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流連·流連意欲何
) G' y3 i, m8 p5 {- f7 h 瑤光雙目眨也未眨，前一秒怔望水面，眸底還有月華餘光，這一刻四周白茫茫、霧氣氤氳，她整個被烘在蒼茫之中，連垂首也瞧不見自己的裙擺。幻術。) r9 }1 W+ j4 c" b( S, u m7 h
她一驚，住某個方向飄去，撲在臉上盡是寒涼濕意，不知多久，飄揚的黑髮沾染濕氣，衣衫也浸透了，如第二層皮膚般貼著身軀。* B7 P: w9 b; N
她不覺得冷，追尋不到出路，心緒由一開始的驚慌漸漸沉澱。這樣的場景，極似她幽遠的夢境，四面是路、八方皆敞，都是方向，也都不是方向。' ^( E9 O+ R1 N8 o% U7 R% B3 I
寧定內心震撼，她不再如無頭蒼蠅般亂闖，雙腿盤膝而坐，斂眉垂目，以逸待勞，不去想所在空間，不去感受白霧拂頰的涼意，神智沉入一個無我境界，無我無思亦無念，空白一片……
. r; g# r0 [! @$ @! z “嗚唬……汪汪……嗚……”
* i4 `" Z: i/ O: f, G8 [ 緩緩地，她睜開眼，老狗在她身邊，小河流過，她來到柏楊樹下。
! ?3 x+ s' O" O; ] “黑頭，怎麼啦？”由渾沌中走出，她有些虛喘，衣裳仍浸濕著。 g& ]' s- T; [0 U. e& |
老狗垂頭垂尾的，喉間發出嗚嗚咽聲，鼻頭頂了頂瑤光的臂膀，磨蹭了一會兒，然後慢慢地踱步回小院落。" V0 [3 R; X( H" m" n4 A; m/ n; P
“黑頭——”邊喚著，她盈然起身，才飄離樹下，卻愣在原處無法動彈。夜深人靜，臨水人家都已熄燈歇息，正是如此，掛在小院兩旁的白色燈籠顯得格外醒目，火蕊還燃著，照亮燈籠紙上好大的“奠”宇。* `- @! p* e" m- F( M$ E
氣氛如此詭異，有片刻，她不能思考，微微瞥見河面上映著的月脂，又是震愕，她抬起頭，中秋溫潤的白玉盤已成月眉兒，遙掛在天幕。7 r9 k3 k1 X4 y4 t9 p
由幻術中掙脫，彷若須臾，豈知已過半月。5 N: h) H5 m# [, a
月圓人團圓，若是月不圓了，人該怎麼辦……是月有陰晴圓缺，人有旦歹禍福，月的缺，尚有滿足之日，而人呢？從此訣別？ i) e' o+ ?2 d& W0 q
黑頭停下來瞧她。咬了咬脣，她再次飄去，靠近窗子，裡頭傳來強忍的啜泣聲，老狗跨過門檻進了小廳！她不能，隻立在屋外靜靜地、難過地瞧著這一切。3 d& Y% E, S1 f6 L4 X* J
簡陋的木棺是幾個鄰家出錢買來的，小豆子披麻帶孝跪在棺材旁，紅著眼、紅著鼻頭，一面燒著紙錢。老狗來了，他瞥著地一眼，想號啕大哭，脣蠕了蠕終是忍了下來。
/ L) x. O" V$ j! q 冷冷清清，凄凄慘慘，瑤光好難過，不是為大聲嫂，而是小豆子，他才多大年紀，先是喪父，今又喪母，只有一隻老狗陪伴。
. ]* k5 x6 r3 W 若能，她也想號啕大哭呵，這世間，總有許多無奈發生，她的力量這麼小，早知難行，仍妄想螳臂擋車。
1 X( E' b4 ^8 U1 |# K 幽幽回身，虛無身子飄出院落，回到她一貫待著這樹下。: m4 s: d9 N4 ?" H2 m, J7 u) D& X+ T
寂寞復寂寞，天若有情天亦老，有情，真是件無可奈何的事。. \1 W7 Q) K- ~$ ?! }
她何須去憐人，弄得自己這般下場？何須感應人的悲哀，教自己也跌入其中浮沉難以排解？何須任著無數交替的機緣溜走？這百年來的靜寂呵，她絕非流連，而是情多，不願誰人再嘗這般苦楚。
. D0 x3 h- X7 l- n) Z 是笨，笨到了極處。每回機緣來了，她提點自己要狠下心腸，不聽不看不聞不問，不動憐憫不出手救助，但嚴厲告誡了千百次，她最後的抉擇依然故我。瑤光，笨呵……她苦笑，搖了搖頭。 ~6 H! X6 {+ k C
夜風如昔，吹皺河面眉月兒，拂得相楊枝丫輕輕顫動。她不禁又是一震，聽到清脆鈴音，在樹影搖晃處尋到那串鈴子，隨枝丫搖擺音韻，彷彿從未取下過，以相同的給系在相同之處。8 j3 k" q* i+ l! d% x+ j1 R
她心思轉動，身軀飄過小河，來到對面岸上，在黑暗中找尋那幢簡樸的小屋，她記得在那個地方，可以將對岸臨水的陶家村望得分明。
. h5 r# v" [% A' a 但，什麼都沒有，不見屋，更不見人，來如夢，去無覓處。
U- h L3 T' t7 c: r. v 原來，他亦是陰府來的差使。她明白了，猜想，他是專為大聲嫂的魂魄而來。能使幻術、能平空變法，他定非一般的靈通。1 t8 Q0 ?, B8 i( v. R
文竹青……她暗喃著，心中思忖，這說不定僅是他應付的言語，連名字都不真。以他能力，肯定打開始便洞悉了她，一抹水畔遊蕩的無主孤魂。為什麼要救她？為什麼頂著那溫雅面容？讓她以為、讓她以為……她也可能如秋娘，有一段陰陽緣分。' V0 k4 `8 T: ]. Y' M
多麼、多麼的難堪啊。她胸口郁抑，不由得恨起自己為何要有情，她早不是世間人，徒留世間情，苦的只有自己。
- V0 p$ m; s* [3 D! O/ e3 S. k+ s 暗地裡，他定是在笑話她，憑一隻串鈴兒，不顧女兒家的矜持，對住他說出許多不莊重的話。可是，沒誰能為她了，秋娘尚有家人為她主持，而她的親人已逝，經過這許久，那魂魄亦不知何處追尋，說不準，早已投胎輪迥，再不相識。她主動，也是逼不得已，卻未料想結果竟如此不堪。: K8 k' k; F. }& E& S
沒誰能為她了……她脣一抿，神情蒼白脆弱，想到那個男子，心中又苦又羞又惱又怨。9 Z! e8 C& N4 N n3 H+ A l
想他取走她的串鈴兒，末了，又將它系回原處，他到底將她瞧成什麼？他是陰冥使者、地府來的靈通，而她是無形無體的幽魂，雲泥之差，他既瞧她不起，不願有個鬼妻，為何不把她也一塊兒抓了？入阿鼻地獄、上刀山浸油鍋，怎麼也好過受這般的羞辱。
9 |4 t0 H/ @' O8 G" R) q 瑤光委坐在岸邊，這飄零的歲月，她真是累了。% P3 g. u U2 y S
夕陽西下，天灰濛濛的，遠山溪漠。% n/ |% ?/ d2 x# s; m
一頂斗笠隨水流而下，在凸高的河石問彎來轉去，最後卡在雨石中間，但水仍衝刷著，極可能下一刻便帶走它。
; j2 K: O6 q7 n, B “別跑。咳咳、別、別跑……”老伯有滿臉的落腮鬍，年紀不好界定，瞧來該有六、七十歲，身軀頗為高大。他管不得浸濕褲管，奮力地越著河水，對住那頂斗笠直去，可能追了一陣子，鬧得氣喘吁吁。
8 L8 Y" Y1 _5 F0 l “給、給咱停住，不準、不準跑了……”他雙手撐膝站在河中休息了會兒，接著挺起腰桿，艱辛地想跨步出去，這一動，底盤不穩，氣力不足，身子往河裡栽去。“哇——”他大喊，接連吞進好幾口水，手攀到河裡石頭，原可撐起身軀，但石上青苔滑手，他面朝下，咚地又跌進去，竟無聲息。6 r/ P4 @3 R4 p7 c) V0 ]0 J8 @
不看不聽不聞不問，不出手不動情。
) T q# W* A6 l. F7 W' D 瑤光對自己下令，是這三天來的第一百次。
# f7 f e8 x3 e3 ^ 這三日，不知怎地，水岸意外頻生。先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女子哭哭啼啼來到河岸，她邊掉淚邊徘徊，瑤光則一顆心提到喉嚨，不由得也跟著她徘徊。
$ k/ Z% k [( { 吹了一陣子風，她真脫下花鞋，人朝水裡走去，先到腳踝，再來小腿肚兒，她往深處去，水到了腰際，最後滅頂。
: K: V6 c4 L" r T6 y2 ~ 見這狀況，還管什麼交替機緣，內心的三令五申早拋到腦後，沒暇想起長久以來的寂寞滋味，先做再說，要後悔再來後悔吧。瑤光衝得好快，往那婦人沉入的水中一探，硬是將她救上岸來。
4 U S7 x/ O- u9 T9 E 幸而婦人沒喝下多少水，一會兒便清醒了，瑤光不敢再碰她，退開一小段距離，見她又哭又鬧好一陣子，忍不住軟言相勸，費盡一番脣舌，終將她勸回頭。* ?/ x" |6 V6 ?. t) l* O
那夜，串鈐子有風相伴，她又嘗寂寞，告訴自己，這是最後一次救人。
. |" P. n5 o" L5 L U( V 翌日，水岸旁來了一個男孩，她不曾見過的臉孔，不知是否住在陶家村，那男孩個頭跟豆子差不多，背著一個大竹簍，來河中撿螺抓青蛙。! a# F4 Z h: s! ^% S; e
他拾得專心，愈拾愈多，勁瘦的身子往河中直去，頭逕自低垂尋找獵物，根本無暇注意已步近危險河城，河底石頭一多，流速變得湍急，拍打他的腰腿，而背後的竹簍又重，他摔進水中，偏要顧著好不容易拾獲的東西，小小身子掙扎著，再也爬不起來。% Y' g- j8 W y+ B
瑤光看著，心擰著，想著小豆子，沒爹沒娘夠可憐了，而這個落水的男孩若命喪於此，與她做了交替，不僅是沒爹沒娘，還要忍住永難擺脫的冷意，夜裡，來來回回在這水岸孤獨飄遊。怎忍心？！怎忍心？！
: H2 V. F" I! Z$ f 那一夜，在柏楊樹下，她依舊聽著風中鈴音，輕笑自己多情。
/ m0 S8 a) e0 T$ t& p, Y) s 內心不掙扎了，她飄向河中，那冷意已傷不了她。雙手拖住老人的肩胛，輕輕施力，把他安置於河畔，連帶那頂斗笠，也讓她抬了回來。6 u, j( b; \+ g
他額際可能撞著了石頭，滲出血來，人昏迷過去。瑤光擔憂地檢視著，先幫他控水，又撫胸口、又壓腹部，好不容易吐出水，他胡亂呢喃，雙目陡地圓睜，剎那間，瑤光嚇了老大一跳，不由得離他遠些，竟有些怕他。' b3 k/ d6 G1 X& U
“老伯……您痛不痛？您額上流血了。”緩緩心緒，瑤光試著微笑，以為他沒聽懂，她再說一次，手指指了指他的皺額。暗自納悶，怎麼這些天救的人，人人都瞧得見她？她是個幽魂呵……
( \$ ^0 {1 O1 Q; t, n 老人瞪著她，像打量件稀奇事物，瑤光教他瞧得渾身不對，不只他的銅鈴大眼，連滿腮的鬍子都似會扎人。
" j: I: x: S. r. |4 R “老伯，您、您還好嗎？我把斗笠拾來了，您別再涉水，挺危險的。”這話不對嗎？有什麼好笑的？/ s# J$ r9 t; B3 O) A! Q
瑤光見他仰頭哈哈大笑，不由得怔住了，猜想是撞壞了腦子。
" ], g: f! U6 S, F J “您……擦擦血吧……”她由他笑，掏出一條洗得泛白、看得出年代久遠的帕子，伸長手遞了去。
+ u: D( z0 o& T1 o5 T5 E( }# }' z 他沒接，打雷般的笑歇止了，炯目瞪著白帕，扯開胡中大嘴，“難得啊難得，陰冥與人世，再難找到像你這樣的姑娘。呵呵呵，做好人不簡單，做個好鬼更難，若天地間的鬼都如你，我可逍遙輕鬆啦！”道完又哈哈大笑，低沉聲音帶著愉悅。
" \4 p6 A3 g" b+ d; m' B8 D' T “您、您——”瑤光瞠目結舌，白帕抓在掌心，小口開了又合、合了又開，半晌吐不出一句話，呆愣呆愣的。, I+ l' m- p% `
“瞧你這模樣真教人發噱。”他立起，原地半轉身軀，眨眼間，哪裡還有老人蹤影？！在瑤光面前，是一位身著紅衣大袍、頭戴頂冠的狀碩漢子。他兩眼炯如火焰，眉發與鬍鬚盡似爪般飛揚，前胸厚實鼓張，氣勢凌厲無比。/ R4 D5 m' k* c M
她識得他，民間將他著彩得十分傳神，專要避邪，為防她這種低層靈體。
6 r& S) a* U: r “怎麼？！真嚇傻啦！”
* X! F+ m |* m* c& V4 @ 自救起他，他便一直在笑，瑤光恍惚思忖，世間人有誰能知，向來嚴肅面世的他也是會笑，笑聲比雷還響。' q' z5 I; _% j( N; W4 k( L
這便是她的機緣嗎？也好……也好……讓他收了去，連鬼也不必做，魂也無魄也無，不會想也毋需有情，這世間的一切她看在眼中，不關己事也教她心心念念，為別人椎心哀傷，她無法超然、無法置之度外，陷下去，就得承起許多苦果，真的是累了、是倦了。
, m. s8 a; o3 q/ n8 J, q) M 騫地，她雙膝一頓跪了下去，小臉微仰，眸中含淚。
$ ~6 ?% [7 ?" m; z5 a 他甚是驚奇，沒料及她有如此舉動。
! n: I, q2 s# d# F6 P “瞧來，我真嚇壞了你。”銅鈴眼中黑瞳滾動，肅然中有三分玩性，他趨前要扶她。“我長得醜惡，是天生皮相！你莫要驚懼。”
3 C$ x! a0 C% u8 G8 r# b6 r; \ 瑤光搖頭不起，靜靜地說：“天師，您是來收我的吧。”她單純的敘述。* z& Q9 @8 ?& Y
“咦？！”他挑了挑爪尾眉，聲若洪鐘。“你做何歹事，我因何要收你？”
l, ]% t) C6 s t, ` “我阻撓鬼差拘提魂魄，誤了生死簿上早已定下的時辰，擾亂陰冥地府的秩序，我、我還和四小鬼打架。”
! x8 A; U! o8 y& f* ^+ L 他眉挑得更高，表情充滿興味。“呵呵，是魑魅魍魎。你一個打他們四個嗎？”
- b- c9 ]4 U- ?+ L( v, c “是……不是。”她忽而改口，“還有一隻狗跟我一起。”# }1 i$ V$ k/ _% k) p
“贏了還是輸了？”: L* @! _( ^2 h
瑤光迷惘地瞧著他，仍是乖乖回話，“輸了，輸得很慘。他們牙好利，咬得我好疼，那狗兒的耳朵都被扯出血來了。”) D% ]! j, n W; Z+ j3 f/ q. z7 e
“哈哈哈，那些臭傢伙真該死的，他們牙利有啥兒緊？！往後，我教你拔牙的手段，再遇上他們，你便可好好雪恥。”他兩手支於腰間，快意爽朗。
: ?* \- e, u5 r; ` 奇怪，話題怎地扯到這兒來了？瑤光不懂，也不想多懂，雙膝跪行兩步，直挺挺立在他跟前，堅決地道：“天師，求您收了我。隨便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，可以將我一口吞了，或者以銅錢法劍穿破胸膛，或者、或者……”她並不清楚他如何收鬼，說的都是民間傳聞，頓了頓，絕然語氣雜著祈求，“無論如何，只求您收了我。”
5 A, d7 h/ c6 h" X4 y- m+ f 呵呵，不僅世事無奇不有，陰間也有奇事。
+ y: c2 B& y! p5 B/ ], i, Y$ N* Q! S 他打量她的神態，眼眸認真，一張臉白蒼蒼的，瞧來頂可憐。1 ^. i1 D- t; z8 ~
“給我個非收你不可的理由。”往常，孤魂野鬼教他撞見，無不嚇得四處竄逃，跪下來討饒的他見多了，而跪下來求他收拾的，今兒個還是第一遭。! P2 ~, s% M6 \* S. Q. B+ v& [
“我方才說過了，我阻撓鬼差——”
8 p+ J k* O- @% r “你說的那些罪行不在本天師的管轄內，一律不予追究。”他打斷她的話，撇清關係。“若要討罰，你得同文老弟要去。”
2 R9 [6 ?' W' x 文？！瑤光心一促，不由得問：“他是哪位？”
, a; |7 z. @7 g; ^! f “呵呵呵，閻羅殿上兩位判官，文判筆堂生死簿，武判嚴督地府十八層，方才你招認的事兒不歸我管，要嘛，也得文判官出面。呵呵呵，本天師說得對不對啊？文老弟。”他最後一句惻頭過去，對住空氣道出。
8 v/ T- O$ q7 \0 G1 B 瑤光尚未意識，虛無中，一抹人形現出，白衫依然，眼底的溫和依然，依然……情淡。
' a8 Y' A1 x: k, z; y$ P0 Q G “天師真愛說笑。”他淡淡出聲，雙手慣然地負於身後。
/ M3 e2 i% q* L1 v# R( T( r 文竹青……文判？！不是小小的鬼使，而是掌生死記案的判官。
1 B, q# i' ]/ n3 ?+ h' } G) P 瑤光雙眸與他對上，再相見，那份難堪浮上心頭，早知他神通廣大，卻未猜出他如此位高權重，這般，她與他的距離差得更遠了。眨著眼，瑤光硬不讓眼眶中的珠淚掉下，持著一股怨，視線倔強地鎖住他。' Q* u9 M- @3 h9 ~5 k
“說笑？！哈哈哈，你瞧我像嗎？”鋼絲似的落腮鬍微微震動，他炯目一整，單手握箸瑤光上臂，將她扶持起身，又邊對文竹青道：“這丫頭所犯那些有的沒的、芝麻綠豆大的罪狀，本天師管不了，若你硬要處置、非管不可……可以！但本天師告訴你啦，文老弟，現在起，我就收了這丫頭當妹子，立馬叫底下的小鬼們將這消息傳得天上地下神鬼皆知，我是她兄長，她的錯，我來背，呵呵呵，文老弟，你倒評量評量，該怎麼治我？”
; p6 g$ U) ^% q% b6 J! [2 w" w- m1 X “天師——”瑤光錯愕驚喊，雙膝又要跪下，“我、我不敢，不配的。”8 m, S+ `5 T+ }. ~: Z; B* O# O
“什麼敢不敢？！配不配？！”他突然變得凶惡，大掌架住她，每根發須皆會咬人一般張揚。“我說收你當妹子，此話既出，即為真言，你再說些渾話，可要令本天師大大不快。還有你——”他忽地轉向白衫男子，神態豪放，“該怎麼罰，說清楚吧。”% `; m" Z) i0 B* W2 W* Z
文竹青面容從容，揚脣淡笑，抱了抱拳和緩地道：“天師是為難小弟了，這事我作不了主，還得回閻羅殿請示主子。”
6 A; n& L W8 r9 k8 @/ Q/ A+ I, Y “哈哈哈哈，我等著。”他頷首，調回視線，對住一臉倉皇茫然的瑤光，語氣響亮亮的，不過已溫和許多。“妹子，你名喚如何？”
9 }+ h; t& E) k% Q 她顫著脣兒，眸中菁滿冰珠淚，怯怯地回答：“小女子姓陶……名瑤光……”妹子？！有人喚她妹子？！她有個兄長，怎麼會有個兄長？！還要替她扛下一切的過失，不教她受罪。若是夢，她永遠不要醒來呵……
3 y1 ` ]& t( ^* ^$ r, ] “什麼小女子、大姑娘的，生疏！”他罵著。' A" w9 H7 s9 N' t5 z' P1 N
話傳到瑤光耳中卻覺萬分溫情。+ C" Q6 z; M7 a! }; m
“莫非你是嫌我醜？”
7 ~# h" j' V' _* d% v# T “不、不！”她急得猛搖頭，心中震動，脣一咬，衝著他輕喊：“瑤光是太歡喜、太震撼了，我、我——”不知說什麼好，她試著笑，怯怯喚道：“大哥……”$ W/ X7 P5 X. x# t
“哈哈哈哈，我的好妹子。我本有個妹子嫁了人，現下再收一個，你很好，我接連三次試你，你不忍那懷胎婦人一屍兩命，不忍那抬螺的孩子命喪河底，又不忍我這撿斗笠的老人家，呵呵呵，你又傻又好，真的根傻、真的很好，總歸，傻得很好。”他繞口令似地道。
; H2 i' a8 S( ?& q- ~( J" H “原來、原來是大哥？！”瑤光小口微張，眼眸瞪得圓大，囁嚅著：“唉，我正納悶，為何這些天河岸這兒好不平靜。”- e5 `# H# `0 w3 g2 D
天師又是大笑，精光閃爍，雙目掃向文竹青。
, L$ y J8 ?4 O* S& l3 D “文老弟，我這新收的妹子如何？”
, \5 ?! D- n0 U/ S) v9 K0 C" F( G! v “天師說好，定是不差。”他四兩撥千金，微笑道：“恭喜兩位。”
% g& D: G* `% ~9 E) w 瑤光悄悄抬頭，恰巧與那對細長的眼接觸，心亂，澀然之情不止，愈要壓抑愈是奔騰。她不想去在意，想忘掉他給予的恥辱，想學他一般無謂、永遠的淡然，可是，好難，思緒就是同她作對，偏要去想、偏不能忘、偏學不來他的一切。
$ ~# e. E3 p1 S Z) @, Q “陶姑娘，恭喜你。”他心無芥蒂，一派溫和，雙眸微微眯起。
8 q3 |) S2 Y& e: x/ l9 f 瑤光瞪著他，持禮勉強道：“謝謝……”# ]8 `; s$ E( C% ~% b4 R5 C1 L9 g
天師撫掌大樂，正待說些什麼，暗處輕煙微現，一隻尖耳育膚的小鬼跳了出來，單膝恭恭敬敬地跪在他跟前，急速道：“天師，鬼怒山群妖作亂，傷了不少人畜，開路與打傘兩位兄弟已前去探查，至今全無消息，恐怕不妙。”
" P' N+ h: e1 u$ W" o4 @2 z “竟有此事？！”聞言，銅鈴大眼怒瞠，面泛銀光，他雙手結印，口念咒術，“天眼通！開！”河面跟著幻化，如明鏡，顯映出不可思議的景象，是遠在千里外的鬼怒山，黑雲密怖的山頂閃爍妖異紅光，整座山籠罩在玄青的霧中。9 \# \6 d- a$ y7 D: `% h4 V) q1 E
“糟，是魔胎！”他右手旋圈，河面恢復原貌，手中已多出一柄金色銅錢劍。1 S8 \; |' ], W( x6 P4 ]3 R( @
“我與天師同行。”文竹青知事有蹊蹺。$ D) g- v5 t2 }# [, t, W
“大哥，瑤光也去，可助綿薄之力。”
* Y- B4 D2 }! Z5 R$ o “萬萬不可。”他回絕瑤光，繼而對文竹青道：“我暫將妹子寄託於你。”道完，紅袍大袖一揚，瞬息間，河岸僅剩兩者。8 o$ G9 h7 O5 O2 y' a
“大哥！”瑤光朝他原先站立處飄去，可哪裡趕得及？！東西南北早沒了天師的身影，倒是地上還留著那頂斗笠。
& C; l8 S% o4 m4 p: S) H 她咬著脣瓣，瞥了眼身旁的男子，臉燒燙起來，外表雖是蒼白無血色，那滾滾的情緒只有自己暗嘗。
: z: [6 q1 u# V$ T0 j* |# o- e' } 不知所措，一半是為之前的難堪，一半是因莫名的感受，她什麼話也沒說，掉頭便走。; ]; o6 u6 _* R6 E9 z' |0 k% L
她真的是用走的，自己也沒察覺，兩隻蓮足安分地踩在草地上，一步一步，自然而然朝柏楊權的方向走去，速度緩了許多。她不知心為何提得高高的，仿佛在期盼著什麼、等待著什麼……
: s% K& W. M- Z4 m& O* X 身後無一聲響，只有自己的腳步聲，瑤光突然間覺得委屈，莫名其妙的委屈，師出無名的委屈。她垂著螓首緩步，眼眶中有了濕意，她沒忍著，任由淚珠兒滴在草地上，顆顆化入士中。
5 J1 M5 K8 }% B J7 e" h “陶姑娘不必憂慮，天師法力高強，又有神器相助，不會有事。”
& [1 Y; D5 m4 q- E& k' L 瑤光猛地抬首，見柏楊樹下已有一人，他沒尾隨在她身後，而是快地一著，移形換位立在樹下等她。& q7 X' D' l* H0 W4 }+ @, x8 N5 D
這兒向來是她的地盤，如今教他隨意侵入，見他白衫飄搖、自若自在地佇立，臉上神態慣有的溫和，正是因為溫和，反顯得感情淡薄。對照之下，瑤光內心波濤洶涌，怒氣、怨慰、羞澀、黯然，種種滋味翻來覆去，更道明了她的自作多情。2 T2 g4 k9 T' m
即便是多情易傷，難道就連一個療傷的地方，他也不願給嗎？
8 T5 g2 I. l, k 瑤光憤然地抹掉淚，也不知哪來的勇氣，一個箭步衝過去，小手往他胸膛猛力地推——
: _* O7 P$ v# h “你走啊！你跟來做什麼？！這是我的樹、我的地方，你走開呀！我不想見你、不想見你！你羞辱得我還不夠嗎？你、你、你混蛋！”
x* ~2 D; E4 m2 P 印象中，她不曾這樣罵過人，會激動如此，她也嚇了一大跳。/ m5 S9 m, f% v8 Z2 x' y+ N5 C
當然，她的力氣怎推得動他，男子仍直挺站著，目中無情無緒，包容地凝視著瑤光，待她稍稍平靜、靠著他胸口細細喘息，才輕緩啟口——" ]; F b/ B8 T0 x+ @
“我答應天師看顧你，既已承諾，豈能食言。”
) L% A: f/ e0 b% p4 _, k “不要你管！”驚覺掌心還貼著他的胸膛，瑤光心一動，趕緊退開，又惱恨起自己來了。“一個無主的魂魄還需要什麼看顧？！我沒那麼嬌弱，從來的歲月，單獨一個不也能過得很好。”她說謊，不肯示弱，小臉發倔地偏開。 u4 b2 e2 N! E: |. Q
空氣沉寂片刻，他看著瑤光白玉般的側顏，說的話極溫和、又極殘忍，“我記得你說過的話……”好靜，連聲音也靜謐謐的。“你有個姊妹冥婚出嫁，有一夜月色昏黃令人寂寞，你在柏楊樹上系著串鈴，許了心事，因為害怕孤單。”$ `; K! ^, f7 {4 \
“你——”不提還好，他、他竟敢主動提及？！
. {6 @; M+ J7 j* R 瑤光又氣又苦，登時說不出話，感覺內心赤裸裸暴露在他眼前，這麼的狼狽。
& w+ [% w; Z* P; H! u. L 而夜風不識相，偏在這時拂得枝丫亂顫，陣陣的音韻隨即響起，每一聲清脆都要命地穿透瑤光，比魑魅魍魎的尖牙還要銳利，痛至極處。) |6 z# O2 @5 M' L3 Y
忍得五臟六腑都絞碎了，她不願哭、不願在他面前落淚，終是艱難，當第一聲啜泣逸出脣，什麼都顧及不了了，她任著淚水奔流，一把扯下正自歌唱的串鈴兒，想也未想，衝動地擲入河中，氣苦地喊著：“對，我是孤單、是寂寞，我不要臉、沒羞恥心，才會" B" a' I ~8 g# R3 U9 {
同一個陌生男子說些不莊重的話。“她吸吸鼻子，此時模樣跟凡人無異，為情所傷。”你要笑就笑吧，我反正是不在乎，我……我才不在乎！“
) _" K; u# h/ B- M: w& V, p 細長的眼仍是靜靜地看著她。“既不在乎，又為何要哭？”唉，他總是這樣不給退路，愛在傷口上撒鹽。
3 n% x7 @7 a. l K- v$ H- U9 } “你走開啦！”她又推了他一把。/ |" q6 Z" n5 d* j( f
這會兒，他懂得相讓了，身軀因推力倒退一步，但也僅僅是一步而已。見她哭得凄慘，他白袖輕揚，將東西遞到她眼下，微微笑道：“你會將它系在樹上等一個姻緣，表示它有著不同的意義，若因一時氣惱而將它丟棄，事後定會萬分不捨。”
" a& N6 W; \! w; E2 A* j 瑤光淚光盈睫，怔怔瞧著他掌心上的串鈴兒，不知他便了什麼法術，明明教她拋入河中，卻又出現在他手上。
d1 b) R' V9 f' x1 a 她賭氣，搶過來串鈴兒又要拋掉，可是手舉得高高的，偏偏丟不出去。是不捨呵……這串鈴兒陪著她多少歲月啊？真的、真的舍不得。
- ^, B+ c4 A: u% b 他微微一笑，她則怒瞪了他一眼，放下手，當著他的面，瑤光重新將它系回原處，末了還故意撥動它，流泄出成串的音韻。" I3 N; M2 I6 Y; y9 |6 |, L: M
“不將它收妥嗎？”他靜問。9 h! a, c9 f" P3 j) s: x1 J
她拭淨頰邊的淚，心情稍稍平緩，不瞧他，只痴痴地望著串鈴子。
L: W F' \# A2 t, H, B1 `6 Z “我想聽它的聲音。”她自嘲一笑，語調還略帶沙啞，“說不定……有個男子將它取了去，我便能追隨著，好好服侍他。”
$ `. M% p: M4 C* z: j 靜默了下來，僅留鈐音，片刻—— m/ _ R; J, P7 K
“以你資質，若能循序漸進地修行，往後想位列仙班亦是可能。再說，天師已認你為妹，許多道法請教於他，他必傾囊相授，可為陶姑娘之良師。現下你所受的寂寞孤單，皆是修行必經之途，是心中七情六慾不盡，你想尋伴，無可厚非，可是陶姑娘……這樣的人間情愛又能多久？到頭，終歸是空，你又何需執著？”$ ~$ u: d8 v, h+ i8 v( E' Y# e2 M4 L
瑤光抿著脣，內在被激起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惡性。- Y: o0 G( U" |
他愈是溫和不動，她愈要反其道而行。
7 h3 G+ Q/ {& G( ^$ k& ? “我的資質？！呵呵，一個孤魂野鬼，不受欺陵就謝天謝地了，還談什麼修行成仙，我很有自知之明的。”她微彎脣角，蒼白臉上強忍苦澀，微微一笑。“人間情愛是短暫，我就要這短暫的感情，總勝過從未擁有。至少我嘗過，會懂得愛人是怎麼一回事，會了解那些風花雪月的詩詞，會知道好多好多我從不知曉的事、從不曾有過的體驗，或者……會在其中受傷哭泣，然後，我會懂。”
( h% w6 O+ s2 `: t, e, h0 k9 Q 他愣了愣，無意間竟受她的話語和神情所牽引，溫和的雙眉淡淡蹙著，又無痕地放鬆。“百年來在這水域，你流連不走，救過無數條性命，不知不覺中，你已在自我修行。”正因如此！她的魂魄才會逐步地轉虛為實。
2 x$ N- D/ q6 J% `" {% o 瑤光還是笑，哼了一聲，“那又如何？”是她多情，自己意外溺斃於這川溪河，水中寒冷如冰，她承受下來，卻不忍世間人輪替她的命運。) x9 E$ E n- g* ?' [# e) H3 t
這百年來的歲月呵，從來，都是她情多。% p, @8 P' B, i" B4 I3 j8 e9 D, U
“為修行得道，摒除七情六慾，然後……就如你這般嗎？”她頓了一頓，幽幽又說：“若連男女間的感情都不曾嘗過，又有何資格談那些空泛的大愛？！畢竟情愛為何，從來不知。”她直直望住他，眸光一片柔和，“我不想如你，一點都不想。” |
發表於 2007-10-15 10:23 A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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