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陰冥來客不畏寒
9 y8 ]- D+ a0 `" d7 E& h- e 他觀察著她。6 E# W: b+ |+ l6 A$ H
瓜子臉透白如瑩玉，眉睫密而細長，脣瓣薄而可憐、血色極淡，微微啟著，黑緞般的發絲貼在頰邊胸前，烘托著一副楚楚神態。 X5 `: |; w- l# l5 V* Y% c8 {
說是魂體靈魄，卻不盡然，他抱她來此時，雖無重量，雙臂碰觸的是實質身軀，感覺得到女子特有的柔軟；說她是人，更不可能，世間不否認有異能者存在，肉眼可見陰冥，但她不是；若說是精怪——# l+ Q9 @& r5 K8 P5 H
他眼眉微沉，俯下身，鼻子幾要抵上她的膚，輕輕嗅著。( \5 j9 R! a6 y7 g3 Q r
她身上並無腥膻騷氣，漫進鼻腔的氣味很是清淡，他道不出是何香氣。鼻子往下移，在頸高處頓了頓，又沿路嗅了回去，然後鼻尖對鼻尖、他的瞳中有她，她的眸中也映著他，女子已醒。
7 Q+ j$ |, m I6 d0 D: K “啊啊——”頓了會兒，她終於回神，慢半拍地發出尖叫。
0 X" Z. k% ]7 h2 N! {5 C, M4 u# V |* c “姑娘莫驚。”他緩緩撐起身軀，出言安撫。& Y% W6 T' Q+ _) ]% H8 A
沒有一個清白的大姑娘在這等狀況下能不驚懼的。
# K8 D; n; N0 K1 X9 v 她眼睛睜得圓亮，抓著被子反射性地往床角縮，這一動，頸項一陣麻，她伸手去摸，發現那些教魑魅魍魎咬傷的口子復原得極快，而手臂亦是，僅留下隱約可見的尖牙痕跡。/ f, h: o: {4 j; Q
老天爺！這是怎麼回事？她竟有足夠的靈動力在短時間內自愈？！
8 Q) {7 |$ J9 f5 S! Z# F 怔怔撫著頸子、瞧著手臂模糊的傷口，腦筋仍轉不開來。7 j3 O2 q& b) h P, S$ l. I$ v
人非人、鬼非鬼，更非神佛，她到底是什麼？！難不成，她變成了精怪，只是自己毫無知覺？
3 C/ q, o( C% H* J- z “我、我我……”她受到不小的驚嚇，語不成句，不知該說些什麼。
, J9 H/ `8 _, v3 ^0 ~3 W* } “莫驚。”那聲音雖低幽和緩，不含敵意，此刻之於她，卻如細毛刺入耳膜，教她一顫，終於捉回神智。5 O. X3 K/ e: y% ~% L$ E7 z
兩眼抬起，她重新望向他。男子嘴噙著淡笑，五官十分柔和，尤其是一雙細長的眼，配著斜飛入鬢的眉形，頗具雅氣。0 E/ d& G7 }: Q9 P
瞧起來不像壞人。她心稍稍定下，正要開口，卻意識到另一件事——
- W& x+ q' ~% |: [; O “你、你瞧見我了？！”
% z5 K l `" q& N 他微怔，立即猜出她為何有此一問，原來世間凡人瞧不見她，那麼——她該是屬於魂與魄，形體是生前的模樣，是早逝紅顏。
7 n9 n- Q; ^/ ^+ f 眼眉更為舒緩，他淡然地道：“在下雙目並未失明，姑娘就在眼前，我當然瞧得見你。”+ |/ h M: j* F# X& ]' M* ^
“哦……你、你見到我，我、我……”她尚在消化目前狀況。
4 q7 O$ \% O/ | “昨夜，因讀書煩悶至河岸漫步，驚見姑娘倒在岸邊，在下才將姑娘帶回。”他平順解釋，身軀離開床沿，臉上的神情優雅無害。“你別怕，在下並無惡意。姑娘可是陶家村人土？家任何處？一夜未回，家裡人肯定心急如焚，若不介意，在下可為你前去知會。”河岸一帶的人家，十戶有九戶姓陶，自成村落。" t6 j8 i! d) }9 w. k/ L$ }
果然是讀書人。見他退開，雙手負於身後，著白衫的頎長身軀自有一股俊逸。9 Z4 p3 p: A0 j, n8 d; l
她心稍寧，在那溫和的語氣和注視之下，臉竟覺得燥熱起來，抬手去摸，仍是冷冰冰的觸覺，沒有絲毫溫度，但那把火著實在燒，悶在體內無形地燃燒，只有自己的感覺最清楚。5 R0 X3 F& s+ l* \2 y! c
她亦知某些世間人天賦異稟，雙目能見幽魂鬼神，能與冥界溝通，可在人間與鬼界自由來去。他見著了她，還將她帶回，無法解釋其中奧秘之處，只得將一切的不可解歸於巧合與緣分。
3 z* a. v, S. Q/ Q% u5 F 遲疑地放下棉被，她怯怯地對他笑，雙腳剛伸下床，一瞧，羞得不知所措，她的鞋襪已教人脫去，裸露出兩隻雪白無比的蓮足。& y% G( I; H* p- I: h
“啊！”輕呼一聲，趕忙又伸回被中。咬著脣垂著頭，她真不敢瞧他了！姑娘家的雙足讓男子摸過、瞧過，她雖是魂魄，也覺萬般羞澀。% o% B' R5 Y; x) C0 x/ f9 p7 s
“姑娘？”他喚了聲，不揚不躁，彷彿卸下她的鞋襪、瞧了她的裸足，是件再自然不過的事。
7 Q4 B+ f, J* ?6 n3 C 畢竟是在陰冥之中太久太久了，來來去去都是幽幽魂魄，記生前功過、論生死時辰，對他而言，這空間無悲無喜、無男無女，無世間一切的道德規範。5 C; Z5 l' d' b' e' ^/ U
“你別急著下床！多歇息一會兒，我替你請家人過來？”她外傷經他施法已愈合大半，魂魄卻還過於虛弱。
9 y9 I& t( n6 G. p “不用了，家裡……只剩下我一個。”他的話讓她感傷，不知是在試探。6 Y7 C2 X( E+ O- {8 d( \! K
“是嗎？”他微微頜首，溫和又道：“既是如此，姑娘就安心在這裡歇息，待精神恢復再走不遲。”% G8 t& r1 [3 U) m
“可是……”她菱脣輕咬，匆匆瞧了他一眼，復又垂首，“孤男寡女的，總是不好。”她不似他，而是身屬陰冥，心如人間。
1 D! b V- L8 ]9 Y& p “這臥房留給姑娘使用，我在外邊睡下即可，先湊合著一夜，等天明，我再送姑娘回家。”道完，他舉步要走。
0 K2 K# P' G$ p" t6 p1 i 房子才丁點兒大，一眼便瞧遍了，她占了唯一的床，秋水天冷的，卻教他睡在何處？她心一急，顧不得裸足，腳踩在冰冷的地上，“這位相公——”追出幾步，頭突地犯暈，她雙眼一花，身子竟又倒了下來。; }- s7 a }& O6 P# J! E3 u
他回身瞧著，內在漠然，走至她身旁將她橫抱，重新安置在床上。
- {7 y; T3 E# X “覺得如何？”
7 ?. Y. W3 I6 T# f* U 她眉微蹙，昏得難受。“眉心好疼……”8 Y; ~+ y/ K: M4 S
這是必然。是他下的手。7 l N% c: G# I7 ], ^8 ` e+ B
抱她來此，為定她的屬界，她的眉心讓他以五指按捺，欲取出內丹，才發現空盪虛無，她並非修煉中的精怪。
6 |0 d( p0 @5 M' \ 她這等模樣、屬身不名，是他千年來唯一所遇。/ D' w5 Y) W7 O' J, y
“睡會兒吧，醒了就不疼了。”
! i2 H7 J& A3 q2 M+ p5 P “是嗎？”她眨著迷濛的眼眸，有些凄楚、有些眷戀，感覺他的聲音好溫柔，在她耳際跳動，脣間不由得逸出嘆息。& \: f8 c) A0 h+ V9 A& {" @* b$ Z
這一刻，可不可能長久？有人對她關懷呵……一個看得見她、摸得到她、瞧過她秀足、甚至是抱過她身軀的男子……
# D% T# r) o# X* J3 m “睡吧。”他道，將被子覆至她顎下。 S1 j- C8 ~/ Y4 N% t% L+ Z
起身要走，一隻白透的小手握住他衣袖，他不動，淡然瞧入那霧似的眸。
r+ m( G! ]' { “你叫什麼？”眉心痛，她擰眉，方寸卻漫著甜。' P: G2 e9 L" V6 w8 Y3 `- h
薄脣掀動，一邊悄然而技巧地擺脫她的掌心，“在下姓文。”
! q7 }* \' G5 v- [ “能……說出全名嗎？”羞呵！
& Z& f0 O$ V* {: q7 J 他微怔。名字？！那是很久以前了，那時，他名喚什麼？
& n! f( X: @5 }1 [( { 瞥見插在腰間的綠竹笛，他不改溫和語氣，“我姓文，文章的文，名喚竹青。”& v: w7 k& m: E3 ^( a
她幽幽勾勒脣角，柔聲道：“原來是文相公……文……竹青……”細細念著名，想將他只個分明，可眉間空空虛虛，腦中困乏，真的是累了。) ]% g X8 M$ Q6 O0 v2 l1 h; S
乏力地合上眼瞼，她微乎其微地吐出字句，“……小女子……陶家村人士，小名……瑤光……”然後，遁入了夢處。
/ N) K0 g! {' _9 W6 u 男子細長的眼凝聚片刻，見她眉心仍蹙著，猜想這昏沉現象還會持續好些個時辰，使她睡睡醒醒，一直到本身的靈力會聚。
# I, H$ x4 M8 R- e “好好睡吧，姑娘。”他淡淡道。
6 c! s% Y: t: |! A$ \! H, Y# g 步出屋外，小河在門前流過，他望向對岸不遠處的人家，隱約聽聞那名逾期、魂魄仍未歸地府裁決的婦人響亮的罵聲。4 M; Z3 [+ N" L4 J R8 a4 T; e
真精神，丹田中氣十足，是個極健壯的軀體。他微微笑。5 ?( {: j7 ]& x* R: v+ ~& _. ?
月有陰晴圓缺，人有旦夕禍福，而提拘這樣的魂魄，正巧驗證了此話。! s% L0 g6 g2 ]" G
他由袖中取出四顆琉璃珠，往草地上拋去，一陣輕煙，魑魅魍魎活跳跳地跑了出來，忙著伸腰拉筋、扭脖子活絡活絡。2 R, h7 k" w- V2 n$ {. d
見文竹青神態冷然地睨箸他們，四小鬼怕又被封進琉璃珠內，趕忙跪成一排，求爺爺告奶奶地大呼：“文爺，咱不敢啦！您大人大量，饒恕咱們吧！”
4 \0 _: K6 m7 a “咱們沒吃她、沒吃她，雖然很想吃，到得最後關頭，腦海中自然而然浮現文爺莊嚴神聖的面容，這一口怎度也咬不下去啊。”
4 {. F4 \; a# _4 j4 c" D, G “文爺，別再把咱們因進珠子啦！在裡頭可痛苦了，連翻身也難，不小心放個屁，還差些毒死自己！咱不進去，抵死也不去。”他忘了他早死過了。
' ?/ ~# w# _4 N3 {3 c. E “都是魑仔，是他說要把那丫頭分食，不幹咱的事啊！”8 Y* q; l; \+ K
“對、對！都是魑仔先提的，他自己想吃，把咱們都拖下水。文爺，您要罰他，重重的罰他。”他們最拿手的把戲，找個替死的，把錯過往他身上堆，再慫恿主子將他嚴懲，助自己逃過劫難。* N5 }, U ~+ |4 v# r( J+ V2 H) O
“你們三隻臭鬼，這等虧心事也做得出來？！咱咬了那丫頭，你們就沒咬嗎？好啊！大家把嘴張開，按著她身上的牙痕合對合對！”4 W9 Q s; x2 w8 f0 n' h' h; v0 V1 E
“什麼虧心事？！咱還虧胃、虧腸、虧肝又虧腎！好啊！對就對，誰怕誰啊？！”三隻對一隻，就算是黑也要拗給他白。
, E$ @" D& W$ Z1 X, r1 n! U9 g1 L 他冷冷看著一齣戲，等他們鬧夠了、相互陷害夠了，他沉默不語，反掌托住四珠琉璃，法力在指尖流轉，形成細微光圈。
1 z/ R G8 z5 V" U _4 I9 O3 p 魑魅魍魎見著了，意識到形勢嚴重，嚇得抱成團，牙齒打顫、尖耳打顫，四肢也在打顫，聲音抖到不行，“文、文、文爺……饒命啊……”
! d, J- F5 c5 R# j 燒不得。( a' s0 f% i" q, [2 i$ i# v
他眉眼轉熾，如地獄火，一掌托珠，一手捏出劍指，接連三晝，僅留下魑鬼，其餘三小鬼皆中劍指射出的火光，登時琉璃珠碎，三鬼靈魄俱滅。
4 X3 N5 t4 M" y T$ w “你答應過什麼？可還記得？”火光消退，他依然冷眉冷眼。
. ]. V: Z, }% S) O0 l T1 |6 ` 魑鬼吐出一大口氣，兩腿軟在地上。方才那幕太過驚異！他咽了咽口水，勉強回答：“記、記得……當然記得。為陰冥鬼差，不、不食生肉……不飲鮮血，不取無辜性命，不、不救將死之人。”: V; _' _' e! Y( Z' k7 o& {/ N
“若違者……”
$ n5 l; ?( F& o5 v0 I2 Y) s4 N 魑鬼吞著分泌過多的口水。“違者，魂飛魄散，永、永世不得超、超生。”$ n7 W, m1 c4 R' w+ z
他看著跪在地上的小鬼，看到對方寒毛豎立，靜謐頜首，“很好，你都記得。”轉過身面對小河，淙淙水聲有著渾然天成的節奏。
6 ]* _3 s, @1 \8 d “回地府告訴武爺，請他再遞補上來三名鬼差。然後，去查一個名字。”$ j4 H( R# W; _: i. s# }' E
“文爺要查誰？交給咱準沒錯。”意識到安全無虞，說話不由得穩了些。) l, d8 w. h4 c: E- U* ^
“一個姑娘。姓陶！陶瑤光。”
, U8 B* q# I b1 c( A9 c 原是在夢中迷途，她彷彿在黑暗裡走了很遠，沒有一盞指引的明燈，四邊無止境，都是方向，也都不是方向，直到那清清脆脆的鈴音，她聽見了，是由極遠極遠的地方傳來，她追尋而去，去看誰持著她的串鈴兒。+ F7 z0 V, C3 r/ L8 Z2 S( K
瑤光睜開眼睫，從迷霧中走出。
7 x& D' R4 S6 j# G1 `; A. }. P 屋裡昏暗，有片刻，她以為尚在夢中，然後透過窗子，她瞧見那白衫男子立在灰譎的天地中，那串鈴子勾在他指上，風一過，鈴聲起舞，一首好歌。 b j3 y+ V/ y2 I- i/ w, O! H3 f
那火燒的感覺又來了，體內一股莫名騷動，她按捺住，下床尋著自己的鞋襪，飄到門口才陡地驚覺，趕緊慢下兩腳，安分地緩步踱至他身後。. n2 q( c5 S5 G, J; [7 e
他轉身，見她目光盡膠著在他手上的串鈴，微微扯脣，“見一個大男人持著這女兒家的玩意兒，覺得奇怪？”
( {. m7 I, ]+ a2 H( x" R; }5 E 瑤光抬眼看他，急急回話，“不！不是的。”
/ y. J+ l+ b' g4 I/ F5 R* T" } 方寸跳得好促，天啊！她是幽魂呵，怎還有心跳？！怎還感覺得到氣息紊亂？！她已死，皮囊早已腐爛為泥，人世間再無陶瑤光一人，這副軀殼，僅僅是個假象，可懷有的心意，卻又萬般的真。
o0 P% X0 z# E, |. e! R- h* P' N; z* M 撫暖意念，她晶瑩的眸流光閃爍，朝他步得近些。) U2 x, |7 H& v& S* S! [. H
“瑤光還沒謝過文相公。”身子微微一福。" w# O( q# `! _; a7 }& y4 V, P
“我僅是將你帶回，舉手之勞！何須言謝。”他說，雙目仍看著搖蕩的串鈴。
7 c+ f. ]: f8 p3 D, Y1 T/ T 兩人沉默了會兒，再見串鈐兒，她心中激動，悄悄按捺著。6 x+ g: O. M4 C9 d! `% u" G
“這鈴音真好聽……我、我很喜歡，不知文相公從何得之？”
- S0 }1 N" P0 |; L& n6 Z 擺了擺手，串鈴兒擊出更清亮的音韻，他轉回身再度面向小河，中低的嗓音淡然傳來，“在對岸人家院子外的柏楊樹，我瞧它系在枝丫上，可能是某個孩子結上的，唔……其實不該將它取走，說不定那孩子還會來尋。我想……還是還了回去好。”這串鈴子頗為怪異，絕非孩子們玩鬧系上，他心知肚明。
# E# @1 n0 ~! b: [% g3 j9 L9 P- M “其實——那是、那是我、我——”瑤光欲言又止，躊躇著，不知如何表達，她真怕這一說，會著實嚇壞了他，真是如此，便再也難見他眼瞳中的溫和。5 s9 H7 f% o6 {. u' w6 p3 ~
神無惡、鬼無好。世間人都是如此認定。她能說嗎？能嗎？
7 b! V8 v8 l: l/ d! f4 _0 X “想說什麼？慢慢來。你毋需怕我。”他側顏淡笑。+ O/ u5 C/ [3 d/ v
今晚的月圓潤豐滿，在河面上映成白玉盤。
' |8 l8 j3 K" A, T 美嗎？應該是吧。他模糊想著，記起不久前那個為了撈月而溺斃的李姓先生，鬼差費力將醉成爛泥的魂魄架回，事後，確定他得迴天庭覆命，不屬陰府，自己曾玩笑地問過他，如此死法值是不值。* ?: a+ [8 w: B0 A7 ?
心動，一切值得。
) y2 x! z* A/ V( t/ T) [ 對這樣的答覆，他笑，覺得荒謬。
& [/ w( m9 P' b: ]# _- }; x 天庭那些人講的是修道煉丹，談仙班列位，而司陰冥者賞善罰惡、掌生死、論功過、按輪迥，自然是實際了些。" S2 X/ h+ }' L( x0 h
他心思飄忽之際，瑤光悄悄移到他身惻，內心則暗暗苦笑。毋需怕他？！當然不怕他，只怕嚇壞了他啊。1 {8 r: P9 e- t- _; F
隨他視線望去，河面圓月，天際月圓，她才恍然頓悟，該是到了中秋佳節。對岸臨水而居的人家燈火未熄，耳聞傳出的笑語，對照下，更顯清寂。
' S3 h P7 j2 U& Y% h% A0 c “中秋月圓人團圓，這好時節，文相公不與家人聚首？”她試探一問，感謝四周的昏暗掩去羞赧神情，那串鈴兒聲聲敲得方寸發顫。
' m& H6 U7 f+ }' q0 B( U H; Y! k" ^ 他好脾氣地笑。“這世間孤單的人，又豈止姑娘一個。這個家，就剩我一人，還談什麼月圓人團圓？”2 S0 o' K6 F. ~
瑤光一震，心中升起憐憫之情，原來他與自己相同，一個淪落在塵世，一個飄遊在陰冥。抿了抿脣，她輕聲放口，“難道……文相公沒想過要討一房媳婦兒？”
, t8 D% C- `( z, V, Y' [1 I# U- Q% ? 他仍是笑。“娶媳婦兒有什麼好？”' \; G0 b; t% Z; x3 u
“男大當婚，女大當嫁，這是天經地義的事。有了媳婦兒，她會替你燒飯洗衣、打理家務，把你照顧得妥帖周到。”她頓了頓，不知是否自個兒錯覺，夜風下的他，面容透逸，白衫輕揚，月脂鑲在他身上，鍍著一層微乎其微的青螢光芒，竟似要御風而去。' j. K3 O2 w5 V7 d7 q6 L
“你冷嗎？”無預警地，她問。
# ^$ [+ \, k- Z; R9 A! R 他略微怔然，掉頭瞅著她，溫和地搖了搖頭。“不冷。”# @" t' H, @, Z) N- ^& \
教那俊逸爾雅的笑吸引了，好半晌，她才意會到他說了什麼。$ j: l6 J- E, p5 G" \3 }
不冷！他不冷。2 B2 g" j) l- \ L
瑤光想笑，眸光柔和得要摘出水來，他說，他不冷呵。
1 d+ ~2 _) Y1 D9 x 她是陰魂，沒有人的氣息溫度，風有多寒，她便多寒；水有多凍，她便多凍，總是隨著萬物自然，飄蕩在此間，就得學會如何融入。她徘徊在這水岸，孤獨時，遠遠瞧著岸邊人家的燈火炊煙，聽著人語狗吠，聊以慰藉，卻無法太過靠近，怕身上的幽冥陰氣凍傷了生人，也怕世間陽氣傷了自己。: H+ @$ O- q, x+ I. c5 F
如今，這個解下串鈴的男子，他看見了孤獨縹緲的她，觸摸到空虛無形的身軀，她離他好近好近，不見他凍得打顫、冷得發抖，彼此都覺無比適意，好似屬於同個時空的兩個命體。0 O$ @0 i- s3 ]# R+ Q
而他那副怡然寧靜的神態，讓瑤光以為，她亦是個尋常的世間女子。7 a9 Y( S+ @: ~( U$ t
“你冷？”他眉微揚，收起串鈴兒，手又負於身後。“進屋吧，我不會去擾你的，待天明，我送你回去。”他也該處理那婦人，盡速回交陰府，至於她——微微沉吟，思及魑鬼回地府後提來的消息，解開了舊的疑慮，卻延生新的懷疑。她不是無主孤魂，偏要做無主孤魂，任無數的因緣由指間溜走，莫怪這水岸，百年來不曾溺斃過一條性命。
% a1 H, l0 a7 v, k) m 到底，她所求為何？這正是他亟欲知曉的。7 U% m# N! p) B" C
“我不冷，一點也不。一年就這麼一回中秋夜，我也想看看月娘。”雪白的面容，一對眼顯得特別烏亮，她略微緊張地順了順發，將柔軟發絲塞至耳後。
; o! H. h6 o% ^& G 舉頭望明月，今夜的月依首是昨夜的月，仍將是明夜的月，有何差別？！
) k5 b- r9 n8 [ 他但笑不語，心中波瀾不起。3 ~ ~) z# G v, P
“文相公……”她喚著，教自己提起勇氣，生前，她不是膽小的姑娘，死後，豈能化成膽小鬼？“你、你當真不要娶妻嗎？”
" f+ g9 v: \ }! u1 L ?4 ^ 聞言，他微微錯愕，發覺同她交談，常讓她的言語鼓動心胸。他搖頭又笑，“你瞧我，家徒四壁、一身寒酸，十年寒窗無人問，連年應試卻又榜上無名，我移居到這偏僻鄉壤？只求平淡過活。百無一用是書生呵……想討個媳婦兒，只怕委屈了人家。”
5 b1 g8 k# e, C) a “不委屈、不委屈！文相公——”她心裡急，小手不由得抓住他袖角。她不要放他走，盼著這麼久，好不容易盼來了這一個人，他拿了她的串鈐兒，便是感應了她的心意，就是註定如此，要不同屬界的兩個合而為一，是這樣！一定是的！所以，她不能任他走開，而自己又得跌入靜止不前的歲月裡。
& ~, b2 r! t) \3 g: b x# L 那夜柏楊樹下，她將串鈴合於掌心，誠心誠意地祝禱，她不知天上的神仙、自然萬物的精魂肯不肯聽一個低微幽魂的願望，但如今，他來了，來到她身邊。他沒甩開她的掌，住她靠近，細長的眼一貫溫文。
+ g2 ]- O A0 X5 O “你別太過激動，對傷不好。”
+ n8 g$ v5 ]1 @8 z 是的。他甚至不問她因何受傷，為何倒臥在水岸旁，他什麼也不問。
( _5 j9 J; ]' G; y3 [1 O 這一刻，瑤光內心閃過疑慮，但也僅是閃過而已。2 {( i- F; L, r# B
他不問，就是不問罷了，她不想管、不願探究原因，只在意他能否接受她。往後，她要待他很好很好，兩個互相作伴，又或者有那麼一天，她能體會什麼是人間的情和愛。
! V9 a* o: z7 P' g' X “我不激動！我、我只是有話想告訴你。”她仰頭瞧著，見他臉龐也似自己，淡淡透明，她眨了眨眼，將那昏亂的影像眨掉。
# C" P3 P0 C1 i Q1 ]$ Z | n$ d “我聽著。你說。”
4 T7 A6 M* x# Q2 S; F6 H# l& _ 有了他的鼓勵，她心倒是寧定不少，思索要以什麼方式告訴他，才能將他的恐懼降至最低。以後，她將會時常出現在他身邊，時日一久，他定會察覺她不似常人之處，現下把一切公開，也省得提心吊膽，猜測他知道後會有如何的反應。- M/ ]2 o0 J5 t, i, S4 V. g' r
以舌潤澤了雙脣，她吐氣如蘭，“我、我有個姊妹，前些日子，家人將她的生辰八字寫在紅紙，和著飾物和衣衫綁成包袱，結果……有個男子將它拾了去，我那姊妹，便嫁了他做妻室。”說到此，她偷偷覷他，見他微微在笑，黑眸中無絲毫訊息。
# r( N W, f9 {/ y' n$ z 瑤光繼而又道，語音稍轉微弱，“那是……那是冥婚……後來，我、我想了很久，那夜，月光很是昏黃，我瞧著，只覺得孤單……我把身上的串鈴兒掛在柏楊樹的枝丫，告訴自己，若是有人取走串鈴兒，我便跟隨著他，就如同、如同……我那姊妹，嫁給那個男人一般地追隨著他。”; y; Y9 E$ t$ ~; C. ?! F8 H
如此顯著的暗示，他該懂得，能輕易推敲出她並非世間人。可她不會害他，絕對、絕對不會，她只想有他相伴，不要孤孤單單。
, c5 T& r( Q% F 瑤光閉著眼、揪心等著，就怕他瘋狂地甩開她，阻退臉上一貫的溫和。她害怕呵……身軀竟微微發顫，而一雙小手萬般不願放開他的白衫。+ `7 H$ j5 C: c8 t+ F
片刻恍若經年——% n/ Z8 `$ a0 k0 o* D: K6 t' q
“你的意思是我取走了你的申鈴兒？”
+ Y# I6 g9 ` _6 y ]/ L1 p 當這溫文清雅的嗓音響在耳際，沒有預計中的驚慌失措、沒有想像中該要的戒慎懼怕，穩穩地道完句子，瑤光聽著，感動得幾要落淚。! N( I! _; \( u3 H: W% g+ D
“原來，這鈴是你的。”他再度取出，遞向她。“我一時好奇解下了它，真是對不住，現在物歸原主，望姑娘海涵。”
3 v7 [$ {8 V* V$ G$ d2 G 她瞪著他掌心上的串鈴兒，有些愕然、有些不明白，抬頭望入那對細長的眼眸，男子的目中隱著股太沉的靜謐，她心魂一震，察覺到對方的不尋常。頭搖得如同波浪鼓，她一面輕喊：“串鈐兒既已教你取去，我就不會拿回。你不懂我的意思嗎？一定要我說得坦白……好、好！你跟我來。”像下了壯士斷腕的決心，管不得男女之防，她猛地握住他的大掌，硬拖著他更近水邊。
' l/ j( H K% A* w/ @% Y4 _: V* Q “姑娘，你這是做什麼？”他語氣不高不低，沉著如山，輕輕想掙脫她的掌握，瑤光不依，他眉稍蹙，也就任她握著。4 c; p' A/ D0 t& b8 r4 `" d% L
“別喊我姑娘，我有名有姓，你、你喊我瑤光，好不？”瑤光啊瑤光……可有人會記得你？“我叫瑤光。”說到最後，聲音有些咽然。
8 ? l/ _4 d4 V: J# z% M3 I 他平淡地與她對看，姑娘家的掌心柔軟滑膩，沒有溫度，與他並無兩樣。若她是因寂寞了，想握緊他手掌取些溫暖慰藉，真真徒勞無功，僅是一團冰包著另一團。他垂首瞥了眼緊抓住自己的小手，聲音持平，“名字僅是個稱呼罷了，姑娘何必執著？串鈴物歸原主，你放開我。”
4 T# `* @* W' R! w. }2 p. b, d0 l 他的一語雙關令她一顫。& U4 F! Z5 S* B4 u
是，她是不知羞恥，如此糾纏一個男子，硬想把自已放入他平靜的生命中，但她不要放開他，這是天註定，要他聽見風中鈴音，要他來到柏楊樹下，要他解下她虔心祈求的姻緣物。註定他往後命中一段不尋常的奇遇。
) k& K" f2 \- H7 {/ Q* i “你不要假裝不明白，我知道你懂……我從未遇過一個人像你這樣，不會因我的出現而感到寒冷，瞧得見我，也碰觸得到我，你不怕我，我、我很是歡喜。或者，我不能像尋常的姑娘為你、為你……生兒育女，但我發誓，我會待你很好很好，我的形體雖滅，但心意是真的，我會如妻子一般的服侍你，你不要排斥我、不要拒絕我，你要什麼，我會盡所能為你做到，我絕對、絕對不會傷害你，就你跟我，我們兩個……一起廝守，好不？”她緊聲說著，眸中盡是期盼，真真切切的，那渴望的神情如此凄楚，雪白的臉愈現透明。
3 }& {9 E3 o$ U6 r8 p 他笑，帶著容忍的意味兒，笑雖溫文，卻沒有感情。
7 W5 D( u3 Q; ? “你的意思，我是真的不懂。姑娘與在下相識甚淺，怎好說出這樣的話來？”, I! r$ [8 a3 b- \+ U% P( W W% X
瑤光微惱！又羞又急，目中的期盼染上些些怨慰。“你不懂，我教你懂。”她硬拉著他半跪在水邊，身軀前傾，喊著：“瞧清楚了，你仔細的看一看，水面上沒有我的映照，我是鬼、是魂和魄而已，我沒有影子。你取走了我的串鈴兒，自那一刻起，我便是你的鬼妻，別說你不懂，別說——”不斷地搖頭，臉頰濕了，她伸手去摸，碰到冰冷的淚。1 ^, p3 H% N+ I z9 h
她的淚呵，一樣失去溫度，嘗進嘴中卻如清水，演繹不出內心的苦悶。2 S2 x4 ~' s: |$ ^% u+ ]# |- I' H, v
女子梨花帶波，他靜然不動，任那細碎的哽咽擾亂流水的節奏。似思索、似評量，他終是放口，語氣溫和中矛盾的漠然，“你弄錯對象了。把串鈴子拿回去吧，我不可能娶妻。”9 L% }8 n+ X& ]1 e7 y
“不是不可能，是你不願有個鬼妻。”她咬住脣，不願淚再奔流，小臉難堪地轉向河面，這麼一瞥，內心猛地大震。
: D$ h4 u- ?& o1 m) \ x; A0 }/ o( _ 她的心緒甚少這般波動，自秋娘冥嫁，她在柏楊樹上系串鈴，原本平淡的心湖翻滾著七情六慾，然後，遇見了他——他——
# G0 l! x m S, w( b& B& K “你……你、到、底是誰——”那語調微微抖著，一切的一切，都亂了。剛開始尚不注意，現下已然意識。
( J/ s# j O' D! Z% z 灑亮月脂的河面上，沒有她的倒影，也沒有他的。 |
發表於 2007-10-15 10:23 AM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