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1^# 跳轉到 » 倒序看帖

打印

字體大小: tT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部落格, 出版社, 蝴蝶

姚夜書 1 ]) i: Z5 N0 V  S1 J3 ^
9 U. E9 f7 P* A" i* Y- H) @
楔子/ M% |4 r- ^; ]7 O

其實，我並不叫這名字，甚至我不姓姚。' L: Z* c$ T# K3 D

姚夜書是我的筆名，而需要筆名的，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。

是的，我是小說家，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。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，還是半紅
不黑、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。# b' m% \& q1 q

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、出版社，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。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，
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，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。我的讀者4 Q. P: K% b/ W1 t' S, \! ^  K7 ^
非常多，海內外都有，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。

編輯也不懂，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，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，算是一種奇蹟。; ~9 ]" J: W. X! z. [) i, q9 W

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，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，他還是義無反顧3 U- l5 u4 e/ V. w# U
的幫我出書，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。0 {9 p) h3 Z+ _6 e5 a# F, R  h

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，鬱鬱寡歡，才會發生那些事情。3 l4 |( e2 @! t3 ~: J  U

但是我很認真、也很誠摯的告訴你，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。甚至我可以告訴* u7 E: C5 e+ D1 {2 A' E! r. f2 p
你，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。8 n7 }' H% ~8 W- y3 l- n
: K6 P/ d! k/ Y; j
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，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。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! Y) r1 @' ^" p0 Z! C
的，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，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。. W( _' V$ w+ T& L" H% S: [

被我吸引來的讀者，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，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
大作家的唯一要素。

我太正常，太平凡了。網路上的要求低，我才能夠有片天空。不然那些充滿愛、
希望與勇氣的作品，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。8 ~5 Z  a/ h: h+ D. _9 B
6 _$ E. J& V& K
當然，我的讀者很多，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。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
，即使時間很短，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。
- B% S, m' S+ ^2 x, [9 z# s9 K
分手不為什麼，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。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/ l- E/ |/ l) {9 I
樣炫耀，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，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" C9 M! |6 w" n8 ]0 c
了。
6 x0 c# ~. O0 a/ A4 N* G6 r# w' j
我的確是個宅男，長得其貌不揚，而且有點胖，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。但3 F8 t2 b' r. b4 f' V
即使是宅男，我也有自尊，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。0 r4 p6 Q3 e" I- b3 ~; }: k

很乾脆的，我和她分手了。我知道她又哭又鬧，到處說我負心。但是她也只能說
我負心，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，我並沒有碰她。她會哭鬧，只是為了面子掛不7 M4 R/ j. k8 d7 X! b# G! Q) u
住。
; B7 J( \/ e! ~, h  M5 g
我沈默了，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。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、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" q, [5 j; I0 ]
。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，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
生人。
- e% r! V8 @* e! }
更讓我心冷的是，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，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。
! S: s( b8 V( O6 w) |+ ?; V- {% w
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，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。

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，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，沈默的封閉自己。我漸漸- [9 w, c, z  [5 N; s2 W! q
的越來越像個修士，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。) o/ J2 l- I' @- H6 J

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。我也沒有想到，這樣的變化，會出現在我身上，甚至變# q9 s; O" z7 k- f, ?) b, R
成現在的我。
" M5 U/ p7 E) w, A, L1 U0 m  O
第一個變化是，住了好幾年的房子，被房東收回去了。

第二個變化是…
; H+ O9 O3 I5 K# g' y
我遇到了鬼。

[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-2-2 11:01 PM 編輯 ]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2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一部瘋狂0 {* v; s$ I8 Z0 C
6 y! E$ E4 o1 h
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心灰。「我會死在這個精神# ]$ f  w$ H1 I6 Y) _
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5 _+ U  l1 g$ s- b: h$ P. X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' O% P# ~% A6 _0 S5 p% x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

" l( Y. t* |( g/ e6 R8 z
6 V5 r0 _# E$ R$ w# o5 `
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，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，又再三抱歉，我也知道兒子要成
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，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。

我運氣好，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。雖然房間不大，但是收拾的很乾淨7 C8 I! M4 o- n& v, m
，又有冷氣電視冰箱，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。0 ]4 I3 M6 O: P
0 i! F' p1 k) a
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，入住率很低。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，不跟人碰面2 M! w9 n7 ], i2 i
是最好的。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這些年磕磕碰碰，我越來越怕人群。以前
住的那兒，管理員熱心得過分，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，讓我很窘，我也知道他背. U6 p2 k# y; G3 e
後笑我很娘，跟男人說話也臉紅。
4 v1 h' Y2 @. [% w6 a5 o7 g. e0 z; \
沒辦法，我個性就是這樣。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，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，我
不想讓別人不舒服。

剛住進來，沒什麼奇怪的地方。要說有什麼奇怪的，也就是剛拿到鑰匙，走進來
的時候，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，很冷。
+ n1 W+ R8 z/ s( y
不知道為什麼，落地窗大開著，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。3 ^0 {" T7 D6 l) V! D
1 t4 C9 u1 k# j1 d' Z2 S
將窗戶關好，一切就正常了。
, a, U3 p; m4 q, B9 ]2 k* A3 B: o2 O
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，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，陽光嘩笑，非常晴朗的
初秋。- m8 O1 x) n& y  n' S
3 `( M( h/ h- T& t  ~
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，我卻生病了。

生病只是兩個字，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。我發起高燒，身體滾燙
，但是卻覺得這樣冷，不斷的發抖。

這並不是誇飾法，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，像是躺在冰箱裡。我喉嚨非常痛，痛1 u* c  b- z2 m8 }. V3 F/ U; J1 }. `
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，但是我好冷、非常非常冷。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
，去吃點什麼，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。
& T* D+ A: C( @' |4 @
我看了醫生，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，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。但是我依舊冷
，非常冷。冷到一種地步…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，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
下，喝著熱騰騰的茶，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。2 |8 @- B1 u, X/ {) f. d  g9 {' o
: F+ |7 u  ?, R) E3 ?% q
不正常？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。但是我很相信醫學，或者說，這時候的我，還很, F. H' b: n, A! |9 v" Z! t
相信理性。- [3 k/ a* d+ k0 ]2 N, V
8 M) a1 o0 @6 o& M( R" P
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，終於有一天晚上，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，哭了
出來。0 v/ V2 C& Y( Q; K; q! d( H* t

男人哭很好笑對吧？但是當你額頭如炭，身體如冰的時候，誰管好不好笑呢？尤! i6 ?! |7 ]9 o" Y; P& {
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，身邊沒個人照應，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…: l  i  X# T- V& ~* ~: x6 ]

「媽媽！」

喊完我就清醒了，突然覺得非常悲哀。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。其實也能
夠理解，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，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，大學畢! S1 V2 l; F, m! x% q* Q$ v
業以後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，父母親會因為憤怒、絕望，不要我這個兒子，; K# Y+ x7 N# t2 d- Y8 `
也是理所當然的。+ Y  a, q/ a0 D- I
5 s0 U; R* O  l/ O
只是，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，脫口而出的，還是媽媽。4 x3 y7 l" E0 Z

回首這一生，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，又一事無成，連個女朋友也沒有…我這人，! z0 P! @' e" E! D8 `. }
真像個害蟲似的，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。
6 \6 ]" l& a& W+ u6 r. [: u
不如就這麼死了吧。

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，開始去浴室拿毛巾。不過毛巾上+ _9 a2 ^; I2 v( z$ ?
傳來的冰涼溼潤，讓我清醒了一下。# m$ z$ v9 a& j4 B- F

我想死？為什麼？我小說還沒寫完呢。我還那麼多構想…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8 i. g$ i" D% e. q0 l
死啊。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，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，我想寫…我太想寫了。還有' S& K5 @+ o7 S6 M
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，我就是想寫完啊！
) ^9 R4 ^7 t- }$ z6 {0 D( A5 b
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，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，終究還是拿回去/ @/ t1 l9 m; n2 }( |% L
掛好。& L6 O/ i' M1 f* p5 C
9 {# t3 z8 ]' Z( A3 C
反正睡不著了，我打開電腦，開始拼命寫作。當我寫作的時候，根本什麼也看不" D( h0 Q; p( N# d  F9 b4 M0 B
到、聽不到。所以我不知道…
1 ^$ d4 z! P. ?$ l6 ~" X
靠近浴室的牆壁，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。

直到天亮，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、浸溼了我的拖鞋。

這時候的我，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。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，甚至讓我& \% J' Y: G4 c
的燒燒得更高，但是我堅信，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，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。

熬著虛弱，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，打電話給房東。房東乾笑兩聲，要我去找8 w) z' ~" ]' Z' d' X6 r  B, F
人修理，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。

「如果不夠。」他的聲音有點顫抖，「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。」4 Y6 z/ E, ]+ V! Y
/ P7 L6 h& P6 Z$ M5 [. x! C) T
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，我也相信修好了。的確，修理好了以後，牆壁不在滲
水，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。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？' }6 y8 c1 K! Q; t

只是不明白，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。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，
因為我衝到車道上…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，我只是擦傷。% [4 b( t5 P1 l7 {+ T2 h
# s9 G/ i0 s' _
當然也被罵個半死。
; ~. ~4 }9 g1 B! c
其實我真的很歉意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…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。% h/ B( |; ]" |4 t
2 q  e$ m3 v. ?1 \
我說過，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？那是因為，我喜歡在夜裡寫作。雖然不至於整
個白天都在睡覺，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，中午十二點起來。$ C, [5 ?1 Y, l- @" q& ?4 n* ]! V

剩下的時間，都在寫，不然就在看書。
2 [2 @) y$ e% x2 J
這段生病的時間，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。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
的寫，起初是趕稿，後來是為了躲避…隔壁的竊竊私語。

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，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，我發
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。% V( |% m8 L9 \8 }3 E# B3 N
* C3 M5 G& p$ |( |% v4 r3 w
他們說我是老處男、變態，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，好像是小偷似的。這對我，真
的是很大的侮辱。/ B4 K8 P, {5 |( y1 W
, D& c+ h: o+ Y' X5 O& Y
我說過，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。我這樣遠離人群，潔身自愛，就是因為
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。. t; g+ O; o: E# G2 W
0 I* y! g$ O9 j7 @! X7 z
除了逃避到寫作裡，我還能怎麼辦？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，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
響了起來。我瘋狂的寫作，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，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/ u9 V/ {5 W' S; C( t# y9 K
我瘋狂了，終於有一天，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，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…, f1 b; I9 d& y- b4 A

我突然清醒過來。

我在幹嘛？我是最邊間呢，這面牆外面，是空蕩蕩的馬路。我在做什麼？居然拿
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，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！
) J5 k  n+ G, q% P
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，趕緊插上電源，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。一一檢查之後，
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，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。

是不是神經衰弱？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。我深深自責，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
草稿，然後趁著記憶還在，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。
2 H7 O' ?3 ?0 D1 C4 z% i9 j
事後我想，或許是我太愛寫作、太想說故事了，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
正常了，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，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。
8 w3 k$ f8 o1 F) ~" g% W' Y
不過我不知道，這樣算是幸運，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。

姚夜書第一部（二）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，但是我相信，那只是精神衰弱。用理性就知
道了，牆那邊根本沒人，除了精神衰弱，還能是什麼？
+ |' c2 t7 j& d( f
我早晚會去看醫生，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，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
不合理，我現在沒有空，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。! R* e! I# f# F. o4 Q; V. c

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，醫生告訴我，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
時間，我相信了。甚至…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，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" `7 d9 B$ h5 w& S
感受，包括精神衰弱。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，我不能夠放過。

漸漸的，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（別人的午餐，呵呵），在日正當中時，我
會覺得舒服一點，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，很溫柔。
- w& `* @# A" {  r
我吃完了三明治，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，我想要抓住。亂丟紙屑不太好吧？我在
護欄旁邊抓到它。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…; H( W' C, L; K$ Y9 C" V4 h
: {) V# L, M( d
坦白說，我突然看到的時候，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。直到我被往下
一拖，我才正確的看清楚。

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，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，大概是嘴巴的地方* V& U/ j1 y; D; e% o( F: k; r
裂到耳根，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，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; u! T1 t5 W* C/ l1 |  G& A
，掉了出來。
( W8 B6 K/ q% v3 W- F" |: Z
「下來…下來…」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，像是指甲刮著玻璃。

怕不怕呢？我是個人，當然是嚇個半死。但是你不要忘記，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- p$ p6 @! k1 U
家。我勉強用力撐住，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，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。

在這種要命的時候，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，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( J+ v1 [5 W& Q
說，要怎麼描寫她，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…" c3 Z' ~% g9 M9 L6 @* p; C, H

「下來！」她的尖叫非常淒慘，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。

「我不要！」我把她看清楚了，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，「我還要寫小說呢！」
' t* W2 d% _% J* Y5 b- _
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，我急出滿身的汗。我不要死，我還要寫小說呢，我還有那
麼多小說要寫…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，別鬧了，我不要被燒催稿單。那些無
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，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，死了還要收催稿2 g9 L0 m* `# U3 b, M3 J: f
單，有沒有那麼倒楣？有沒有？
9 X# `; Q" ?* N4 M( N! l
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，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！

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，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，就哀叫著消失了+ `. B. Z. l" J- H6 M
。
8 ~8 o0 Z' X% i$ h2 z+ |6 Z
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，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。0 V7 I) `; u  P; y
. }5 i  S  x- ~) m: a
發了一會兒的呆，我跳起來，趕著跑回自己房間。雖然我頭發昏，太陽穴一陣陣
的痛，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，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。- U" ~3 ~) Y+ K9 r0 u% V
9 S9 E- l$ f3 H/ Y( j. F
好不容易敲完鍵盤，我的手機響了。/ p4 k$ `' e6 p7 z4 R
) L% V2 `* t; [7 C% X
「弟弟呀，我是媽媽…」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，「你身體怎麼樣？有沒有好
好睡呀？」3 C1 N" U& K" P6 b! m2 d
, ^# d  I) D- ]3 J6 V, {
我吃了一驚，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，但是媽媽是文盲，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5 Z3 P) v) ~# n$ a9 k# I9 q7 j3 |
識，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。
$ L  A: a- Z" Y, \/ a3 w! U
「媽…」吃了這麼多苦頭，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。! D7 Z) I+ V- z' m/ M, A. Z, w

「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，他還在氣你呢。」媽媽喘了一下，「你要照顧自己
，台北壞人多…」

「我知道。」哽咽了一下，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。  m5 W; H7 u+ K: c( T
! D# K  U0 ]% T# }% S
「媽媽不認識字，你的書都看不懂。」媽媽還在哭，「但是你同學說，你寫的很8 t6 Z, Z0 _& ^" U% m5 i
好看。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？」
) i6 i6 k: m* M+ r( g  D
「好…」

「弟弟啊，媽媽真捨不得你。」媽媽越哭越傷心，「你爸爸牛，你也牛。我也不& K8 H5 }2 x: b5 L* M  j6 q4 q
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，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。我好想去看你，好想去照顧你啊, y9 K0 @: q( Q6 |5 p9 K- B) M0 R: \
…」- L* n# C6 S* D" T

「媽，我去接妳來台北！」雖然我賺的錢不多，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8 l4 s" G1 T, S5 t' D2 o+ M" q7 R
。
$ l& N$ }$ R' l& L+ x# L1 X# B
「別傻了，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。」媽媽啜泣，「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，知. f# J; B) {& N% g, C
道嗎？弟弟呀…」  A( F) ~" X3 }, D. I/ w5 u/ ~
. O* `2 t( N5 i& z7 d: D
掛了電話，我摀著臉，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。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…她是
溫順的傳統婦女，爸爸就是她的天。不知道為什麼，離家這麼久，我第一次這樣2 x6 h- }! T; h( {
想念她。
$ k  I/ t" H2 J! E3 y
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，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，所以才想念起她吧？3 f& n# c3 `+ R  y/ v
  q7 }6 z1 L9 t9 e* Z& A* _  T9 V
等我平靜一點，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。我的確無可救藥，而且根本不
像個人。再怎麼憂傷痛苦，我都會化為文字，設法融入小說中。然後就像是封印
了這種情緒，不再難過。% ?* B# b% t) v

為了寫作，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。也說不定為了寫作，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。
! z( }$ e: I! O) X' f/ N- S; J

姚夜書第一部（三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。說不定她還出現過，只是我不知道。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
最後階段，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，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。4 K/ C7 W1 T, r" n$ ~' \

幾乎都沒有睡覺，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，還流膿。
% H$ N  |8 N0 N: }9 V1 {' Q
在電腦前苦惱，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。只是累到一個程度，我還是昏4 a& V  t, i4 y# I% Y: b
沈過去，也說不定我昏倒了。

等我醒來，手溼溼的，指甲縫也很髒。8 H! @8 b9 X% ^4 ~- U; A  e- |

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？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，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
清楚了。

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，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。煙抽太多了，我搖頭/ n1 o  y4 h  \& g% `
。牙刷一片烏黑，我漱口很久，刷了好幾次，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，洗澡的時候3 J% e, @/ u- D) T' Y
，身上一道道的污痕。
' p3 ^  C. T8 r
真糟糕，把自己搞成這樣。
( H1 X+ \* M2 |3 D: R
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，爬出浴缸的時候，頭昏眼花，差點跌了一跤。更糟糕的* C! S# p) h, k% k4 ]3 d+ |
是，我開始拉肚子。

唉，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？' H0 V# S- X! ]: \
- K5 Z' d7 E  P4 a+ [3 q1 c  F
到了醫院，醫生看診了一會兒，「好像是食物中毒。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？
」. R( Y( ^  v' ^: H/ q2 E
9 ?% @1 `% R( u8 _( u* d! \: Y( P0 C
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。

醫生開了藥給我，囑咐我讓腸胃休息。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，我的大腦也得' L" W1 H+ F# m( S% m
休息一陣子。當然我想趕緊寫完，但是我也明白，故事，是永遠寫不完的。
! a8 B$ n7 v4 B
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？

那天我早早的睡了。但是我睡得不太好。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，吵死了。
$ n1 G' `, |8 _3 Z/ {  R- c
醒來我牙關很酸，嘴巴好像破了。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，我刷了好久。壓力  W7 x2 A8 _7 m- ?
太大磨牙？很有可能。但是我又拉肚子了。/ a; l# L0 C* `9 g8 ^0 d
' ~, \& b7 g: A8 C
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，真的非常痛苦。我把煙戒了，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。我% T2 x# r4 x7 N/ i* ]" P: o* y# {; x
自己聞到都犯噁心。出門看醫生的時候，我得戴上三層口罩，省得薰到別人。
0 v6 l, L6 W# K0 L
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，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，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。+ J, B: i* a) I3 c. l6 T
' ^. j9 H2 E3 m: m
身體越來越弱，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。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，我真的
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。

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，很恍惚的，就從心裡掠過。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，$ A8 N3 a) s- P. M
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。% Z# Z/ s  O5 y2 h' r% O

但是我不知道，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。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，我驚醒過來，
迷惘的看著他。我回眸，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，我嚇得馬上扔下來，( @& r- z! Y. S% k" o+ R
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。, A" z6 c1 L, r4 I
' ]& A3 u  G% }/ p, {3 k5 `
我想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，超過了那個強度，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。: T" D8 Y. @" ?/ d* i
我昏了過去。/ L8 D7 |$ K' {2 {) N9 C

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、在狂笑，發
出奇怪的聲音，對著別人吐口水，並且失禁。我想我是瘋了。
% {7 D* }0 V$ Z! _" f
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，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。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0 ~/ Z2 b- i% M& g6 j
子，想著怎麼寫小說。

說不定，我早就瘋了。" f5 ]3 s3 }) Z, h7 g# k" i
  U6 X9 o1 ?' v
只是好奇怪，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？我想不通。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？- m- {  J5 E) Y% b  h
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，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。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
感，我不想告訴你。* r* X, F1 k: o. [! d5 C
# ^6 z+ |" J% Q9 Q* u# U% h
我只記得，我被關進精神病院，受到很大的折磨。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，也不能- e% I; ^, I. K! Z
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。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，但是我只記得痛苦，卻不
記得過程。

這些不是最糟糕的，最糟糕的是，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，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
角落都沒有。. ]# |; y! f& [! _1 D: |

直到有一天，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。有一顆光亮的微塵，融入我要喝+ [6 k% k1 O9 i$ L
的水杯裡。, ]( ?+ r% i. P4 z
6 Z# {# _) e' y" [& A" u) I. ^
我喝了。# C6 |  Q, n. Z9 @: q4 s$ a
- t. B0 j. j1 x. z
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。喝完以後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。一直籠
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。而且，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，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, b' u3 W* l3 ^  u+ x
女鬼。

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，「你怎麼還不死？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？! w; f* X8 [1 }! o4 |) n
」她的低語這樣怨恨，這樣惡毒，「你根本不是人！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，為
什麼還沒瘋還沒死？」

我不是真的瘋了嗎？我就知道，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。

「我媽不在台北。」好久了，我好久沒說話了。但是能夠說話，是多麼棒的事情
。4 v' b7 ^( e$ {2 u( p4 o& \' e
) H# U' v8 H5 k" J
女鬼趴在我身上，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，她陰惻惻的笑，「你媽來台北治病，死
掉了。」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，「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？」
$ K. n1 V- d$ T" C3 ]% e
我搖了搖頭。能躲我也想躲，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。

「因為她昏迷的時候，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。她，是你間接害死的。」腐爛的味9 n8 c6 C. q5 R8 v" E4 }( D. r
道刺激著鼻腔，我沒有表情。% M- l6 T9 q4 n  _
( ]. c% P9 H3 K# _; O- V5 _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習慣了。「哦？」( e9 c0 c1 ^& x$ m
# M$ s/ O* b% P9 h  _0 u
「她住的醫院，也是這個醫院。」女鬼歡欣的笑起來，「她過世的第二天，終於
讓我弄瘋了你。」輕輕的，她殘忍的笑起來，「在你等待轉診時，我附了你的身
，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。」$ _# X5 _# X7 }( M% E

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，「被兒子吃掉，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
…哈哈哈哈～」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。* f5 j7 B4 `4 D2 w

我也笑了，淡淡的。「為什麼呢？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。」

「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！」女鬼咬牙切齒的，啃掉了自己的唇肉，「但是你的
祖先害死了我！我要你們絕子絕孫，不得好死！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…
我等好久啊～」7 @0 y: r. Q( y/ o+ a0 `& r

個人造業個人擔。為什麼要害死我？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？這關
我什麼事情，關我媽媽什麼事情？, M5 j+ j) V4 X7 E, ]% d
* b& s7 i/ f2 i0 @
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。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，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% r: |" L& {8 C& I6 B$ _; D
手的吧。7 v5 Q- P- [0 L; Q, G
2 i7 l( t7 x5 A, z$ l* t* p; h/ v
打得好，老爸。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。& ]+ C2 O$ y! V) C
6 L) H5 `7 n1 [& |
對了，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？我寫得很雜，什麼題材都寫。而且，我還寫1 }0 j  B3 l5 }3 s, z* A2 z& G) d
過這個故事，這篇叫做「瘋狂」的故事。
. s# [2 N, ?4 c9 f7 S3 P3 ^4 E
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，我還沒寫完。( t* `, v" K7 G7 j; P5 r& Y, y
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平靜，心灰的平靜。「我會死
在這個精神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4 {9 g' U3 u% h
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) ?5 C& A; a2 Q4 k# I7 u' h/ `
5 K% T3 ]" I, v/ C$ {$ ?- l1 ~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) [/ `7 B* _4 N/ `5 e1 A

我想，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。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，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
，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，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。
2 L8 a/ v7 p( ?. L
或者是鬼的目光。
' i0 w1 f# i. u
我說了整個故事，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，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。我不
知道說了多久，白天或夜晚，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、把我逼瘋的女鬼，我也要) [* @# A3 B1 V/ Y# e& \( F$ D
把故事說完。
% C( Y8 _* `$ z0 J, ?8 f# d
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，和女鬼對話的部份。接下來，我還沒寫。7 P# L! ~7 X* O9 h( E, {

「後來呢？」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，卻寫滿了狂熱。和一般的讀者沒兩
樣。「繼續說！你若說得好，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！」
& o+ p  [  a- F# t& d3 _' D; T5 ?7 D
後來嗎？我笑了一下。咯咯的笑，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，很像是鬼的哭聲。
, j" z* R& S5 A/ d6 D
8 H- p7 w' W* r6 t; |$ @7 Z
6 ^+ U$ g# q5 w$ R/ `# b
姚夜書第一部（四）啖食母親的屍身，是很大的罪孽。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。但是在神智昏亂
的時候，陰差找不到罪魂。3 d8 u1 B6 `+ L

直到罪魂清醒，陰差才找到了路，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。( n# ^1 l' k% ]

「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？」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，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! \3 ]7 D7 x2 ]+ f2 D
1 i; P, k" y1 U0 ~, S9 f; y( d" H; _

我停住。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，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，如雷的問了同樣" x  _: u) ?( r/ L6 V' i7 N
的話。0 [# H/ ~9 F/ K0 c  h" w/ T

我微笑著，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，「就是她。」

「然後，」我越來越開心，朗聲笑出來，「陰差將妳帶走了。」8 ]# S' F/ r2 @' y' j
4 ]9 E( M0 x, n' R3 b
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，慘叫著消失在虛空。但是她慘叫著的是，「我還想
知道後面！後面怎麼樣了～別抓我，別抓我～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…」0 P5 G* `" l5 h

我不斷的笑，越笑越大聲，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，一個瘋子。雖然我笑到最後/ a. k& R  j7 y1 g6 }$ M
掉下眼淚，甚至嗚咽了起來，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。  X7 U6 W% O. L- h9 o
# d" d+ Z  n% z- r
媽媽，對不起。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，但是我的心裡，只有寫小說而已。甚# Z" l( h- ]3 s+ i' H
至現在，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，寫進小說裡。

遠在女鬼附身之前，我就已經瘋了。, O8 L; c  f( ~/ d. P- K
0 P4 d1 ]. x4 \1 U: u
終身背負的罪孽，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。

我早就已經瘋了。

我不斷的流淚，但是我還在笑。若我真的感到痛苦，那是因為…我居然不為母親1 [$ j) ~  a# w0 _" a
過世而痛苦。. j: t% @$ V5 g2 L7 N" ~# n

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，只剩下姚夜書。
, W6 u% R& x# s" y$ A5 a* u! L, G2 r1 ?
＊＊＊
8 ~4 K4 b& g3 O$ s
「夜書啊，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，要讓你出院。」我的編輯來探望我，小心
翼翼的，「你就當作是重感冒，別想太多。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，你終於轉
運啦，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。老闆說，他會幫你打理住處，只要你好好寫…」

「我寫，但是我不要出院。」我咯咯的笑，「這裡幽靜。」
2 A8 f, q) G3 e: }2 f: Q& ~
編輯有點為難。但是我想，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，應該是棵4 c& `! p; M3 w2 O2 _
閃亮亮的搖錢樹。他不會放棄我，老闆也不會。3 k1 @2 ^- @6 q4 N0 y5 r0 E! r
8 Y( A  D# ~5 ^
他們都中了我的毒，小說的毒。
$ o* ]3 k8 T1 p3 g$ {( F
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，卻難以治癒。

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，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。我在醫院裡有了一) n: B& y. S4 T: c
部筆記型電腦，甚至有條網路線，還有個個人房。

我繼續寫故事。不只寫給人類看，也寫給鬼魅、妖怪，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6 N+ b1 O7 G- p% E: |
的眾生看。
6 J- X/ O5 u# q2 w
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，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。- H! @4 W* B, h) T5 r2 e1 r- V9 {
0 L+ d/ ?3 d, A2 C/ m* q
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，很像鬼的哭聲。. z( d: v: u) R. e5 h$ j
+ X: d  Z+ q3 v9 r' `: G- S$ [
我想也是。

（第一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3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8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二部食肉
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
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) L9 P" V6 G3 Z. e/ V
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  L+ N7 W( {' Z* R- \5 m, _

很逼真的夢境。: Y; S3 K- L! ~. r6 ]; \5 }

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，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。真的好大，很像是什4 Z" F6 A4 G. j$ m1 }3 _# p" ]
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。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，重看好幾遍食神。
2 }$ B) Y- B( ~* l. O+ u
有人在剁著什麼，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，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' b/ Z. U, Y: X7 ]2 u4 f  s' X
。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很俐落的聲音。是不是要包餃子？我的廚藝很差勁，只能做出
這麼淺顯的推論。
+ i* a2 l0 V+ {, k
到底在煮什麼？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。啊，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
種，專門熬高湯的。

旁邊有個大勺子，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…3 V- J1 {6 C4 r; W% G3 H( \3 J

撈起了一個彎彎的，還黏著一點肉的「肘子」。花了一點時間，我才從「肘子」' a8 b' i; K  S% D+ W$ d7 }( K
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，這是一節熟爛的、人的手臂。* p6 B' o# C/ {7 l, A

默默的讓手臂「入湯為安」，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。2 b2 ?1 u5 m, _# g0 Y4 U- C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" m( r8 M1 r' V" h5 @: U9 u# t1 Q

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。其實剁碎了也" g: N0 @  l2 T0 u5 `* l# E
看不出來是什麼肉，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，讓頭顱、腳掌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, x1 q9 Q9 V+ x" ~$ e1 m5 V
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，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。  n6 {0 M. M8 Y2 l# o1 K

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，老王常吹的「天下第一牛肉麵」也# M" J! N+ d8 _" {( i) [% q
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，顯得頗有說服力。

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。* p2 V! i. d, g$ S
1 x* u9 a) l# H1 P4 |' L
可能是震動，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。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，和- b0 ]  r6 |& z& G7 K7 a9 {/ x
我四目相對。2 {1 r& v& Z* E. S9 T, y

! D* a5 `) y% D+ N2 e
「…吳大夫？」我輕呼。
) G% q3 n- h" `) A* ^5 I( H
「我吵醒你了嗎？」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，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。
  f8 V$ q' x( X
眨了眨眼睛，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。我望著吳大夫，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
，又詭異的分歧。
9 [2 D9 {+ m' d$ L
是夢。發出一聲呻吟，我想轉身繼續睡。這是完稿症候群，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$ x& M- y; @! ^5 ?" e0 h" X8 d
，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。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。你怎
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，一週七天，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？

等寫完燈盡油枯，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，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。+ F/ k" _$ b8 t
1 o6 P, ?+ J* u' g$ H) i  q5 y
你來試試看好了，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。9 Y0 G3 ?' _9 U$ O
1 x" Y! @' F3 }
「你已經睡兩天了。」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，「不吃/ d8 g  v. F3 C. }. c5 p0 f4 Z! A! K
點什麼？」; c$ P( W. h  c2 E% X6 N
- E# l' b1 P# M2 b& k* R
如果是其他的醫生，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。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，$ e' R, @( }0 y2 ^5 m& ]
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…長長的嘆口氣，我不甘不願的起床。

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，還有一個饅頭。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。一樣( m2 N( z( S+ |. Z, x4 A
樣的聞過去，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，胡亂咬了幾口。

「我飽了。」放下那個饅頭，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，順便回憶一下夢境，可以寫* D0 L; ?. A  n6 Q- `" @3 h% ^
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。
! o1 u& N6 ?7 Z3 l2 T) y, o4 g& m
「你吃太少了。」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，「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。這是我特別
去買的鹹粥呢！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？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…」% Q' I5 f$ V4 _
1 s3 x+ c7 L  K) C
很苦惱，真的很苦惱。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、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# J$ a% S! O9 v* j
神科大夫就好了。可惜他還這麼年輕、血還滾燙著，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。/ t4 R' D  `* m2 `2 p9 k5 J% n$ D
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，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。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7 J4 V" Y  J8 u9 O. f8 x
知道該拿他怎麼辦。

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。: F. [6 l+ S2 ]9 e! X7 y

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，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，我捧起鹹粥，喝了一口( ^" L( R8 i0 K- k2 n
。: @1 e$ \8 J5 P$ F* j( l6 R7 R) m

………; E* x# |, ]7 _2 b  \

然後我馬上跳起來，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。真是掏心抖肺，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/ U% T! B( b5 e( h
來那種用力法。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，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- G' s7 u& a  q) @
翹…嗓眼一陣陣甜腥，我喉嚨好痛…

吳大夫整個慌掉，只是一聲聲叫喚，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，還一遍遍的拍
我的背。

「…大夫，別拍了。」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。當然我知道
，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。「你拍得我更想吐，再吐只能內出血了…」
& K4 Q6 p( j% E7 B5 m' n$ A' l' e
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，我還沒看到他，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。
5 V1 ]9 \  R5 h
唔…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，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。我知道他姓楊
，楊大夫。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，但是很奇怪的，我不是很喜歡他…卻不自覺得: A+ ~! E7 h2 \& D
願意信賴。
( Q; U! L' H; L; ~( I4 ^$ E1 r
「楊學長…」吳大夫滿臉想哭，皺著臉扶我出去。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，又不是
我要出殯了。, C6 J8 T+ }5 m  I, ?* l* _
' e- c- B' z" q" q1 ~
聞了聞我的食物，楊大夫皺眉，「還是沒辦法吃肉？」

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，又衝進洗手間。

「這是素的呀。」吳大夫更惶恐了，「夜書這樣不行的，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…
」

「鍋子沒有刷乾淨。」楊大夫搖了搖頭，「學弟，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。$ g0 J- k) b' ?% i. n% v+ R, P
先去巡房吧，我跟他談一下。」

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。我趴在馬桶上，坦白說，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，我! Z9 o8 m& @6 i& h. i  H; s4 K
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。$ r5 j6 s/ H1 S$ |. U
; b& Q7 c5 o6 R% O4 O: p6 S
他拿下眼鏡，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。別問我怎麼知道，我就是知道，而且有種, f2 k" E  L8 O8 d- b2 o
強烈的不適感。; N- g5 x3 X7 Z* y! g' G2 }) p

「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，你的傷還沒好嗎？」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，我卻聽懂、/ s* Z5 A$ ^% j. r* E4 D7 T
並且發寒。: A0 J3 s, q3 i# o+ a
5 E; a  j, P3 [
「…幾秒鐘的經過，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。」我冷下臉，開始刷牙，洗臉。洗
掉嘴裡的苦味，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，我才能夠安下心來。) w4 g2 P( h8 M- Q3 Q. O, V

走出去和他相對，他望著我，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。4 u/ f' |9 ~% e0 u+ n

「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。」他長歎一聲。& |/ J5 s9 a" C! o7 E; V. j4 E) J

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。「你怎麼不說，我被她侵蝕的太深？深到連容貌都變了？
」

楊大夫看著我，莫測高深的。「…我會交代廚房，你的飲食特別做，絕對不會有
葷。」
2 f; N# ~6 m. }
真奇妙，他刻意避開「肉」這個字。「咯咯咯咯…」我突然笑起來。
  t4 h' s3 N* Z0 j
都到這種地步了，我還怕他收拾我？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，他要對我怎麼樣，' f$ L" B0 U0 o% Z- q/ h
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，也拿他沒辦法。. E9 {  {6 B& {5 J2 k
) E% z3 u1 T, c/ y
「為了你的健康著想，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。」他走了出去，帶上門。2 z7 t$ o7 P' M. y

真是輕鬆的一句話。跨越？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，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，上面: S. F0 ]6 F7 r, J3 P8 l
滾著蛆的屍體看看？
" i! K% h) h' `- @6 k+ @0 x
啃上一口，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。

「咯咯咯咯…」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，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。
7 u$ }( @, F6 z$ Y" u
+ B/ z! D/ i- N, X# {/ z& h+ Q/ C
我知道，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。被厲鬼纏這麼久，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
還深，我還想寫作。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，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「刻」
在我這兒。, ]0 s0 t6 c; n; I1 A( `

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，但是皮膚越來越細，五官越來越柔和，6 T7 Z7 M/ l( ]* h$ G- h
照鏡子的時候，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。3 M6 ?# d4 Q% J7 h& w% N8 n
' j9 W& I8 p4 q3 d' ^. _9 [  j
長什麼樣子不重要，我的手指還在，眼睛還看得見，我還能寫。
" N1 b8 E$ K, n4 w( O$ ~4 y
當然我知道，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。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，但是她留下的/ s* h, X1 L! g6 B
「禮物」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。3 w8 s5 N! `: u

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，我從樓上走下來，經過普通病房，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
突然安靜下來。張著驚恐的眼睛，畏縮的等我經過。7 Y( O2 [. v& n7 ?9 ]) M) L' m, c

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。

他們本能的會害怕，會恐懼。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。

雖然他們也是。即使心靈破碎，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，知道要避開、要躲。我真
的能夠體諒。所以，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，走入花園，享受一下陽光，不會去
找誰交談。  [" P! C" T5 B1 d
4 ?* D8 F( G' Z/ |7 q* ]
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，可以自己打理生活。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
者，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。很少有激動的病人，頂多就是喃喃自語，規律的轉
來轉去，搖晃身體。
) D0 w, P, V* z. @' F5 f
當然，還有那種完全正常，靠家裡有幾個錢，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「渡假」
的公子哥兒。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，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。也跟我一樣，4 e2 W" u# W( q$ @0 \) |! Q
擁有自己的個人房，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…不過也只是聽說，我沒! @4 `5 O# }$ O: l
去參觀過。
7 c: T- Z5 B+ E2 |
他們不敢惹我，我不想管他們。

瞇著眼睛，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。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，我卻看到了一個不
該出現的人。3 Y  E4 b1 ~" F/ K9 C1 k; z9 k$ B; W

詫異的看著他。他很輕鬆的獨處，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。指甲修剪得整齊，頭
髮一絲不紊，很有條理。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…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。
+ `+ M9 _; n" D6 s
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，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，哪些人又是
正常人－－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。0 F1 G$ ]$ O( S, c; E

他並沒有發瘋。' Q, J6 ^3 V) ~7 W) n
! B# w6 d" d& f7 K! V
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。

這意思是…其他人也看得到他？這怎麼可能？
5 G+ l- ^" P) e# G' _8 U
因為，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。8 W/ U( L  P3 r. P8 v/ m
7 l' l9 o6 _- `
＊＊＊" Z% f2 v6 z. I+ w9 d( U) _- W1 v

後來我才知道，他是我的新鄰居，住我隔壁。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，他剛好搬進
來。7 @* q. Z/ }5 w& ^) @* |0 ]7 |! c
8 ]& r1 [- w/ Z% Q
很巧？
: a2 p: b# c8 [$ E
其實還有更巧的。
6 u, H3 z0 w& Y9 x3 I% l1 T; H* }
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，是因為…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，發生山難，為了維生
，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。經過訴訟，他因為精神鑑定，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# \& f; ~) c4 ]" ~& _+ v
弱，無行為能力，住院治療。

當然，這是表面的消息。你問我信不信呢…？" U3 u: H% @$ Z5 ^  W' p
1 A5 p8 k  t6 ?2 S' ~& ]# X
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，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。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
黑忽忽的影子，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。4 m8 x! T) P) Q  V1 z5 }
0 ]) {- S  z: }) X2 s
啊？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？對，鬼魅不行，但是倀鬼可以啊。你不會連這個都
不知道吧？" @( x; v% x& h  m. e) v

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，他看了我幾眼，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- k6 _8 O+ E2 l. q) z- {0 `6 _9 a
…3 v  i$ l! |+ I3 [
" v! e& ]' @4 }* @" y
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。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，笑也沒關係，當初地基主（$ T4 N' r" D8 o4 g, N1 c
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）教我這個辦法時，我也捧腹大笑。

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，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。- }! L5 {$ }1 `2 K" w1 T/ V9 Z0 a
' c& C+ g6 B  w* b7 D
理性和秩序，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。

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，我也微笑著瞅著他。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。7 ?* w9 V! Q5 p. [( E  K. y
) E& _. x' c, [* Q: \3 f
只是很不幸，現實可以避免，夢境實在無法控制。) }& X$ z$ g4 e( \3 L

我又做了相同的夢，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，還是吳大夫的腦袋。我陷入深深的& G- I5 V& X& i6 k5 G/ I9 w- [/ s
思考。

我相信，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，他很清醒、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。看他身上帶
著五個倀鬼，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。: g) C/ d' ]- [: U+ k; n$ K3 y
* ^( {$ ?& M" s  F
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，我不曉得。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，我會
不舒服。. [5 ^5 t$ H* r& L9 G2 d- L& @
" N9 W- n  h; ^$ a2 |& x- X4 |; ?
你知道的，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，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1 ^7 |2 p( o9 L/ m7 B8 F) \4 d
了倀鬼，卻天天來盯我吃飯。: o! j/ s/ Q- [
( j% i1 o$ k! b" e! S* S3 y5 f/ _- y
我伸手，摸著那個頭顱。嗯，改成我的模樣吧。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。7 u8 L3 K  s. O

那顆頭顱很聽話的，變成我的模樣。3 y+ a. {  `1 @" p) i) T# z
) p. ^# O( D: H
$ [1 j. K' D* s/ e, }
清醒以後，他眨了眨眼，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。' h5 n, e8 ^8 O5 k; W

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。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，其實遇到我- Z% f* K% C3 U# |2 ?: |; X5 U
，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。但是她很奇怪的，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，而且被折1 C, d- E% B; P2 }
磨的歡天喜地。, ?9 }( v+ x! ^9 R. x6 V+ _

「走開點！」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，「擋著光！」
4 T) s& }) j, G) S4 a1 `; ?( n
她悲傷的垂下眼睛，一步一蹭的，蹲到牆角發出鬼火。

幹嘛呢？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，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。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0 P, M" W( t! }# r. |7 @
麼樣子，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「人間四月天」，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…

好吧，五四女青年。+ P1 F( N! d  ]' f! E6 Z% K

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？神格再怎麼不高，也是個榮- s4 e4 {: o) Z5 i4 J
譽職的地基主啊！
- `3 t4 E- U! T6 p  s2 q6 R
不想理她，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。「…來吧，告訴我。」喃喃自語
著，「那天山難的真相。」2 Y- g8 f$ }, X: M) B2 @9 \
% \& u1 U1 W4 {4 |1 d+ u, E3 h
腦海翻騰、洶湧。在空白中，影像連結。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1 R9 d6 z( [4 C: A6 E' I
，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。# z" J3 ^; J! p& |) ?2 l

她的臉頰，帶著羞赧的紅暈。卻不知道，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…
! p7 c, n& u* I! |" l2 U8 i2 a
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，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，她驚愕! V" D6 v8 w7 U  G) L2 j3 D
的表情凝固，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，汨汨的流出血。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  V3 l: T& s& U6 q0 D
邊，接著。# U% F. X  Q6 h9 J( N4 _1 q% A
3 u& j& i! p) `
很可能不怎麼痛苦。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，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。

她被支解的很乾淨，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？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。那9 e7 Q9 m6 [, G4 K
個廚師…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，動作那樣的熟練。

5 {) H' k7 {" m
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。當然，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
了謾罵和侮辱，我向來保持沈默。替我辯護的，我也不會表示感激。6 Q% {5 |. N5 \: V. N5 L1 P5 ]
/ ^  R  a, t/ u
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。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。
3 L9 {+ Q1 e# i* Z  K6 k
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、也是挑釁。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。這樣轟動的大* s/ f( u. B0 B2 E' F; [
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，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，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; N4 N- S4 h  q  M( Q# ^* m, l/ y
資料。

而且，我沒辦法離開這裡。& A8 ^1 @9 [/ U$ D
1 f7 s/ V. [. x
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，然後等。

挑釁很成功，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。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，半仇恨半食. o  g. Y" ?/ R9 r1 B; `0 X0 s3 S- U0 ~% k
物的打量我。我想，他看到了我的小說，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。

我忍不住，發出「咯咯咯咯」的笑聲。他的倀鬼，居然發顫了。
) s8 ]  n( A! ?5 z
而我的網，也被觸動了。2 n# Q" D5 s8 e' [/ Z

許久沒有訪客的我，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。

她皮膚很白，神情憔悴，但還是很美。我不是說五官，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，
但不外露。一身的黑，我想是喪服。

「你…」她遲疑了片刻，「你是姚夜書？」$ A) l+ x0 q, ?# u6 u

我斜斜的看著她。瘋狂宛如洪水，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。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
不大正常。: Y" w9 E) c. N) A1 v  [

「對。」

「我…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。」她強忍住淚水，「你知道什麼？你怎麼知道" p4 d& o2 q- C" \
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？」- |8 S; m! F5 d+ t7 c7 S: a) \
0 `3 h9 }% y$ Z9 m0 a4 U
「巧合。」# O( o* r/ V/ Z* j# a( Z# p

「那你怎麼知道…」她的聲音在顫抖，「你怎麼知道…她的腿…摔斷了？」+ c$ U! ?* E  O0 B- T% X) K* B" R$ M

「也是巧合。」其實我比她還訝異。
, q2 o. H% ^+ G, R! n, l2 W4 w4 u) d
「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，這也是巧合嗎？」她的聲調變尖，「沒有一家報
紙刊登，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！你怎麼知道的呢？！據我所知，你自
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！」& {. I1 d( d. u# P# S1 W
: T8 k8 m2 @$ f2 o' I$ k
很聰明。我暗暗的稱讚。在來之前，她應該做過功課。# a/ t$ G1 R# `/ |/ g; R; Y' `# m) X
; g! r5 e( ~" A8 \5 f
「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？」咯咯的笑起來，「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。」

「這是真相嗎？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？」她痛苦莫名，再也忍不住眼淚
，「她還那麼小…她才剛上大學…」

思考了一會兒，「…我不知道。」我坦承，「不過，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？」沒+ c- H$ G% T+ a# c$ ~- l
辦法，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

「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。」不自覺的，啃著指甲。「我要一份名單。他身邊一5 ]5 q+ X, M* n" X; Y" C
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。」我比了比，「除了妳妹妹，還有四個。從小到大，我
都要。」" h9 X, y- [9 S" E* Y

「誰？」她停住哭泣，「曹錚然？」
: [- c" G3 E8 W# M! A
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。文字、名字，都有種奇怪的魔力。
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，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。6 A0 K, _6 r; Y9 H5 j( G4 f

錚然。9 {/ o2 R# K, J5 T- ~
' x; P' c$ D  W3 ~
「對，就是他。」幽幽的笑著，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。被吃掉的
人臣服於啖食者，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，尋找食物。7 S  F* B% H' |; j$ A' d

「我要他們的名字。」
5 r9 X: R5 |; N  U7 E
  J2 V4 D$ q5 R( X
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，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，這不重要。

重要的是，她不到一個禮拜，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。
& `) |' D& Q1 B3 w  U
一個名字，一條命。: R" O& ^' r) ?

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，有他的兒時鄰居，一個國中同學，一個大學同學，還有一
個很特別的，曹家的廚師。* ^" s8 x# c4 S2 U! z. E
* v. x! v2 ^$ V" ]8 l% }$ o$ B
廚師？哦，原來如此。

第一個失蹤的，是廚師。然後兒時鄰居，小學老師、國中同學，最後是大學同學: x) }2 S6 [5 Q- f8 O4 C
。0 H7 S* _* a5 D# V4 |; H! z& G

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，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，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。厚. _+ I) t! L9 M9 A8 ~
厚一大疊，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。  z6 J/ X7 l/ R7 }; P3 v0 l

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，實在也不關心。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。
/ E3 O4 [2 ?& \$ q: S- ~1 m
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。個性太害羞了，沒有娶妻。稍微對照一下就
明白了，曹家產業極多，注意，產業，不是事業。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，但和
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，可能富裕些，但也就這樣而已。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
生，雖然是獨子，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。
! `  h/ l& t/ t1 q! q# s$ f) Y0 {
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，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，頂多請個菲佣
。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。

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，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。: d" ]1 x& A( e; j# M1 z0 e2 n

誰下廚？7 R5 _( {9 Y: z# x% F
3 k: O+ f: i2 u- A- R+ i+ ]! n
很意外的，居然是家裡的獨子。

看起來不太合理。但這個「貼心」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，算是他繁忙課業% U+ `  X  o& }; K
外的一個小小嗜好。
% I9 A4 K/ @2 o" u9 i
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？我敲了敲桌子。應該不知道。" w6 k/ l; l: x% Q) z
6 L  E% @6 S; I
這個聰明的傢伙，每步後路都想到了。若是父母知情，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. ?. Z5 S% o0 q! p7 V
不是乾脆？幹嘛去荒山？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。
4 _1 k5 U4 E4 U4 G$ i
如果沒人知覺，最好。被發現了，可以說是山難。他算得滿精細的，只是沒想到
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，來了一批外景隊。不是不能遮掩，只是比較難。% z6 s. E  V2 o' Q

資優生的「殼」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，但是他也沒算到…& q4 y# \4 Q: B% ]

這個精神病院，還有我。

這裡可能是個監牢。托著腮，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。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2 r: h: h- u6 n9 g7 @3 @
，更是煉獄。

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，這裡都不是屠宰場。
8 s; E% e$ G, q' M0 K7 A
再說，我在這兒取材。還沒見過食人魔呢，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，寫進; h5 b9 t( {, ~& p; e+ }5 h
小說裡。: {+ X" V/ ?  N& w5 T6 J

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，我知道我在笑。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，慌慌張
張的跑過去。

是的，我知道。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，這樣的笑聲，很恐怖。! _; c1 ^- y- k2 o# Z

＊＊＊" W0 e; `$ G4 Z* x/ e. s

四個名字，四條命，也是四個故事。) g5 _( o& E! ?! ?% r6 U3 Z* ~

一個禮拜寫一篇，編輯的臉都綠了。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，無法出版。
5 x2 B- ~6 h! n) g; J+ D2 W
「我寫好玩的。」輕描淡寫。- P9 e- {0 _2 z5 m, _
* p8 p5 |# Q! L4 C6 ~
的確只是為了有趣。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，越來越狠毒。我知道他# l, G, a6 n4 H' s1 q* }1 d
被我逼得很緊，緊得神經要斷裂了。  o7 P) J- @5 \( f* j

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。我很好奇，真的很好奇。在這個監牢裡，
他打算怎麼做。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，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。他0 h% K% H( Z1 G- ?
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，但是頂多傳遞消息，通報「食物」的去向。8 b4 j/ C2 P  W# J) W3 I& V3 R' T! t
) ?2 R' ]. _- t  @$ [& j% k! j
或者迷惑「食物」。

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，怎麼迷惑呢？
- Y& `) K: ~+ p! F' Y
他在等，我也在等。, c$ F# M3 T6 K4 `

我的訪客變多了。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。他們從各種管道，直接或間接的來$ k; j8 H& H; }. l5 j+ w+ G( d9 }
找我。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。* q6 ^( E) L  y& U: z8 U

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，倀鬼也越來越弱。

到這種地步了，我什麼也不怕。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。5 F  ^) f4 O! s+ _6 a6 @9 g( m
, B! }/ {; L) Z: j
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，而曹錚然，他沒經過這種痛苦，所以他不堪折磨。- }$ |& M7 I2 g) o+ l" o/ Y
0 S4 N. v' f! {' `2 W) [0 V# ?
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，第二天的自由活動，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。7 |8 Y+ u, m3 t1 S& t& a2 s
8 o* o/ k( s  V" j
他望著我很久很久，走了過來。「…我們不該是敵人。」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，
「我知道你。我們是同類。」
  S  J, r) j+ |) Z) i4 H) m
「不對。」我瞇細了眼睛，笑笑的，「我是瘋子，你不是。」2 `' Z2 C7 Q7 j7 b# y5 V8 {- A5 d0 j
; l- ~! p: `$ z
「瘋子是別人的定義。」他不耐煩了。

「我承認這點，我的心靈的確破碎。」我盯著他的眼睛，「但我是生物，你不是
。」7 ]  p6 y9 m% r- S

他沈下臉。「什麼意思？」

「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，」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，「生物要維護種族6 \; G! p" d. |- m# c' \3 Q; F2 ^7 u
的繁衍，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。」

離他遠一些，斜著眼睛看他，「你連草履蟲都不如。」/ h# `3 q4 f2 L

他看著我，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，帶著聞不到的惡臭。「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
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？」( w( k" f1 v+ Z# Y' U
7 T7 T( _- ^0 y( \
「吃人很酷？」我並沒有被打擊到，反而咯咯笑起來，「表示你高人一等？」
1 W' C+ p9 ?5 R7 ]* D1 o' |  R0 X
「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。」他帶著冷漠的厭惡，「我以為你會了解我。」' a' c2 a) X3 }3 r
6 C; w! ?3 c- |/ l8 Q0 r% p
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，何必呢？」* }0 u) ]8 M( `9 ?  N" M& r4 `4 C

「你不懂…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。」他冷笑，眼中有種狂熱，「你不懂的。」6 Y; D# }# V4 ?
' S" h  |/ ^1 D" ~$ ~
「這裡是我的地方。」我轉身，「沒有你的廚房。」6 i: X7 o8 `) V  K" D( [) I
/ S9 ~' g4 A9 a- a& u
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。1 B7 \$ L. w: K# A8 y6 q, O/ i

當然這次的「談判」，等於是破裂了。
2 w3 Y8 @+ y& t2 A$ l/ B, M

* Q5 ?0 r, {" A5 K6 b6 |
人為什麼要吃人？
- f5 a% E2 O/ ^% H$ j2 Z9 Y8 S
翻著網頁，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。當然有很多緣故。比方說是飢餓，刑罰…珍5 w: E4 W! n8 h9 a" o0 u
奇或誇耀。& H, L/ f9 [8 U8 n  h. ?- {$ N

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。這很殘忍，卻也很無奈。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，吃
人，理性沒辦法消化，但是可以諒解。但是我想到的卻是…) J, n8 b; ^( ^; A) A8 H( E5 h

易牙烹兒。

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。為什麼？那不是飢餓所致。
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？
" K0 q5 N& _& _+ y% c$ X
在沒有飢饉的世代，人的生命很沈重。不僅僅是人的個體，而是人的執念、社會9 o2 ?9 ^. h1 ?
關係親屬表、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…一重重、一疊疊，取走一條命，就要
負擔悲哀。3 D9 y( {: W! I' m! {  t% A

太重了。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1 |* }6 D4 W9 U
。7 J. j" E* ~$ F: G$ E) V) w
2 t3 B" T- r6 y9 n! p; n
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，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。' N) u# U( q/ E1 I% D

再怎麼瘋，我還是個人。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。
8 y3 f4 \8 ~+ ?5 d
「…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！」地基主哀叫起來，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。

「我昨天才寫新的，今天就要催稿？」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。快要三個禮拜沒* z4 s; R. Y9 Y3 a0 r# M- W& e) `; w
有好好睡，腦袋嗡嗡叫。「我玩得太久了，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。妳得讓我
想想…」
2 S1 _: g+ G: N: y' A8 ~) K
「歷史」就寫在時間裡，召喚很容易。但是虛幻的「靈感」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3 s' X; B' v$ n4 Q
西，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。" j. M5 z$ a# K3 p" J

「誰跟你講要催稿呀！」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，「你快出院去吧，別在這兒8 c, x& M. L& _
了。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，戾氣有多重…」她縮了縮肩膀，打了個冷顫
，「你不想出院，也請個假躲躲。反正他快轉院了…」
* F3 r  j( ~/ j' C6 H
「他要轉院？」我睜大眼睛，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。在轉院之前，一定會鬧點事' j8 j( j& y8 E5 V7 `
情。「那我更不能出院了。」2 K3 M) ?1 e- k3 n- s
! R7 a0 t' G6 U5 G  S+ K
「你…」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，「我的姚大，求求你…鬥什麼氣呢？他這個人
邪門的很，犯得著跟他鬥嗎？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…」

「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。」我漫應著，「決定就是妳了，上吧！地基主！」2 U1 ?4 E+ q7 Z4 T) |5 C) F2 y$ _
: @  k$ p3 n& ^
她氣得發噎，叫了起來，「我修行不到百年，你要我去對付誰呀？老實告訴你，! n, Z1 `" z( H$ [$ _7 Z4 G
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。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，破碎的心靈容
易召鬼魅，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。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…」- N' D' P- c, A6 M# Y& P# A- t) H
. x9 `5 v. t  d+ E/ }# f
越說越傷心，她乾脆哭起來，「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？是四方鬼神經過9 B/ U: [; g2 i* D0 G  m; l: G( E
加減照應，才沒鬧出大亂子。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，加上那五隻倀鬼
，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，我怎麼保得住你？」9 [& G) n+ D; K: l  M9 t  m$ ^* r

橫豎不就怕我不寫？我寫就是了，值得哭麼？「萬一我掛了，剛好天天沒事寫給" r# j( Z( [: q
你們看，那不更好。」% U5 E( k- ?' `' k9 O  Z# O7 _2 Q/ E! G
3 I# }, |- d) T. E( u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。」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，「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？還記2 s8 G- S" Y2 |8 O
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。留著命，就還有故事看，你若真的掛了，雞飛蛋
打，何苦金石俱焚哪…」- N% j) f- \2 Z7 o4 C& h) q6 W3 F  d
5 B) p1 w: C2 G+ r( ?( _( B0 B, V( V
…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。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，我還是滿感動的。

「妳還沒嫁人呢，我又不想冥婚。先下來好嗎？」我很無奈，「我知道了，該請1 j3 d$ m. C+ A: X; S
假我會請假…」) Z. d" s* Z7 w! b, ]

當然，我在敷衍她。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，對吧？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+ B/ e- M/ M5 E/ ?- g
活現呢？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，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…那也是命。
1 ?% s* l; C; Z% `; F9 g
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？2 U, q1 r4 e( V3 j$ p

＊＊＊; M- v/ C% R7 a6 _% I, n

說也奇怪，要轉院的曹錚然，安分得有點過頭。這段時間相安無事，甚至恢復那* ?) s5 x3 b1 s* D
種泰然自若的模樣。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，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
？

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。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，他去了別的地方，那就沒機會了。: B9 j, E" ^1 q1 `

也罷。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，誰又是救世主，管得著天下事？那是神明的範圍
，我管不了那麼遠。

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。也好，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…
! z# ]" E/ H4 I- a6 b! r' O
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，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。地基主呢？她成天聒噪個沒完，難
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？
8 W& O" I) ?9 U2 U, U  p) G: E
門戶一響，我轉頭，是吳大夫。
; g  @4 l3 G0 M) B/ E/ W
都幾點了，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？「晚餐我可是吃了，你別逼我吃。」經過那幾
秒的驚駭，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。「今天值班嗎？幹嘛跑來？」

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，坐在我床沿，低著頭。「…剛有急診。」/ y& @2 C* g; m) J$ j# O
" @. W+ e' x& r" x* F% J4 J2 m
看他的神情，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。我不想扯這話題，「忙完了？忙完早點回去1 d8 Y' l& ^: B4 ]8 P& }% V+ X" h
睡吧。」: z% `0 ]9 z4 Z2 m7 D
5 [+ l  n0 u1 a6 I. C
「夜書，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。」在黑暗中，他嗚咽起來。「我好怕你也
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…」

「我有進食好嗎？」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，「快回去休息…」
+ n, y. d* r( G' o6 A# Y2 P9 y
躺在黑暗中很久了，我的視力已經適應。望著他模糊的身影，我突然有種違和感
。他有點怪怪的…

仔細端詳，從臉到肩膀、到手臂…撈了一把，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，那是空的。
# }% m$ C% Y2 @0 a$ o; V: c+ l
輕輕的開了檯燈。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，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，滲出一圈血/ F+ F+ K' z$ q% \5 A
跡。3 L  N' R- L" V  z9 X$ D5 a0 p3 t. @
( `6 Q. i# c2 L5 Z
嚥了嚥口水，我覺得嗓眼發乾。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，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。自7 q! Y$ N, ~: V  t- c
顧自的說，「夜書，我要把你醫好。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…因為嚼起來像肉
。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？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…就跟那個) d; S/ e7 m. J5 l6 Q/ J% |  V- F
可憐的女孩一樣。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…最少她不會死…」

我想喚醒他，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。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，一面用古怪
的惡意看著我。, X2 M3 Q& ^6 Z0 W3 r' ]. E. h

該死的。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。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…結果吳
大夫還是中招了。
; X) `5 I# _( h6 g3 E
他被倀鬼附身。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，所以沒有大出血。一醒過來…
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。% b9 c, H% Z: z; Y- l9 I
  d" x6 E, m: U( L
「然後呢？」我接腔了。
8 D, m; D/ p& H; o
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，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，「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。他說可! R. b- O: `: x, d) q
以治好你的厭食症。」- J: b* C1 L& x6 O

「那好。」我穿上拖鞋，「我們這就去找他吧。」  O8 g, O; z) @, W0 C4 S
+ c% ?6 f0 t* F! N
  O5 ]! {' x$ p+ }; c) G7 o& Y
出來混的，早晚都要還。1 E7 z( ?; D- j4 f2 j& E) U! Y5 @
8 Z  W. v7 f6 r! q5 f% b
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，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。我本來以為不會讓
吳大夫下鍋，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，卻下了一隻手臂。, W# @" \$ T$ W7 i0 T' {

太托大了。8 A. C! W, n# [9 o& k+ n

畢竟我不是道士，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。斜斜看了他一眼，發現他還在碎碎念，* v$ }2 }) [* L: T
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。我是小說家，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。我對止血和應付
休克實在沒皮條。# h  T) X7 k. R/ R

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，樹影一陣陣嘩然。映在窗上，像是許多手臂。3 Y$ @, f' M. r: x  S: i" X

怕？我不怕。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。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，清醒的瘋子。
秩序和反秩序，都讓鬼魅不能理解，不理解就會怕。

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。

穿越整個醫院，靜悄悄的。這很不尋常…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，還
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。

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。

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，自然不小。有個爐子開著火，正在熬一鍋湯。我
聞到味道，卻沒有吐。

這是取材的一部份，我在取材的時候，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。
* T- q6 y! c* }0 b3 p1 `  M! A
「大廚會治好你的。」吳大夫喃喃著，帶著夢遊似的恍惚。1 \) i  p1 z: H8 A) B+ k$ S

我看著正在喝湯的「大廚」。曹錚然俊秀的臉孔，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。8 ]7 t* w  o' W# |, h, H5 |
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; H. E& A3 Q$ }2 E+ h2 Q. j; c
) J" ^9 {0 ^0 J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
) g) o  d' P. z9 w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, v% A0 q. ~( Y) Q. B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( C6 w2 l8 Q* y3 h

他笑了笑，「其實我不想吃你。」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，「感覺上就是很難吃; T7 D$ c0 g+ H# C8 K9 ~
。」
9 }' p. H) M& u3 `) I- x0 h$ ~
我也對他笑了笑。# a5 v" H5 k( r9 |

「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，我的氣不會平。」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，「其實我比較
想吃他。」
  L) q# k" I  E4 }
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，將我捆了起來。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，但是不重要
。

「喂，曹錚然。」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，「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。」1 U1 D% s& d+ e3 V/ h! D

他挑了挑眉，似乎有些意外。「我喜歡吃乾淨的人。」
* _' e" q8 J' g) z0 P0 u& M5 \
「我可是天天洗澡。」我咯咯的笑起來。「聊聊吧。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
？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？」! A; q! L3 J& i! I

曹錚然踱過來，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。「你想拖延？」他讓我看著一個
供桌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，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。

我說呢，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，原來被拘在這裡。
% R, Y" ~( Q7 v* G. C
「你博學甚廣。」由衷的稱讚一句，「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。這世界上的人這麼
多，你怎麼挑你的對象？方便？順手？」
" I3 r2 s3 g) x$ E5 K7 {
「聰明的腦袋，純潔的靈魂。」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，「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* d2 d: U( e! F
，壞了。」6 v6 n% h7 y  |, b. R5 L
9 Z7 ?9 B; d' p: X
「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？」我笑瞇眼睛，「先吃廚師的腦漿？」& @" G. \" C: j5 C2 w
0 C! x# K- s: S
「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。」他舔了舔嘴唇，牙齒閃閃發亮。

他的齒列很整齊。「不會腥了點嗎？」8 i) ^# `% w4 E, |7 [) L8 U

「加點酒去腥。」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。

「一開始，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？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。* X3 c, ?2 o  h6 f

「其實呀，我一直有個疑惑。既然什麼都能吃，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？」他很
認真的跟我討論。我猜他憋很久了，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。
1 L2 d$ |6 I5 t: t! d1 K
「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。你可以看看歷史。軍人吃百姓，貴族吃平民。吃人不是+ S1 V1 D# X+ Q* Q+ q
什麼特別的事情，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。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，現代卻用什* z/ X4 i, y% G) j& x3 C$ C! J
麼道德壓制，不是很可笑？這無關道德吧？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？真要講道
德，連植物都是生命，我們不能剝奪喔。」: E" p2 p/ Y& N* Z( y5 P  b# V  d6 L

他果然滿聰明的。我點點頭。
9 V+ ]( @% m5 ~- p* e
「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。」他拿起大勺子，撈出燒爛的手臂，「瞧，落到我的
鍋裡，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，而是…」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，「一蹄。」! u# S; G5 b) q% P

我看了他一會兒，咯咯的笑了起來。( x0 n1 U0 p1 t3 e: l& W

「我說得不對？」5 y9 Y3 Y* }% t: [8 f: }
3 m8 t, x' E; u# [, \4 b
「因為，會痛啊。」我望著虛空，「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，我看了就痛了。」$ F4 c+ ^  z* }

「真娘。」他輕蔑的撇嘴，把手臂扔回湯鍋裡。

「我想大概會下鍋吧。」輕嘆一聲，「不過，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。」0 k7 R0 |4 `- N3 g5 C
9 G* [9 [3 G8 {3 N1 O! M
曹錚然收起笑容，狐疑的望著我。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，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" d/ p8 a) |# m( H: Y
夫。又低頭想了想。「…什麼願望？」
6 e- {1 A! D3 W( [
「我想說故事。小說斷頭不舒服。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。」, U/ l- \. N% w
2 p! G' o" ]) u& z* r6 C
「給你十分鐘。」他警戒的退後一點。, K! g! p  j2 A# D
* l! r: H% e- e) p$ {% ^0 W# A
微微笑了笑，「徐阿明，不要動！」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，「我/ @- C7 Q. C! S/ w7 Y+ g" j3 ^
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
4 P9 s3 @$ b% e  W2 u  I) O& i% V
其實，是五個故事，說給五個倀鬼聽。故事都很短，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。幾百
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，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。" z/ o: a- b! O. R0 \, R$ E1 y
3 D4 [0 H8 V% E8 w7 ~8 p& N
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。- z4 e! Y4 }4 w! D7 d

說完了五個故事，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。曹錚然呆呆的，他幾次動唇想說話，' N- \2 j# F8 v% ]8 \
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。6 m6 A7 s' j/ `% b- H3 o
  c) e/ w, G1 D
我將頭轉向他，柔和的喊，「曹錚然，不要動！」他這樣聰明的人，我該說什麼2 M& B- b3 W! d" A7 Z
故事給他聽呢？' n9 J/ U' ~+ p* a
$ K) B% ~8 `* b, _
真的、真的很值得興奮。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，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，2 L# t& R: Q9 m; o
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。7 a- B$ p7 J4 J$ f' M2 ~1 r
# _$ ~0 W+ S+ c1 l+ s% {* D
「這是專屬於你的，只為你說的故事。」我睜開眼睛，溫柔的看著他。「你知道
嗎？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。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。」8 q' b& b, E  }/ o2 m
$ U# t2 n- r9 H" X6 r9 o  {0 r
他呆滯了一下，馴服而狂熱。
- \9 b# X5 u* S- }; e  [

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。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。他們呆滯的變成那
個人的鬼僕，馴服而乖順，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。% E0 ^- V  L3 J! I4 a- _

「但是倀鬼有個罩門。」我低低的說著，「很致命的罩門。」

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，他無力的掙扎起來，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。像是被捆起來
的，是他，不是我。0 F9 b8 ]$ e" X+ y. Z. l
- g8 r% P% D9 c3 Z/ i8 K& I: p
「倀鬼不能有名字。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，是個金石交鳴，驅邪鎮妖的名字。& I# V+ W# g- c8 v% d2 [$ j) }$ {- c
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，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。很不巧的…一個發了瘋的小說) N2 b# K& o- J
家，在他的面前…」我頓了頓，「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。」3 b0 J; H4 ^! p: v& {! U0 u

聲音越來越低，越來越低。「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？因為會痛。因為別個人* f7 ]1 `- V% G- r; x$ n% A
，是你這個人的鏡子。別人的痛楚，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…『感同身受! c& ~# h$ W( K' R0 a
』。」) L6 O5 p$ ~/ B/ N* t4 j) {

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。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
。5 J- K9 `0 U% g9 \0 b4 O2 J

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，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。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
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。根本沒有刀刃砍他、沒有沸湯燙他，但是他卻必須承受
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。8 N- _) N' _# S3 A- X

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…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。

對這個社會來說，倒算是好事一件。; ]1 P; R( _+ d* |

「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。」我殘忍的加了一句，「直到陽壽盡了為止。」

我沒算錯，是四個倀鬼。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，笨拙的幫我解繩子，沒有% i, T1 d6 {+ G! O
加入混亂中。

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，我也陪他蹲著。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。0 z7 p- P" P. |: ^% W7 [3 C, I

他的手已經燒爛了，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。當然我也想過，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
樣的故事，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很煩躁，非常煩躁。
8 f# o; M; C* F% v  P0 w9 k
少了一隻手，他將來怎麼辦呢？醫師是當不成了，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？他還這" c% v; R0 n. w1 V3 K2 m
麼年輕，就少了一隻手臂…我連看都不敢看。0 L1 Z- j' p! C" S9 D6 X

因為痛，非常痛。
1 [; `- }+ [/ t
非要有個結局不可。天要亮了，他一定要有個結局…

「…車禍。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。「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，失去了你的
左手臂。但是，你失去了一隻手臂，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。」我很認真的，一字
一句的磨出故事。( V5 [, b8 ^, B! H& y2 U
) s0 m4 \3 Z9 Y, W
「你還年輕，血還很熱。一切都還來得及。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，你也能夠攀住
青鳥的翅膀，得到真正的幸福。」
3 z; d5 B( H7 S) z5 E
這是我能力所及，損失最低的結局了。
9 R7 [* t# w! |3 I% B
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，有些焦慮。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，「夜書，多) C! u, Z- i2 Q# L# R
少吃一點。你…」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，「你也要幸福喔。」
7 ?) Y5 Z$ B5 O2 ~' y, X1 j0 {
在倀鬼的扶持下，搖搖晃晃宛如酒醉，他走出了醫院。
2 _0 t7 G! d2 t+ v
又蹲了半晌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。

我好累。我真的好累好累。倒在床上，幾乎是立刻睡著。你可以說我在逃避，這
個時候，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。

＊＊＊
/ q9 S! Q% H* Z# q
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，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。睡醒的時候，我知道了本來
就知道的事情：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，吳大夫車禍，失去了左臂。% j+ s  z9 ^, f1 o2 P+ k" t+ t
, r$ x! _* _$ D
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，什麼都不想管。4 t5 e: k' a- ~; Q
8 \: S/ g3 U1 u5 S3 N" f
「…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。」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，「等他百年之後，還他9 Y6 A9 ^8 Z* i
個全屍。」
* \, K; t2 ?8 W; g6 x' d9 R0 b5 h
「哦。」我不大感興趣。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，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。, {1 H# Q: p2 ?" a7 I
' V; q* l! e% ~- S) X) l
活著沒了手臂，那就沒有了。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？

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，不想做。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，看著日影緩緩移動。寫太! P( R! t6 d! W1 @
多，說太多，我把所有都耗完了，整個人都是空的。

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，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。7 H6 u1 G, j2 _6 f- ?

等我快復原的時候，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。
! z/ F" p! ~1 v1 v
很意外的，是吳大夫。他裝了一隻義手，我依舊覺得痛。

「這個？」他舉了舉義手，「還好啦，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。」還是滿臉傻瓜似
的笑，「夜書，你有沒有好好吃飯？」

「管你自己就好啦！」我突然暴怒起來，「你管我吃不吃飯！」

「會生氣了呢。」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，「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，老是
面無表情。這樣，不算是痊癒啊…」

我真是他媽的可恥，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。4 J: K" p2 D. m0 W4 ~9 X
" q; L. H6 e4 h# e
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，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，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
心理輔導老師，日子還滿好的。+ T* \5 q* b! `3 ^* J$ n5 R
1 \( D# R: H+ F, z% O
「其實，手斷掉的時候，我突然鬆了口氣呢。」他微笑著，眼神朦朧，「這樣也
是不錯的結局。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…但是繼續待在這兒，我早晚會變成那) f  C2 n1 D: W
樣吧？在變成那樣之前，逼我畢業，也算是轉捩點吧…」/ e: q, L* P$ ?+ n# b
2 h- @! z9 Z$ B1 I2 z% b/ n$ H' o
…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？但我就是…停不下來。
0 E1 k3 v3 F$ O- I$ |- Y9 \
7 j! k; l: o$ k& H: S8 [3 _

後來，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，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，挖出了一堆
碎骨。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，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。
7 x/ q# T* r4 }) {% ^5 l
後來怎麼樣了，我不知道。畢竟我被關在這裡，消息不太靈通。
! ~' u: H2 j; ~2 t% O' I1 N7 Q* |
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，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。聽著) t+ H1 n1 ^: d/ a+ `
聲音，有些像曹錚然。

咯咯咯咯。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。% t% A; [, p8 P

（第二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4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三部陰差
) r/ m" y0 O# z; b$ B2 c2 Y
+ H3 i* P" K" D2 j. h- r% \! m
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
4 g+ ^/ e4 O( M5 i. w( C6 X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
  q0 o4 M; P0 {5 `' f- j; {4 w( x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
我從很小的時候，就常常發呆。我媽覺得很憂慮，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。或  Q2 E% f5 X9 S8 {3 B# Y6 h: ^
許是年紀太小了，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，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
，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。
8 x/ y- D( R3 i& P$ q1 ^7 M
等我上了幼稚園，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，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，閱
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，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" L/ F5 M1 v  P3 L/ `
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。" v  J  E/ ~' ^7 S9 H

我還是常常發呆，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，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
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。

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，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。

當然，現在也是，從來沒有改變過。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，簡單說，我發了瘋。4 C; u* }/ _! s, `: J* n
這些破碎的縫隙，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，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
實互相窺看。
# {! g9 l) U" [, g3 y, q4 T
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。. o: \7 p* h  j: \& j& X
' u7 E$ q2 ?; g& `2 v8 \: ?& F
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，也有幾十戶人家，幾乎都是親戚。輩分早就糾纏不清8 `0 g# w2 `/ L1 v
，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。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，可以從村
頭跑到村尾。陽光嫻靜的相隨著，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。- J( C0 G, P* p9 O
% t* v! J( e0 W. b% l3 b9 v: E
陽光，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。直到現在，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
覺得愉快。/ q- D# R) n8 O4 J3 M: V  A

但是夜晚，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。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，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" o! u9 u0 O7 k/ G& K
。那時我幾歲？三歲？五歲？我記不清了。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4 S: A% u+ j# ?7 t" n9 J
鍊的聲音？' ]/ [/ m& S/ |3 }8 ^' R

和歡快的陽光相反，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，村犬憂戚
的吹著狗螺，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。

我聽了一會兒，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，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。悄悄的# E4 k; t; ^) b, h8 Q  Q' U. U: j0 [
走出去。真奇怪…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，知識來不及保護我，原本夜晚也該有人
逛蕩的山村，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。8 p0 f9 M/ [) h9 |4 A
. A* @2 `& n4 p
只有狗兒紅著眼睛，低低吠著。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，在蒼白的月光下，一陣陣2 {' [+ v% u6 Z4 [( W
的吹著狗螺。( A( |/ X7 d9 s6 F. G

站在門檻上，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，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「人」。8 M& N' M0 ^! r" Z( Z
( a$ J0 Q2 x- I  Y
他穿著黑色的衣服，翻飛著。一隻手拿著奇怪的「扇子」，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& R2 A6 S; }1 U: ~
方又小小的扇子呢。另一隻手，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，嘩啦啦，嘩啦啦。

看到我他頓了一下。背著月光，我看不到他的臉。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，他笑了
一下，然後繼續往前走。: J% S3 ?. `1 k) B

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，輕輕的噗了一聲。我跑過去，( C" j9 Y% z+ s" E
撿起來，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。但是書上還縫著線，很奇怪。

「叔叔！」我追上去，「你的書掉了！」

他似乎吃了一驚，轉過頭來望我，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。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0 P! t1 w: r- k' @" u% W5 M
的在眼眶裡，臉也很平滑。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。剛看就覺+ c8 d8 H* y: K9 m, t! M
得好痛，真的會嚇到我。& P3 O4 W% N! _1 m
  {7 _0 v2 `! F
他只是白了些，眼睛是綠色的而已。

這個「叔叔」接過我手上的書，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。翻開那本黑黑的書，
指給我看那一行。  r3 r/ b& M* u+ H' _# L
% w7 L% n. |$ V3 a
「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。」% O2 V! K( I5 j; l0 m* a

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，那時候的我，還沒上幼稚園，還不識字。但是我卻看懂了9 t& R4 l* v- b
這一行。/ L2 N( o: z0 z. {7 ^0 O3 q. z

姚夜書是誰？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。5 A2 E2 v0 Y- Y  ]. c

「叔叔」收了這本書，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。然後拖著鐵鍊，繼續往前走，走到
舅公家裡去了。

我回去睡覺，第二天，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。
: [' T" V1 Y3 @: I+ @
＊＊＊

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，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，彎了彎嘴角。
) A7 P* i/ P% U2 H5 y; S# X6 S
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。1 x7 g' i4 I2 \
5 z, p9 e2 c* u
夏老說，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，就算寫出頭了。我也算是寫出頭了，& V; p- L$ w* k$ d( D1 h8 e
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，而是錄我的筆名。我該感到榮耀才是。

我猜，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，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。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
。很安心的，閉上眼睛。$ {% }, N$ Q9 g$ e, h% s

但我並不知道，凡事都有意外。許多意外的起因，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。5 Z- J  Y  R0 j' n, D

& ?* s# T+ F% J3 q% u( R

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。

連日陰雨，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，如果可以，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。很可惜
，我不能。雖然在她的地盤上，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，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
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。

幹什麼？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！
/ Q+ J: P) x$ b0 c
沈著臉，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。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。
! h2 R1 D$ K7 q! W" M  ?6 J
「姚大…」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，「姚大啊～」

「沒小說！」我快氣瘋了…雖然早瘋了。「有沒有一點良心？有沒有？！寫不出: C, C9 C3 `" B* m( |' n
來我就夠煩了，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？！」% q2 l/ Z; u, ~1 w; A7 A, _, B

「誰跟你催稿啊？」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，「姚大，你怎麼這麼短命啊…」" O0 S, `5 Y9 U. a& z

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，真是地動天搖，陰風慘慘。
/ Y  R( w7 Y4 ~# |; X. R! M
「我會活到七十四歲。」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，哪裡短？

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。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，城隍轉3 T2 a3 P7 A8 I8 m% L& Z8 S3 z9 [
交當地土地，土地分發給地基主。

狐疑的拿過來看，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，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，「沈印生
卒年二十五歲」。) G* f+ w- C2 M
# J, u* d& f( O, x0 I
看著很面熟，這是誰啊…？. l2 O* S) k4 ]4 Q8 M% d
: H" H* d) V  a; ]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，」地基主擤著鼻涕，「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？」
8 Q7 |* n: Z1 {; b) X: L* n
可不是？這是我的本名嘛。
2 @, y4 H- B7 r* B: O2 }
我的心猛然一沈。我壽終了？但是這怎麼對呢？我看過生死簿，上面有我的名字- R* }& @3 V) i5 Y2 f& s
（哪怕是筆名），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。  S3 _6 }2 f8 ~  q4 x

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？這個時候，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，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
疏失怎麼折衝。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…' i' p8 |) R. H7 b+ ~: i

我現在的煩惱是，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。, V+ P4 J8 J( x6 U7 ?
) r- {/ f  f  R- Z0 b
「我不會死的。」思考了一會兒，「小說沒寫完，哪兒我都不去。」
' F8 T0 F, s7 v' |) j
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，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。

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，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，把門用力一關，然
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，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。因# r9 |& M3 ^! y7 b" d! k; E; ]# s
為她一路哭著「有鬼啊～有鬼啊～」

這是精神病院，鬼當然很多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% C4 @2 K1 M) T2 X: n7 I0 |& t/ t
6 D$ n5 {5 v, O8 k2 D5 a
精神病有很多因素，心理生理什麼都有。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5 _2 C+ \. C% p; y
債主…就像我這個倒楣鬼。

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。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，到
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，心靈一但破碎，發了瘋，就可以隔絕冤親債
主的傷害。捨又不捨得走，留下來又無聊。4 |0 r; Q- O/ p3 q, Q

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，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，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。
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。

然後一個報一個，好康到相報，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，要不是我脾氣差，趕3 I. K1 [2 E8 v# K
人（？）毫不留情，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，寧願腦子裡編，這些讀者才給我' m, f8 J3 k- ^
點安寧。* q$ R* Q7 _+ g" A  W
/ H7 k) g3 J1 `4 s( v. J" a
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，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3 }2 y4 x* \: p9 c0 p& B' C
間要小說。, J7 M' F$ N" ~7 o: P  d* u5 m) _; B

「我看，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。」一個老鬼建議，「老爹修行比我們久，過百年: M5 t1 L6 `) N# N% q- r
了。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，天天催我呢。我想他肯幫忙吧。」
6 j5 M+ S) I4 t
「閻王要你三更死，誰敢留人到五更？」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。

「沒這事兒。例外多著呢。」老鬼忙著說，「雞蛋再密也有縫，我就聽說過這類
的事情。瞞過七天，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，得趕著回去受罰。下回再來，也就- L* W% X+ M' h' X  H! q
水來土掩，兵來將擋了…」" u1 ~! o0 ^2 H: Z; S4 p' d: S% X
" x" p& s+ V7 s
仔細想想，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。雖然可能白費心。8 i: l. ?! B" W, R. M1 w7 I- N, f
8 x4 R( ?  a% D" i
但是心意最重要，對吧？我沈重的爬起床，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，開始啪啦啦的" L* u: }' i5 {2 V; ]; n8 M" J( Z
打字。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，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。; a4 {9 \/ g- `2 J2 w, N
. W' `9 c: f* X9 a0 T
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，「擠什麼擠？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？該請
人的去請人，該找人助拳的快去！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沒柴燒。真要鬧到雞飛蛋打5 A+ ^% \2 ~2 G* |# ~
？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，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？還不快去呢…」

我的心裡微微一動，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。但是想想不禁啞然，我倒成了產柴的' Z, V- z1 M& f; {: Z( ~
青山了…$ l: \9 B* M& e- f3 R

咯咯咯咯…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。
. t9 c6 Y. n* N% }3 ?
＊＊＊

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，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。他在我房裡鬼畫符; T) Q: {+ A" ^$ S$ T9 l7 _; @; A( q% w
，還在我身上亂畫，一路畫到樓梯口。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，畢竟心意最重要。
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，我也沒說話，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/ W2 a7 G/ S; `4 i; k
的書致謝。
, ^0 i: \/ B9 P4 d( y5 q7 l5 U
他看起來頗羞，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。* z( V/ H' q. i  j  F
- d2 {7 n( x' P0 i
我說，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，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，碾也碾死。這
樣口口聲聲稱姚大，講話還戰戰兢兢，到底是何必又何苦？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  p# J( h9 F0 Z$ u7 x4 u/ }
的，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？8 L/ j* d5 i/ H9 M

「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？」我跟地基主說。其實我也想開了，我這人就算
成灰了，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。死就死吧，反正跟死掉比起來，只多一口氣。天
命如此，真的被拘走了，推薦幾個好作家，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。! T& @  ^/ F; m: {% `& R& p( E6 i
5 u* X9 `7 a& M
「不要！」地基主尖叫起來。「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。對我們來說，你的小說是
癮、是咒。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，別害我們了你。」
( b& y1 O+ I6 f
我無聲的嘆息。這是一種錯愛吧？! C, D& `  h! M$ j3 n: l% r
1 ]: k2 g+ R1 f4 M
咯咯咯咯…

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，真令人意外。

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，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。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
鬼團結一致，眾手遮天，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。

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，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。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
頓官腔。
& [! c" `4 S" \" M& D( k
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，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？5 {) `. c( I. U1 Z: U3 K

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，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，著魔似的
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…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，說，化給他的話，他就閉關修
煉去。! t* Y' T' Q/ o

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。$ }9 N- N! r8 Q2 Z
$ J& h1 c$ a( y, V( V7 l
她得意洋洋的回報，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，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! i. m; G0 h4 e6 \$ b, X
…我真的狂笑很久。! U: ?0 M, q5 N) i
0 _8 x* p, F2 A1 t/ u0 J1 x( ^
據說呢，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。人家閉關修煉，好去拖出來？氣得直跳
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，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，他老人家% R6 j3 X" O' C# z; @
收了我的書，居然裝聾作啞，要陰差加把勁兒。5 p1 D- K/ Q7 S# i% }
$ l  S- w1 X: \
我真的會活活笑死。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，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。這算是搞
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？
5 A1 j( j1 d8 y  d4 A+ G5 v
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，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，就缺了我。回
去有沒有挨板子，這我就不知道了。
  M7 [* d! Q' @( ?( e$ L
＊＊＊
3 K( h+ M7 }' I3 L
「奇怪，奇怪…」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。我埋首打字，沒時間理睬她。她也6 ~4 i' ?1 @& i+ Y
是發著呆，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。

等我打了個段落，停手喝水，她還在發呆。1 t, M: y8 R1 M" i5 F7 |5 `

「怎了？」今天初二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。她吃了酒菜回來，做# k) ?  M3 {1 t
什麼魂不守舍？

「今天呢，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。」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，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
事情。」
% Q7 ]! w9 V+ f+ _
「要書沒有。」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？「若要稿子，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，有: }/ [) T9 a9 L! n% M% z, _
什麼關係？」4 Q; W& U% Y4 F) Y
2 }: V  \$ o. a9 i
「這不打緊，他不耐煩我手腳慢，自己去弄了部電腦。」她漫不經心的回答，「9 z: ?2 a: I& W' n
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，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。你不跟我說過，你小時候
見過陰差？」+ `3 j* \2 u( n* o

我點了點頭。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，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。- C/ G2 U. E5 @. C: K
6 E; q, n) P) f9 a' e2 D1 q; y1 R
「他跟我說，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。也讓我們別再搞鬼，讓陰差來。3 l3 Q3 `$ ^* u. V
」她的眼神透著害怕，「說事情鬧太大，陸判官不會饒我們。」

陸判官？不是閻王？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，但是又還理不出來。  u) e# `  R! D: e! I. f7 M' H
' t) Y. p( L8 L2 [% B2 V( k
「他還說了什麼呢？」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，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。

「沒了呀…」她困惑，「哦，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，講現在的新規矩。陰差+ ^1 q- {$ L1 j) F( N3 M: q
不能跟人交談，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。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，我也沒聽懂
。」

「他沒讓妳退下嗎？」我有點訝異。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，二十一世紀了，陰府& I0 Q; t$ Y5 C+ A
的體制還是嚴得緊，看神格說話的。地基主算榮譽職，勉強掛個「神」名兒，其
實也跟鬼魅差不多。- {. @8 H: x! d8 L. x
7 U; c5 U! S( w% a
「呃？」她愣了一下，也對呢，奇怪的緊。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，她一- F# U4 K9 |* s# f* y, b* |% y+ b4 {
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？「沒呢，古怪。」9 ]% ?. z  F1 a" k

我琢磨了一下。笑了起來。- O0 W& `) Y( J) {7 F6 l

「幫我謝謝城隍爺。」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，開了新檔案，「我寫個極短5 }- `0 b' x3 G  O8 n/ v1 a
篇謝他。跟他說我明白了，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。」) J+ k! A# M* r+ `

「…你在說什麼呀？」張了一會兒的嘴，她叫了起來。1 k0 d8 }% N( P. n' `
0 ]: C; @( u6 H" v
「我說，陰差再來別攔著。」我啪啦啦的打字，「讓他來。」

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，到處有人喊著見鬼。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，到處
惹亂，卻不想去安撫他們。1 D+ f7 i. M4 C( x5 n6 A8 ?8 u0 q

地基主垂頭喪氣，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，真是又氣又好笑。

但我也沒說什麼，照樣過我的日子。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，她埋首啜泣，我也沒% L: V: V+ ~- h. M4 l
抬一抬眉毛。
4 k' U, a3 Y$ _9 Z( x# K
「沈印生！速速隨我前往！」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。
7 ^3 z; w$ P; y
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。兒時一次，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，這是第三次。他沒像
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，一身的黑，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。拖著鐵鍊，拿著一個( q/ L) `- y2 G, T  I9 Z* W  T4 _# J
令牌。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。. T# v% ~5 ^: D$ }9 w6 `

心平氣和的看著他，我說，「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？」2 ~# s/ T$ f+ I

原本煞氣十足的臉，嘩然的比雪白還白，倒退了兩步。哎呀，我猜對了嗎？忍不
住咯咯笑了出來。5 }9 m( a- T6 P* h& s4 I
( r# p% G' P# f  Z7 ?( E
城隍爺，真是謝你了。
. a' t7 x  ~) j5 n3 u5 P
& @1 k- ]' @# w5 _
「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。」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，不過，地基主都聽
了，他們應該也可以吧？「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，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
: Q  ?0 C2 [0 p- o/ D
他嚴肅得接近猙獰，搖了搖頭。
$ i) U2 r8 `2 A0 M5 H3 l0 \0 L
有點麻煩。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，「不然，讓我說給她聽？你看小姑娘
哭成這樣，也讓我了個心願。」

陰差為難了一會兒，地基主看著我發愣，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，聲如裂帛的嚎啕- Q& L; I# U7 C6 y$ G
起來。

演得太過頭了，小姐…我堵住耳朵，有點尷尬。一滴眼淚也沒有，怎麼唬人呢…# h3 M" B) ]; }5 ]+ O% x
" e( B# Y, T; H4 B: v, w
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，讓陰差動容了。我猜他是重口味的，愛情故事1 m% l' N% j6 |  ^
一定可以讓他投降。0 e9 Z7 h$ {+ i$ B) _' F  N$ f

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，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。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
如浮游的人類，充滿了痛苦的無奈。哭聲此起彼落，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- c+ w; Q% ~2 V6 W6 X
鬼。: W; ^7 n$ Q5 B. }. D# s

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，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…我喝了
口水，停了下來。

「…後來呢？！」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，很不巧的，還包含聽到
忘我的陰差。

「厚～」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，「你說話了！犯忌！」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。

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。「…我完蛋了。」他哭了起來，「等等再說吧，後來呢？! C' l9 W6 A! n
」2 }+ T* f# O  J

基於一種憐憫，我把故事說完了。底下一片淒風苦雨，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。

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。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，又放聲大哭。

然後？然後他走了。

我說過，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。規矩是怎樣，就得照著走。犯忌就是犯忌9 t# L- C7 U, B8 h+ m9 r! J: z
，懲罰是免不了的。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，更可怕的是，他露了長官的餡。
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，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，魂飛魄散都有可7 N2 r0 x% z! ~. L
能。) g" ^/ }1 s$ A: {& F# [
) A  q3 F- _/ \; N, M9 d# X
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，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。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，$ [  |! n% G  A; S8 ~  x# b% ]+ I
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，此是後話。
, r4 L! b& Y/ Z4 [1 ^
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，毫無例外的中招，好好的來，哭哭啼啼著走。沒人
敢回地府，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，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，順便來Ａ書。

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，我把情報湊在一起，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。5 T2 g+ {7 H; S
. l2 F4 O7 L( ^9 y4 O/ k
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，果然，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，添了一筆
沈印生的，還用蠅頭小楷註明，「姓名有誤，特此更正」。

順便把我的壽算也「更正」了。1 \: V& U5 p( L- \. R2 `  f
4 w8 B! w, J( T+ Z
也對。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？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，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。0 p: I' i. A) D% n
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。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，同僚若知道，也就睜
隻眼閉隻眼。這事雖算不了什麼，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。
1 Y" T% F$ ~) t% j
聽地基主說，陰律嚴明幾近刻薄，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，那
是銼骨揚灰，萬死不贖的罪。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，和城隍等都有筆墨
來往，跟同僚相處的極好。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…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，( L4 K7 Y  }9 P1 o
卻沒去揭穿他。; V% J) N( v6 [# d0 K: ^% T9 W# l

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，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。我本; e8 M/ O" v4 s! l  U1 K
來是半開玩笑的猜，沒想到讓我猜中了。5 F/ U. m5 j, r" k& \7 u

這些陰差說，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，想拘了我去。又聽我書寫得好，順便0 ?' i0 \  ?- a) N, W
也寫給他看看。

可我這樣一個人，哪肯去替誰專寫呢？我最最自私，只寫我想寫的。編輯不知道
被我氣哭多少次，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，一筆也不許改。* @% H# l6 f( @5 Y1 a

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，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。3 c- y; {: O4 j7 }" a1 q

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，我倒是嚇一跳，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？現在我會分他們) }9 O6 L" b7 Y
的年紀了，這個怎麼看，也還是個少年…忍不住起了點憐憫。; N0 Z/ n6 Z& A. S
! _3 z. C6 H+ C! {( I# H( D
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他帶著稚氣，對我嚷著。3 o, p3 N' {1 m9 P9 x$ B

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，瞧見他，臉色都變了。忙著搖手咳嗽，示意他快走。」/ Z1 v1 w4 x; A; n  v

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，又喊了一聲，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
看他可憐，我就不害他了。「快走吧。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？」
2 j2 x$ |$ F( @- D: y
他馬上臉露不憤，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，拿著令牌就要打。這一打，我的魂魄就" G7 c& p$ l/ _2 V$ Q  B* d
離體了。唉…好人做不得…
% J" A$ e5 a! C( @& k
「且慢。」我嘆氣，「要我跟你去也行。你先看了這個吧。」我把剛寫的小說開
頭印出來，遞了出去。
, J0 @; ^; F) j- q
「千萬不要看啊！」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，「小兄弟，你回去吧，頂多挨頓板) X6 D6 I* O0 _
子而已…」% P4 p" X2 W6 r" C& g2 c' s1 H

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，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，上面寫著，「為什麼不能看？」9 R# U1 h  a1 y: g, e4 {+ F

這孩子聰明！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，咯咯咯咯…
. q' p4 n4 ^1 n, A9 |; c
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，「…看了就回不去了。」$ [7 J2 Q" w$ s. i
' D" I) z) b5 [7 ?" `) {1 N
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，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。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
低頭看去…
" g$ X) T1 Y  {
然後他也中招了。
4 p& d0 N. d( H* D9 _' J! o
「後面呢？」他話一出口，立刻面如死灰。「我、我我我…我怎麼…我想回地府
啊！」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

第八個倒楣的陰差，又在人間落了戶。
( {* _' u4 d$ {" Y$ z& m
不自覺的，我成了陰差剋星。咯咯咯咯…" o7 C& ]/ T) @; W7 w2 B. I7 o) K

. Z5 b8 b0 k/ s9 M
% C2 N$ b+ t* `9 \- f0 `
其實，我在等。

當然我也只能等，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( {0 L" E5 Q" z
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，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。若是這八個陰差
自忖沒有生路，乾脆狠咬一口，該誰完蛋，還不知道呢。

所以不會有追兵，我很有信心。

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，沈痛的說，「你是人間的禍害，惡到穿孔的毒苗
。你活著對世間無益，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。」
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，「你趕快寫吧，嘴動手也要動啊！」

聳聳肩，繼續寫我的小說。, i: B# c. q9 [* D$ K# k

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，貼在部落格。我那本來被謾罵
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。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，寫出這種垃
圾。- ?0 k5 i2 C: V+ l& V

無所謂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，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。我是比較好
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。若真的討厭，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？看了又口水甚多。
難道暗戀我？8 @+ l% a: M- I' y/ J

日子照樣的過，我依舊成天寫寫寫。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
方，後來才聽地基主說，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，寧可違些時日被罰，也盡量久久
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，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，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，這八個
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。" M! E) f7 n% |8 X5 d
3 g3 u7 v. E4 R& |2 z) d
我笑到打跌。我吃素，真的，你要相信我。

只是，我還在等。1 y/ ?/ X0 o5 Z  X* K( l7 P: |4 L2 y

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，我想，他已經沈不住氣了。

久違的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
! n* }9 R: X# o/ q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; h: }. a1 l9 O& T5 }7 y0 Q' v" |
' }9 {+ t& x/ }! t9 x$ @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6 ~( z) u% ]# F- A- D/ m
, y- j4 R/ P8 O# |8 G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
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「人」。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。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+ b. e7 d- `& C  P, R8 q5 X0 G
，他很斯文，留著五綹長鬚，飄然若仙。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。
( y2 W  @. h, x0 E6 r
「我說個故事，然後跟你走，如何？」我啃著指甲，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。
( x* w7 q' Z. f; C1 g
這是個大角色。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，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。他
終究是神，還是地府裡的判官。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。+ [5 k' H* m) e
' Z# ~2 a0 u. T( z( P' G" x
但我是個脫序的人，並不在乎。靜靜的，我等他的回答。0 ~8 d4 r  F7 d$ {

「不。」他嚴正的拒絕，臉色更加陰沈。: F9 A) G3 M& E; s6 H1 G( t0 e
7 Z- a+ I5 S# @1 \. {: z5 M( v$ H
「那我不走。」我也回答的很乾脆。( k3 G0 m+ k, p; m) Y

他沒說話，不動。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。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，
我不欠神明什麼，神明也不欠我什麼。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，現在: A( h5 E2 b* `2 m  t, ~
他們不該來麻煩我。

最重要的是，他的眼神在游移。雖然很難察覺的，他的眼神，在我的書架小心的
探索著。
; P% f6 Y1 ^2 [/ m9 K7 Y' P/ j( N
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？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。他看過吧？他看過我寫的
小說。但在什麼地方看過，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？& H! M* Z: @4 q+ B" H3 u5 D

誰也沒說話。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。

「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。」我打破沈寂。
5 F. K- C, ^1 s
他的怒容驀然而起，恨恨的像是要吃人。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，他總不會是想吃
壁紙吧？

「有必要嗎？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？」我觀察著他，「你需要哪些書，我化2 o7 C' T$ t3 G, |
給你。你不知道怎麼開口，託個口信，讓地基主告訴我。我雖然瘋，還懂人情事
理，何必為了幾本破書…」( ?% _+ P2 c6 A0 f) u+ n: k

「沒錯，就幾本破書。」他恨恨的看著我，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，「比你寫6 s) e( N6 o) n, c' h" N* F& p' R1 N
得好的人多的是…你甚至文字拙劣，交代不清，漏洞一大堆…」他豁然站起，「
但是你這種禍根子，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？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？什麼
都可以！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，自殺的人成千成百，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
…」  M3 b: g+ Z& a( v2 n+ o5 j# Y
7 i$ I9 ~+ r5 p1 E
他越說越怒，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，「你！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？！
哪怕你抄電話簿，眾生也無法抗拒你，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！」1 F; H: h1 I( M6 o. e: u4 q: c

原來如此…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。原來只是執念啊…但又怎麼樣？我就是要寫: b. h7 {# f# h) c; w# b
，我就是想寫啊。即使是這種時刻，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，想著怎麼
寫進小說裡，怎麼幫他開場。) _) ?% l: c) ?
8 l9 {) N6 O& W
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？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。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
。
# {6 E& ?/ K; j6 e$ N  V3 S
「說完了？」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。「你要哪一本？『應龍祠』還是『. Z4 I" f; p6 K* F
沒有邊際的故事』？」0 l  h% j1 r' r! d3 D" s, Y- v

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，看他這麼慌張，我嘆了口氣，忍住心裡的鬼笑。拿下『* j+ g2 y' A' R9 j$ Z; y
應龍祠』，我在書裡簽了名，遞給他。) @1 v2 i2 B: E/ S) a# d4 g; N

他緊緊的抱著書，呆了很久。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，默默的消失了。
4 c5 {  R8 l: ]
其實我沒告訴他，我還滿緊張的。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。我突然想到3 N7 a; I; H& i; p9 ~
史蒂芬金寫的小說，不禁感慨。

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，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，我是不是該高興？其實，我還比較
希望他鋸我的腿，我就剩那本了呢。' L" V1 {- U' [0 q% L/ a" Y
0 |1 b! Z8 Y+ f( L& V
二十五到七十四。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？讀者啊，真是什麼樣的
人都有…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…
. G9 B/ z$ V+ u8 j. }
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？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？
+ z$ Y5 M: k- o0 |$ Q' [
其實我還滿期待的。
  d* u3 }+ G/ u; x
（第三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5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四部訪客
: V# r1 l4 o5 k& F/ D8 o" b  E. k
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: H' W+ V! U- C% h5 X
' y6 y1 ^& }5 [: C( X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( h# U) e& x0 l0 ~. w# @0 x
& H7 K+ [% h: f, W* g; P
0 ~' u, V* b; z# a1 Y: j8 [( _8 O
現在我有點懊悔了。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。

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－－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. f. a" r  Z# T
？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。
- K9 m: t0 j) {( v- q! C) h
每一天，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…我不耐煩，醫護人員更不耐煩。5 c8 B" `1 s1 f6 R* O* K7 B

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，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。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，他們也說( v6 B, S. y, k+ m
，醫院不是姚夜書的，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。
+ ~6 P. V+ R* g* w! ]
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，心情真是糟透了。) ~) A9 Q- `, c7 K3 t

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，畢竟危險…但是也不該有電腦、網路線…好吧，我是
自費病人。
* B( @# j- A! C& Q# M  M
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「長」出來的。

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，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。當被煩到一個程
度，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。我完全可以諒解。
9 S; v3 W7 y3 C$ C9 T. S0 X- U
但是我那群「特別」的讀者，不能諒解。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3 \: J2 w6 L8 e; T
妙咬到舌頭，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，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，把滿屋子的「
讀者」趕出去，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。) [: {* v% Z- A* n% _' w
. u9 K2 F( `3 C
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，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，我不知道挨9 f5 B6 C- `& s0 W: W6 e
了幾針鎮定劑，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，房裡多了電話。
7 j( ?( @8 m7 ^$ r# C, B+ \
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，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。
4 P/ A7 q$ G# f* N+ z
這有方便的地方，也有倒楣的地方。方便是，我拿起電話筒說，「不去。」一切7 d% I/ i  J+ ~
都解決了。倒楣的是，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，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。
6 H0 k  l. T( |" L& ^* J
不想管，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。
2 r" X- ]$ V. N2 I7 ~/ b
打完一段，我終於忍無可忍，拿起電話，陰惻惻的說，「不去。」- A6 }  X6 W6 v
$ f: M2 x- J% A$ w/ |: N6 [$ C; N
「哎呀，夜書。是我呢！」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，「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∼」* |9 m7 ?# ]- g4 n5 D

我頹下肩膀，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。饒了我行不行？你到醫院來作什麼, h6 o" _" C) ^% ]% }, e
？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∼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？
( e5 \0 t, `( s' M8 }
但是我相信，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。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。他，絕4 j  Y9 c. _$ b3 [) l& C$ r+ S5 ]
對是我的天敵。- B. {; X* r  O; R
# @' i; A; Y' U* c9 |
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，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，「你別動，我馬上下去
…」7 k0 e) b' M  Y3 m8 U) m  \' t  M
( }$ m+ y( X' C' L  `" D
垂頭喪氣，我穿上拖鞋下樓。真糟糕的時間…傍晚的逢魔時刻。正在喧譁著領飯
盒的病人和護士，突然安靜下來。整條通道「刷∼」的讓出來。& v& ?% [" k# I, L1 \
6 ]& `) |! P- x+ L- x; b8 o! m* g
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。一路走，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，退出窗外，大約
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。, z8 V. V7 v: F; T, F
  E, @! o( o4 M; W+ S1 L& ^( E
也說不定，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，我的鬼氣更深了。不過我面容的陰森，卻不是6 v4 \7 E& @$ E! Q( w: L4 }
因為鬼氣的關係。2 I7 ~( c6 ]; c  P" y& r
6 `. ^6 \% m, R5 @% f
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，「誰讓你又來…」我的肩膀一垮。

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，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。我毫不. t* r5 d- U. N- e0 ^/ q, `  X
客氣的踢桌踹椅，把他們趕到一邊去。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，這個該下鍋. g$ y. J( i$ }: x6 C6 X
卻還活著的活人，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。
4 P& N8 f& m  L, _) A
「…夜書，你的脾氣變壞了。」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。

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，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。我脾氣壞？我脾氣壞是誰害的？: L! N5 @; x0 O! W$ I
3 M3 i5 j* J8 b3 Z8 e% N& |. g
「夜書！你怎麼瘦成這樣？！」他大驚失色，過來就要摸臉，「你瘦得下巴都尖& N1 g0 X2 }8 D" A/ u+ W
了！」
2 f) t$ n8 v2 c2 k9 e7 ?, o3 g
我趕緊躲開他的手，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？「我一公斤也沒瘦！拜託…」我沒
瘦，只是臉型改變了。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。
+ n% f3 ]) B4 s6 m# V
他又囉唆很久，泫然欲涕。我默默忍耐著。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
題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。被他這樣煩下去，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8 N5 D; s( ^" ~- o6 @2 h
－－煩到哭。要揍他麼，他少了一隻手臂，又哭哭啼啼的，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
。

我說過了，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。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，那才叫做會, ^' Y/ D' q3 B
走路的地獄。' {, s( T! j% m5 L. }0 C

百無聊賴，我只能東張西望，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。4 @8 b1 X  U; R& d, c: }- Y, R

不對。怎麼算都不對，怎麼會是四個？還有一個呢？難道他們這麼敬業，被血肉
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？
# D( a% C: l- Q0 d% ]+ O4 B
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，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。2 }9 {2 r. j4 T5 @
$ j0 q, s! `8 {! [/ q
「我覺得很奇怪。」他還做最後的掙扎，「夜書，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？我早' T# M: R  |4 _9 n
就不是吳大夫了。」' ^6 X+ T  X# X: ]; R3 ^, J2 A
1 }  g8 j' ^; g; F9 ?* @
「我不記人的名字。」很乾脆的回答他，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，「你不是順路來
看我？看也看到了，快走吧。」8 Y- t/ y, w  J' L7 |

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，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。吳大夫不在，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
濃重的鬼氣了。斜眼一個個看過去，倀鬼有些畏縮。
* u, R" x& M3 P% A! d
我不記人的名字，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。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，但是喚名，
就可以約束一個人。我不喜歡那樣。
& M5 _) z' ^/ }/ _4 n, M: n
「徐阿明。」我用命令的口吻，「鍾曉齡呢？」* g, P& Q$ G, c) @' s- A
5 M% u5 F' }7 ^6 V
很像是雛鳥情結。我幫他們取回名字，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。
/ ?; \$ C0 [- f7 E
「她回家了。」徐阿明低下頭。
5 T9 X/ u& N+ m0 p; `+ p# w
這讓我迷惑了起來。回家？就算清醒過來，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。他
們陽壽未盡，又沒有人來接。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，而且不能離主人（" R* A" G. e& F6 s. }8 n
哪怕是主人的屍骸）太遠。

事實上，倀鬼是有些弱智的。
' X0 V0 ~  \- x2 A8 {3 R: f- m
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？距離這麼遠…太不可思議了。
3 @1 r& y# f) K) _( e1 O
我又問了好久，但是翻來覆去就是，「她回家了。」
5 v- Y" ]7 r3 |2 G  M) m
我有點氣餒，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。無力的揮了揮手，他們默默的回去，然
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。# Z9 ~, w9 d% E' x6 v
4 \+ }8 q* g2 v) x& i- V& c
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。

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，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，大家面面相覷，說/ d0 I# g' H( h, a
沒聽過這種事情。9 Y! k7 Z( t9 J: [

對。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，其實不然。我很忙，要看資料消化資料
要寫作。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，常常讓我有挫敗感。當寫不出來的時候- @, M& T! }6 R- d
，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，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，吐出來的故
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，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。
1 l- k7 L. k" I, K
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，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。

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，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
一手資料…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。8 i) T) w3 f+ ^, Z- S- C5 }8 e! e
0 s( W/ t7 T+ _9 e0 t) q
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，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，多少都存在久了，有
些道行。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，我不禁皺眉。' F8 L8 b6 @; I. t6 `$ a# I$ b

「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。」書生老鬼說了。

「怎麼帶？她只剩個鬼魄。」我沒好氣。" O  @, `) k% d

「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？」但是他也承認，「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，
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。招魂有用，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。」( x! A( X6 e5 \, b$ w# C/ g# s# S
* l) w/ ^  d0 Y
小司－－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。
0 a  D4 e8 Z0 l- p
招魂。我心裡動了動。要招魂，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…誰會想招她的魂呢？! P  @4 A9 o1 Y8 ]
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。
4 X( w, K0 V% O7 U0 w7 {6 C3 @( Y
看起來，姊妹情深。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。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，主人發瘋
，她也不會再造罪孽。好好的供養，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。+ {* S* A3 i/ d: h

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。到底我不是救世主，管不了那麼多事情。除非發生在我
眼皮下，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。
1 d) \8 T* E- O
畢竟我說過，我只是小說家。. u, y: @; h# B5 c1 x
5 s0 i& ]2 Z# i/ t0 N6 g3 _4 `% ?
＊＊＊

吳大夫走後，我過得很稱心。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，卻相當心安理得6 a4 g% p6 \* J: `
。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－－鐵氟龍的心臟、液態冰的血，既沒有仁慈，也沒有
溫柔，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，下藥又重又快，毫不考慮後遺症8 O- o5 X1 K! O% M/ c; D
。滿腦子只有「當醫生賺大錢」的偉大抱負。
8 C' \& _4 q% Q) G) q' {( H! c* W: m
我不惹麻煩，他們不理我，大家相安無事。4 }( r! F1 o1 Q# `2 l
& v; ~! w0 `5 }; l  f
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，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，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  n2 w" J, g0 p8 o0 v- D9 q
，車禍的車禍、住院的住院，這倒是滿神奇的。漸漸的，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
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，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，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/ _' l$ t( i' D  ~2 h% y8 E
異照片…; J0 U" ]) `$ q/ o. m7 C0 D

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！真是…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？) @( q! F1 Y" o7 b5 |# a! F! I
' }9 [$ s" r. F6 {6 b: ~
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，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。我滿腹狐疑的下樓，但是會客室空
無一人。

人呢？
1 _: _7 T3 z% }- W+ v1 z9 u* n% R
我等了半個小時，最後護士通知我，她有急事，走了。8 f1 r9 u7 F% Z0 g/ b: p, r

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，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。但，關我什麼事情？聳聳肩，
我對護士笑笑，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，簌簌發抖。" c5 l% y# z, c  S! A! E

後來我聽地基主說，我衝著她笑的時候，陰森森的，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3 H/ J9 T  q" L! l
室，粲然的發出鬼火。: L* i9 b5 V) V8 s
) l5 Q2 O7 r7 g
在這種氣氛下，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，像是傳染一般，讓護士小姐逼著嗓7 P2 N+ x- [. S
子慘叫，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，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) i/ B! U( c* t5 i8 H; c
子上，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，居然蒙此不白之冤。

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，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，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，我覺8 M6 Y9 F$ N' x% {
得口吐白沫很醜。放鬆筋肉，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，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
的聲音說，「在打鎮定劑之前，先看看外面吧。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。」) }% l& o/ ^5 b+ G
* P  R. O) K: \/ o2 H
在驚慌的群眾面前，越鎮定越有效果。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，「不、不是他
…是外面、外面…」$ S4 v% I% M6 R9 r

我的臉瘀青了，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。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，我早就習慣了, {6 J: r7 h1 {6 |
。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，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。5 v' }+ U! k6 m; C+ T

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，他的前面，一大灘血。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，似乎沒
有傷口。在路燈的昏暗中，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。

好奇怪的痕跡。像是拖把沾著血，一路拖到大門外。
% A; {$ o! ^( Q! d% k- A5 q& b
我還在尋思，某個大夫看到我，大喝，「看什麼看！快進去！」舉起手來作勢要
揍我。
4 a4 B9 S, P! Q/ |% s
定定的望著他，大概三秒鐘吧。我咯咯笑了一聲。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，特別刺) ?0 s; m( T" a
耳。; R% R/ K5 I+ l2 X( p! a) O
2 X& p6 D5 T8 {& Z3 s
他嚇壞了。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，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。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
他，顫著聲音，「姚夜書，晚上冷了，快進去吧。」
9 r8 ?3 u4 t# P& c# f
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，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。

沒說什麼，我安靜的走回去。地基主冷哼一聲，「那護士救他一命。」0 l' s* O) v$ e4 x2 d

「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。」我也冷笑，「妳知道我的性子。人鬼殊途
，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。」

她張著嘴，狠狠地跺腳，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。; e' N+ |+ u( U) l$ y+ s6 j, X
( R+ _8 E. N9 V: [. Q
冷著臉，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。那灘黝黑的血，一直在我眼前迴繞。. f+ G2 N8 x* d; j9 `% S# u0 {; f

7 r& O3 G9 k1 n" \
拜網路之賜，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，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。
並且開始過濾，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，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。此外! E2 M3 k1 [- M3 d8 S& {$ I
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。

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。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，「為虎作倀」
。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，還是找到一些，更有趣的是，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
找到的。

地基主鬧小性子，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。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
某些疑問。

整理一下，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，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。一個下班的& Z8 [9 G* [1 W, c! z) H. f& Y/ f9 I
醫生，碾到某樣東西，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。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，車窗出現一
隻慘白的手骨，在他的車窗上拍著，留下幾個血手印。他暈了過去。

這個醫生的位置，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。第二個犧牲者又3 i( [" H& `* F9 d) q! c9 F
近了一點，這次比較尷尬，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，他們的車停在路邊，也被印
了幾個手掌印，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。

越來越近，越來越近。如此一個禮拜了。這次，到了大門口。
2 o) R& o2 r: f4 O' J9 g  ~
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。「…小司。」* D" I1 B( k4 @6 h5 @$ q

他像是貓一樣，躬了起來，只差沒有發出「哈∼」的恐嚇。「幹嘛？你要幹嘛？& w+ X3 }  n0 r# v/ j5 E- Y: k
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？」

沒理他的過敏，「陸判官說，我就算抄電話簿，也可以迷惑眾生。真的嗎？」' e5 u) k1 B4 b+ g; q$ ^
( d, u$ K8 @+ D0 v9 P- K
他瞪了一會兒，氣餒下來。「…你就算讀現金帳，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。你的0 q1 [& }! d' W7 n
作品是眾生的罌粟。禍害，禍害…」
$ q* P; |! B9 V) z
嗯。我也明白我是禍害。9 g! j8 F& f; r4 d
5 x0 W+ d7 z0 D3 {( b
「魂兮歸來，去君之恆幹。何為四方些，舍君之樂處。而離彼不祥些。魂兮歸來
。」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。/ _! a  F9 U- h5 i+ D5 ^& w
& Y9 Z3 ]. p- v1 U+ Q) J
小司張大眼睛，「…『招魂』？你…喂！你不要亂招！你要招誰出來啊？！你到
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？…」! l2 S$ ^/ M/ w( C! Y5 g

我是發瘋的禍害，當然知道啊。

「南方不可以止些，雕題黑齒。" @5 G4 J3 a) m' y. z
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，蝮蛇蓁蓁。
* K) F# ?" J  q( R
封狐千里些，雄虺九首。
往來鯈忽，吞人以益其心些。# g3 u) l; {. e( G& V. M( T
歸來兮，不可以久淫些… 」
  g4 ^% [& j& ^
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。死去無法復生、肉其白骨皆是虛幻。獻祭任何人，都沒辦
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…

「魂兮歸來。」

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，像是呼嘯的哭泣。在虛妄的招魂中，眾鬼放聲大哭，淒
然如暴雨的悲鳴。
4 S8 q) ?6 e) N, h1 A
交融一氣。

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，大叫一聲，摀著耳朵逃走了。" Y% f- m7 H9 v" v

我念了七天，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，每天都有護士辭職，整個醫院天翻地覆，
充滿鬼哭。不過哭歸哭，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，倒沒有幾個。還跟我嘔氣的9 Z& A& ?0 r) w
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，求我不要念了。
$ J& r$ [1 d. Z7 P+ U$ Z! @% ]3 y
「拜託，我會哭瞎。」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。$ H% ?5 M: W; H+ c" y; ^& R; L4 |

睇了她一眼，在晚霞滿天的黃昏，我開始「招魂」，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，然
後設法躲進地底下。, G# ~! ?7 r$ J$ a" i
! y* e- I4 r/ K2 z$ J( I  K1 w( K
第七天，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。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「招魂」，然後悲泣。' o- N) U6 w* k/ \( u
啪的一聲，整個醫院突然停電，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。我現在只能祈& {5 {# Y  j2 Q" [" I- ]6 k* M4 k- a
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。& u9 Y. N) W; o; v$ q" w3 ^( s

因為，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，我可以想像，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。蠕動著5 e1 m" W# J3 W  q( y
，痛苦的膝行。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，沈重的啪、啪、啪。咽喉滾著  H  O3 Z" V% c
血的呼嚕，而且越來越近。2 Y8 }0 e6 M$ r( M, w2 H4 V
- u0 |0 X/ J8 h
我聽見，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。水滴聲。嗆咳。拖著沈重，慢慢接近我的門。
: |" s/ x2 \+ |  R0 H
蹦。房門重重的撞擊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。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
猛烈的力道。蹦。
" s9 X- L% X* v; E$ R# @, }
天，完全的暗下來了。黑得如此迅速，如此不自然。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# v7 G& ?. A( V4 S( z' h: Q0 Q
，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，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。

蹦！又是一下撞擊，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。我並沒有鎖門，只要壓下門把，應該- C. g4 U5 Y  v; i2 X: d3 r$ K
就可以進來。但是外面的「人」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。
* p( l3 d1 A( n/ m) U% N+ }
第三次。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。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，無聲的、無聲的憤怒。9 k2 m9 h- q: K1 ^/ i# J

我打開門。! \$ S: P1 L9 Q+ X7 ]2 i

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已經被撲倒在地。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，所以銳利的牙齒只- U/ x' N% y1 B! n7 }0 M
咬住我的前臂，並沒有撕開頸動脈。, T) W7 p  h5 B& o9 l3 P# r
/ B$ \, x) ]2 Z2 \* N6 i2 s8 O
「鍾曉齡，不要動。」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，「我為妳說一個故事。」2 j" f8 V) S) Y3 F; Z

她僵住很久很久，茫然的抬起臉，鬆開了我的手臂。& D( X5 c* }, W
6 j/ w: g. W: s9 r% j% J7 ^
肉其白骨。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，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？她還沒長出皮膚，薄薄% u" y' ^# B# n0 n! J* Y
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。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。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，
像是隨時會掉出來。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，當然，也沒有嘴唇。兩排森森的牙; m# V3 r8 I* {/ W
齒露出來，沒辦法停止的唾液，滴得下巴混著血，一片溼漉漉。

但是她的咽喉，一片空空盪盪，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。

我拉過椅子坐下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，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。這可憐的孩子滿4 Y2 \) `" S! v5 T; L
眼畏怯，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。十指不全，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。身上狼狽的
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。

她在哭。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。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，因為她
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。
- h6 j6 C2 K1 e* P; k( x
極其可怕恐怖，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。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，她將血肉8 i6 J  J2 y% l6 e: J: n$ O
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，無聲的啜泣。
$ F, c3 Q: K# p
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，回到自己身邊。這種願望無法責備。但是對於一個被吃: U. R! V+ I, x7 x2 t* V" I
掉的倀鬼來說…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，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。

被吃掉的地方，是永遠長不回來的。所以她的咽喉、股肉、後背、臉皮和雙耳，
還有內臟…都長不回來。+ p' r$ f1 p( J

生前的她，一定是很美麗的吧。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，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! ], n1 g% g7 H! J5 f7 B; C$ L
麗的。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，活生生的。
4 ]; T+ W2 @9 Q9 R+ d% s
我，覺得很痛苦。因為心靈破碎過，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，這種
衝擊這樣直接迅速，奪走了我的聲音。" K2 V3 S% C$ j: [' ~

「…我為妳說個故事，鍾曉齡。」聲音破碎而嘶啞，「等說完這個故事，妳的苦: h" ~4 J: b2 M& N
難就會結束。」

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。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，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。: [* g& U, L6 {& U
最後發現浮生如夢，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，回到海中。

「她說，『你還會記得我嗎？如果我變得不一樣，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
的模樣？』0 t! U( ^* T  ~( p8 u- v4 J6 m

他說，『我會記得妳。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。記得妳非常美麗…所有生命的本身( l( ~- y' y! d
，就是美麗的。』9 a: s8 O# g2 a0 h

她微笑，整個臉如許燦爛，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。」' M$ q5 s6 L- V' j. e( \8 Z
1 G" m$ V6 k; ?& E6 Y7 I
我停住，試著掩飾哽咽。
4 z* E( s* m8 ]
「『我覺得想睡了。可以借我手絹嗎？我失去眼瞼，沒辦法閉上。』一條手絹覆
在她的眼睛上，透著薄薄的雪白，她望著陽光。

『答應我，不要悲傷。這不是結束，而是另一個開始。』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，% j- Z6 c. ~3 L8 ~+ `0 j$ e$ b  p
『陽光好美啊…』) G) S7 F- r8 |0 y) W

她展開新的旅程，向大海游去。蛻下的軀殼，粉碎而雪白。」" P/ S: R& N; I% m! c% q
$ d/ M  P0 v( y/ \" [
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。片刻，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，粉碎成雪白) b7 V  i  x) X* H( v% b
的骨灰。' r6 F: ~3 z# `3 {: W6 s7 y5 J0 y; B

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，我哭不出來。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。5 M4 @. S" Y4 Y" L1 C

* J6 w( o" u8 Y# L# W8 z

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，因為她無法行走。悶悶的，面牆躺著。# P& u% Z- i6 v- B
) c3 I6 N, j0 Q9 p: N
沒錯，我性格軟弱。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，不想扛這些痛苦。我害怕雨天，厭' X" [4 x: r' v) r
恨陰霾。喜愛陽光，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。, ?7 X9 `& i9 j! ]/ [+ b2 C* A
# X) f3 `" g! a" F
從任何方面思考，我都沒辦法釋懷。為惡者已經在贖罪，任何人都沒有錯…我不
是鍾曉齡的誰，我甚至不認識她。

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。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，又添上憂鬱
症。
1 j! @7 _5 d" v# H* A& d
「你再不吃飯…」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，「吳大夫…」6 _8 O( R- X; O
1 E9 T% ?9 h+ A8 u
怨毒的望她一眼，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。別添亂了，我這種惡劣的心境，不需7 t) j7 M7 P4 u
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。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。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
。
+ d$ I: A; K% K: k/ X, F
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。我只能寫，然後等待。/ s" a$ ^: q7 q+ }9 \1 E

等待的人，卻七天後才來。
- o& c' w/ p- V8 |
看到她，我卻沒有吃驚。即使她整張臉、雙手都包著紗布，我也不訝異。之前我
已經問過小司，返魂術很兇險，就算成功，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，九成會變成怪' c! ]* ^* u% t2 M
物。

她付出很大的代價。

不再泰然自若，她慌張的雙手發抖。「…她在你這兒吧？」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& }* ]6 i6 z7 m: T
，她不會來找我的。2 o2 j: j( u9 K$ R

「對。」我咯咯的笑，陰鬱的看著她。面對她，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。

「請把她還給我。」她的聲音軟弱下來，「她是我唯一的妹妹…我沒有親人了…1 v. l* c# w3 e8 q$ b
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，不應該是她…她什麼也沒有做…」她哭了，眼* M( U6 ~- o, i) S
淚浸溼了紗布，乾涸的血透出來。

「我拒絕。」覺得疲倦而麻木。其實我該提起精神，因為地基主說過，我疲倦麻( k6 i1 T8 v3 _5 w
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。「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，也不問妳的職業。因為我不想
聽妳說謊。」

她倒抽一口氣，結了個手印。我的心沈了沈。討厭這種預感，討厭這種從時空閱
讀歷史的能力。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，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。! k+ k" f" i. D9 m+ E3 |: W5 D: n
" n3 V! F; \# j
沈默這樣難堪，我覺得很悲哀。
8 C# X, ^7 A# Q+ q6 E8 Z% a
「你什麼都不知道。」她的聲音帶著嗚咽，「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，要* }8 v; [, J# q- r1 i+ D0 X0 a
養活妹妹…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…報應？這就是報應？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
是上輩子的報應？那你告訴我，我們該怎麼辦？我們到底該怎麼辦？」' [" M4 A' w2 ?- T2 U: r

「我不是神，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。每一條都該死的重。」1 N$ l; j0 B5 F8 x
8 }' j. T  g2 a4 j% G9 Q( {0 Z
然後又是沈默，窒息一樣的沈默。) Y( P4 k( p6 K) R4 K: P  y
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: [; S4 E! }" t' ^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7 K) H' N0 k, {# M- l
她突然爆發了，「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！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？你為
什麼要阻止我？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！七七內只要她吃了『虎』，就可以完全復7 x; F# U$ s) \) z
活！你為什麼要阻止我？！」& R, }+ o( n* c! l
& [4 s& P: }5 J9 ~% B& E0 s: v
「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？」我低低的說。其實我懷疑這不是& Q3 n0 Q' p% g
我的聲音。這樣冰涼、陰冷，像是蛇爬過了肩膀，蜿蜒在胸口。「不能走，她只3 J8 I, i8 i) e2 n7 w
能用爬的。」

艱苦的，從遙遠的家裡，爬過半個城市，爬到這個醫院。連哭聲都發不出來，流' ^9 K/ e0 f5 _1 o( G) r9 ]0 @0 S
著淚，一步步的爬。: G0 E8 m* V6 K
7 H8 j- z' N0 G
「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？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？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
有？妳要無罪的她，再去沾染罪孽？」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。
& y5 f0 F4 Y% t3 H. u# h
「妳真的愛她嗎？」6 N/ P3 p' E$ @4 M; w+ G
, S0 j& v$ }1 U
撕裂而絕望的哭喊，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。聲嘶力竭的，無言的控訴。握
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，她痛苦得幾乎死去。  ?) _6 A' w9 V
. k1 Z9 m3 u4 T& l& G
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。+ S# M8 `; j  m3 S. @' u) `

「你搶走我妹妹，庇護那個兇手！」她猙獰的扯下紗布，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，
像是一道道爪痕，「我要你不得好死，不得好死！」

望了她一會兒，陰暗中，我輕輕笑了。「隨便妳。」6 w$ \; d( f9 @- f: y* N$ ~

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，被醫護人員拖住。遠遠的看，她像是夜叉。我知道夜叉的
復仇心很強烈，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。

儘管來。

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。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，對不起。她太寂寞
，寂寞會引發瘋狂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，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。

我什麼能力也沒有，對不起。

抱著那罐骨灰，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。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，在沙灘上奔跑# q! t8 ]( ?) S! ]1 @8 k9 O
，一切完整，跟風一樣自由。3 W) E( t. T" }2 e* }
* y6 v4 z7 ]- O( Q6 A0 `) ]; C" u3 L
能夠給妳的，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，一切都是虛妄。或許這樣最好吧，一個瘋子
的夢境。直到妳的陽壽盡了，有人來接妳為止。- m3 Y' W. Q6 L# v

這世界，這樣痛苦，也這樣的歡欣。

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。* E9 E9 E& J. F% K( N. d
5 I+ V# m; Z1 g( n( E+ l
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。
7 u$ j* O% ~9 |& y2 w7 D. ^; h
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，聲明我不見任何人，所以不要隨便來' M/ S/ W7 @4 f/ I! e+ Z
醫院找我。但是，我是說，但是。( `* D4 q8 Y/ b2 g7 _
3 i6 t& `, v; B* R
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，說不定，我會私下和你談談。3 J7 p+ g+ y' L% C2 z
- _6 B( n7 h+ C
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，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，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。當* q/ y5 D8 t8 b' n' s
然有更多的謾罵，更多的諷刺，更多的指責…「妖言惑眾」。
& D+ B. Z9 B# T- W4 K
不重要。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，偶爾，非常偶爾的，我會/ S; p% X! C. G  F0 H
請他們來找我。

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，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，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。也# D6 s: y8 \1 S" K2 d- j, y% e
因此，我認識了一些人，還有非人。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…不過我答應要
保密的。
8 C  P/ l1 a& W4 d0 R
這樣有什麼好處？其實完全沒有。我幫了他們什麼？其實也沒有什麼。
3 E" S6 {$ j. a9 {
我只是認真的，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。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，撞
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，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，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
…
% l$ H1 A' X7 O: P8 i! [4 W* W' k0 ~
仔細想過，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，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，剛好大家都能接受8 w6 B/ Y) A; W( A; f
。雖然見過我以後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。我也不懂，大家都很平和的$ t! x- d9 K' T9 v; I0 K' N
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，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。

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。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（這個妖當然是我），和想為
我退魔的牧師（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），他們很倒楣的中招，成了我的讀
者。) s4 `  k& X! x" x' h- r
, h' t7 o* A% v7 T9 k
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，和無法拘束的自由。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。4 f" [; c, ~9 T& l8 I: D1 ^- j$ W
; l/ o2 S# d+ t" z6 _. |  P
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，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，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。

「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。」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，我酒量實在很差勁。  ]. G0 B* `1 H! Q6 Z. o

「我會把你們趕出去，還會摔電腦，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，甚至要偷溜出去的
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，好讓我出去逛大街。」其實我已經半醉了。
4 `) w) m( r/ s4 h5 B
「嘿嘿。」老鬼喝了一口酒，「你對大夥兒都好，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。」

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，老鬼老鬼，真是老成精。「你們是讀者，不是朋友。」# M- V  f# ?$ M& z! ]( [1 y

「讀者不可以當朋友？」他的語氣很不滿。
( O" T; j7 O4 Q% t6 b: T
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。其實，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。在心還很軟，神智9 X& k/ z  h; B$ S* A9 u4 P
清明，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。0 U. J  e. g$ B) l

「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，發生過一件事。」
: E. u) F+ q8 G
十六？十七？我忘記了。我開始狂熱的寫，開始有讀者，互動的很親密。血氣方% [1 M+ ?& C$ F' X; B; o' O
剛的少年，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。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，怒不可遏，寫了一" a) O, k6 }) u: M; l
篇抱怨文。

第二天，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。應該說，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，整個主機
都毀掉了。9 @9 L" n* N/ A7 F# f- L2 I
4 _1 n- c, W2 d7 Y, h5 a2 B, G' Q
「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。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。」
. L2 [6 a. h1 I! o. u" ~4 n
年紀輕，只會橫衝直撞。出版社是不好，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，我在網站口誅1 K% q! _$ h, N
筆伐，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。

再一次，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，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，跑去出版' |  P1 F7 ?% ~$ i# ]
社吵鬧，還跟員工衝突，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，腦震盪。
! Y# T& ^6 l' L9 q9 F, j
「那時候，我好害怕。」可能是酒醉，我的聲音這樣軟弱，「他們為什麼要為了
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？幸好那女孩沒事…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？」
; A% a2 l5 R& }  d! f& i" x# r
其實，我一直都很害怕。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。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/ N; u/ p1 v) F8 k
的人？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？我最了解自己，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、空洞
，我知道，我知道…7 H+ ?( ^; T0 Z; i* A: D2 u, S

我只會寫而已，除此之外，一無所有。
8 r. J" r# {9 t1 H9 _8 h* E
醉到昏睡過去，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。為什麼，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？6 \3 u" M# j( O" `; X& @2 }% S

因為我害怕。7 d7 U% x2 s: X  u1 \
9 D$ K1 v7 A. Q
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，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，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。我
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…甚至上過床。我還是，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…

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，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
麼…3 x" y' i& j5 `

我退卻，然後下沈。越退越深，越退越深…直到離群索居，不再說話為止。
' j5 \9 f# I7 b6 y
並不恨，並不恨那個女鬼，真的。沒有她的糾纏，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。只是她
的出現，讓時程加快而已。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，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。# H( h. A/ ?; s
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，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，狂著想要取材，想要寫
，想要寫…7 V( H3 g$ S6 m$ C+ l; v0 m
% s$ H; C, r; |* V' U2 S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。: u) X, T' k0 K3 u2 F

誰也不恨，誰也不怨。這一切都是必然的，必然的。

昏睡的深淵好深，深到看不到底。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。我在沈、沈、沈。# L) I1 X5 U9 j% {/ |) S

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。咯咯咯咯。

沒有，讀者沒有讓我受傷。或者說，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。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4 |6 Q! \; |' r' _6 [  z: ?
，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，封印起來。

但是夠了。我取材取夠了。現在讀者對我來說，是善良的陌生人，不要再進一步
了。他們傷害我的時候，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。

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，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。沒有人是真的自由。

＊＊＊

醒來我頭痛欲裂，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。老鬼涼涼的看我，嘿嘿的笑。  K( a6 a6 ^) ^

「說倒是沒說什麼，」他哈哈大笑，「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。」

「…真的嗎？」我大吃一驚。我知道我酒量不好，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？地基/ k1 H) i) [% o6 u' h( S3 B" f
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，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。
- N+ T5 K( L, E, {5 y
我真沒說什麼？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？2 R# h( c% w+ ?- F- j1 R& A+ {
- P3 x, r2 c6 q: y1 l  ^1 u2 j: j" b) |
「剛你有訪客。」地基主咳嗽一聲，「護士不敢叫醒你，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) b" }3 k8 d6 g6 W7 ?0 p5 n: r( M
。」
! ^5 _0 K  `) h: L% P
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。打開來，「重度精神分裂」。
) u% r! W& Y6 f% T+ O
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，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…我的過去，這樣子蓋棺論定了, [" \5 @/ l1 h  R7 I  ~# k
。6 M/ p5 R! _7 p  S# I5 ^9 j
. n% i5 q3 c' ~  V
翻著那本小冊子，覺得也沒什麼不好。咯咯咯咯…5 M4 I5 d- O7 |5 Q% v7 u2 X

（第四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6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30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五部回家$ l1 H8 N' o' m
+ Y, Q9 a  s8 O8 k) X3 `* d2 |1 k
. C( A0 h7 f& x3 h) I1 Y, z
6 X2 j2 p; B3 Z, [' |, m: O+ [3 N+ U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% r% `" T& M; |/ X5 r& Y/ D5 O: y
# {# i- @( P5 l( G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
) }* }0 G7 O0 M" w% t) j
' w0 I6 d5 i4 {8 `
仔細看了幾遍，我拿下眼鏡擦一擦，又仔細看了看。唔。
! ]3 B3 p: ?9 J' }- ?7 h2 G
今天的陽光很美好，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，一陣陣的嘩笑。是個適合& \5 B3 @2 b) Y9 c' F& L
出門的好天氣。

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，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…若不是我大吼大
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－－狼狽的只穿條短褲，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
扔了。

地基主被我嚇哭，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，眼睛噴著鬼火。這根本是鬼扯…只是" `- A8 ]; t9 \; P/ z+ Y
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，不幹了。

這到底是醫院…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。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
就是三重苦，有眼無視、有耳無聞、有口無言。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( {: p- x$ ^* |+ A. a
也不會知道。9 @! T4 b! M1 P1 [4 r: v: h/ d' K

天氣很好。很適合出門。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…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，
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，叫他從我的版稅扣
。
* ?. {, v$ ?& F$ m
他糊塗了，我也糊塗了。
" I3 H- x; @" u; P4 y; c
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。7 @7 m" ]' i+ d5 h
1 k% D2 W7 r, Q) u  X0 h
列了一下，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。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，我自己2 g( D6 u. Z; F2 H
去辦好了。

「小司。」" ?8 {8 t: ?$ Q$ i

他嘩的往牆上一貼。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，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。所以修煉還不* f0 ?3 g! z  O* |! G, J
夠，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。他無處可去，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
形的地方留下來，多晒點陽光，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。

「別、別過來！」他拼命搖手，「我告訴你喔，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！你不要過
來，不要過來！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…媽的，你真是人嗎？為什麼你的
鬼氣比我重啊～救命啊～」
$ e9 o5 q1 g% d9 @, ?& ^8 Z& X
我蹲在他面前，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，有些許悲傷。被陰差這麼講，真是…* Q6 c: {9 ~* C/ E2 ?

「好吧，我不過去。」定定的望著他，「你變成我的樣子，我要出門。」
. S+ H) I2 X, ^) h
「…不要！」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，「你出去幹什麼？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？
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？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～」
( v) A+ U$ R  R8 n$ Z. ^
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…？. w) Y3 i# O- d5 w' s
7 N; {4 b: x: r
「變成我的樣子，你可以用我的電腦，還有網路線。」

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，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。「有錢能使( P* h4 p; D# J0 }$ L
鬼推磨」好像可以改成「有電腦能使鬼推磨」…

換上簡單的衣服，我出了醫院，招了計程車。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…
撒了一把冥紙，加速逃逸。# |1 {& g8 E1 T% x( g

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，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、球鞋。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, u- j) `: s. i% N  x) O
，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？
4 j9 m2 O& j$ T& z) \5 V6 Q) j- N1 @
正在冥想時，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，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
，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。$ v4 l( k& V( A6 g0 p

「對不起對不起…」他再三道歉，還下車開車門，「真的很抱歉，大白天的，把
你誤認成…」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，「那個。」

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，我坐進後座，「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？」; a, [* d' i4 h  w/ S

「唉，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…」他發著牢騷，「昨天七月十五，我們天天路上跑4 ?; A$ T" ]# l9 F9 T1 }
，什麼怪事沒有？帶一些也比較安心…」

「哦。」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…咯咯咯咯。$ U& j( G: `0 D  [8 T, o% |

「冷氣開太大了？」司機撫著手臂，將冷氣關小一點，「怎麼越來越冷…」
2 S9 m) Q0 E& k) P+ y8 E
等到了目的地，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，逃命似的呼嘯而去。) V- ~# G8 a+ M4 e2 y
6 V( z; v& R! ~; `4 Z$ P% p
…大概會感冒幾天吧？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。
" f- f+ J4 T, j3 F0 K! W" k
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，編輯差點被水嗆死。我猜他是想叫醫生
吧，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，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。為了要命的稿
，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，我還偷偷地抄筆記。+ b, l1 v- i! X7 F& ~8 R0 Y
6 b* R& G9 ^/ f: H( C6 l. D
「不是我要用的。」淡淡的說，「我要安置一個孩子。」
: ?& \. W5 ^& @0 Q3 `! v% o2 Y
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，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。

到了靈骨塔，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，親自抱著她，放進去。可憐，什麼都沒有
了，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。到這種地步，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。* j+ S0 [2 |1 l5 Z0 y5 Q

「雨淋白骨血染草，月冷黃沙鬼守屍。」
& M1 B" k' b3 W- `  u& F: b( k4 _
突然滿感慨的。' k$ X3 d: _/ a0 k, Z. w
: |, ?5 m; N  [& [, \, u" v
/ x$ w2 l; r0 F5 o% P& k
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。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$ v0 W, {" C0 D1 ?/ n0 X! [
一個。
5 B- y0 w+ G  w" [8 Q) @( q
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，正確的說法是，「風邪」。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
。3 h$ r2 {4 y7 O, j0 }: L

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，我買了想買的書，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。不是假日，街( O* R) T2 V, T* _! `
道空曠。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，婉拒了優雅的廳內，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) H( H, I) w0 |- V
台。

「…但是，裡面有冷氣…」服務生大為訝異，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，硬要待在室
外的客人頗奇怪吧？$ x2 ~6 h; [2 z* G

「我抽煙。」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，服務生才恍然大悟，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# N! V# w9 M5 I+ m
。$ C0 _& T" d+ c9 o

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。對別人來說，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。但是對我這$ P' B6 O- m" V' d7 K' B
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，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。
  @2 `% P, g- ?8 N# u
而且，海風這樣的清新，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，真的是一大享受。+ h( d: B/ s  h1 r: `' a' I" C/ `

喝著咖啡，閱讀「龍槍傳奇」，安靜的午後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，吹著口哨。沈
浸在閱讀中，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：無視、無聞、無言。零零落落的客人，' f$ P- C" ^: Z. A3 H) A* n$ H
有人進來有人出去，我完全沒有察覺。3 o) n1 s7 ?% y9 o( y. U8 @

「你…你是夜書吧？」驚喜交織的聲音，帶著一點點的顫抖。

聽到了自己的名字，我才茫然的抬起頭。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，坐/ d* z0 E7 I2 B/ c, n* W# ~
了下來。「你…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！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…減完變成帥哥了！
」
0 i( u: L9 G$ ], U
我還沒有完全清醒，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。很可愛，很甜，個子小小的，
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。
7 S6 J: z/ u( `$ ^( l3 f
不過是過去了。現在想起來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。

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，雖然時間很短。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…但是現在我卻想, p$ g) d! w. ?; ]
不起她的名字。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，反而有點不悅－－打擾我看書。
' U- j% p1 c2 x8 _: o& s. _
「嗨。」我淡淡的笑，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，不禁苦笑了一下。長久的厭食和8 `4 _2 G, K: H! @+ \0 H3 l% b
鬼氣的侵蝕，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。自己覺得不男不女，卻可以吸引世人的( |5 `. p8 D+ t# C1 l
眼光。- _. c  O0 Z3 X3 N; ?0 A
+ c$ H) d5 |* N$ r* s1 E
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。4 s- n- ^2 C' [: t. p& D
' x, q$ F6 B* v) o( E" {
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、微胖的模樣，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。

「我就說嘛，網站的消息不可靠！」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，「都是亂講的！2 Q0 E8 n. r0 [  {3 _6 E$ Q
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，我就說哪有可能？我可是很了解你的…」5 Y6 E) T6 x  Q% Z0 ?0 X3 I+ q& s

「是真的。」我漠然的說，低頭翻書頁。1 L" P) A4 x# S8 ~( Y" n7 W+ R

她尷尬的住嘴，小心翼翼的打量我。「…夜書，是我害你的嗎？…」% n) \: R0 _4 r

抬頭看她，除了懊惱內疚外，還有一點點竊喜。真是無言。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( W; f+ y& d1 e' |
瘋，大概是種光榮？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。

我相信她愛過我，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。

「不是。」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，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。7 i' _* q; t. Z

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。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，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4 T6 u/ V1 S& t) O1 r8 ^
點。「那…你的故事是不是…是不是真的？你真的有…陰陽眼？」

無聲的嘆口氣。就算怕，也覺得刺激。摀著眼睛看恐怖片，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4 q6 ~8 Y6 O8 M" j9 g  M# l; q5 D
聽鬼故事。她怕我，但也覺得很特別。
% `4 m" g6 `. j1 e. z3 g
越危險越有趣，這樣嗎？5 O, M7 F9 V+ X/ K. o- S5 q- h
3 R8 P& Y1 M2 H" w2 f
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，拍了拍她的肩膀。她整個人僵硬了。

「有什麼？你看到了什麼？」她尖聲叫起來。' Y( z# f3 `* W# w9 V
! o4 A" F$ l) _8 [- W6 c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我的目光回到書頁。
; p1 `  U6 f# g" @7 X$ [
「不！你一定看到什麼？！」她拼命抖，「是不是有什麼…有什麼纏著我？」

「沒有。」我抬頭望望天空，有點雲了，陽光弱了些。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
，「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…」

她跳了起來，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。4 ^1 E$ h. q$ ~0 _

…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，需要這麼害怕？( d+ x" v- t! \8 w8 j
% N$ N; S6 B7 I  K' e2 g9 X
看完了那本書，雲多了起來，看看錶，快三點了。再拖下去不是辦法，還是去赴1 K" m% c5 Z" _( Z7 C; ]
約吧。結了帳走出大門，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。
1 ]0 e; _1 B' k4 k6 ~) L7 e
她滿臉的害怕，緊緊的握著裙子，「請、請問…你真的有陰陽眼嗎？」" e0 i+ W6 ]3 L' B. ~

回眼看她，她抖得更厲害。我相信她是害怕的，不管我裝得多正常，但是我也沒# U% i4 d0 c, f& b& G! [
辦法把鬼氣收乾淨。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，靠近我都會覺得冷( D2 g4 }4 p& c
。8 q" c3 a5 d" @( f0 Z- Z6 x

「我、我不是…我不是故意偷聽。」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，「只是我真的不知道
，不知道該跟誰求救…我沒有發瘋，請你相信我…」
8 n) A6 ~: H7 F: M% y  s" m  n
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，嚴重到求助無門，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？3 B$ G3 n' I4 J
5 `% R2 ^5 h3 A7 C. l
「妳的眼睛沒有狂氣。」我沒有笑，這是地基主的建議。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
友善，「有什麼困擾呢？」9 I" @" o: F: C+ [# ?; \& ?1 f
5 P! I* \. H% e, e
她明顯鬆了口氣，「請問、請問…真的有…」聲音越來越小，帶著嗚咽，「真的
有嬰靈嗎…？」
/ x, A* j1 T- n6 M4 M( k: E- E+ ?
我皺起眉，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。/ G* M0 c* X2 w  M) W3 Q
% {4 |/ Z/ p- U5 F9 v7 C; r. ^
4 V0 c7 z. A9 y1 q: {7 P7 R& V
「沒有嬰靈這種東西。」我很誠實的回答她，「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，還算, ^$ G' U7 L+ `/ P9 s
是新名詞呢。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…我是說，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，師父一定
會笑的。」# Y  m  [: G( \' Z" z4 Y7 I4 X0 S
+ a) Z# R- ^- w7 k# y
她似信不信的，滿臉恐懼，「但是但是…我、我…」她哭了起來，聲音是那樣的
心碎。壓抑著，不敢哭出聲音，充滿愧疚和痛苦。
& R1 \2 L6 S* C2 w0 ^4 i6 J
我說過，我的心靈滿是縫隙，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。我很怕這樣的感染，( N* x( Y8 f; J: d! h- |5 }
但好像來不及了。當她叫住我，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，就已經來不及了。

「我問妳，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？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？」我的聲
音變得細軟，顯得很陌生。: q- ^$ K9 d! z7 D+ m
9 J/ ]  R9 r2 T% e' p6 ]- o
她愣愣的看著我。: a- @- X* b( [$ H

「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，為什麼要那麼倒楣，綁在妳身邊作祟呢？當然是早早的
投胎轉世了…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，就算有，妳的罪也只有一半。讓妳懷孕的男3 B4 G5 a/ `2 L7 }
人哪裡去了？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？」+ \3 }$ {7 K3 z
1 B) X) y; e: ~$ j3 l
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，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。像是周邊蒙著迷霧，神智清明$ Z$ b; K! v4 ~) F
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，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。

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，被經濟和生活壓垮，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。畏! r4 F  @! j5 a
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，卻毫不在意的笞打、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，這是什麼
道理？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，讓他去已經準備好、成熟的家庭，不要製造更
多無辜的幼小亡靈。# K. G! b  Z. C1 k
: t, i4 @0 j2 J' k  b
或者是長大起來，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。2 D6 f2 `0 a4 w' Q

我的頭好痛、好痛好痛…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，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, i% E  I' y) Y
去。

「他在哪裡？」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，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，「他在哪
裡？！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，他在哪裡？！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$ \) B" O. A) A" C
生育嗎？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，不是那個孩子！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
、傷害過妳！妳怎麼可以怕他？妳怎麼可以污蔑…」
# w; @5 F; m4 f; j4 l$ s. M0 S9 U
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，殺掉他，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…, a2 Q- ]) y  K# }/ I8 g

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，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，出現了烏黑的% W* R2 F% O# Q5 W! L- h
爪痕。

原來是這麼回事。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，沒有唆使她去殺人。語言有著特別的8 \7 b  O+ v  k; T
力量不是嗎？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，但也有一定的影響。

「妳都讓陰差帶走了，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？走開吧…」我喃喃著，頭痛和( C" F9 U3 v. ?. H- w! a' I
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, z' P3 }6 a! Y) F$ @
像是被蠱惑的女孩，呆呆的望著我。她沒喊痛，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。
4 w9 N2 w6 `* G' ?
「沒有嬰靈。」我找回自己的聲音，柔和的，「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
。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，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，就別再這樣了。至
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…忘了他吧。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，會認真的去防護
，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。」- x! I7 R7 h& `" V7 k

我鬆開她的手，她像是大夢初醒。「我覺得…突然很輕鬆。」她笑著，雖然還在* l, v& S* j! t0 J; O8 ~* V9 G% W  s
流淚，「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？」- d+ l- l/ V0 @* P7 y4 Q9 m
( ?& ]% l% S4 [  M& u, Z, V) Q
「一定會的。」我肯定。
) \5 {- a. h: ~6 i' q
我知道一定會的，因為她腳邊的黑影，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。這就是多管閒事
的下場。仔細的看著他，我知道，這是很古老的妖怪，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。
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，將女性的生氣吸乾，病亡而死。( L6 a& T( n7 K

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。只有這種小妖物，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，驚嚇著女人
，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。
  t" A7 @3 x7 m( O( i" \: _
不過，我是男人。他們想要啃噬我，得花相當的力氣。* t% y1 u. y+ y
, R% u- z7 t# S0 |/ W5 W8 M+ q
很想說故事給他們，讓他們離開。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，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: }4 O, s& C* ]8 i( {. i# H
。
; m1 i/ ^( o5 v  I: v
四點多了，太陽快要下山了。我得趕緊去赴約，然後回醫院。不然滿是縫隙的心
靈，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。- E8 e; g* B7 p
$ D: m* u8 X: T+ Y( F
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，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，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。黑暗造成3 ]9 q/ A3 m" ?. O/ a# u
的創傷，是永遠不會痊癒的。

走進捷運的瞬間，我發現，我迷路了。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，但是一個人也
沒有。

我沒說什麼話，魍魎依舊如影隨形。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' {- h5 v' J0 O/ t4 Y% w  e
肩膀，我卻沒有轉頭。4 J6 K* J# s+ P+ g( K

「哎，怎麼這麼無情？」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，抱著我的胳臂，「你也是去, u; j) R2 o5 O; h8 |  b6 p
聽演唱會的吧？」她仔細看了看我，驚喜起來，「你是姚夜書！我看過你書裡面" s5 K& Q1 F3 Z  _8 G3 g
的照片！」( k9 J1 O, H1 d6 U. k5 H( @* M' I
/ `1 _& c/ B/ M0 p( @0 Z
我想說話，魍魎突然發出「哇哇」的嬰兒啼聲，我的聲音，被鎖住了。唯一的武/ p0 L; ^4 |. n1 T2 G, ~, K6 F( c
器就這樣被剝奪。+ J" S4 [4 Q2 L3 ], q. G; Y- E# @. s
: l4 ~  i. Y4 ~! K9 D( y* a' b2 [
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，她很年輕，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。留著一頭很長的頭
髮，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。, K' O& `! }& B1 h7 @! Y
) ~( X2 q8 @) T4 v
「我也很崇拜你呢！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…」她嬌笑，「當然我更喜歡他…
他唱得好棒，我愛死他了！每一場的簽名會、見面會，我都有去喔！他好帥好帥; u' E: N& E/ k: O% K
…」
* U0 }7 `& t6 @1 L# v# F3 Q$ L
她喋喋不休的說著，神采飛揚的。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，* x- a5 d9 v& ]  Q
充塞在整個地下道，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。

「他是誰？」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。
. V3 K) G* e. y+ K1 P1 }
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，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。我們兩個人站定，她努力回憶- o2 w6 B3 I2 x9 H
著，而我，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，失去了我的聲音。! @" Q5 x$ h) b7 z, Z2 H2 s

如潮水的人群中，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，不時被推擠著，身不由己的往前走
。
3 ]# N# p: W+ _$ \' Q5 |% H* J! E* K
「他是誰呢？」女孩喃喃自語，「他是誰呢…真奇怪，我那麼喜歡他，現在我卻, _( q0 K8 `% r" O. w: }9 ]; T
想不起來。我好喜歡他啊，每天都聽著他的歌，看他演的電視劇，房間貼滿他的
海報…」

像是想起什麼，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，「你聽，他唱的歌…」她很慷慨的分了一
個耳機給我，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。3 S+ M3 e8 t1 h$ a! a7 n
6 K* L0 Q) h- |$ G9 X- S
「奇怪，為什麼壞了呢？」她很苦惱，「我好喜歡他…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
起，甚至和他結婚呢。為什麼我記得你，卻不記得他？」
& N/ F8 D) b. d" R7 J& b1 v  ~
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。現在我只希望，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，但是那隻魍
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。

「為什麼呢？為什麼…」她望著我，「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，所以才想不起他的
名字？」
) w8 A$ C% y2 U, Z
不是的。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。每個時代都有偶像，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9 _0 ?7 @) d& I3 O% x
少女。我覺得，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，策劃的，是叫做「命運」
的詭笑者。5 w8 g0 ~! T( K+ Y5 \
7 J. D7 q+ l% \
在鬼門開的第二天，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。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9 z; j+ v' [0 p1 z/ n& [
的偶像，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，因為死亡的洗禮，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# L$ z- B$ J* q& B
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，遺忘也是應該的。* f* g0 O3 b* R

人潮開始騷動，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。我依舊被鎖住聲音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，魍魎陰惻惻的「哇哇」兩聲，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，一起5 a" ~" A7 x8 I" ]
盯著我。
6 e7 H. A9 e/ x2 o- m$ F
「是你吧？事實上，我們在找的，就是你吧？」女孩滿臉夢幻，牢牢的看著我。- a- t4 w0 p/ T4 S& a, c9 ?
2 T3 ?1 d" k6 ~) \2 E0 t9 v
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…鬼。: d, h1 q. v( i7 ?
  f) I. i( ]& M  {+ k' N7 ]
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，連呼救都不能。迷霧又來了，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, {1 H  [& D- M- Y7 ]
，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。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，那種寒冷到
極致的痛苦，像是火燒一樣，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、吞噬，互相撕打。
, e% k- y3 |% _
這樣痛、這樣的難受，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。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7 J! R: X3 U( h. u; p0 a
面，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，幽藍蕩漾。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。6 z1 `% f, `- U

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，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。將活泥鰍和豆腐放9 d) b9 W2 W- C5 \7 Q# N& @
在一起蒸煮，因為越來越熱，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。這還有個好聽的名$ f; m4 }4 Q, y6 u9 ~
字，叫做「草船借箭」。

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，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，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。
! y+ q, f- _9 N- {- ^2 j
說不定，我早就知道會這樣。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，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
境。但是今天…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。

今天可是，可是我媽媽的忌日。姊姊趁著爸爸出門，要我五點半的時候，回去替
媽媽上香。3 o) D; s7 u, H: q' z7 H* d
) o: B/ b" @, e7 B" d* d7 x
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，我還是希望可以，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。

「媽媽…」我喊了出來，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，還沒來得及逃離，已經四: \8 r$ |' M8 W; z5 V, N* j
分五裂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，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。
/ @% ^. t9 u* O& U  H4 l
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，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，像是鋼青色的煙火
。
- ?1 o% n% }  D! l8 e
「姚小哥，你還好吧？」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，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
嗎？
9 \' G& o, K; O% Z2 ]
我還活著。咳了很久，一陣陣的發虛。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，我喘著，並且
苦笑。1 y' H( K. P4 _' e
( B  ?& a+ o* g9 c
「喂，饒了你們就很好了，還在這兒裝模作樣？」老陰差吆喝著，「快滾！」
, p; }7 E3 X+ K6 u& H% v8 A
我這才看到，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，長髮覆面。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，轉身9 Y, @/ M3 O, ?; N* \
要離去，又戀戀不捨。) z/ L7 j1 p. J" E) }! g
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5 ~, y6 v: z0 j8 G# ~" Q' p
3 B. p& c( b- |8 [# }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
/ }- j. c# a. U; n; _* A
她掩著臉消失了。
; x( y$ B  ^9 R5 C  j% b
後來我有回家嗎？其實我不記得。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，聽到低低的哭泣。那
哭泣的聲音…真的很熟悉。從小聽到大，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。( W6 S1 l$ T1 A" T
4 V0 x+ l- z& v0 \0 @, _. e. q
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，他的臉抽搐了一下，「這…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。
」
4 q. B- Z7 f$ x- Y. E
會是誰呢？「…怎麼還不投胎去？」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？我還她，我可
以還。

「心裡擱著事情，怎麼走得開。」老陰差發著牢騷，「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，別+ \% X+ u9 U+ j, f& s$ q* V9 f$ S
讓父母放不下，那就是盡孝了。」/ o# Y1 |' k. Z9 ~. q6 t0 F) v

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，還是因為受寒，我生了場大病。但是再怎麼痛苦，我都
沒有流一滴眼淚。" S! c1 J- z; D1 f, ?8 k  a
. q0 }- L* g4 s9 @5 `
不能讓她，再有什麼掛心的了。3 T7 B$ l" V4 O; H, D& ]# C0 ~

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，我病情惡化。

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。被陰鬼這樣穿刺，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，又千創百孔，7 p: Z; T  E: i1 b9 ?2 ]
在發冷發熱之餘，連連暴吼，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，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。

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。

我想回家，我真的好想回家。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。懷
著絕望的鄉愁，和被鬼蝕傷的靈魂，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，一聲又一聲，一
聲又一聲。1 v; S* x$ ~, c
. G. A. N  z9 C! f) c8 k
但我還是，沒有流半滴眼淚。; a* `" I4 l/ J, x' i! A( s
& J- q3 w! E( I' t) A+ F
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，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，和那杯甜美至
極的水。我好想喝，好想喝…& O9 I' ~3 x+ h1 o
0 Q* l2 F8 m- R  P7 G
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，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。我在昏沈中，看到楊大夫身後有$ A6 [( L# u. ?0 n3 v
著極大的翅膀，雪白的三對羽翼，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，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。8 R6 j* p& j6 G. S% c& O4 I

「喝罷。」他將水湊在我嘴邊，「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…但是你也奇怪，
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，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…為什麼不叫他們
救你？」

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，迷霧被驅散開了，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。

「…他們不是我的奴隸。」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，「他們跟我什麼關係？只是我
的讀者。」& a2 L" s' _1 r/ J" u  G

我說過，我性格軟弱。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…尤其只是幾本破書，和幾個漏洞百0 N- W5 f5 i+ }9 z# Y
出的故事。精神上的潔癖太過，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。因為我
比誰都知道，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。
  O3 R, e6 X, m9 D
我不知道怎麼還，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。* y# T/ L4 j2 o: A$ i" B
- A- _( m; r" v$ v7 E! n8 G
他幫我解開繩子，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。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，拼命在
牆上抓爬，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。

楊大夫沒有說話，若有所思的望著我。$ A/ L6 t" J0 L. T8 H! B

「你要不要轉院？」他提議，「換個環境。而且，我所在的醫院比較『乾淨』，
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。」他頓了一下，「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。
」
+ {% J  ^6 p3 M  l) G
「…讓我想想。」我訝異了。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，就像我不太喜歡他。
或許，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，我反而相信他。

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，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，但我真的好起來，+ W  y& R9 }1 D# {
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。; S' Y. s% q. T0 T/ ~- s" g

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，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「肉芝」血淋淋的塞進我2 u% U8 Q/ E% H
的嘴裡，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，我可能還舉棋不定。

不管怎麼嘔吐，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。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，雖然
小得只有食指高，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。
/ j3 f  |' E" i
就怕我早早的死了，故事來不及寫完。
1 w* j0 A; _/ p& q* R: u* V2 ~
就算這種「肉芝」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？我真的心灰了。果然，我跟讀者不該
混太熟。他們眼中的「對我好」，只是讓我更痛苦。$ D( D: Z+ x: ^3 n# g
: I( {( ]1 o( `5 g3 a! y0 z
我又吃了人了。

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，虛弱的倒在洗手間，我沒有落淚，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  j9 H/ y! V! Z: m6 ~
力氣。8 f  L: ~! N3 B/ G# B. z0 l+ v$ l, J

「喂！」小司從外面走進來，嚇壞了，「你是怎麼了？沒個人扶你嗎？發生啥事
了？」他將我拖起來，粗魯的扔在床上，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。
% _# U8 W8 ^# f2 M
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，我也沒糾正他。「…他們逼我吃了肉芝。」3 B+ {! g" ^+ J9 X+ \5 w+ A* `

「噁。」他皺緊眉，像是也想吐，「怎麼逼人吃那個？多噁心。」4 Z' ?6 f6 [2 v" ]

我笑了。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，也只能笑了。- J7 L6 y/ m0 Z
8 j6 O  @% t7 m2 e' ]( t+ i! l
「小司，你喜歡我嗎？」我拉著他的手，輕聲的問。4 B8 t' p7 S# b3 p7 i9 T

他唬的一聲往後跳，「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？」他拼命的撫著雙
臂，「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，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！」8 a$ v0 H: J2 O. D
+ J" u1 A2 a' @; w$ a! j5 n
「那好。」我點頭，「我要轉院，你跟我來吧。」
0 X6 ]- Y7 }: w
「我？為什麼是我？」他大嚷大叫，「我有那麼倒楣嗎？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
？為什麼是我啊～」

呵呵，因為你不喜歡我。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，你是個…非常單純的讀者。
我是個卑鄙的人。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，而
他，不喜歡我。* t6 L) o4 T5 V. \: o( D% N
) L. V6 B' r2 I3 {3 n
最後我轉院了。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，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，只是臨行. t& d  l* T. r. g% h/ b
前我說了一個故事，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。7 a0 G" ^, R6 e9 ?5 X# m
5 D7 J/ C5 p9 m. d# G6 l
後來我轉院了，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。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，
小司是最可憐的，可以化為人形的他，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，還得負責保護我8 @- R( s0 b& x
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。3 a% R* v, K% F. {0 h, D# T
" d8 T" [2 f; c5 _3 j& y
當然，我也還在寫作。至於鬼魅，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。

我凝望著深淵，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，凝望著我。2 W+ C, U8 ^9 v# i8 P
+ x8 {" g  d; R" f2 o
咯咯咯咯。
! C0 g+ v% R0 m9 Z) q% P& n4 o! `
（全書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返回列表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[收藏此主題] [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]

[通過 QQ、MSN 分享給朋友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