! X: \

「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。」我漫應著，「決定就是妳了，上吧！地基主！」. m& X1 t, ^  s- a, A: y6 K+ S
, E+ D: S+ ]  K
她氣得發噎，叫了起來，「我修行不到百年，你要我去對付誰呀？老實告訴你，# f% p( T) [* s* T3 P
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。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，破碎的心靈容3 }" G8 y& p' G* x7 R+ V$ m  y
易召鬼魅，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。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…」: N, e" x* j+ U  ?8 U

越說越傷心，她乾脆哭起來，「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？是四方鬼神經過
加減照應，才沒鬧出大亂子。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，加上那五隻倀鬼
，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，我怎麼保得住你？」, b' n! u  q# F5 Y- u5 q& m" S
1 S# @' L6 a: Y" ^
橫豎不就怕我不寫？我寫就是了，值得哭麼？「萬一我掛了，剛好天天沒事寫給: B2 F" d9 N7 J6 X& r
你們看，那不更好。」" H( x7 B" ~9 A+ S& ~- ?  \  F
% R- u7 @8 T- t) R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。」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，「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？還記/ ?9 j2 t9 }6 [
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。留著命，就還有故事看，你若真的掛了，雞飛蛋
打，何苦金石俱焚哪…」

…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。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，我還是滿感動的。. B/ r' W6 n# U, y- F/ }, d" q
! u- L7 R# [6 M6 M
「妳還沒嫁人呢，我又不想冥婚。先下來好嗎？」我很無奈，「我知道了，該請
假我會請假…」( E7 {5 O) I& D* A

當然，我在敷衍她。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，對吧？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
活現呢？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，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…那也是命。4 I5 v7 ]' ^! p3 l) F
1 X7 \5 q2 p% b* Y) R, I% Y, U9 z
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？9 i+ H1 I3 w0 C8 u6 n( X- {
4 a' V* u0 n0 G
＊＊＊- q$ l. r0 |1 C. u

說也奇怪，要轉院的曹錚然，安分得有點過頭。這段時間相安無事，甚至恢復那
種泰然自若的模樣。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，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
？5 `( d5 Q" Y0 b8 i5 O
! x1 i1 g/ o7 R+ Z+ p5 P# Z, q
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。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，他去了別的地方，那就沒機會了。7 g- _% C5 ?4 d4 M9 ^! L3 A+ ^' b

也罷。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，誰又是救世主，管得著天下事？那是神明的範圍) B. H0 k9 c( f9 e2 x3 M4 X3 y
，我管不了那麼遠。
, [9 I; C- q; }0 ^# K- p! Z( ?  @
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。也好，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…, b5 j" u! [" J: {
, F9 ~! D1 D. n2 O1 q
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，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。地基主呢？她成天聒噪個沒完，難' V. T7 }3 D) I$ R% @3 n) }2 x: a
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？3 x# w; f% M) T2 a$ q( K/ O1 b
. s6 x$ C4 i* F4 }
門戶一響，我轉頭，是吳大夫。) N/ Y# v) C. V3 U( U, y
: l$ L$ T: j+ k5 p: n$ t
都幾點了，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？「晚餐我可是吃了，你別逼我吃。」經過那幾
秒的驚駭，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。「今天值班嗎？幹嘛跑來？」
& d- ?% t. n' H) x) d
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，坐在我床沿，低著頭。「…剛有急診。」8 |0 ~" m; u" h

看他的神情，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。我不想扯這話題，「忙完了？忙完早點回去
睡吧。」
) q9 n$ Z" V4 w2 c$ d5 h
「夜書，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。」在黑暗中，他嗚咽起來。「我好怕你也9 k; C3 r5 L: D& P
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…」; i6 j/ {6 \, _6 ^& v: G6 q
  {$ j9 g2 _: ]: ?
「我有進食好嗎？」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，「快回去休息…」4 K8 u& w3 K3 v. Z( a
& K* O! ^2 ]) K
躺在黑暗中很久了，我的視力已經適應。望著他模糊的身影，我突然有種違和感2 e2 B5 A$ V6 V/ Z
。他有點怪怪的…- N" S6 Z# v0 r

仔細端詳，從臉到肩膀、到手臂…撈了一把，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，那是空的。* D, u$ K) A% Y' g
' }- K  q* n6 D' W; A
輕輕的開了檯燈。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，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，滲出一圈血$ d# z+ z* S% j
跡。& e3 r' i$ _4 ^" A
/ z2 t' _/ G5 G& H' `2 R: q/ K! ?7 l
嚥了嚥口水，我覺得嗓眼發乾。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，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。自# f' O8 M' t" B, g3 d8 I3 ^
顧自的說，「夜書，我要把你醫好。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…因為嚼起來像肉
。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？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…就跟那個9 u$ n% S8 V* p( C- s/ k
可憐的女孩一樣。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…最少她不會死…」
6 M0 L! Y2 ?! s1 @0 H
我想喚醒他，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。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，一面用古怪) _/ M7 h9 C6 M9 w
的惡意看著我。
4 Q: u, z0 V* D( n1 Y4 b; M2 O
該死的。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。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…結果吳
大夫還是中招了。

他被倀鬼附身。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，所以沒有大出血。一醒過來…1 {1 A1 x+ ?: d$ ]( I
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。  r2 s! d  h( Q

「然後呢？」我接腔了。

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，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，「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。他說可
以治好你的厭食症。」
2 b$ M) }0 |- \
「那好。」我穿上拖鞋，「我們這就去找他吧。」& r# |% `1 I! V% `. j

' L( |- D3 A$ L$ W( @1 ]0 q
出來混的，早晚都要還。8 o2 {. t% K. G7 c1 u
0 v& q9 r9 n; t* _3 P5 W4 T7 u
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，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。我本來以為不會讓
吳大夫下鍋，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，卻下了一隻手臂。4 U; I; G7 k6 o: O0 s/ G

太托大了。
, H3 a5 @2 L6 A' X3 z
畢竟我不是道士，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。斜斜看了他一眼，發現他還在碎碎念，
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。我是小說家，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。我對止血和應付
休克實在沒皮條。9 n* j3 T! w7 k( f9 `6 d

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，樹影一陣陣嘩然。映在窗上，像是許多手臂。
* L0 V2 Y. O6 t/ |: T
怕？我不怕。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。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，清醒的瘋子。
秩序和反秩序，都讓鬼魅不能理解，不理解就會怕。5 g+ P. s$ l6 M% r. i9 |( r

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。
7 V5 H# F" L1 q  X
穿越整個醫院，靜悄悄的。這很不尋常…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，還. G" B! [- i3 h7 |( I# {
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。: P7 W0 `6 o; w# ~  _/ k7 w' N
: e; C  I0 x. H( B0 n% o, g7 D, a
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。
$ \/ a4 v" |+ H5 H
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，自然不小。有個爐子開著火，正在熬一鍋湯。我7 R( B1 x1 x: M9 ?9 `+ ^
聞到味道，卻沒有吐。
" @, w& p" n7 M& `* j+ a
這是取材的一部份，我在取材的時候，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。
5 U5 T+ i5 y% [; o0 N5 L
「大廚會治好你的。」吳大夫喃喃著，帶著夢遊似的恍惚。
: x5 e0 u0 w% {
我看著正在喝湯的「大廚」。曹錚然俊秀的臉孔，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。# L- b0 r1 g4 }' Q& c
  ?% u0 @5 Q( o1 m/ S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2 c8 n: p$ x7 ]
5 V/ d" C0 f( A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
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: b* i. G7 }9 |3 {0 G/ l7 V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- x  x+ P" L1 U0 z& T. L
2 ]0 ]- `  z% x: z
他笑了笑，「其實我不想吃你。」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，「感覺上就是很難吃
。」- z' P1 D6 t; S5 Y  s9 W4 J
- g5 ?5 N0 _2 V. @# ]3 M# E/ ~$ M
我也對他笑了笑。

「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，我的氣不會平。」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，「其實我比較0 m: A. K, z* }6 P+ j3 B, M
想吃他。」

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，將我捆了起來。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，但是不重要
。' ?% M( |* G$ B: ~8 o* n/ y
2 b  E2 d. y' `- J8 ]. M& o
「喂，曹錚然。」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，「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。」
+ g) l/ T# z( T1 i) t/ ~, u* F
他挑了挑眉，似乎有些意外。「我喜歡吃乾淨的人。」% X! e& Z  E) o% Z& J
7 |/ {4 T- F$ E0 r$ y# I9 k
「我可是天天洗澡。」我咯咯的笑起來。「聊聊吧。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" t, X7 i! }7 ?" f6 f6 r
？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？」

曹錚然踱過來，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。「你想拖延？」他讓我看著一個
供桌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，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。
; Z8 K8 y3 \; w
我說呢，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，原來被拘在這裡。! s% N' `" T5 o( P
1 h7 ~- K+ E* o$ ^
「你博學甚廣。」由衷的稱讚一句，「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。這世界上的人這麼9 P, I0 z$ O9 I2 B
多，你怎麼挑你的對象？方便？順手？」3 p9 t1 D  T( x9 m  K0 q2 j

「聰明的腦袋，純潔的靈魂。」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，「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; n9 p7 F. x$ ], w' g' |1 R
，壞了。」& w9 o* _9 [# J3 f& z, {9 {' R
, _+ F& W7 ]/ C6 g) i; z% K
「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？」我笑瞇眼睛，「先吃廚師的腦漿？」
" z) U; C8 H9 J6 Q
「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。」他舔了舔嘴唇，牙齒閃閃發亮。

他的齒列很整齊。「不會腥了點嗎？」

「加點酒去腥。」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。

「一開始，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？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。( N4 O- j4 B1 Q4 g

「其實呀，我一直有個疑惑。既然什麼都能吃，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？」他很7 o& H( `1 P  U. N+ Q2 n$ t  Y
認真的跟我討論。我猜他憋很久了，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。
6 a9 K7 Q8 x8 V) h! q
「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。你可以看看歷史。軍人吃百姓，貴族吃平民。吃人不是7 y# X4 q% `( x: E
什麼特別的事情，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。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，現代卻用什8 y2 a9 g) l  f, k" q! p' {
麼道德壓制，不是很可笑？這無關道德吧？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？真要講道
德，連植物都是生命，我們不能剝奪喔。」% M0 B6 J& w3 w* e- e" \

他果然滿聰明的。我點點頭。2 e7 W4 y1 N' w3 E8 Y3 [6 k* n
6 ?8 c- @; @& j0 q: N
「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。」他拿起大勺子，撈出燒爛的手臂，「瞧，落到我的6 n: M+ |* P+ {/ {2 A5 t$ z8 |
鍋裡，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，而是…」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，「一蹄。」
- N# J5 D3 j) T/ e! A" k5 Y! h% q
我看了他一會兒，咯咯的笑了起來。

「我說得不對？」$ f$ |" R5 W+ E! G

「因為，會痛啊。」我望著虛空，「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，我看了就痛了。」, a" O$ C8 g7 a8 g/ a8 l' `

「真娘。」他輕蔑的撇嘴，把手臂扔回湯鍋裡。

「我想大概會下鍋吧。」輕嘆一聲，「不過，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。」

曹錚然收起笑容，狐疑的望著我。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，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0 r( ~# I2 B# \/ x
夫。又低頭想了想。「…什麼願望？」

「我想說故事。小說斷頭不舒服。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。」
8 q& ?$ j5 [7 J3 w+ n0 d6 Y
「給你十分鐘。」他警戒的退後一點。
/ G3 Q' Q, y4 l
微微笑了笑，「徐阿明，不要動！」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，「我5 c1 A2 W0 j7 A! s. Q! q
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& T2 l6 c1 r% u1 g6 a

其實，是五個故事，說給五個倀鬼聽。故事都很短，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。幾百- A5 A$ x: p- J3 _
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，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。% x: L% G2 L+ \' C4 I5 ?. V6 a

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。& q7 Y# A3 [: m/ t+ |6 k. v) c

說完了五個故事，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。曹錚然呆呆的，他幾次動唇想說話，2 Z( _! _: L5 T: d& m
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。+ t9 _; F, f" N6 I) f' T" r% W

我將頭轉向他，柔和的喊，「曹錚然，不要動！」他這樣聰明的人，我該說什麼+ p+ @, H) c$ [  {
故事給他聽呢？0 K; r. ]2 B9 l% ?' d
$ ^! e7 ]/ M8 B3 I9 @2 P5 g% T
真的、真的很值得興奮。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，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，# R8 n: j! k# `3 i
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。* j  M9 Y& w" f% R4 _

「這是專屬於你的，只為你說的故事。」我睜開眼睛，溫柔的看著他。「你知道" O1 }% A& a6 R/ a$ E
嗎？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。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。」. ]" x( B0 b% }; z( t

他呆滯了一下，馴服而狂熱。2 A7 H* I6 [& _* W9 f6 r- |
2 a2 I2 M1 _% _* _

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。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。他們呆滯的變成那
個人的鬼僕，馴服而乖順，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。4 V8 L: t1 ^9 S% T4 D

「但是倀鬼有個罩門。」我低低的說著，「很致命的罩門。」, B4 g& M$ H8 `: k  }* P3 p

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，他無力的掙扎起來，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。像是被捆起來
的，是他，不是我。

「倀鬼不能有名字。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，是個金石交鳴，驅邪鎮妖的名字。) s1 q6 l- }% i; d- G3 v
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，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。很不巧的…一個發了瘋的小說
家，在他的面前…」我頓了頓，「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。」
( y9 |7 G( ~0 S* w% E+ S9 ]
聲音越來越低，越來越低。「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？因為會痛。因為別個人
，是你這個人的鏡子。別人的痛楚，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…『感同身受
』。」
2 ^! Y" j$ t: G: K6 ]1 Q6 X4 X
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。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5 g! Q- h0 S6 b( i
。% e9 x# U- C# O5 i& M) D: |
8 B& \) w4 o7 z  T* i
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，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。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4 X+ X+ O1 E+ L
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。根本沒有刀刃砍他、沒有沸湯燙他，但是他卻必須承受6 f" P8 K: p0 w% W0 D$ u8 @9 ^
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。$ f  ^  G+ D2 b" O4 c
0 y5 n/ H- N7 F
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…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。5 d2 |6 v# v" u3 o. u7 o
: N0 G- j  e! N4 v5 V) J
對這個社會來說，倒算是好事一件。8 ^1 f% [2 `# t! X) e; q! q) Q  O, Z/ m
- \0 S  U2 s  U* A2 ?+ q
「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。」我殘忍的加了一句，「直到陽壽盡了為止。」

我沒算錯，是四個倀鬼。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，笨拙的幫我解繩子，沒有! G# Z8 P6 L7 e1 Z7 r0 B1 P
加入混亂中。
# X2 N: w" H* j  Y& _3 Z
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，我也陪他蹲著。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。
5 ^- w' A9 h" C! E
他的手已經燒爛了，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。當然我也想過，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$ H/ T: t  M# _% \: H
樣的故事，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很煩躁，非常煩躁。
: {( J3 ]. u. |
少了一隻手，他將來怎麼辦呢？醫師是當不成了，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？他還這
麼年輕，就少了一隻手臂…我連看都不敢看。& h& X6 v& R- {) q2 h7 H8 c
! ~1 t& C6 ^- a! j
因為痛，非常痛。4 u' Q- K- p0 j9 t
8 Q1 r4 e- J; L" T. a7 }
非要有個結局不可。天要亮了，他一定要有個結局…
5 `& c' C1 @/ g( F+ B3 F1 T
「…車禍。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。「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，失去了你的
左手臂。但是，你失去了一隻手臂，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。」我很認真的，一字9 }( i" ~- z. p: a. M
一句的磨出故事。
% r7 v" y9 [0 d4 q
「你還年輕，血還很熱。一切都還來得及。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，你也能夠攀住2 \$ M4 c0 v& j+ o; o( Z
青鳥的翅膀，得到真正的幸福。」

這是我能力所及，損失最低的結局了。

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，有些焦慮。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，「夜書，多& S) o5 r5 z9 v) G
少吃一點。你…」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，「你也要幸福喔。」
: U) G* t5 i7 ]1 z8 G" r+ i* i7 V
在倀鬼的扶持下，搖搖晃晃宛如酒醉，他走出了醫院。6 P3 ?# n1 i, X7 p

又蹲了半晌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。: k. ]4 V6 x1 g

我好累。我真的好累好累。倒在床上，幾乎是立刻睡著。你可以說我在逃避，這
個時候，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。' e9 c2 f! o$ R7 c4 W4 p2 Q

＊＊＊

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，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。睡醒的時候，我知道了本來
就知道的事情：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，吳大夫車禍，失去了左臂。

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，什麼都不想管。4 s  ^3 e. _& r5 j$ V! w+ w

「…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。」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，「等他百年之後，還他
個全屍。」

「哦。」我不大感興趣。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，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。  R4 X/ {9 \7 x3 T

活著沒了手臂，那就沒有了。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？1 K9 ?  F1 [: h4 b) s: ]: ?
& l$ D; Q0 W  l7 Z+ f3 R
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，不想做。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，看著日影緩緩移動。寫太+ }1 R# J. N- L0 I5 o# B
多，說太多，我把所有都耗完了，整個人都是空的。" b4 O5 I# T/ J$ A9 I. }$ j, |, T1 P
: h5 ~% o  E( P! ~
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，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。

等我快復原的時候，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。1 w/ U7 [: R2 K3 P7 j2 f$ K) r* K
) ?; E' p  I' z- v
很意外的，是吳大夫。他裝了一隻義手，我依舊覺得痛。

「這個？」他舉了舉義手，「還好啦，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。」還是滿臉傻瓜似
的笑，「夜書，你有沒有好好吃飯？」0 P) A( p# t; R; U8 ]4 t9 [: q
1 g# c1 m# g. L6 `# y2 d
「管你自己就好啦！」我突然暴怒起來，「你管我吃不吃飯！」
0 u- S( y* N. K( s7 u
「會生氣了呢。」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，「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，老是1 J* t2 {2 {! |+ i4 M% B* \
面無表情。這樣，不算是痊癒啊…」* L6 r8 g- h9 [( C+ {

我真是他媽的可恥，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。6 |8 N1 ^0 p$ F  t$ j+ I  X# A: g

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，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，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% r; s6 R! q' w% _
心理輔導老師，日子還滿好的。8 J/ V( b4 L6 _- |6 A6 u5 X8 D

「其實，手斷掉的時候，我突然鬆了口氣呢。」他微笑著，眼神朦朧，「這樣也
是不錯的結局。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…但是繼續待在這兒，我早晚會變成那
樣吧？在變成那樣之前，逼我畢業，也算是轉捩點吧…」3 g5 _6 P. C2 k2 H0 a

…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？但我就是…停不下來。
& u+ Z  j2 A1 ]# t$ ^
2 h3 f$ T7 _' V# |' v5 n4 q2 f
7 |5 t# J: C, i3 c1 p  U+ ?# R
後來，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，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，挖出了一堆" q0 R6 m+ F9 o  r; {$ B, g; K0 f
碎骨。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，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。1 X' c# x& q: F& [

後來怎麼樣了，我不知道。畢竟我被關在這裡，消息不太靈通。  L+ D5 e' m* e6 Z& K4 h

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，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。聽著
聲音，有些像曹錚然。1 \2 q7 }0 s( }/ R* {0 H8 G; U, b

咯咯咯咯。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。

（第二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4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三部陰差

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) e4 O' ?  o' \, b: d5 ]
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# u4 T/ |3 s  s7 g2 g" p9 _8 P9 T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4 n% }/ ^; W7 D' r' E
1 W- j/ ^4 v; l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  n6 j# d1 A' K
, B  l$ u2 t6 Y6 q, o8 k
; P5 f$ K1 P/ L1 `/ {& ~) E
我從很小的時候，就常常發呆。我媽覺得很憂慮，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。或
許是年紀太小了，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，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
，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。/ I/ w' c% F3 W7 u- N5 G9 H8 H
. W$ D% s3 j- ]4 }3 H7 J
等我上了幼稚園，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，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，閱( x$ k, d0 d! A: H" g! G& X7 ]* X
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，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0 v3 ~) @3 c4 T- E( H0 W
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。
5 g! I5 B7 K# W; H8 D' K" L
我還是常常發呆，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，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7 C+ O) a. y5 Q# o- q5 a: t
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。
; s# S3 t2 a2 c/ c0 B0 Q
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，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。
) D- c* h, c, g" x! w
當然，現在也是，從來沒有改變過。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，簡單說，我發了瘋。! h0 r9 z3 N' y" I9 I7 _
這些破碎的縫隙，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，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5 X5 }& z* g" q. q4 N& T7 i7 _+ m
實互相窺看。/ w) [$ n6 k) Q1 x3 g

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。2 n5 H- `" F! E- Y7 a

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，也有幾十戶人家，幾乎都是親戚。輩分早就糾纏不清
，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。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，可以從村
頭跑到村尾。陽光嫻靜的相隨著，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。

陽光，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。直到現在，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" S$ f" V) w) n" M% P% r& N
覺得愉快。
, Y0 E5 y" ?1 `/ ^+ q; V/ U
但是夜晚，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。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，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
。那時我幾歲？三歲？五歲？我記不清了。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/ c( I2 h: P( s8 w1 S8 C6 }
鍊的聲音？

和歡快的陽光相反，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，村犬憂戚
的吹著狗螺，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。, u3 f- F- I) H# q$ I5 D! k

我聽了一會兒，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，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。悄悄的
走出去。真奇怪…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，知識來不及保護我，原本夜晚也該有人
逛蕩的山村，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。

只有狗兒紅著眼睛，低低吠著。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，在蒼白的月光下，一陣陣$ q: D: T9 t4 A/ ^
的吹著狗螺。" ^2 J& S2 K6 h7 h) }7 q% T
0 U/ a" p. s& e+ Z5 q0 {
站在門檻上，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，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「人」。6 K' a: Q; `7 Z; |' w$ b% J. c
5 X+ b$ ^% K# g
他穿著黑色的衣服，翻飛著。一隻手拿著奇怪的「扇子」，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
方又小小的扇子呢。另一隻手，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，嘩啦啦，嘩啦啦。. u3 D: b- K' q/ W8 I, z9 q* F/ W

看到我他頓了一下。背著月光，我看不到他的臉。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，他笑了
一下，然後繼續往前走。* {' ?2 b6 @# R, @
& T: ^5 ~# ~% G2 q4 N  x  u, R: ]
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，輕輕的噗了一聲。我跑過去，' f+ z1 m9 R6 Y/ R8 I) E' o0 e% P
撿起來，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。但是書上還縫著線，很奇怪。' Z+ W3 G# r% [: _! C
% V) R' E  f8 I# `
「叔叔！」我追上去，「你的書掉了！」

他似乎吃了一驚，轉過頭來望我，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。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
的在眼眶裡，臉也很平滑。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。剛看就覺
得好痛，真的會嚇到我。
2 |6 E' t: @: v5 l) V- g: [# L
他只是白了些，眼睛是綠色的而已。

這個「叔叔」接過我手上的書，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。翻開那本黑黑的書，
指給我看那一行。
& l$ x+ U; ^" R# j# ]
「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。」

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，那時候的我，還沒上幼稚園，還不識字。但是我卻看懂了
這一行。) L/ ~- M5 U' r7 n' P, W0 V

姚夜書是誰？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。
+ h2 g. {* x* f5 R6 y# }! M$ @: X
「叔叔」收了這本書，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。然後拖著鐵鍊，繼續往前走，走到
舅公家裡去了。
: B; C" o* k* |) |$ m" K
我回去睡覺，第二天，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。
6 C: c" d* E1 I
＊＊＊# E0 D9 ~" j4 A! a3 L8 i* w
) c" I8 G+ x' g$ c2 n4 u
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，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，彎了彎嘴角。

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。

夏老說，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，就算寫出頭了。我也算是寫出頭了，, M9 v: u3 {. m& k) G+ K# i/ a
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，而是錄我的筆名。我該感到榮耀才是。: A+ p1 i3 t7 y8 t& O

我猜，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，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。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' i9 W( p" }2 f2 Q* \6 q
。很安心的，閉上眼睛。
) e: O; x( q% c( b
但我並不知道，凡事都有意外。許多意外的起因，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。" z; ?: [" C4 \( W

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。' w6 G# F+ p5 ~

連日陰雨，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，如果可以，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。很可惜: D4 I; ]3 W7 [  p5 w
，我不能。雖然在她的地盤上，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，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
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。9 l. ]2 Y4 Z7 D; c6 U6 d3 S- Q0 d

幹什麼？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！& P' _3 z* j$ U6 _

沈著臉，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。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。: ^" f& f- Y. X% F, p/ _& H% |
1 A- V/ n( x0 }# D6 [. j2 t
「姚大…」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，「姚大啊～」3 l2 N* e- \- n' k0 N$ d4 y
# W& C% A# h/ H+ W) t( f: }- U
「沒小說！」我快氣瘋了…雖然早瘋了。「有沒有一點良心？有沒有？！寫不出
來我就夠煩了，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？！」
2 F7 D  g" L; F$ A: q5 X
「誰跟你催稿啊？」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，「姚大，你怎麼這麼短命啊…」2 O4 y" W6 G1 q

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，真是地動天搖，陰風慘慘。

「我會活到七十四歲。」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，哪裡短？9 ~( U- J  d" J; M( @7 c5 d
4 k& B2 \9 U0 |4 l3 T# ]9 t8 M
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。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，城隍轉
交當地土地，土地分發給地基主。6 V' ~9 f. W+ X8 V# Y, I; W/ e3 P2 g) d

狐疑的拿過來看，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，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，「沈印生, F: d3 a8 m, g1 [5 N  ~% f
卒年二十五歲」。3 h# E( }# H$ @4 A5 p3 @! ?) I4 l, H

看著很面熟，這是誰啊…？: ?+ Y  `4 @2 `$ |  T0 D$ d( b
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，」地基主擤著鼻涕，「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？」

可不是？這是我的本名嘛。
6 b5 n, C) L" L, Q- e. H
我的心猛然一沈。我壽終了？但是這怎麼對呢？我看過生死簿，上面有我的名字
（哪怕是筆名），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。/ u& G6 w( {. Z' x. D5 q$ c8 |
2 P, h9 T% W( v8 x. k: ?  J, H
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？這個時候，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，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* Q4 m- s2 t3 G7 B
疏失怎麼折衝。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…- Z+ Y. L/ ?: l4 q- c
9 x8 W0 c) }3 M2 A8 L9 V, ]5 y
我現在的煩惱是，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。- Q2 s5 g( I* a

「我不會死的。」思考了一會兒，「小說沒寫完，哪兒我都不去。」+ h1 t5 E2 T' U- M5 E. @
9 D) z  s/ e8 j: w9 o
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，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。0 x: M" b+ u: k- Z, S( a
$ }* Q( V- g6 Y- w1 V  [
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，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，把門用力一關，然8 o# q8 [( _( W6 N& T
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，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。因
為她一路哭著「有鬼啊～有鬼啊～」; T2 t! U2 |- \+ @/ X
6 f0 c0 r  g5 |) y; u
這是精神病院，鬼當然很多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* s! w7 y4 M- a, `1 h
2 D9 k) j4 j7 }+ X2 B
精神病有很多因素，心理生理什麼都有。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/ A; v6 q4 ^- X+ W3 f5 V  p
債主…就像我這個倒楣鬼。, r- _1 _* H$ R8 G
/ Z8 G% N. n9 r$ ~
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。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，到
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，心靈一但破碎，發了瘋，就可以隔絕冤親債0 G& Q: D! H+ u  v
主的傷害。捨又不捨得走，留下來又無聊。
& ^+ S- d0 m" L$ A7 ~; X
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，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，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。
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。

然後一個報一個，好康到相報，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，要不是我脾氣差，趕
人（？）毫不留情，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，寧願腦子裡編，這些讀者才給我. o! t0 }/ J6 U4 p& I9 V+ S" O6 V
點安寧。# d0 ^! D; P; L/ w/ E; ]; ]

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，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
間要小說。
2 W, }* B! O4 R; V
「我看，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。」一個老鬼建議，「老爹修行比我們久，過百年
了。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，天天催我呢。我想他肯幫忙吧。」
8 T6 X( f2 M- A3 e; L3 r
「閻王要你三更死，誰敢留人到五更？」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。- a8 R* ]% q6 U+ A( [' a! m
2 b( Y7 j: a0 P
「沒這事兒。例外多著呢。」老鬼忙著說，「雞蛋再密也有縫，我就聽說過這類
的事情。瞞過七天，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，得趕著回去受罰。下回再來，也就& I: C+ X) s/ b; ?
水來土掩，兵來將擋了…」

仔細想想，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。雖然可能白費心。

但是心意最重要，對吧？我沈重的爬起床，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，開始啪啦啦的
打字。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，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。2 G1 u2 f% p' l
/ Z" Y7 v" r/ c; }$ o6 b& {- m/ d0 \, G
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，「擠什麼擠？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？該請; z, \" e, V; p8 k2 O! b+ r
人的去請人，該找人助拳的快去！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沒柴燒。真要鬧到雞飛蛋打& e. m7 d, b8 ~" D7 F
？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，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？還不快去呢…」. M/ M( w9 F5 i
) L7 m( e! `1 r7 {. N' u
我的心裡微微一動，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。但是想想不禁啞然，我倒成了產柴的4 o4 h8 {# a' h8 B/ l9 y" z
青山了…1 \' F: a2 |# b3 G9 H
6 }# U, G' D( W1 J1 n: e& g- g. m
咯咯咯咯…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。% [0 u) [# Q+ d7 s1 I

＊＊＊1 U7 R3 Q) ?/ L3 a' l$ E

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，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。他在我房裡鬼畫符
，還在我身上亂畫，一路畫到樓梯口。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，畢竟心意最重要。+ p2 C' j" Y# j% O
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，我也沒說話，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
的書致謝。! Z- b5 L; v9 q
1 X% y+ O8 x$ k3 F& D8 {
他看起來頗羞，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。

我說，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，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，碾也碾死。這. v( n8 h3 h- n6 s/ s* O% H( m
樣口口聲聲稱姚大，講話還戰戰兢兢，到底是何必又何苦？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7 H  X6 L* x4 r1 S: b' v/ t& m
的，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？+ z8 C$ N  t3 ~1 y1 Q3 ^* r
( P7 W. x( J8 v/ }7 l( V2 C2 a' t
「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？」我跟地基主說。其實我也想開了，我這人就算
成灰了，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。死就死吧，反正跟死掉比起來，只多一口氣。天5 B* j8 Z4 }  u( U7 |. V; G
命如此，真的被拘走了，推薦幾個好作家，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。

「不要！」地基主尖叫起來。「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。對我們來說，你的小說是+ g4 x9 Z" D  @4 ^% L
癮、是咒。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，別害我們了你。」3 P3 n9 i2 b7 N
( k/ l% d" f: U; _7 _
我無聲的嘆息。這是一種錯愛吧？
# j" X9 a7 E' {  l
咯咯咯咯…

# h" f" r- j+ e9 f4 s9 u
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，真令人意外。5 L4 t( C0 L3 z6 U7 i0 t5 o6 l1 d

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，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。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: {8 B4 k! b" }: D3 M4 R
鬼團結一致，眾手遮天，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。$ P( I5 c4 P3 U" s2 q( u
# \9 {/ B: k) d6 k9 _
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，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。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
頓官腔。
" K" o' A) y2 O1 Y! y8 I
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，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？1 Q) D& [) J' p& s+ q

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，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，著魔似的
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…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，說，化給他的話，他就閉關修
煉去。

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。
9 P1 \: H0 R9 t8 h0 S5 M
她得意洋洋的回報，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，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
…我真的狂笑很久。
; ~. y7 D$ H6 n0 s9 x0 v5 S& t
據說呢，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。人家閉關修煉，好去拖出來？氣得直跳
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，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，他老人家  b" ]& v# n0 J0 l: q! i( \3 j7 o
收了我的書，居然裝聾作啞，要陰差加把勁兒。& f7 K6 ?: X  e1 z, E& t8 J/ a

我真的會活活笑死。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，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。這算是搞
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？# t3 a: ~. Y9 d7 p7 ]0 W

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，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，就缺了我。回
去有沒有挨板子，這我就不知道了。

＊＊＊
9 f* D1 d4 w+ j
「奇怪，奇怪…」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。我埋首打字，沒時間理睬她。她也
是發著呆，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。/ M  n1 a5 m, t& i6 X

等我打了個段落，停手喝水，她還在發呆。
. ~( _8 T" [* E& I. ^. V, A
「怎了？」今天初二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。她吃了酒菜回來，做
什麼魂不守舍？
* k# y  |3 D# ^/ A
「今天呢，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。」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，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
事情。」
1 u9 U* b* L0 w9 N. I" S  y- \) ]0 L
「要書沒有。」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？「若要稿子，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，有
什麼關係？」( D, d1 S- B3 W  y

「這不打緊，他不耐煩我手腳慢，自己去弄了部電腦。」她漫不經心的回答，「' j/ r9 x) Q1 ?" v$ R8 ?; q
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，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。你不跟我說過，你小時候
見過陰差？」

我點了點頭。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，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。

「他跟我說，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。也讓我們別再搞鬼，讓陰差來。
」她的眼神透著害怕，「說事情鬧太大，陸判官不會饒我們。」% A# }0 @( [9 I
" l; r1 L) M1 _% P, j" T
陸判官？不是閻王？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，但是又還理不出來。* C3 `" B$ z0 j& j$ @

「他還說了什麼呢？」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，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。) W4 w' Y/ Z" Y1 c* [& y$ p- L
% v  e6 ~: d: ?0 @3 @9 g- p
「沒了呀…」她困惑，「哦，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，講現在的新規矩。陰差
不能跟人交談，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。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，我也沒聽懂$ J/ T) V/ s# K- R8 z
。」
1 O  t( O2 n: x
「他沒讓妳退下嗎？」我有點訝異。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，二十一世紀了，陰府
的體制還是嚴得緊，看神格說話的。地基主算榮譽職，勉強掛個「神」名兒，其
實也跟鬼魅差不多。
- ^$ \) P9 F& i% i
「呃？」她愣了一下，也對呢，奇怪的緊。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，她一
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？「沒呢，古怪。」
+ ~6 C  w$ ^0 S& E1 W  H
我琢磨了一下。笑了起來。( e' s+ y+ M7 P' T( x4 [- Z
) ~: [# O/ k; R  _2 Q/ T$ m
「幫我謝謝城隍爺。」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，開了新檔案，「我寫個極短  K2 {- H9 c4 q4 s
篇謝他。跟他說我明白了，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。」

「…你在說什麼呀？」張了一會兒的嘴，她叫了起來。4 R' ^% D  U" h

「我說，陰差再來別攔著。」我啪啦啦的打字，「讓他來。」
) q$ Q4 y/ L, v& A' F- v1 X

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，到處有人喊著見鬼。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，到處
惹亂，卻不想去安撫他們。  `- Q) ~; r' v- P' r% x1 M: u

地基主垂頭喪氣，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，真是又氣又好笑。
3 A) {4 U5 P5 l* G2 ]
但我也沒說什麼，照樣過我的日子。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，她埋首啜泣，我也沒
抬一抬眉毛。
! P3 f8 w2 w8 d) H
「沈印生！速速隨我前往！」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。. O) \; R3 v+ ]. E9 g7 W
' Y4 W0 e6 n; B( A) F* v
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。兒時一次，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，這是第三次。他沒像: x/ c+ ]  U" y
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，一身的黑，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。拖著鐵鍊，拿著一個' @( e6 m6 {$ [  e4 r8 a+ d
令牌。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。1 H' S* k7 @+ i7 K, ?4 C9 M3 b0 B

心平氣和的看著他，我說，「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？」
! z# a0 J1 }5 Y
原本煞氣十足的臉，嘩然的比雪白還白，倒退了兩步。哎呀，我猜對了嗎？忍不2 w  A5 b+ ~* A0 @
住咯咯笑了出來。0 }+ a/ G7 [  E. y) t% G

城隍爺，真是謝你了。
" [$ W2 W! U% v! W7 a4 S

「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。」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，不過，地基主都聽) Y% Z+ V1 i( ~  m
了，他們應該也可以吧？「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，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! ?# n" @9 F5 R8 _
! k/ u# c' Y" }2 l2 I  p6 l- S
他嚴肅得接近猙獰，搖了搖頭。$ z& @/ o- I, n

有點麻煩。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，「不然，讓我說給她聽？你看小姑娘
哭成這樣，也讓我了個心願。」

陰差為難了一會兒，地基主看著我發愣，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，聲如裂帛的嚎啕3 O% M3 g# X& W- c; E' A
起來。
% \, H, h; X) j! A- r* e
演得太過頭了，小姐…我堵住耳朵，有點尷尬。一滴眼淚也沒有，怎麼唬人呢…" `: f1 i0 j) R+ y: O7 `4 O
7 t! D+ w# h) c5 T3 i
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，讓陰差動容了。我猜他是重口味的，愛情故事0 x) D- Q( t4 O- _
一定可以讓他投降。

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，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。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, `+ f; n' }/ V: L- d
如浮游的人類，充滿了痛苦的無奈。哭聲此起彼落，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" y3 q) A$ s  P, O
鬼。
9 t7 W6 A  K" _9 c1 b: T( D
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，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…我喝了
口水，停了下來。3 Q& T- y4 S. N6 a2 t
$ z, @9 A. v9 Z6 h, G' s
「…後來呢？！」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，很不巧的，還包含聽到
忘我的陰差。

「厚～」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，「你說話了！犯忌！」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。! Q* ^3 k6 u$ w8 A  k
4 y* q- `. Z  P' c% j
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。「…我完蛋了。」他哭了起來，「等等再說吧，後來呢？2 ^& A$ v" M1 _" U
」
2 u; j8 c' U0 [7 I* E9 B0 q- T
基於一種憐憫，我把故事說完了。底下一片淒風苦雨，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。

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。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，又放聲大哭。

然後？然後他走了。
9 C6 L5 m8 m/ V- F* P
我說過，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。規矩是怎樣，就得照著走。犯忌就是犯忌: e) b2 D/ L+ d9 I! p* M* t
，懲罰是免不了的。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，更可怕的是，他露了長官的餡。1 i" V% @$ {0 E- N% Z2 S. d# }
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，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，魂飛魄散都有可8 t, y0 w+ E7 ?" Z" A# E; U% I  O* n
能。  C8 u9 ^( A8 h( M8 k. B* U
/ o, K6 A' g! [+ x
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，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。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，( }2 t! m% ^9 |. @& f$ l0 t2 y
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，此是後話。: s; d! Z3 o- }0 P
2 I5 i- t# F4 `
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，毫無例外的中招，好好的來，哭哭啼啼著走。沒人! n5 F8 n  @5 v  }$ ^; ?' A8 ?
敢回地府，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，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，順便來Ａ書。+ }: t/ P/ D! V" D( f: Y8 V

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，我把情報湊在一起，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。+ L6 `0 {+ I! b! A% ]: P

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，果然，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，添了一筆9 b6 F9 n* y3 H- Y4 |( P: M
沈印生的，還用蠅頭小楷註明，「姓名有誤，特此更正」。3 t4 k+ }& Z5 T) ?- @, v3 D! T

順便把我的壽算也「更正」了。! o) ~: X4 s6 z$ ~3 I

也對。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？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，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。$ D3 C  v" c! R9 X7 x7 i* Z6 ^
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。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，同僚若知道，也就睜' @6 {0 C9 k5 D3 F' c. c2 k1 t
隻眼閉隻眼。這事雖算不了什麼，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。

聽地基主說，陰律嚴明幾近刻薄，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，那
是銼骨揚灰，萬死不贖的罪。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，和城隍等都有筆墨
來往，跟同僚相處的極好。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…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，
卻沒去揭穿他。

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，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。我本7 W6 G0 w7 m& l- ~
來是半開玩笑的猜，沒想到讓我猜中了。

這些陰差說，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，想拘了我去。又聽我書寫得好，順便0 v& @- m, Q8 Q0 h% w' G
也寫給他看看。

可我這樣一個人，哪肯去替誰專寫呢？我最最自私，只寫我想寫的。編輯不知道5 [+ F$ \) k; @8 g! ], W4 f
被我氣哭多少次，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，一筆也不許改。1 i7 X( K% X! x; M! i
4 a. O4 v' L9 S4 ~9 T
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，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。- ?4 E4 g) Q2 e

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，我倒是嚇一跳，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？現在我會分他們- w/ o6 u) [4 E  v+ a
的年紀了，這個怎麼看，也還是個少年…忍不住起了點憐憫。

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他帶著稚氣，對我嚷著。9 C4 q6 y3 b! k, L6 j" K

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，瞧見他，臉色都變了。忙著搖手咳嗽，示意他快走。」, {. C5 j! y- l$ [5 p1 K
2 d$ P4 r% j" m4 g' O8 B+ Z* Y. @. A
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，又喊了一聲，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
看他可憐，我就不害他了。「快走吧。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？」

他馬上臉露不憤，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，拿著令牌就要打。這一打，我的魂魄就( X  m8 B+ h5 M+ {% x0 j* h
離體了。唉…好人做不得…

「且慢。」我嘆氣，「要我跟你去也行。你先看了這個吧。」我把剛寫的小說開
頭印出來，遞了出去。( T; k4 Z" x, N+ ~" I  a- r. R

「千萬不要看啊！」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，「小兄弟，你回去吧，頂多挨頓板! ~# r  v# S7 W3 L7 W+ t
子而已…」

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，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，上面寫著，「為什麼不能看？」
: X8 H( l; }% U/ y6 {+ Q2 F
這孩子聰明！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，咯咯咯咯…

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，「…看了就回不去了。」. ?& m* I4 h& X1 K( E* e

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，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。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+ {! Q, n. p0 d" b9 b% c5 g
低頭看去…! r, I* P. j6 \

然後他也中招了。1 \- N. P- ^0 A0 j: Q
, B6 p( `6 U( o$ l6 u
「後面呢？」他話一出口，立刻面如死灰。「我、我我我…我怎麼…我想回地府1 u" D/ v9 S6 d, @# K
啊！」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$ s- _6 B" J0 y8 }' `  S% F& [9 Q" F
0 h6 M' F; Z4 Y
第八個倒楣的陰差，又在人間落了戶。
9 z1 V" S  r/ B6 M
不自覺的，我成了陰差剋星。咯咯咯咯…5 h; i; W" t6 c- G9 Z$ h* M; P
/ W3 c* r5 Q/ x2 D5 d; k
( z0 b; m9 d1 K, \* l% D2 ^+ H
4 a* y/ z" @' i: _
其實，我在等。
& A  B4 U; g) U/ ^& ?/ j$ n
當然我也只能等，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
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，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。若是這八個陰差( U0 I7 d3 y  d0 J0 p
自忖沒有生路，乾脆狠咬一口，該誰完蛋，還不知道呢。

所以不會有追兵，我很有信心。
' d6 N7 t, [; g* o/ Q8 h
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，沈痛的說，「你是人間的禍害，惡到穿孔的毒苗
。你活著對世間無益，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。」
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，「你趕快寫吧，嘴動手也要動啊！」
- V3 l: X! O7 i0 L# m4 q$ ^4 s
聳聳肩，繼續寫我的小說。/ ?+ g0 j& E: m( U+ |
5 r- ^2 }2 n) y
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，貼在部落格。我那本來被謾罵9 j/ N, G3 ?# T9 X: B
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。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，寫出這種垃
圾。) M) I8 k! n; z$ o6 M+ h
# q- P8 P7 {. i, g% d5 s: a+ Y
無所謂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，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。我是比較好! f4 O, E5 x* ]3 c3 C" x
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。若真的討厭，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？看了又口水甚多。  x( Q& j9 [  u3 {: {
難道暗戀我？) ]) ~% K: `# }; w8 h9 i3 ]

日子照樣的過，我依舊成天寫寫寫。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9 R3 ]+ o4 [6 |* S) g2 I. }) T
方，後來才聽地基主說，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，寧可違些時日被罰，也盡量久久* c; \- _4 ]+ [  E) Q4 j
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，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，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，這八個- B2 W; W5 d$ Z. K. K1 }
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。* O0 h( @7 w& C% e9 F

我笑到打跌。我吃素，真的，你要相信我。! r- p/ o9 q9 O8 B
+ L; [. j: S( c$ `# R
只是，我還在等。

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，我想，他已經沈不住氣了。

久違的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
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8 b$ x) u5 j7 n. o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
2 x. z0 c; o! [0 P, M; G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5 n: k6 H/ N8 V
: g4 ^  t  y1 R" L
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「人」。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。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7 m: F1 Q* T- h+ i" U
，他很斯文，留著五綹長鬚，飄然若仙。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。# v7 @* d- W7 i( T( ^' }

「我說個故事，然後跟你走，如何？」我啃著指甲，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。* U* C4 ]5 Y6 g9 j& n

這是個大角色。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，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。他; p' E" _. ~8 w
終究是神，還是地府裡的判官。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。

但我是個脫序的人，並不在乎。靜靜的，我等他的回答。6 i: ^1 g/ h/ x. P

「不。」他嚴正的拒絕，臉色更加陰沈。

「那我不走。」我也回答的很乾脆。6 h3 p6 P" E! R1 K. u8 C
% Q2 v9 Y7 ]( F  J( Y
他沒說話，不動。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。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，/ q( _8 T2 r' E: d
我不欠神明什麼，神明也不欠我什麼。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，現在
他們不該來麻煩我。
6 J6 D  o. e% B. ~4 Q: L+ n
最重要的是，他的眼神在游移。雖然很難察覺的，他的眼神，在我的書架小心的# S  ~' ?9 s/ I
探索著。/ w3 O  Q% q" |# m# j4 c' {; L, L
$ I& m  q/ w( ~) S5 _' I2 G
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？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。他看過吧？他看過我寫的3 v* e$ K. g# s5 e7 I  i1 W4 V
小說。但在什麼地方看過，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？

誰也沒說話。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。# X# H; z/ w' s( O8 w, m2 K
" f$ v' m7 c% [! g( x
「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。」我打破沈寂。& Q; b6 X- d/ {2 Q+ e( Z* u1 n

他的怒容驀然而起，恨恨的像是要吃人。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，他總不會是想吃7 t8 S2 ~# t3 f0 i7 j
壁紙吧？
4 I' g3 d8 S9 n- E# C
「有必要嗎？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？」我觀察著他，「你需要哪些書，我化
給你。你不知道怎麼開口，託個口信，讓地基主告訴我。我雖然瘋，還懂人情事" z1 r5 Q9 G' @  E1 C) ?: U* ^
理，何必為了幾本破書…」( S$ O7 I& f. a+ x- |

「沒錯，就幾本破書。」他恨恨的看著我，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，「比你寫
得好的人多的是…你甚至文字拙劣，交代不清，漏洞一大堆…」他豁然站起，「
但是你這種禍根子，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？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？什麼
都可以！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，自殺的人成千成百，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/ ^1 H) }9 o2 k
…」- R1 A' ]/ _9 g+ M# v

他越說越怒，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，「你！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？！8 O) g% J' y* d) F" u
哪怕你抄電話簿，眾生也無法抗拒你，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！」* Y, M% s0 \% l" `& }9 N
/ S3 L4 \7 c8 |0 z
原來如此…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。原來只是執念啊…但又怎麼樣？我就是要寫+ e2 ~+ n* J( N
，我就是想寫啊。即使是這種時刻，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，想著怎麼
寫進小說裡，怎麼幫他開場。
$ }$ S1 r  i8 _6 y6 m
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？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。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
。

「說完了？」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。「你要哪一本？『應龍祠』還是『
沒有邊際的故事』？」+ p! |& f9 q: U, n$ Z! ~
8 H& l2 a7 j, O) R' X2 \2 c
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，看他這麼慌張，我嘆了口氣，忍住心裡的鬼笑。拿下『* C: q* F4 ^+ [) e' P  H3 l) k# T2 T$ g
應龍祠』，我在書裡簽了名，遞給他。

他緊緊的抱著書，呆了很久。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，默默的消失了。3 c. j7 Q; Y  U7 |0 K3 W& x2 |( z2 F

其實我沒告訴他，我還滿緊張的。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。我突然想到! M4 V" b5 S5 v6 y- J: R8 q
史蒂芬金寫的小說，不禁感慨。* a+ u: X' Z8 @! A
4 |; ~" h' c% P/ @/ e, I; ?
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，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，我是不是該高興？其實，我還比較! J" j3 h, g7 l& c
希望他鋸我的腿，我就剩那本了呢。- k$ {, m( n! b3 \* D9 K; s
# S" l- b" ^0 q  B  A
二十五到七十四。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？讀者啊，真是什麼樣的* _3 o. d4 b  V
人都有…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…% e! \' Z- |4 c) D0 U
8 ]( s/ j5 ~. k9 E1 h* C( t9 U0 j) d
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？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？
& G8 }' D2 I6 M% f; C1 l) D) [8 e
其實我還滿期待的。4 n$ j& N1 Q4 k9 G- h1 v

（第三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5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四部訪客
. U7 I  Q- ]6 h
5 Q  C6 [. J% T; K5 Y/ t+ ^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. v$ x$ E6 w8 T8 G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( o4 R4 ~2 h' G) F- S& A# S% u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- z8 W: [' Y2 j

; Q' n. {+ n; G+ a( G# _
現在我有點懊悔了。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。: H1 y# F4 S+ X
2 x( K' p2 V7 k$ Y
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－－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* y0 t5 o% W) e- @
？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。

每一天，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…我不耐煩，醫護人員更不耐煩。
9 V" w, x% j& t1 l6 o; \* z7 |
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，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。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，他們也說/ a: ~5 |, @$ }( u
，醫院不是姚夜書的，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。/ u# l; S$ n8 P, C4 [

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，心情真是糟透了。* q2 R  x$ c: j. r+ a* ]
0 E) B/ ~& ~+ E: C) `5 }
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，畢竟危險…但是也不該有電腦、網路線…好吧，我是
自費病人。# \, ?- S5 M" @) E- w6 |& M; U
! `, _1 B% D" P1 ]8 U- ~3 w" A
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「長」出來的。

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，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。當被煩到一個程4 v! {( T. h) Y; \" N2 Z' F  c
度，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。我完全可以諒解。4 \" q/ B( s. |8 g
/ M' [- i7 }; C' n
但是我那群「特別」的讀者，不能諒解。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
妙咬到舌頭，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，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，把滿屋子的「6 c- N* }3 ^7 l$ A: J9 E* u
讀者」趕出去，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。
" S" g/ U3 e( h
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，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，我不知道挨$ H" S: f! ?  H. q
了幾針鎮定劑，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，房裡多了電話。
& W& g$ t. h9 l. s
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，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。+ _/ o0 {" M& @, O( v

這有方便的地方，也有倒楣的地方。方便是，我拿起電話筒說，「不去。」一切! |5 z1 L" x# d% e* i+ T
都解決了。倒楣的是，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，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。8 w. I9 {1 b( b. ^9 `

不想管，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。

打完一段，我終於忍無可忍，拿起電話，陰惻惻的說，「不去。」
2 ?; y* Y. m1 c
「哎呀，夜書。是我呢！」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，「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∼」

我頹下肩膀，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。饒了我行不行？你到醫院來作什麼
？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∼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？

但是我相信，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。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。他，絕8 W& [2 h$ d1 K1 @" S. V. A
對是我的天敵。5 R7 d3 N% N% N/ S& e3 [6 U

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，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，「你別動，我馬上下去
…」1 P( T* p- x% [+ }" X

垂頭喪氣，我穿上拖鞋下樓。真糟糕的時間…傍晚的逢魔時刻。正在喧譁著領飯
盒的病人和護士，突然安靜下來。整條通道「刷∼」的讓出來。

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。一路走，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，退出窗外，大約
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。+ l" `. l- x* @; v

也說不定，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，我的鬼氣更深了。不過我面容的陰森，卻不是& i/ c2 w9 O% y8 Y, q
因為鬼氣的關係。" A0 b2 t2 e0 m) n' x7 y( G

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，「誰讓你又來…」我的肩膀一垮。0 h4 z, s/ w1 g3 m0 g- T
7 `6 X0 G% v- `6 o! K
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，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。我毫不5 u; q+ \3 U7 z5 L. O* z
客氣的踢桌踹椅，把他們趕到一邊去。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，這個該下鍋
卻還活著的活人，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。
9 c' W5 G: L4 l+ ?/ L: K$ V
「…夜書，你的脾氣變壞了。」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。* H8 g* T0 J3 ?& o# T+ y* l. Z
5 J. ]7 K) D8 j8 ?' V2 ~$ X
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，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。我脾氣壞？我脾氣壞是誰害的？
3 @4 x: \. _8 w7 F
「夜書！你怎麼瘦成這樣？！」他大驚失色，過來就要摸臉，「你瘦得下巴都尖6 y5 V- ~  h* R( ?( L  D7 [
了！」

我趕緊躲開他的手，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？「我一公斤也沒瘦！拜託…」我沒! ?" E$ D2 i  j) Z; U
瘦，只是臉型改變了。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。" C% ~- [+ o6 o

他又囉唆很久，泫然欲涕。我默默忍耐著。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
題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。被他這樣煩下去，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
－－煩到哭。要揍他麼，他少了一隻手臂，又哭哭啼啼的，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8 c3 ~0 G* e- \  d
。

我說過了，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。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，那才叫做會
走路的地獄。1 s+ B. h/ x- c5 y. N

百無聊賴，我只能東張西望，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。
4 w, W8 g5 g' e4 l2 n9 j7 Q1 S8 K
不對。怎麼算都不對，怎麼會是四個？還有一個呢？難道他們這麼敬業，被血肉
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？
/ u  p8 Q( q# G& K, ]
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，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。

「我覺得很奇怪。」他還做最後的掙扎，「夜書，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？我早' m, |' ^' ]0 u* N, b1 Z
就不是吳大夫了。」8 p+ R: s9 y7 v. z) X- r& n' f
- w; `4 y" w: |
「我不記人的名字。」很乾脆的回答他，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，「你不是順路來
看我？看也看到了，快走吧。」4 o1 c) y: A4 O: H$ A
- _2 G; P  N5 W9 n6 k
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，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。吳大夫不在，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5 p4 N* B0 m# i1 J. ]
濃重的鬼氣了。斜眼一個個看過去，倀鬼有些畏縮。

我不記人的名字，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。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，但是喚名，
就可以約束一個人。我不喜歡那樣。9 f* C7 Z4 L% K3 t* m) T

「徐阿明。」我用命令的口吻，「鍾曉齡呢？」7 v. [- d4 [4 N. y2 C" \
% Q0 ~. i' _' d" K
很像是雛鳥情結。我幫他們取回名字，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。

「她回家了。」徐阿明低下頭。

這讓我迷惑了起來。回家？就算清醒過來，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。他! H% K- W8 O2 \- t8 Q, x& A
們陽壽未盡，又沒有人來接。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，而且不能離主人（' l; p! p& ^) Z! V+ v# N
哪怕是主人的屍骸）太遠。
* b4 U* Q) _$ R  V& Z
事實上，倀鬼是有些弱智的。  `) h1 a( F! Z% `. N& }

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？距離這麼遠…太不可思議了。& G0 s8 B. J) |0 [% t4 u

我又問了好久，但是翻來覆去就是，「她回家了。」

我有點氣餒，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。無力的揮了揮手，他們默默的回去，然0 o* ^, t  l1 y$ j8 F3 s. v8 Y7 o
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。

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。

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，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，大家面面相覷，說# ^2 E8 y$ f' p# X. @, [" q& q( J
沒聽過這種事情。
9 j+ c& A" h# o& e2 r
對。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，其實不然。我很忙，要看資料消化資料, i) W( I, f! [5 a' F9 T
要寫作。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，常常讓我有挫敗感。當寫不出來的時候+ f! W  q6 c) O# h4 }' f9 A6 v
，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，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，吐出來的故6 g  U5 U9 J* ^* M2 U1 Z
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，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。
1 `" D3 X3 L0 ^9 A$ m; x
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，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。  h' }+ ^6 R6 Z, ]

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，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
一手資料…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。

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，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，多少都存在久了，有' F7 L$ C9 K$ M; S
些道行。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，我不禁皺眉。

「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。」書生老鬼說了。
7 e/ a2 C1 Q) Y7 a
「怎麼帶？她只剩個鬼魄。」我沒好氣。

「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？」但是他也承認，「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，$ P# x0 n! ]) J7 m) u' I  I
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。招魂有用，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。」
) r- p6 x( k' s6 D& W/ R
小司－－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。+ w7 E8 u  z  H- i

招魂。我心裡動了動。要招魂，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…誰會想招她的魂呢？
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。

看起來，姊妹情深。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。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，主人發瘋
，她也不會再造罪孽。好好的供養，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。8 {1 X5 i& p; C0 X; @, J
1 S9 |7 y: \( z  Q- U
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。到底我不是救世主，管不了那麼多事情。除非發生在我: i0 P& }9 y( T" p
眼皮下，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。
- S5 \3 ~8 F. e8 X
畢竟我說過，我只是小說家。

＊＊＊
6 W8 d+ A3 ?  E3 }( Z
吳大夫走後，我過得很稱心。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，卻相當心安理得
。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－－鐵氟龍的心臟、液態冰的血，既沒有仁慈，也沒有. ?9 J) {7 k0 J0 I' R: @$ y& V
溫柔，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，下藥又重又快，毫不考慮後遺症
。滿腦子只有「當醫生賺大錢」的偉大抱負。

我不惹麻煩，他們不理我，大家相安無事。

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，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，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" X" x: j/ u: F3 x: Q! o% d
，車禍的車禍、住院的住院，這倒是滿神奇的。漸漸的，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
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，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，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
異照片…/ Y2 p( _6 e; g) `6 B- e
8 Q+ F/ X1 [5 N' w/ d/ E' M& S
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！真是…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？4 C5 g% b2 @4 n3 g

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，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。我滿腹狐疑的下樓，但是會客室空- N$ V( ~5 ~9 O* r( v) u
無一人。& |8 v' s/ x' J$ |. Q3 F

人呢？

我等了半個小時，最後護士通知我，她有急事，走了。

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，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。但，關我什麼事情？聳聳肩，2 ^& `: T& p+ u) {7 ?
我對護士笑笑，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，簌簌發抖。) m1 w5 @, i3 r, {; @& q5 V8 Z! w/ x

後來我聽地基主說，我衝著她笑的時候，陰森森的，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
室，粲然的發出鬼火。% P" ~5 Q1 J# l( Z( b* O# k) c1 ]6 ?
* \* s+ T! V4 q' Y4 c/ b- f
在這種氣氛下，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，像是傳染一般，讓護士小姐逼著嗓
子慘叫，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，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
子上，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，居然蒙此不白之冤。
1 m9 C' `: a: W+ f
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，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，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，我覺
得口吐白沫很醜。放鬆筋肉，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，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
的聲音說，「在打鎮定劑之前，先看看外面吧。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。」" E' l5 f4 v2 A9 c
+ k" T/ f$ L' C4 P
在驚慌的群眾面前，越鎮定越有效果。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，「不、不是他) X5 G* ]( e' ~( a+ }# z3 M
…是外面、外面…」. b# J3 Q7 {. j4 B6 w

我的臉瘀青了，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。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，我早就習慣了* ?( X% O7 s* {$ o) o
。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，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。+ a# R5 S- t3 S5 R7 M
4 A0 e1 t% M* K7 O( u1 U# }
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，他的前面，一大灘血。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，似乎沒
有傷口。在路燈的昏暗中，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。# h/ c9 F  \% E

好奇怪的痕跡。像是拖把沾著血，一路拖到大門外。
2 q  W" u; d9 E  T) R+ C9 h0 k- M
我還在尋思，某個大夫看到我，大喝，「看什麼看！快進去！」舉起手來作勢要, B3 {1 f7 P& v- Q2 N
揍我。. `% S) _, ~2 m/ _  P) D- c9 U& _) B: {

定定的望著他，大概三秒鐘吧。我咯咯笑了一聲。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，特別刺
耳。
+ @5 E8 s/ z6 ?
他嚇壞了。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，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。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8 p" D* O" P7 H: d3 [1 F  m' ]3 P/ y# m* j
他，顫著聲音，「姚夜書，晚上冷了，快進去吧。」- F; }# G6 w, U
2 q" g) D# p! q0 u2 C% D% |
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，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。
6 i* N' E7 P" ], L& K
沒說什麼，我安靜的走回去。地基主冷哼一聲，「那護士救他一命。」

「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。」我也冷笑，「妳知道我的性子。人鬼殊途' i2 X8 T/ L+ d1 B- p' R% K; T
，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。」: W: [  }4 F0 W2 B  d1 h7 J

她張著嘴，狠狠地跺腳，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。2 U2 Z" {2 p$ {( O" f. ]
0 l/ q" ^+ V  Y9 B& _
冷著臉，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。那灘黝黑的血，一直在我眼前迴繞。, G+ D2 J4 s3 a! v" n% T+ Y  R- r( F

拜網路之賜，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，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。' f6 o) K0 ]! N
並且開始過濾，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，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。此外' |' c( i+ y9 V# x4 {7 e
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。

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。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，「為虎作倀」
。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，還是找到一些，更有趣的是，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  k! ]) f* T) x; y8 j% X
找到的。% g# w- K; H: b8 j8 {
' @  ^" E, l/ m& Y% K+ p
地基主鬧小性子，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。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/ E% s0 `& h2 Z! {
某些疑問。
1 Y  O$ `  `5 u8 g# h, m
整理一下，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，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。一個下班的8 r4 N1 e. N( A  D9 a3 e
醫生，碾到某樣東西，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。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，車窗出現一+ R; e' `$ t$ G
隻慘白的手骨，在他的車窗上拍著，留下幾個血手印。他暈了過去。0 _1 _' N* ]% F! |5 b/ q
! M1 X$ x! U7 ?5 i) k, }* L$ R
這個醫生的位置，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。第二個犧牲者又: W! S/ S6 t3 P; W; S1 x3 m+ v
近了一點，這次比較尷尬，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，他們的車停在路邊，也被印$ w- Z) [- W8 G" X; O
了幾個手掌印，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。- j7 G: j  w# f8 I! ]

越來越近，越來越近。如此一個禮拜了。這次，到了大門口。* H$ ^2 g# J4 Q( v7 _: t

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。「…小司。」
& j3 x, m/ f9 r6 I& |
他像是貓一樣，躬了起來，只差沒有發出「哈∼」的恐嚇。「幹嘛？你要幹嘛？
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？」  b8 b2 l( J/ ]! L' f$ G
" O9 W* W7 q0 R* n. x0 R, J
沒理他的過敏，「陸判官說，我就算抄電話簿，也可以迷惑眾生。真的嗎？」
( C: k* ~+ b/ M# T* B
他瞪了一會兒，氣餒下來。「…你就算讀現金帳，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。你的. g: G8 e, T5 V
作品是眾生的罌粟。禍害，禍害…」; O, m+ g. V( o; C: k

嗯。我也明白我是禍害。
% E2 x) m' `+ C. F' A
「魂兮歸來，去君之恆幹。何為四方些，舍君之樂處。而離彼不祥些。魂兮歸來
。」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。
/ }4 M2 L, L8 L' p5 I
小司張大眼睛，「…『招魂』？你…喂！你不要亂招！你要招誰出來啊？！你到2 l* n; g* Y/ F& Q7 `: d/ P6 c
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？…」

我是發瘋的禍害，當然知道啊。2 R+ G( I; n$ o9 p
4 O( `" P/ R' l3 L9 v6 G
「南方不可以止些，雕題黑齒。
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，蝮蛇蓁蓁。

封狐千里些，雄虺九首。
往來鯈忽，吞人以益其心些。& {& B) h4 n% Y1 J, p1 n. r
歸來兮，不可以久淫些… 」

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。死去無法復生、肉其白骨皆是虛幻。獻祭任何人，都沒辦1 F0 k% V; a) p/ ^* l# X- j
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…+ o. Q3 I7 @" K) ^1 P
) D$ W3 i' C+ v  H0 e6 U( n
「魂兮歸來。」1 _7 Y5 q+ g% s4 u/ Z9 u4 |& z

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，像是呼嘯的哭泣。在虛妄的招魂中，眾鬼放聲大哭，淒8 M! g! i* o3 Q
然如暴雨的悲鳴。3 V; K$ z& q4 L, L0 x

交融一氣。8 h: X1 D; m, E4 ]0 g

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，大叫一聲，摀著耳朵逃走了。
& P8 [) G' Q5 e) K, }1 |2 a4 t
我念了七天，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，每天都有護士辭職，整個醫院天翻地覆，" q. m5 f4 P5 x2 w/ f
充滿鬼哭。不過哭歸哭，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，倒沒有幾個。還跟我嘔氣的! q/ `0 I( B% n  o, ?% _! G
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，求我不要念了。
$ M) \6 S3 X8 B& ^
「拜託，我會哭瞎。」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。8 E4 B8 s5 x7 I2 D$ P7 n! o0 {
1 y( N3 c" P  \) j, n
睇了她一眼，在晚霞滿天的黃昏，我開始「招魂」，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，然* e7 _( h5 D9 S
後設法躲進地底下。
1 `# m+ I- c! }* E7 G: ]
第七天，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。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「招魂」，然後悲泣。
啪的一聲，整個醫院突然停電，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。我現在只能祈6 \  I( z; \. c1 c+ K
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。" n' V' J( |: s+ b/ e
& q! ?! g) y1 y7 j4 s
因為，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，我可以想像，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。蠕動著. s' p# J, O7 w
，痛苦的膝行。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，沈重的啪、啪、啪。咽喉滾著4 e# A0 l- B8 J: O' g; b' I
血的呼嚕，而且越來越近。
' `$ j1 c5 U- e
我聽見，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。水滴聲。嗆咳。拖著沈重，慢慢接近我的門。4 u2 i% v0 u2 U4 O. B8 K) P( t
5 u  l5 w' x, H' D4 }5 G
蹦。房門重重的撞擊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。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, ?/ E8 W  g3 `6 q4 ?* \. @
猛烈的力道。蹦。, w0 i' H6 S5 Z; Y/ e2 l* k$ N
) P$ P+ N! P. m! a  `* l
天，完全的暗下來了。黑得如此迅速，如此不自然。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8 _/ m/ M/ F* q2 x7 s& `
，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，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。  V* K$ C+ c- s/ _* T2 t* }# T7 X
7 u7 b$ E7 u6 |* c3 p
蹦！又是一下撞擊，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。我並沒有鎖門，只要壓下門把，應該
就可以進來。但是外面的「人」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。, X3 {& {: _" F( \

第三次。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。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，無聲的、無聲的憤怒。

我打開門。

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已經被撲倒在地。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，所以銳利的牙齒只
咬住我的前臂，並沒有撕開頸動脈。4 R8 c* ]! f- o2 Q; A
% S  o( t. r' s; ^0 {  d/ S
「鍾曉齡，不要動。」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，「我為妳說一個故事。」2 Z" n" K1 T, x, P4 ]) L

& Z4 s8 I6 p) g6 N' N; n
她僵住很久很久，茫然的抬起臉，鬆開了我的手臂。5 C; V6 i0 S5 B/ {  v. n# S
! e) j" ^8 U9 w: i; n" L
肉其白骨。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，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？她還沒長出皮膚，薄薄+ |2 r: Z& x0 {5 z+ i/ J7 y
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。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。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，# w( D+ O4 P' t" f6 ^) E
像是隨時會掉出來。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，當然，也沒有嘴唇。兩排森森的牙
齒露出來，沒辦法停止的唾液，滴得下巴混著血，一片溼漉漉。
0 l% _9 z$ q$ a; B+ _
但是她的咽喉，一片空空盪盪，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。' S& z7 O' H1 R5 D& p; j) J* z
* `* B1 s+ B- X7 C
我拉過椅子坐下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，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。這可憐的孩子滿, A, k1 ?, W$ P- Z; j. S* i: I
眼畏怯，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。十指不全，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。身上狼狽的
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。1 D: |+ H  W1 x5 m2 x7 s
( ]/ g; w. t6 R1 U7 D1 Q, h0 F$ N
她在哭。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。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，因為她
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。  H. C" L- i' t2 D
3 H( F+ _. x/ w" h& E4 X9 {
極其可怕恐怖，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。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，她將血肉7 K3 c- Y4 {2 v0 ~% h0 t; v
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，無聲的啜泣。1 o" l$ p- h' D5 v" {8 Y

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，回到自己身邊。這種願望無法責備。但是對於一個被吃
掉的倀鬼來說…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，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。* O9 L1 x; E5 }
/ k2 U: m7 s# t- P' Y# }" i
被吃掉的地方，是永遠長不回來的。所以她的咽喉、股肉、後背、臉皮和雙耳，
還有內臟…都長不回來。

生前的她，一定是很美麗的吧。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，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0 N& V7 C+ @3 O
麗的。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，活生生的。  Q9 M" o3 e* E' A0 x/ w. T# b- d1 Y& Q
' f' ~# h/ X# o2 s) r
我，覺得很痛苦。因為心靈破碎過，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，這種
衝擊這樣直接迅速，奪走了我的聲音。
% h0 I- c, F7 }% ?7 t1 v& {
「…我為妳說個故事，鍾曉齡。」聲音破碎而嘶啞，「等說完這個故事，妳的苦" G: _9 r" ]+ g& X% Y
難就會結束。」$ ^. `+ P* O8 u
/ P5 ?0 H0 h' _* l: }0 M( |
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。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，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。
最後發現浮生如夢，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，回到海中。

「她說，『你還會記得我嗎？如果我變得不一樣，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: X: q1 f% e7 }$ b! L" l7 R3 O
的模樣？』

他說，『我會記得妳。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。記得妳非常美麗…所有生命的本身
，就是美麗的。』
  B9 I6 {% h$ p9 j. I* k
她微笑，整個臉如許燦爛，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。」
$ u2 P" Y/ l" H2 I
我停住，試著掩飾哽咽。

「『我覺得想睡了。可以借我手絹嗎？我失去眼瞼，沒辦法閉上。』一條手絹覆
在她的眼睛上，透著薄薄的雪白，她望著陽光。* ]  h; ~. T6 A

『答應我，不要悲傷。這不是結束，而是另一個開始。』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，
『陽光好美啊…』# l, W( A1 z% J5 f( M% m

她展開新的旅程，向大海游去。蛻下的軀殼，粉碎而雪白。」
: l7 e2 E7 j& ~7 p3 j5 C, l6 I( E
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。片刻，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，粉碎成雪白
的骨灰。# q/ p# J4 c7 g& N5 i
1 y/ k* \/ V! R* p
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，我哭不出來。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。

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，因為她無法行走。悶悶的，面牆躺著。
# q2 A0 k* B0 b; c: l7 e
沒錯，我性格軟弱。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，不想扛這些痛苦。我害怕雨天，厭. d8 J) \- L8 o7 |
恨陰霾。喜愛陽光，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。  x% `0 I! U; Y

從任何方面思考，我都沒辦法釋懷。為惡者已經在贖罪，任何人都沒有錯…我不8 N* b" N2 K9 d: j8 t, k2 n
是鍾曉齡的誰，我甚至不認識她。* [% e% }8 v0 k( D8 L& K* z

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。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，又添上憂鬱4 P2 g- z7 o$ i) F" @0 K
症。' c7 k) G- }, G! G4 Q+ K
. A3 Q( x. w; C# u0 @
「你再不吃飯…」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，「吳大夫…」
) i2 Z8 a+ ^! D; X
怨毒的望她一眼，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。別添亂了，我這種惡劣的心境，不需
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。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。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. G! q! U( k0 E5 }5 p* ]# l) a( i! X: |" W
。

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。我只能寫，然後等待。

等待的人，卻七天後才來。7 Q8 k' e1 F0 M" F) S* s+ m
: B9 }: K, e% w
看到她，我卻沒有吃驚。即使她整張臉、雙手都包著紗布，我也不訝異。之前我
已經問過小司，返魂術很兇險，就算成功，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，九成會變成怪8 b+ I. d4 l0 k& y$ p' H
物。

她付出很大的代價。8 ?5 z6 ^6 S) H1 r* }" P6 _# a

不再泰然自若，她慌張的雙手發抖。「…她在你這兒吧？」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: U9 P) t% }, F. Y
，她不會來找我的。# ~# @  B: l9 L

「對。」我咯咯的笑，陰鬱的看著她。面對她，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。

「請把她還給我。」她的聲音軟弱下來，「她是我唯一的妹妹…我沒有親人了…& l  }5 z- i/ x, a$ o' e
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，不應該是她…她什麼也沒有做…」她哭了，眼: b9 o/ Q+ {! l9 ]" g2 h
淚浸溼了紗布，乾涸的血透出來。; p2 }! T& a0 S" W* e

「我拒絕。」覺得疲倦而麻木。其實我該提起精神，因為地基主說過，我疲倦麻
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。「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，也不問妳的職業。因為我不想
聽妳說謊。」( I2 F# S6 O9 T2 k' x8 s: s
' ?0 P2 u) ^( M( O
她倒抽一口氣，結了個手印。我的心沈了沈。討厭這種預感，討厭這種從時空閱
讀歷史的能力。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，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。

沈默這樣難堪，我覺得很悲哀。
' L( `0 {6 M7 T0 e2 P* Y! w; l* O6 V
「你什麼都不知道。」她的聲音帶著嗚咽，「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，要( ^7 V7 y( Z; {& h8 M3 s
養活妹妹…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…報應？這就是報應？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' p2 S1 u3 B4 D5 g1 e3 J. A$ B
是上輩子的報應？那你告訴我，我們該怎麼辦？我們到底該怎麼辦？」

「我不是神，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。每一條都該死的重。」
) C, }1 z( L( g( D
然後又是沈默，窒息一樣的沈默。
& e+ {; t! r2 r6 d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$ C1 @$ `6 e  d) p4 t" v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1 T: ]* m+ i7 ?/ g. v
她突然爆發了，「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！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？你為
什麼要阻止我？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！七七內只要她吃了『虎』，就可以完全復! W! F7 t. w; a. W) W
活！你為什麼要阻止我？！」
! r3 \; C" o  J$ z& x1 F$ ~3 u
「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？」我低低的說。其實我懷疑這不是: ^  B) z# Q7 e. m- e' o
我的聲音。這樣冰涼、陰冷，像是蛇爬過了肩膀，蜿蜒在胸口。「不能走，她只" T! G% e- D: Y( m# }7 z) ^
能用爬的。」# R5 n5 c! ^. W2 h" _8 {* {. `4 T

艱苦的，從遙遠的家裡，爬過半個城市，爬到這個醫院。連哭聲都發不出來，流
著淚，一步步的爬。
. ~6 `3 o, k6 d7 H: O1 _8 p
「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？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？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 H  b, D, f9 h$ R
有？妳要無罪的她，再去沾染罪孽？」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。2 t( p9 c+ l$ ?# `0 L

「妳真的愛她嗎？」* a4 g+ o6 i- h. y+ C9 \

撕裂而絕望的哭喊，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。聲嘶力竭的，無言的控訴。握. I/ Z) Z6 Z! q' `3 R# ]
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，她痛苦得幾乎死去。
1 Z, e+ i/ Q7 y4 v
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。
* ?3 F5 ^. o; Q) \. k" u8 [/ m
「你搶走我妹妹，庇護那個兇手！」她猙獰的扯下紗布，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，
像是一道道爪痕，「我要你不得好死，不得好死！」( W" E+ u- v/ t0 r& L% k! p( B/ l
" o6 r: X) e2 R/ G
望了她一會兒，陰暗中，我輕輕笑了。「隨便妳。」: @0 S9 C" A3 |; i: O4 N

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，被醫護人員拖住。遠遠的看，她像是夜叉。我知道夜叉的
復仇心很強烈，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。

儘管來。

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。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，對不起。她太寂寞
，寂寞會引發瘋狂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，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。
; n( ], O8 b3 e# T, L7 o1 }/ m, J
我什麼能力也沒有，對不起。+ v$ G, g* o* D8 c- [

抱著那罐骨灰，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。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，在沙灘上奔跑
，一切完整，跟風一樣自由。

能夠給妳的，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，一切都是虛妄。或許這樣最好吧，一個瘋子, v$ A9 W8 \0 H! H+ e# z9 V5 F
的夢境。直到妳的陽壽盡了，有人來接妳為止。

這世界，這樣痛苦，也這樣的歡欣。# _! {% K1 r4 B4 G: T3 H% M

" Z9 A2 X1 [8 ^% w
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。! o* _3 l" ?3 {: e: ^
* _. A" T# e# Q. V% e
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。+ \/ U* Y* W' {2 d9 u" C
% q( l" K; b/ J6 Y. I9 s; Z
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，聲明我不見任何人，所以不要隨便來
醫院找我。但是，我是說，但是。
- b$ j6 D6 U1 ~1 J7 R. B6 }/ k
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，說不定，我會私下和你談談。
+ V3 o/ A0 p5 f1 o- v8 A5 K
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，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，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。當# K3 _$ T! J. \: ^6 o% m- l
然有更多的謾罵，更多的諷刺，更多的指責…「妖言惑眾」。
5 C$ M3 K, n) a! \1 P
不重要。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，偶爾，非常偶爾的，我會$ U/ G& O+ p& m: P3 X7 Z
請他們來找我。. w! F$ o- r# ~% ~
6 P( i4 q% U+ M  f
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，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，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。也& @- w6 {. h; i. @
因此，我認識了一些人，還有非人。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…不過我答應要
保密的。: E$ G. v9 i% I5 R

這樣有什麼好處？其實完全沒有。我幫了他們什麼？其實也沒有什麼。
* V! L/ e, P7 E5 _6 V. V
我只是認真的，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。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，撞+ V; Y! P6 R3 A4 _5 u2 e% n' [
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，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，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9 o6 N( P5 a3 W; \$ l/ ]. Z
…. S6 a0 P7 m; H4 R4 c: |& V) E- `$ K
$ T1 A3 g3 l& B" n7 q& r. k
仔細想過，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，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，剛好大家都能接受
。雖然見過我以後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。我也不懂，大家都很平和的
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，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。3 _+ f, a( l; M
/ L* E0 {* C6 w8 e+ s8 Q
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。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（這個妖當然是我），和想為
我退魔的牧師（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），他們很倒楣的中招，成了我的讀
者。

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，和無法拘束的自由。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。/ A  W2 |) G1 A; Q

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，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，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。( Y7 `2 |# g3 {, x8 ~3 Q/ M( g: f
7 m; [8 W4 j/ m' P

「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。」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，我酒量實在很差勁。$ w* A. ]+ G% L) m& n# ~
, m6 l, Z: a6 K! a; M$ s+ |
「我會把你們趕出去，還會摔電腦，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，甚至要偷溜出去的9 U# _/ T6 U" m" F
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，好讓我出去逛大街。」其實我已經半醉了。

「嘿嘿。」老鬼喝了一口酒，「你對大夥兒都好，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。」4 N" j# l7 S, ^- T
# g+ ?( D8 j7 k/ t( k
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，老鬼老鬼，真是老成精。「你們是讀者，不是朋友。」3 g2 q/ a( i% n, B5 j8 I- _
- s) \+ W  L/ J. D' E# B+ f% H$ ~4 m
「讀者不可以當朋友？」他的語氣很不滿。
0 h% l3 Z+ Z. v
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。其實，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。在心還很軟，神智$ P& O1 l0 R, ^( L+ ]( r
清明，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。

「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，發生過一件事。」
  J+ }) C6 ~" O8 c' x2 i6 C" E- }: ?
十六？十七？我忘記了。我開始狂熱的寫，開始有讀者，互動的很親密。血氣方+ f' b. E/ S4 l6 W0 T7 p$ A* }
剛的少年，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。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，怒不可遏，寫了一# w' O' e/ o. y: A' O" J
篇抱怨文。1 o5 G8 g" Y* N+ h8 l. T
: H4 t) q& F+ w
第二天，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。應該說，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，整個主機
都毀掉了。

「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。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。」& }& J$ e, A3 A$ z/ a

年紀輕，只會橫衝直撞。出版社是不好，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，我在網站口誅$ t# e7 F4 Q) s6 M
筆伐，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。

再一次，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，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，跑去出版% H; {- c# V) n' [8 N
社吵鬧，還跟員工衝突，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，腦震盪。9 Y% `% Z% ], @' d
1 Z1 {! X' m1 h. I  R2 E; h& Z
「那時候，我好害怕。」可能是酒醉，我的聲音這樣軟弱，「他們為什麼要為了; T+ g# p1 _1 ?
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？幸好那女孩沒事…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？」

其實，我一直都很害怕。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。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# L! V6 h$ D# a) R5 y% Q2 c8 L% W
的人？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？我最了解自己，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、空洞: m5 _/ h& V/ H# X- E- w
，我知道，我知道…

我只會寫而已，除此之外，一無所有。) q0 A) n5 a" R9 s

醉到昏睡過去，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。為什麼，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？8 g* j8 q% _" }7 b$ G- q4 S3 s3 U

因為我害怕。+ N/ X+ |0 B# e' W: J' A
, b( k' _. t, l
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，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，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。我/ F6 q  D1 r4 }5 F6 K
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…甚至上過床。我還是，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…

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，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  o* Q) u* a1 c% O- a4 b8 J. W. x
麼…
* \+ j. P, Q! I9 u' f( T
我退卻，然後下沈。越退越深，越退越深…直到離群索居，不再說話為止。

並不恨，並不恨那個女鬼，真的。沒有她的糾纏，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。只是她
的出現，讓時程加快而已。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，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。  k/ Q2 j8 @+ ~& L" G: G
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，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，狂著想要取材，想要寫
，想要寫…5 C9 J) U( L5 m9 J( I* j
: }8 H1 t. j2 `( B7 p0 y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。

誰也不恨，誰也不怨。這一切都是必然的，必然的。

昏睡的深淵好深，深到看不到底。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。我在沈、沈、沈。' d* ]; q  d0 H0 A' u  r. w
) Y9 Q; ?: m9 h( n
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。咯咯咯咯。

沒有，讀者沒有讓我受傷。或者說，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。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
，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，封印起來。1 ~# k: {$ U5 y; h9 @. z& j1 [

但是夠了。我取材取夠了。現在讀者對我來說，是善良的陌生人，不要再進一步" S" G& g% g0 j
了。他們傷害我的時候，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。

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，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。沒有人是真的自由。; C; B  p3 Y1 N! N

＊＊＊
% j8 S* M- p! H0 a* J
醒來我頭痛欲裂，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。老鬼涼涼的看我，嘿嘿的笑。; |$ D" S8 n/ L
- r" t9 ?5 r0 a( j9 B3 S- z
「說倒是沒說什麼，」他哈哈大笑，「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。」

「…真的嗎？」我大吃一驚。我知道我酒量不好，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？地基# n) P4 Y, ?* B
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，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。8 ]0 B/ z4 {  ]' O3 {- n

我真沒說什麼？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？" }3 ~$ V) Y$ |6 w( f' `1 w
* i" [) R* ^( t# N! W
「剛你有訪客。」地基主咳嗽一聲，「護士不敢叫醒你，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
。」
- I  j$ h* U  l4 a# j$ C1 v
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。打開來，「重度精神分裂」。7 x" \$ F/ e. `5 }4 h! i
! Q' {* s) \; m8 n
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，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…我的過去，這樣子蓋棺論定了
。

翻著那本小冊子，覺得也沒什麼不好。咯咯咯咯…
! B, s$ x; O6 o4 S. R: ^
（第四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6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30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五部回家$ k+ |( M! ?6 Z0 _* j0 u) q  W# v0 ?3 D

) u7 K5 E; q# b# N0 e; o/ T* G# o
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+ c8 s2 u6 m1 T" Z6 a
4 W! A1 k/ K- q0 J" F" I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

仔細看了幾遍，我拿下眼鏡擦一擦，又仔細看了看。唔。
5 [+ c+ A3 D; g2 N" K# C# X" M
今天的陽光很美好，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，一陣陣的嘩笑。是個適合" s: r0 j! @8 R$ k5 [! B
出門的好天氣。

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，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…若不是我大吼大; u& p7 G+ f" l
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－－狼狽的只穿條短褲，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, J+ X6 X8 H6 ^
扔了。
9 L6 S# h' S! f& m5 r
地基主被我嚇哭，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，眼睛噴著鬼火。這根本是鬼扯…只是" e  ]" ]; L7 E
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，不幹了。' c5 u% `1 R0 s$ M( ^

這到底是醫院…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。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# l- ~* V$ q+ d7 O, D( B2 P
就是三重苦，有眼無視、有耳無聞、有口無言。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. Y& V6 I' o$ f6 x) D6 g$ O
也不會知道。

天氣很好。很適合出門。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…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，9 x+ v3 _" M& w1 a% M2 E1 u4 N5 ?6 t
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，叫他從我的版稅扣  X" b/ Q: l) n
。  @1 a; O# h2 i/ v* P

他糊塗了，我也糊塗了。/ N# S4 Q* |6 c# r5 Q

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。
* g5 y' w0 z) w0 J6 V- W0 ?
列了一下，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。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，我自己
去辦好了。/ k( F7 d3 u% `3 v  `
2 V; F0 t& i+ w8 c( S' ^4 R$ f( g) d/ z
「小司。」2 y! L" P* Y' Y) f, B8 a( F
( w4 H8 C  }  g
他嘩的往牆上一貼。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，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。所以修煉還不( y/ R6 S& M- P6 m' c# D- e
夠，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。他無處可去，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
形的地方留下來，多晒點陽光，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。

「別、別過來！」他拼命搖手，「我告訴你喔，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！你不要過4 G7 r2 p5 _$ ~6 }# K
來，不要過來！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…媽的，你真是人嗎？為什麼你的: K9 L- C3 k* A
鬼氣比我重啊～救命啊～」: A: m, s' o6 H& v2 j& R) X. Z

我蹲在他面前，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，有些許悲傷。被陰差這麼講，真是…9 m& ~2 K- v* b' J! j4 |1 z8 h- H
/ D8 O5 V& V- N+ a" e# F# W* s/ c: x. O
「好吧，我不過去。」定定的望著他，「你變成我的樣子，我要出門。」

「…不要！」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，「你出去幹什麼？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？; ]7 }( e. N# h3 z* C  P
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？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～」: s7 r7 S' ~2 f5 |1 k6 }
8 f1 d' t$ B* o( h
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…？
  u- @5 c# C0 F! S+ I. e- L
「變成我的樣子，你可以用我的電腦，還有網路線。」

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，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。「有錢能使
鬼推磨」好像可以改成「有電腦能使鬼推磨」…

換上簡單的衣服，我出了醫院，招了計程車。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…
撒了一把冥紙，加速逃逸。* l: n5 w* X5 `) a$ B

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，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、球鞋。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
，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？) }% t) v, ~3 h" T

正在冥想時，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，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$ L: i$ d" ^( _9 d# q* }
，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。

「對不起對不起…」他再三道歉，還下車開車門，「真的很抱歉，大白天的，把8 [9 w7 _% {& z  j# h" I8 T* g
你誤認成…」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，「那個。」: X9 w0 x/ P+ _1 ^* _1 X

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，我坐進後座，「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？」
2 G6 E  U5 {, j
「唉，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…」他發著牢騷，「昨天七月十五，我們天天路上跑  [$ W, m0 ]" ^1 p+ I
，什麼怪事沒有？帶一些也比較安心…」+ d, }2 l( i, G5 D

「哦。」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…咯咯咯咯。4 P5 c7 S1 x) O, J5 J

「冷氣開太大了？」司機撫著手臂，將冷氣關小一點，「怎麼越來越冷…」
& x+ b9 `3 _) {- m
等到了目的地，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，逃命似的呼嘯而去。( y' M- C; a! J* ]+ s" q3 \& K

…大概會感冒幾天吧？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。& U) m  Z% T7 o$ a4 q7 @9 B

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，編輯差點被水嗆死。我猜他是想叫醫生9 O  i8 E% J" L, A
吧，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，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。為了要命的稿+ O6 d& C1 Z# {2 y; a
，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，我還偷偷地抄筆記。) k7 ~+ k3 ?6 q. V9 v
+ L: Z9 a- E' ^* y- e
「不是我要用的。」淡淡的說，「我要安置一個孩子。」8 }- J1 s  ^7 w, o6 }
. E) i5 p4 }/ W% Y2 v
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，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。, v  c' K0 ]$ y+ V

到了靈骨塔，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，親自抱著她，放進去。可憐，什麼都沒有* Q3 `: a/ o0 d1 H" M
了，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。到這種地步，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。
- U$ e  k$ \& y4 W
「雨淋白骨血染草，月冷黃沙鬼守屍。」9 o8 x0 l& Q% f# J" ]4 g5 N* Y
+ j/ R# Y" d) d8 {; H. {
突然滿感慨的。
5 c$ |/ e$ b7 X7 x
, P, W3 i; T+ x" U/ D3 u" r
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。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$ Y' z( R% O6 J  I! j
一個。
$ J# e" E7 p/ E0 V8 [/ }
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，正確的說法是，「風邪」。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
。$ w" f. B; ?1 b, d" b0 r, E
2 _( u  Q2 p2 `0 a
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，我買了想買的書，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。不是假日，街
道空曠。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，婉拒了優雅的廳內，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
台。
: t0 Y7 x) F$ R4 m5 }. S0 N. y
「…但是，裡面有冷氣…」服務生大為訝異，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，硬要待在室7 r! q9 Z& @! `2 {; B# I
外的客人頗奇怪吧？6 n/ |4 g9 v5 v+ l: J

「我抽煙。」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，服務生才恍然大悟，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/ D6 V: i: U1 [; J0 E
。7 [# l9 i: L4 K; N  C! ]% Q
3 d% A+ z+ K9 s1 J7 N
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。對別人來說，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。但是對我這
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，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。) U9 k8 b% h+ P2 f

而且，海風這樣的清新，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，真的是一大享受。
6 O3 s& j+ ]# ?* O
喝著咖啡，閱讀「龍槍傳奇」，安靜的午後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，吹著口哨。沈
浸在閱讀中，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：無視、無聞、無言。零零落落的客人，0 O3 ~& q' k& ]* \3 o7 ~
有人進來有人出去，我完全沒有察覺。) }3 {) N* |' v9 E
, u0 P: w9 o8 s
「你…你是夜書吧？」驚喜交織的聲音，帶著一點點的顫抖。

聽到了自己的名字，我才茫然的抬起頭。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，坐
了下來。「你…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！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…減完變成帥哥了！# ?" u! j2 J: Q: D6 Q+ _" _6 u2 j
」
6 D  X  @& u* }. d
我還沒有完全清醒，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。很可愛，很甜，個子小小的，
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。

不過是過去了。現在想起來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。( `% O+ @: T5 t+ B! w# x+ Y
, Q( h9 t* `. a* [( o* ?
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，雖然時間很短。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…但是現在我卻想8 d+ g0 m# G$ a& M/ A6 L* [' t
不起她的名字。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，反而有點不悅－－打擾我看書。' n- H$ j6 z1 a

「嗨。」我淡淡的笑，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，不禁苦笑了一下。長久的厭食和% V0 ^9 d. J& E
鬼氣的侵蝕，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。自己覺得不男不女，卻可以吸引世人的
眼光。4 B* H  P0 g- m' J7 X  I
& U) E+ v; s  k1 u2 b$ L, b
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。
# @1 o+ U+ n: s- G+ S# o+ w( ]! g
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、微胖的模樣，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。6 ^( H# L& x+ [( V
* {8 m4 ?4 a7 [  N' R9 E
「我就說嘛，網站的消息不可靠！」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，「都是亂講的！
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，我就說哪有可能？我可是很了解你的…」2 [% ]. B! d8 ]5 z

「是真的。」我漠然的說，低頭翻書頁。1 U$ r) ?. U  S1 e8 n7 c
5 G- p+ m6 q+ p( e9 a# L/ C* [
她尷尬的住嘴，小心翼翼的打量我。「…夜書，是我害你的嗎？…」
' Q5 z8 |) O  n: Z- p, J7 p
抬頭看她，除了懊惱內疚外，還有一點點竊喜。真是無言。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- e$ ]3 @. s/ z9 W* c# s# V; K
瘋，大概是種光榮？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。
1 A) A3 z# x: u* m% r$ K! d6 t
我相信她愛過我，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。

「不是。」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，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。2 m& x& D  b! v& X6 j1 |. Z

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。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，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
點。「那…你的故事是不是…是不是真的？你真的有…陰陽眼？」3 j4 }( V, \8 d9 Y" @& U- P
! k+ H) w; S7 U# }* M9 W7 ~8 a
無聲的嘆口氣。就算怕，也覺得刺激。摀著眼睛看恐怖片，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
聽鬼故事。她怕我，但也覺得很特別。5 D" b$ y$ q6 F0 q. B+ \2 I

越危險越有趣，這樣嗎？1 W' n8 L7 N$ p) C1 l" L
, B6 \. M" E: p: w( {
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，拍了拍她的肩膀。她整個人僵硬了。6 a' [& M: h/ u0 h+ V

「有什麼？你看到了什麼？」她尖聲叫起來。
/ l) u: o8 |: ~: g. f- B+ n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我的目光回到書頁。
5 e: G+ R4 a, d, [
「不！你一定看到什麼？！」她拼命抖，「是不是有什麼…有什麼纏著我？」% _: t, _8 d1 f4 i( L

「沒有。」我抬頭望望天空，有點雲了，陽光弱了些。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
，「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…」
+ ?0 B8 e8 n. R
她跳了起來，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。" `- ?' u9 j3 M) W
8 k7 z8 u+ F, m* g
…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，需要這麼害怕？
' p( h/ d, V* H8 y: q' W  J
看完了那本書，雲多了起來，看看錶，快三點了。再拖下去不是辦法，還是去赴
約吧。結了帳走出大門，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。8 D$ q7 T! ~: |" {8 L4 W& G
& c! A1 c& t3 h% q
她滿臉的害怕，緊緊的握著裙子，「請、請問…你真的有陰陽眼嗎？」
  I5 n: ^* p! l+ ]. `( f% ?
回眼看她，她抖得更厲害。我相信她是害怕的，不管我裝得多正常，但是我也沒+ ~0 X; |8 k& ]
辦法把鬼氣收乾淨。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，靠近我都會覺得冷
。! E) Z7 r: \% |

「我、我不是…我不是故意偷聽。」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，「只是我真的不知道
，不知道該跟誰求救…我沒有發瘋，請你相信我…」! n  P3 M0 P6 a2 E* c5 r$ d
5 s4 v4 G/ o# K, w( l9 [2 D
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，嚴重到求助無門，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？

「妳的眼睛沒有狂氣。」我沒有笑，這是地基主的建議。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7 X  j- l5 \& G# t  G/ {. M0 d
友善，「有什麼困擾呢？」

她明顯鬆了口氣，「請問、請問…真的有…」聲音越來越小，帶著嗚咽，「真的4 V0 d8 I6 ~+ A3 ], Z
有嬰靈嗎…？」

我皺起眉，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。( G9 p$ t* v) c! E) w* k
; A$ n# g0 [1 r2 Q, v7 [
; ?" r" S+ ?8 ^/ ~. l# o0 p
「沒有嬰靈這種東西。」我很誠實的回答她，「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，還算
是新名詞呢。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…我是說，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，師父一定
會笑的。」

她似信不信的，滿臉恐懼，「但是但是…我、我…」她哭了起來，聲音是那樣的1 C1 Q; L, [* ~
心碎。壓抑著，不敢哭出聲音，充滿愧疚和痛苦。) f# q. b2 r- ?- h! W8 D7 I
2 q2 R3 {4 b3 t: d
我說過，我的心靈滿是縫隙，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。我很怕這樣的感染，
但好像來不及了。當她叫住我，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，就已經來不及了。8 x! h  F- m. G$ Z1 L8 H
. w, r7 Y& f. s
「我問妳，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？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？」我的聲
音變得細軟，顯得很陌生。" D4 L4 V& p( p

她愣愣的看著我。3 }- y7 C: d0 y/ O  B5 {  P9 ?

「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，為什麼要那麼倒楣，綁在妳身邊作祟呢？當然是早早的, |/ f/ j- O- r
投胎轉世了…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，就算有，妳的罪也只有一半。讓妳懷孕的男6 O7 d3 @; e& F; Y5 e8 t' x1 v
人哪裡去了？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？」0 \5 s( K  d$ n* h1 a* s* }- j) D
, `' i7 T+ G. c5 L( h
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，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。像是周邊蒙著迷霧，神智清明
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，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。
; ~/ y8 C9 ^/ j# ]* n. a" k
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，被經濟和生活壓垮，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。畏
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，卻毫不在意的笞打、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，這是什麼0 c0 }% V$ t' O3 C2 S$ n3 p: F/ f
道理？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，讓他去已經準備好、成熟的家庭，不要製造更
多無辜的幼小亡靈。

或者是長大起來，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。2 D& {( g) {! }0 W* v: w5 m
% e) v! Z6 h$ M3 a; c' J$ p
我的頭好痛、好痛好痛…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，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4 K3 Y) j/ m& P8 L5 Y7 R3 |" u2 J
去。3 d& @2 Z7 \* P) g$ R. U

「他在哪裡？」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，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，「他在哪
裡？！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，他在哪裡？！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
生育嗎？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，不是那個孩子！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% Y# ^4 V! o. z- J6 L
、傷害過妳！妳怎麼可以怕他？妳怎麼可以污蔑…」

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，殺掉他，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…+ ]( A, ~+ w7 P" i3 J" ~+ e

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，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，出現了烏黑的: @# `# Q1 v6 H$ c
爪痕。
$ X9 @6 d( T7 [+ v! |
原來是這麼回事。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，沒有唆使她去殺人。語言有著特別的3 c0 i* z3 V' j& f# c* O, T. o
力量不是嗎？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，但也有一定的影響。* M1 h0 P1 e9 V

「妳都讓陰差帶走了，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？走開吧…」我喃喃著，頭痛和
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4 {. P4 H* C* j( O7 V
2 |+ D) c7 j3 j. S# m7 w9 Q) B: A
像是被蠱惑的女孩，呆呆的望著我。她沒喊痛，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。
! s2 S; d1 V' U3 g
「沒有嬰靈。」我找回自己的聲音，柔和的，「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
。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，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，就別再這樣了。至
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…忘了他吧。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，會認真的去防護- S1 v/ v* F6 C; y& q1 K  l
，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。」
! Q$ O+ \: \9 v+ J, P
我鬆開她的手，她像是大夢初醒。「我覺得…突然很輕鬆。」她笑著，雖然還在0 r% o! u; k0 G+ h5 f7 X4 q
流淚，「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？」

「一定會的。」我肯定。1 [# ?  S) X( J  I! Y7 L+ `0 V- G

我知道一定會的，因為她腳邊的黑影，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。這就是多管閒事  T% \" b/ W% {: f' T
的下場。仔細的看著他，我知道，這是很古老的妖怪，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。
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，將女性的生氣吸乾，病亡而死。

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。只有這種小妖物，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，驚嚇著女人7 I6 ~0 a! h( \. L* O7 O( B, E1 l
，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。7 A. M1 t6 i" s- L. T# G
4 Y0 [1 U9 t  G. U) ^
不過，我是男人。他們想要啃噬我，得花相當的力氣。

很想說故事給他們，讓他們離開。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，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
。

四點多了，太陽快要下山了。我得趕緊去赴約，然後回醫院。不然滿是縫隙的心
靈，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。

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，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，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。黑暗造成
的創傷，是永遠不會痊癒的。# @* _# y1 P9 w, i

走進捷運的瞬間，我發現，我迷路了。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，但是一個人也
沒有。4 D$ B% M, P( v; _: ^% s
/ u! n2 v* W, M% @4 M0 e2 F
我沒說什麼話，魍魎依舊如影隨形。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
肩膀，我卻沒有轉頭。
( w  t1 _6 }. p* b+ D$ G
「哎，怎麼這麼無情？」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，抱著我的胳臂，「你也是去. u$ |$ f9 ^  ~- Q' ]% `
聽演唱會的吧？」她仔細看了看我，驚喜起來，「你是姚夜書！我看過你書裡面5 E- d  `4 }9 P) x8 j. W8 q
的照片！」. R* O3 d7 [, Y

我想說話，魍魎突然發出「哇哇」的嬰兒啼聲，我的聲音，被鎖住了。唯一的武5 l/ w% R% I  T! Y, T0 \7 S" q( m+ R- z
器就這樣被剝奪。

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，她很年輕，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。留著一頭很長的頭  `+ s9 A8 ]$ n6 \) }- }
髮，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。: K/ y8 _. Y) x, C$ P5 l" U

「我也很崇拜你呢！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…」她嬌笑，「當然我更喜歡他…& i, K% {9 z+ P8 t# \2 n% h* m
他唱得好棒，我愛死他了！每一場的簽名會、見面會，我都有去喔！他好帥好帥: x/ u3 F: r( ]4 S" R1 Z1 v
…」

她喋喋不休的說著，神采飛揚的。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，3 O$ ~2 `2 i8 M+ f
充塞在整個地下道，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。# O- Q( p9 ]9 O7 u" ~2 r

「他是誰？」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。

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，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。我們兩個人站定，她努力回憶
著，而我，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，失去了我的聲音。

! L) Y) D; o. L
如潮水的人群中，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，不時被推擠著，身不由己的往前走
。; c# k; E' N" t! w! a  J* w

「他是誰呢？」女孩喃喃自語，「他是誰呢…真奇怪，我那麼喜歡他，現在我卻
想不起來。我好喜歡他啊，每天都聽著他的歌，看他演的電視劇，房間貼滿他的
海報…」
  x* n! i. w0 y; O' V4 q
像是想起什麼，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，「你聽，他唱的歌…」她很慷慨的分了一& |9 w' p' a# A7 Y& U; w
個耳機給我，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。
5 z- t/ r4 z: b+ ^9 d
「奇怪，為什麼壞了呢？」她很苦惱，「我好喜歡他…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- \$ ~3 z  l1 `5 [
起，甚至和他結婚呢。為什麼我記得你，卻不記得他？」8 g/ \0 V1 H/ d$ D6 t  g7 l" P" `
0 J+ O9 G1 H: E# I# v
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。現在我只希望，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，但是那隻魍
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。
$ K" C) T6 [9 U" _/ `. Q( L6 e
「為什麼呢？為什麼…」她望著我，「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，所以才想不起他的
名字？」
# [( {. c$ k0 p0 _1 O. t1 s+ j
不是的。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。每個時代都有偶像，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
少女。我覺得，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，策劃的，是叫做「命運」
的詭笑者。0 {% P( ]/ w1 X- K: B* @- n  @
' d) z' Y. z6 @& w+ C5 @1 |
在鬼門開的第二天，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。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) G3 N( e  v8 L( g% |2 F% E$ w
的偶像，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，因為死亡的洗禮，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; a" _, }4 y5 C/ @6 N+ H
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，遺忘也是應該的。

人潮開始騷動，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。我依舊被鎖住聲音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，魍魎陰惻惻的「哇哇」兩聲，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，一起- @8 l, h9 o% c% E! z, S8 |  l
盯著我。- T. `6 c% f1 {& ?, u/ r# }  ?

「是你吧？事實上，我們在找的，就是你吧？」女孩滿臉夢幻，牢牢的看著我。! J: D. @! H5 ]5 E# l) J4 J+ j

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…鬼。
# @" n/ u1 `) }  ]0 E8 n
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，連呼救都不能。迷霧又來了，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, N& I/ y* |8 H( F& b* p
，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。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，那種寒冷到
極致的痛苦，像是火燒一樣，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、吞噬，互相撕打。7 x2 R! n7 P" u+ @  v: B
" a+ r2 X' q/ n4 X( U6 @
這樣痛、這樣的難受，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。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
面，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，幽藍蕩漾。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。$ ?% {- W6 i$ ]2 H- w: a7 x
" K( \) |4 I, ]; A5 `
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，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。將活泥鰍和豆腐放
在一起蒸煮，因為越來越熱，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。這還有個好聽的名
字，叫做「草船借箭」。6 D( }) [6 J+ G" |( h  C
' Z# @) n5 n- O
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，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，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。
( A& r: D; g+ m8 \4 T2 M3 [- A
說不定，我早就知道會這樣。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，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, @# d* H# }& k% u2 o9 s
境。但是今天…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。7 P8 @: ^. @9 D/ F

今天可是，可是我媽媽的忌日。姊姊趁著爸爸出門，要我五點半的時候，回去替
媽媽上香。2 d% r: d+ b3 o
# i6 j( t& o! b6 |1 [, p8 f
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，我還是希望可以，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。
$ G7 E. u1 x) J. n" t9 \' h
「媽媽…」我喊了出來，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，還沒來得及逃離，已經四! j/ A7 s1 t6 b2 D) ~
分五裂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，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。

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，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，像是鋼青色的煙火
。  h+ J" B) j  o' k
4 Y: D7 m4 A/ Y
「姚小哥，你還好吧？」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，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7 L& \- I& q- @
嗎？. g3 p9 A6 J( D' C4 u! v% Q5 R
" t9 v. ^" q# x  K: M" n
我還活著。咳了很久，一陣陣的發虛。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，我喘著，並且
苦笑。" E  L+ V3 M1 j4 a6 s

「喂，饒了你們就很好了，還在這兒裝模作樣？」老陰差吆喝著，「快滾！」

我這才看到，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，長髮覆面。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，轉身* H, |0 w" u) f9 U* Z
要離去，又戀戀不捨。9 S* Q4 B8 f" o$ U& _/ N
$ c" |2 `5 T9 J% t- W: _! r* k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
$ @. }, P; y  Y( D) c3 C5 o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# D8 h* ]1 p: Z$ r; y% U+ u

她掩著臉消失了。
$ J; l$ T" t5 @. c# {
後來我有回家嗎？其實我不記得。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，聽到低低的哭泣。那
哭泣的聲音…真的很熟悉。從小聽到大，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。

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，他的臉抽搐了一下，「這…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。
」$ g( W1 l1 I7 B5 c! R% `
( X7 ?/ G( K7 C0 ]# ~" ?
會是誰呢？「…怎麼還不投胎去？」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？我還她，我可
以還。  O$ G( Z3 t/ B8 O/ S
2 T) P" g0 ~* X3 F: \
「心裡擱著事情，怎麼走得開。」老陰差發著牢騷，「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，別
讓父母放不下，那就是盡孝了。」' t' [% c2 \* s% j" ^) Q0 d

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，還是因為受寒，我生了場大病。但是再怎麼痛苦，我都% q- c( o# w6 |: t& J
沒有流一滴眼淚。9 r# w, y# ~' N; @5 P- k6 Y

不能讓她，再有什麼掛心的了。6 g& A3 F  I/ b& G
* Z9 T; X/ M8 t' I" R  j
1 n  i- Y2 H( a7 o) }1 v) Y
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，我病情惡化。/ r/ i# w: [& K9 p' P% n5 ?
; S; D* c( J' E' v9 @6 I4 ^1 c6 P
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。被陰鬼這樣穿刺，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，又千創百孔，7 X7 b- h8 H; p( t: H
在發冷發熱之餘，連連暴吼，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，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。% Z! s0 i- w# q' y8 |
( J% l0 e  F7 C! w# D
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。  \: j, Y5 J# I3 I# S( f9 F1 @

我想回家，我真的好想回家。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。懷# i$ B  b+ U) g; S9 n
著絕望的鄉愁，和被鬼蝕傷的靈魂，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，一聲又一聲，一0 Z! |" k, j( d" }
聲又一聲。# ~! Q4 N) `: ?9 S# @" P/ L

但我還是，沒有流半滴眼淚。
8 o/ Q9 N5 J# u4 S+ T
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，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，和那杯甜美至
極的水。我好想喝，好想喝…
0 z6 G1 v) ^4 s# ]
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，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。我在昏沈中，看到楊大夫身後有
著極大的翅膀，雪白的三對羽翼，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，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。" j& x% C2 [/ [: |( Z) g
- @, V6 m/ {4 `9 b9 l7 p+ g
「喝罷。」他將水湊在我嘴邊，「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…但是你也奇怪，7 k( c/ k& I7 p$ ^) o
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，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…為什麼不叫他們
救你？」
4 g2 C& F+ C$ s0 F6 U3 ~) Q
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，迷霧被驅散開了，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。
9 R4 n( B- ^5 Y: ?) w
「…他們不是我的奴隸。」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，「他們跟我什麼關係？只是我: j" S# f3 }3 P1 J7 Z2 Q3 c2 f
的讀者。」+ W+ N) \3 Y2 b0 K! b! M

我說過，我性格軟弱。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…尤其只是幾本破書，和幾個漏洞百4 Q' C: r' J& J0 U: c8 f' F  O
出的故事。精神上的潔癖太過，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。因為我$ r* d! y2 w1 k! M0 o
比誰都知道，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。6 F$ e. [+ x3 q  }" Q5 ^% F

我不知道怎麼還，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。
* W1 Y0 L( Q$ [. h/ r, p* H0 Q
他幫我解開繩子，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。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，拼命在$ P1 s: M. u, y% i  c/ D4 C) @
牆上抓爬，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。! E# F% k  Q8 z! ~& P: ]/ }& B3 ]
0 }9 b5 {& G8 P! D- j
楊大夫沒有說話，若有所思的望著我。
+ e4 s0 s# ^+ `0 w2 y
「你要不要轉院？」他提議，「換個環境。而且，我所在的醫院比較『乾淨』，
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。」他頓了一下，「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。
」# M/ c( n1 e" b
1 x: f; b( j' R. v9 y( G
「…讓我想想。」我訝異了。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，就像我不太喜歡他。1 P1 N0 B0 n( q, H( J
或許，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，我反而相信他。1 O4 ?* y: w4 ?4 m% I
5 I3 J. G$ Q! [/ X8 ~; Y
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，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，但我真的好起來，
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。! Y# u+ M0 E- y

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，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「肉芝」血淋淋的塞進我
的嘴裡，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，我可能還舉棋不定。2 q" t. ~- u+ e9 t7 n
4 l* V/ B$ c. ~- C3 I$ d* e% {
不管怎麼嘔吐，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。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，雖然9 j  j' Z* a% {
小得只有食指高，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。

就怕我早早的死了，故事來不及寫完。% A3 M6 f8 \% T, W8 S, J

就算這種「肉芝」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？我真的心灰了。果然，我跟讀者不該
混太熟。他們眼中的「對我好」，只是讓我更痛苦。- A* Y* l; t) ~
5 ?6 w8 h/ n7 Y. G4 _3 C
我又吃了人了。
) t2 ?) a" v0 a2 A, n5 a& [
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，虛弱的倒在洗手間，我沒有落淚，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- t( L4 p: S# z9 a+ L; n" b: t
力氣。6 p/ Z* T3 ~- v; Q( v3 T2 G
( U0 ]; f% N$ X; @
「喂！」小司從外面走進來，嚇壞了，「你是怎麼了？沒個人扶你嗎？發生啥事
了？」他將我拖起來，粗魯的扔在床上，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。

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，我也沒糾正他。「…他們逼我吃了肉芝。」) q( @/ s  N0 T7 D6 a# _0 [. W
; J) t# \% C- z! H
「噁。」他皺緊眉，像是也想吐，「怎麼逼人吃那個？多噁心。」

我笑了。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，也只能笑了。& g. ]0 H' F! ]- b/ x, V& S7 ~+ v# k
' @- S2 p+ T2 r4 W
「小司，你喜歡我嗎？」我拉著他的手，輕聲的問。
- X- `: B# {) E. _; ?+ D5 @
他唬的一聲往後跳，「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？」他拼命的撫著雙( B7 w3 v# R+ q' @3 d6 y9 g
臂，「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，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！」

「那好。」我點頭，「我要轉院，你跟我來吧。」! K! q/ L9 ~& ^6 B

「我？為什麼是我？」他大嚷大叫，「我有那麼倒楣嗎？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
？為什麼是我啊～」9 i" L# B( Z, g& [

呵呵，因為你不喜歡我。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，你是個…非常單純的讀者。
我是個卑鄙的人。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，而
他，不喜歡我。

最後我轉院了。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，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，只是臨行
前我說了一個故事，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。. M$ f' s) h. p/ ]  D4 i

後來我轉院了，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。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，
小司是最可憐的，可以化為人形的他，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，還得負責保護我0 U$ N4 @& D- f4 Q. S5 I
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。
5 g: n& I0 x3 t# T3 v$ {0 J# q9 q; j
當然，我也還在寫作。至於鬼魅，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。  P/ K* h* w6 [6 e5 |- q

我凝望著深淵，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，凝望著我。. s; G# B. C8 X, A, R4 V

咯咯咯咯。, M! U4 T+ F- K& }

（全書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返回列表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[收藏此主題] [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]

[通過 QQ、MSN 分享給朋友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