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1^# 跳轉到 » 正序看帖

打印

字體大小: tT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部落格, 出版社, 蝴蝶

姚夜書

楔子

其實，我並不叫這名字，甚至我不姓姚。
1 q( h9 p+ B) s4 H- Y
姚夜書是我的筆名，而需要筆名的，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。

是的，我是小說家，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。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，還是半紅& A) K0 K8 x3 B' ~% `# ~6 s! S( U5 b
不黑、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。

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、出版社，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。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，( F! a6 [6 _7 \) l7 E7 [. h
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，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。我的讀者* e- t" t9 _$ T) b+ q! L* r
非常多，海內外都有，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。
4 D5 Y5 `# Q; ]+ S. b
編輯也不懂，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，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，算是一種奇蹟。# B# Q5 a- r' N. T, H7 v& M

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，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，他還是義無反顧
的幫我出書，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。; G; d8 s- ~5 ^; i: \
$ O, v2 N) e3 R. B8 `- U  d! o
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，鬱鬱寡歡，才會發生那些事情。" o6 g1 v8 J, h; Q
  v6 P% ^2 C" l7 [
但是我很認真、也很誠摯的告訴你，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。甚至我可以告訴; o& S8 j$ S6 J0 r; t
你，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。5 s% \4 j2 q9 @& L
- H, H. i4 n# ]% E' r% j  R
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，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。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
的，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，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。

被我吸引來的讀者，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，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
大作家的唯一要素。
2 |+ q: h& M5 S& F
我太正常，太平凡了。網路上的要求低，我才能夠有片天空。不然那些充滿愛、
希望與勇氣的作品，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。0 Q+ p1 r+ @% S2 W) a( W6 j
! U) S( q' Q4 p. ~' V% Y0 @
當然，我的讀者很多，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。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( h6 a) U- G% q( f+ f$ q/ V. o: b
，即使時間很短，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。8 v9 o! `# a5 b* s
3 C+ h" C" K! L- g
分手不為什麼，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。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7 l0 w, ^: S) G6 W! u
樣炫耀，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，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
了。" P" `2 L8 P) L% k& H  z
) q% s) I* Q& r7 y, o. |5 T
我的確是個宅男，長得其貌不揚，而且有點胖，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。但
即使是宅男，我也有自尊，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。

很乾脆的，我和她分手了。我知道她又哭又鬧，到處說我負心。但是她也只能說, s0 v& D& O( C
我負心，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，我並沒有碰她。她會哭鬧，只是為了面子掛不7 C! y& O; \5 K5 o" t% U- q; w
住。5 f0 ?$ x1 A/ [
6 a* y4 T% r  t" p# v# K4 \
我沈默了，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。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、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
。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，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
生人。7 F" G( k) f* I4 F
/ D, A- O  v, g, K8 Z% _
更讓我心冷的是，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，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。
, S6 k/ R; N# d9 E4 E( Q
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，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。: d& g( H9 \9 q- O/ {
3 Z, C% e' B- j
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，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，沈默的封閉自己。我漸漸
的越來越像個修士，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。, b- i$ F4 d' M7 k+ K

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。我也沒有想到，這樣的變化，會出現在我身上，甚至變
成現在的我。

第一個變化是，住了好幾年的房子，被房東收回去了。

第二個變化是…* }3 M$ l8 L, Q- z( u7 Q

我遇到了鬼。. @0 r  m3 u0 Q, m7 k

[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-2-2 11:01 PM 編輯 ]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6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30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五部回家
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
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2 p" [. E+ u8 ]% i! {7 @6 S0 |2 Q

* E$ g6 _) P1 {: Q) m& u* f# p
仔細看了幾遍，我拿下眼鏡擦一擦，又仔細看了看。唔。
, L" P( M8 h  g$ ]  O. b
今天的陽光很美好，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，一陣陣的嘩笑。是個適合
出門的好天氣。
. [2 H+ F9 v$ ?! a
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，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…若不是我大吼大
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－－狼狽的只穿條短褲，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7 p. _7 u1 h8 _5 R7 B; f) H
扔了。
6 S: J1 s1 F" }$ H# U9 m0 y
地基主被我嚇哭，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，眼睛噴著鬼火。這根本是鬼扯…只是
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，不幹了。

這到底是醫院…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。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
就是三重苦，有眼無視、有耳無聞、有口無言。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
也不會知道。5 G% K6 ^& G# ]( S, B+ M1 k1 T

天氣很好。很適合出門。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…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，
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，叫他從我的版稅扣+ A  G4 s0 f& E/ A+ t8 [6 x: j* M
。

他糊塗了，我也糊塗了。8 c& ^5 o0 F' y8 w5 ]* B

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。

列了一下，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。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，我自己# w) o7 s/ Y& ?8 G7 Y: P
去辦好了。$ c: Z; k6 W: z0 |6 B* v3 _
3 D3 G* H2 w- t# }+ q9 p5 |
「小司。」
% `9 b7 r2 Z8 L  k% o, |
他嘩的往牆上一貼。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，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。所以修煉還不
夠，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。他無處可去，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
形的地方留下來，多晒點陽光，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。" y% t6 i. H' t( Z/ E
$ d$ J8 @9 R' W7 K
「別、別過來！」他拼命搖手，「我告訴你喔，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！你不要過9 \) B7 C% W% v4 V; q9 I
來，不要過來！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…媽的，你真是人嗎？為什麼你的
鬼氣比我重啊～救命啊～」  B' \! F; \# k3 K& [7 t/ Y* D6 l

我蹲在他面前，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，有些許悲傷。被陰差這麼講，真是…
# D2 ]2 ^0 e4 _/ a& A8 p! n
「好吧，我不過去。」定定的望著他，「你變成我的樣子，我要出門。」
  }% D8 z5 B5 p4 h4 o% k
「…不要！」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，「你出去幹什麼？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？  m1 H# P2 ~$ d; @. `% Y' b+ |# {7 b
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？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～」

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…？6 m- E* o* _/ A1 G' W; _0 G: a

「變成我的樣子，你可以用我的電腦，還有網路線。」2 S( R2 z& }. w* [
9 a  s  `$ O( W  R- {
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，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。「有錢能使7 ]3 ?" O! @/ Y" z) ?
鬼推磨」好像可以改成「有電腦能使鬼推磨」…

換上簡單的衣服，我出了醫院，招了計程車。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…
撒了一把冥紙，加速逃逸。
7 h1 b0 R6 h& n! g1 U* V  H
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，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、球鞋。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' d+ ]% [8 c* @8 u4 X0 q" a
，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？
  r5 M( a, q' ?# I4 b9 ?
正在冥想時，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，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, a, Q+ h: G5 v! `7 n' f
，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。

「對不起對不起…」他再三道歉，還下車開車門，「真的很抱歉，大白天的，把
你誤認成…」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，「那個。」. z; [: x$ H  Y5 s2 I1 i
  O( A$ o. C. r
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，我坐進後座，「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？」
$ Z9 L. x: q# y( g/ N
「唉，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…」他發著牢騷，「昨天七月十五，我們天天路上跑
，什麼怪事沒有？帶一些也比較安心…」

「哦。」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…咯咯咯咯。/ ~  H" Y" G) X; }3 r+ e
% Z% o; D- d- t. w3 J
「冷氣開太大了？」司機撫著手臂，將冷氣關小一點，「怎麼越來越冷…」  y* c  R* I/ R3 O
" @1 }, ?- o) \; F; e8 {
等到了目的地，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，逃命似的呼嘯而去。

…大概會感冒幾天吧？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。5 u& a9 z: W6 B& v* c
& W; C4 k6 M+ s5 R; P
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，編輯差點被水嗆死。我猜他是想叫醫生: Z, r* S# g! J2 @
吧，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，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。為了要命的稿0 n$ O$ j# c1 l3 j0 M" J4 O3 V, k
，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，我還偷偷地抄筆記。5 D/ l/ D5 g3 e
6 Z2 |) U+ L" A! [. d
「不是我要用的。」淡淡的說，「我要安置一個孩子。」
4 s6 N0 Z1 [/ A( c' _+ i
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，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。

到了靈骨塔，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，親自抱著她，放進去。可憐，什麼都沒有/ ?* Q, p: _0 @+ ]
了，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。到這種地步，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。! P! o* b4 y- ], D# s+ y" d
( k8 w( v  f6 r& r* R3 ?* L
「雨淋白骨血染草，月冷黃沙鬼守屍。」
. @4 K, h3 g$ V/ W
突然滿感慨的。; O0 E0 v2 N5 Y' \; R+ [' v3 A
& c% G3 R- T" w. _0 F
7 o! l" r* g2 {/ r
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。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' k$ g& y- u6 T$ x) t( H7 h7 [' t
一個。

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，正確的說法是，「風邪」。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* J  W' O9 R& i7 O+ ]2 N3 K9 o
。3 k6 S1 _: }, u( {
/ F4 U$ y. t+ z: z, G9 n7 }! T
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，我買了想買的書，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。不是假日，街; f* R% m- n" V: b6 y9 R! Z
道空曠。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，婉拒了優雅的廳內，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
台。

「…但是，裡面有冷氣…」服務生大為訝異，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，硬要待在室+ f, S: y; H. K* @
外的客人頗奇怪吧？

「我抽煙。」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，服務生才恍然大悟，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. k, s/ i/ l0 f& [, U2 p
。5 O1 A: M8 O; {! x% d' A

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。對別人來說，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。但是對我這
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，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。

而且，海風這樣的清新，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，真的是一大享受。
1 c% t  G2 v- P
喝著咖啡，閱讀「龍槍傳奇」，安靜的午後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，吹著口哨。沈. X5 n7 h3 T5 k- C+ F$ m8 B0 f: Y
浸在閱讀中，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：無視、無聞、無言。零零落落的客人，
有人進來有人出去，我完全沒有察覺。6 w* K3 _, }" y/ Z5 ?

「你…你是夜書吧？」驚喜交織的聲音，帶著一點點的顫抖。

聽到了自己的名字，我才茫然的抬起頭。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，坐3 F. v/ d% c7 y0 M, W( R+ S% P$ O
了下來。「你…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！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…減完變成帥哥了！
」$ k4 F* `, E1 ~) H
# e- H) Z0 y8 {, X6 e! f' i$ ?
我還沒有完全清醒，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。很可愛，很甜，個子小小的，
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。1 B: I  }  A0 D' Y
8 b' ~0 i% e- O- I/ p& g+ t$ v
不過是過去了。現在想起來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。

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，雖然時間很短。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…但是現在我卻想4 P5 P2 r3 g3 Z5 m
不起她的名字。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，反而有點不悅－－打擾我看書。

「嗨。」我淡淡的笑，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，不禁苦笑了一下。長久的厭食和
鬼氣的侵蝕，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。自己覺得不男不女，卻可以吸引世人的
眼光。
/ d, t! H: o" ?. J3 [
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。: `( ?; [: O# G, E* A# \$ a
  a$ W) F* B" N9 J  U
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、微胖的模樣，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。0 W& |8 ^- _. x( M
7 f6 w: u2 m; l
「我就說嘛，網站的消息不可靠！」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，「都是亂講的！0 `& `5 F  {: p# X4 k, U9 M7 w
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，我就說哪有可能？我可是很了解你的…」
* {+ ]% \5 J3 }, X. I
「是真的。」我漠然的說，低頭翻書頁。

她尷尬的住嘴，小心翼翼的打量我。「…夜書，是我害你的嗎？…」

抬頭看她，除了懊惱內疚外，還有一點點竊喜。真是無言。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  C4 Q9 H+ I  E; U8 R+ F3 V
瘋，大概是種光榮？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。
$ f$ h( k, u% I" R
我相信她愛過我，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。
, Y# n  `5 y" c% j/ v4 L4 }; }* s
「不是。」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，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。) _6 I# z8 O! t6 }8 U: S

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。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，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, _5 p% }: P& L( _
點。「那…你的故事是不是…是不是真的？你真的有…陰陽眼？」8 R2 B; ~' C! L1 v, k3 ^$ p
, {  H6 L0 A; e0 M1 t$ Q* h
無聲的嘆口氣。就算怕，也覺得刺激。摀著眼睛看恐怖片，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& J* ^% p/ y! ^! R( X" F8 H) t
聽鬼故事。她怕我，但也覺得很特別。
. _# y; K, M2 s' E! n, x9 O7 V; ^
越危險越有趣，這樣嗎？* B( b9 g/ X% S/ A

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，拍了拍她的肩膀。她整個人僵硬了。& C" M& G7 U6 }1 o

「有什麼？你看到了什麼？」她尖聲叫起來。+ [5 Q3 `+ F0 @/ T/ u5 t; W* M
1 w/ {! |" V; |/ v; n# Z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我的目光回到書頁。
% N5 z) m3 n. b+ Z0 f
「不！你一定看到什麼？！」她拼命抖，「是不是有什麼…有什麼纏著我？」

「沒有。」我抬頭望望天空，有點雲了，陽光弱了些。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4 {/ \# z: L, D2 K" M/ F# v
，「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…」

她跳了起來，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。

…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，需要這麼害怕？

看完了那本書，雲多了起來，看看錶，快三點了。再拖下去不是辦法，還是去赴0 m% D, `% @3 l* e7 d
約吧。結了帳走出大門，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。  k$ J9 s. M) s2 t& P

她滿臉的害怕，緊緊的握著裙子，「請、請問…你真的有陰陽眼嗎？」  r! @, P5 M8 V  \5 g# B& l- x
5 N1 [- Y9 F$ ?4 v/ B2 O
回眼看她，她抖得更厲害。我相信她是害怕的，不管我裝得多正常，但是我也沒
辦法把鬼氣收乾淨。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，靠近我都會覺得冷+ ~  f& o. v% p  L
。* b) c- |1 l3 x

「我、我不是…我不是故意偷聽。」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，「只是我真的不知道
，不知道該跟誰求救…我沒有發瘋，請你相信我…」' O& G( X8 l5 E0 L* h0 ?2 f. T

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，嚴重到求助無門，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？' a9 e' }9 q3 q0 f" }

「妳的眼睛沒有狂氣。」我沒有笑，這是地基主的建議。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
友善，「有什麼困擾呢？」
8 l) `# c2 t* E8 E
她明顯鬆了口氣，「請問、請問…真的有…」聲音越來越小，帶著嗚咽，「真的' h9 ?2 h1 `, ?4 P7 @- v9 W5 T0 @
有嬰靈嗎…？」' b3 I: e# R2 G# h/ F% D

我皺起眉，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。( n* s2 v' R+ b, Y
  K9 A, t4 a& a& G2 m
3 Y. g+ h* X  o
「沒有嬰靈這種東西。」我很誠實的回答她，「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，還算# Y7 n; e2 i! g% a6 U. l
是新名詞呢。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…我是說，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，師父一定4 w. _! p3 q8 J8 k" @) Z& I
會笑的。」
$ e2 S% m& p# Y8 j
她似信不信的，滿臉恐懼，「但是但是…我、我…」她哭了起來，聲音是那樣的& H  J% k& ~" P' B5 k' v- H
心碎。壓抑著，不敢哭出聲音，充滿愧疚和痛苦。
$ ]  m/ F  G2 w6 T) u% V9 y% z$ A
我說過，我的心靈滿是縫隙，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。我很怕這樣的感染，! H# G" S0 D' {! j( z
但好像來不及了。當她叫住我，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，就已經來不及了。
8 z6 a$ W& J6 V" q' A0 ^0 `
「我問妳，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？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？」我的聲2 ^  W3 }* d% z. z
音變得細軟，顯得很陌生。4 H: ?, n  g7 {8 h( u  h$ Z  ]
7 i& \9 Y5 ^! Y4 `4 p! i4 j
她愣愣的看著我。, }, U2 {6 I+ ~9 A: R" i

「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，為什麼要那麼倒楣，綁在妳身邊作祟呢？當然是早早的
投胎轉世了…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，就算有，妳的罪也只有一半。讓妳懷孕的男; C3 Y* I$ k  ]  S1 i" r& t5 _
人哪裡去了？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？」( f  S2 O$ |* S; {8 m; j
! K% L, J9 Z, n+ }- R
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，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。像是周邊蒙著迷霧，神智清明, G# q1 @7 [- B( Z
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，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。

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，被經濟和生活壓垮，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。畏
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，卻毫不在意的笞打、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，這是什麼
道理？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，讓他去已經準備好、成熟的家庭，不要製造更9 c3 @2 Y9 g& G5 p  \( L
多無辜的幼小亡靈。

或者是長大起來，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。9 L. }5 y5 n7 h4 R

我的頭好痛、好痛好痛…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，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
去。

「他在哪裡？」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，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，「他在哪, S/ I# o( b3 F8 R. K% i
裡？！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，他在哪裡？！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
生育嗎？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，不是那個孩子！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) a+ y# m# s# F# X; r  _
、傷害過妳！妳怎麼可以怕他？妳怎麼可以污蔑…」2 Q7 z( Y  z7 ]7 V1 A

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，殺掉他，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…0 O$ E* L8 p4 P1 v# J
' v. D( \7 ~  b' L4 L; Z* }: E' C' ~
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，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，出現了烏黑的
爪痕。
/ x  s1 t5 t" t/ T7 E) P( ?. A
原來是這麼回事。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，沒有唆使她去殺人。語言有著特別的; x" @8 L; l' F" Y& }2 ]/ M
力量不是嗎？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，但也有一定的影響。
8 a) w6 G) o% o6 k& I5 \! ~
「妳都讓陰差帶走了，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？走開吧…」我喃喃著，頭痛和9 t- {+ B  t5 l1 o3 `
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0 c; l4 k4 x& F& M
0 e' L9 S" i; U& j2 N8 W# l6 ]% o
像是被蠱惑的女孩，呆呆的望著我。她沒喊痛，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。7 a% p$ h3 p  ^
1 G* `. K2 r& O4 }( Y1 c8 i1 |
「沒有嬰靈。」我找回自己的聲音，柔和的，「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
。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，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，就別再這樣了。至' C& B! m  l6 v: P6 V% j3 [
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…忘了他吧。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，會認真的去防護5 m4 h- D6 ^# \+ ?1 |+ @
，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。」
$ q# r* P. v* [. e  v7 r5 r9 g
我鬆開她的手，她像是大夢初醒。「我覺得…突然很輕鬆。」她笑著，雖然還在) q2 e3 M* q' T
流淚，「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？」
# j3 j% z" {# w# e
「一定會的。」我肯定。# _/ o8 r) H3 {

我知道一定會的，因為她腳邊的黑影，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。這就是多管閒事2 @& f+ f0 {- q0 c' o
的下場。仔細的看著他，我知道，這是很古老的妖怪，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。
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，將女性的生氣吸乾，病亡而死。

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。只有這種小妖物，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，驚嚇著女人
，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。

不過，我是男人。他們想要啃噬我，得花相當的力氣。/ g2 M- @1 J, V. Z$ i9 l0 R

很想說故事給他們，讓他們離開。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，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  C8 u( ^& ?. Y; [& R/ o- g* x
。

四點多了，太陽快要下山了。我得趕緊去赴約，然後回醫院。不然滿是縫隙的心; X5 N- B* P; C( X8 q, _$ d
靈，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。

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，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，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。黑暗造成
的創傷，是永遠不會痊癒的。

走進捷運的瞬間，我發現，我迷路了。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，但是一個人也
沒有。

我沒說什麼話，魍魎依舊如影隨形。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
肩膀，我卻沒有轉頭。
8 m& z9 F9 ]4 k4 w. G( j4 O5 y) Y
「哎，怎麼這麼無情？」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，抱著我的胳臂，「你也是去0 K) D  k8 M6 k6 O7 \
聽演唱會的吧？」她仔細看了看我，驚喜起來，「你是姚夜書！我看過你書裡面9 W+ B- H" a6 q$ R2 F
的照片！」

我想說話，魍魎突然發出「哇哇」的嬰兒啼聲，我的聲音，被鎖住了。唯一的武+ q- m& |3 j8 q: \$ K2 g
器就這樣被剝奪。( Z( u* m5 ^: T6 c, R5 N* u

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，她很年輕，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。留著一頭很長的頭" s# p; y: ?. m
髮，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。2 K# O# }6 u& K; {) k) h/ c. l
3 M, Y* m0 G/ K6 S& p4 ~" G
「我也很崇拜你呢！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…」她嬌笑，「當然我更喜歡他…
他唱得好棒，我愛死他了！每一場的簽名會、見面會，我都有去喔！他好帥好帥
…」
5 [6 C4 t9 a; x
她喋喋不休的說著，神采飛揚的。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，) f  q5 O; o( U, d3 ^+ g
充塞在整個地下道，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。9 O" z" i: G( E& I6 a0 l
: X7 ^0 V% n3 [3 X4 ^
「他是誰？」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。
6 z) @& P" O3 @9 l  u* c  F
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，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。我們兩個人站定，她努力回憶
著，而我，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，失去了我的聲音。
  G& p" T0 c, Q% E+ Q$ j  u% a% _

如潮水的人群中，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，不時被推擠著，身不由己的往前走4 }+ N* f' R- y7 e0 _& Y3 P% X
。
% @) o) B$ ]! w6 y0 T, V, L( F" q. {7 b
「他是誰呢？」女孩喃喃自語，「他是誰呢…真奇怪，我那麼喜歡他，現在我卻
想不起來。我好喜歡他啊，每天都聽著他的歌，看他演的電視劇，房間貼滿他的2 O, S" n! S+ ]5 \& u3 f
海報…」" a8 h1 i6 [- Q) j3 J" H
! e5 y% m7 i) u) I- j7 P
像是想起什麼，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，「你聽，他唱的歌…」她很慷慨的分了一
個耳機給我，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。( V( d9 O6 t) R5 \: b
& o6 O& f# o: D# \" C
「奇怪，為什麼壞了呢？」她很苦惱，「我好喜歡他…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
起，甚至和他結婚呢。為什麼我記得你，卻不記得他？」* G) _( ?& u- J; U$ {& p5 r; b
6 @% F1 `$ {, Q) @$ K( @- m- H
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。現在我只希望，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，但是那隻魍
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。) }# @- a/ @! H$ q8 s0 @& F* @

「為什麼呢？為什麼…」她望著我，「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，所以才想不起他的% F: }& a' c+ N% L+ u) e
名字？」
. x' o' z7 A5 a- ?) \/ i) s
不是的。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。每個時代都有偶像，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9 F- A" ~: O" `, w
少女。我覺得，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，策劃的，是叫做「命運」
的詭笑者。
5 l: l6 M9 _- w8 D
在鬼門開的第二天，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。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% d/ L& Y8 G) `. d2 j) m) D6 z
的偶像，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，因為死亡的洗禮，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。3 _. d+ K# _7 H, }3 k8 R# ~( h

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，遺忘也是應該的。

人潮開始騷動，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。我依舊被鎖住聲音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+ K$ d( A  i5 X: Y( f* ]: `$ Q
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，魍魎陰惻惻的「哇哇」兩聲，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，一起5 |9 I3 T) C2 g# s# I
盯著我。

「是你吧？事實上，我們在找的，就是你吧？」女孩滿臉夢幻，牢牢的看著我。' o* \4 ]( y, H) V
: G- F5 {; V  e
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…鬼。6 \" Y, |7 h* U  }) U

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，連呼救都不能。迷霧又來了，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
，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。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，那種寒冷到& J- E. e: z' b' h/ O1 ?+ C
極致的痛苦，像是火燒一樣，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、吞噬，互相撕打。

這樣痛、這樣的難受，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。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
面，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，幽藍蕩漾。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。' E7 d% }3 L" N9 |  Y& k6 A" O$ [
' B# g) V( `! f5 }$ {: k3 S2 k: K
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，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。將活泥鰍和豆腐放
在一起蒸煮，因為越來越熱，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。這還有個好聽的名! n/ @# `$ N8 `) z/ R7 K
字，叫做「草船借箭」。

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，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，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。7 R4 G. a) P8 _& K& C$ j7 B
" [# b" B3 y- b5 |0 J$ M9 H' Q( G% ]9 f
說不定，我早就知道會這樣。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，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7 I6 y# W/ `1 N# o& c/ Q
境。但是今天…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。4 W0 w9 k$ U$ [) i9 a5 J9 P  {
" F. ]( N8 w$ \! Y5 v5 S5 r" k
今天可是，可是我媽媽的忌日。姊姊趁著爸爸出門，要我五點半的時候，回去替9 W; u4 o+ I$ M- w
媽媽上香。5 J5 d# |" f/ K1 q/ A5 h; r5 ]# x
! Y( K/ u8 ~  Z+ g
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，我還是希望可以，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。( {9 @% H* X% ^* t& b
. k3 {& a4 L: N, z! c% o
「媽媽…」我喊了出來，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，還沒來得及逃離，已經四
分五裂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，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。
( \, a( c4 s9 e/ j, [1 y( k
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，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，像是鋼青色的煙火
。2 n) D9 N& Q& ~* T( r0 {" J* k

「姚小哥，你還好吧？」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，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! o' C5 ?' e6 ?6 Z/ L
嗎？
) ^- \! b% N5 j( V5 J3 R- G
我還活著。咳了很久，一陣陣的發虛。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，我喘著，並且
苦笑。+ q) _* F. W- u$ ]

「喂，饒了你們就很好了，還在這兒裝模作樣？」老陰差吆喝著，「快滾！」

我這才看到，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，長髮覆面。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，轉身
要離去，又戀戀不捨。
0 b" a0 v8 W1 o7 z) f7 _2 i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& Y5 \8 {' n; A9 P# E+ l6 s/ k3 h
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: q9 ?# C& N+ I

她掩著臉消失了。3 s  W$ V+ i! ]. k3 C0 g, u2 f  g
2 g. u% B, u/ t
後來我有回家嗎？其實我不記得。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，聽到低低的哭泣。那
哭泣的聲音…真的很熟悉。從小聽到大，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。' i; S: \5 O3 z0 [1 P  G3 G) c

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，他的臉抽搐了一下，「這…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。& Z' a2 t! Q4 d! j% |3 ?7 r5 ?$ I, @
」

會是誰呢？「…怎麼還不投胎去？」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？我還她，我可
以還。
- _( P8 ~7 S) z  z8 W' r9 k: {
「心裡擱著事情，怎麼走得開。」老陰差發著牢騷，「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，別
讓父母放不下，那就是盡孝了。」
# n$ A: x3 U: p/ O1 Y( c
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，還是因為受寒，我生了場大病。但是再怎麼痛苦，我都6 s- E5 C9 M4 j4 y" [/ k! V
沒有流一滴眼淚。/ v) g9 K4 S0 B! h2 m! f
( m  O4 ]* v7 u, V$ i7 j/ B: \' P* P
不能讓她，再有什麼掛心的了。
$ V5 I7 V/ B1 K5 K' _0 L/ \
2 C: F8 |5 {: F5 i2 v
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，我病情惡化。

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。被陰鬼這樣穿刺，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，又千創百孔，
在發冷發熱之餘，連連暴吼，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，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。

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。

我想回家，我真的好想回家。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。懷8 d; J4 @5 e, h$ Q
著絕望的鄉愁，和被鬼蝕傷的靈魂，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，一聲又一聲，一
聲又一聲。
8 \" [7 I; w2 G7 B' B! A/ ~% s% K( f
但我還是，沒有流半滴眼淚。, m3 W: r& X" u6 i$ w- W# x
) _- z  f7 s4 S& T
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，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，和那杯甜美至
極的水。我好想喝，好想喝…4 D! P. w) e. ?2 N! N/ A) D) z

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，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。我在昏沈中，看到楊大夫身後有" I3 e1 m  j1 S7 w% K9 }2 _/ p6 w
著極大的翅膀，雪白的三對羽翼，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，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。
) w5 @+ {/ q% J& B; @9 j- b7 K% W: B
「喝罷。」他將水湊在我嘴邊，「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…但是你也奇怪，
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，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…為什麼不叫他們
救你？」$ N  p- O) R7 Z/ ?7 O+ J6 v9 Z
) m# S  P1 U2 C- y1 X
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，迷霧被驅散開了，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。1 F( K) j: e4 \" F' e

「…他們不是我的奴隸。」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，「他們跟我什麼關係？只是我
的讀者。」
6 x1 _; U2 `9 k0 v  l' R
我說過，我性格軟弱。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…尤其只是幾本破書，和幾個漏洞百7 I. C' P$ |- G( |4 u
出的故事。精神上的潔癖太過，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。因為我
比誰都知道，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。9 c. Z- X$ I* u- ?# s
, m9 U  z  y1 E9 Q6 M
我不知道怎麼還，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。* l) `6 H) L* c

他幫我解開繩子，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。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，拼命在! f0 c$ H/ {) @/ m6 x
牆上抓爬，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。
( w( U3 `4 G6 t& {: E% U/ v6 R$ B) f
楊大夫沒有說話，若有所思的望著我。8 N1 w$ T/ c. N+ w8 @

「你要不要轉院？」他提議，「換個環境。而且，我所在的醫院比較『乾淨』，# ^2 m7 ?3 r1 Y  s
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。」他頓了一下，「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。5 `3 R  v2 ^% X, N: q7 f
」

「…讓我想想。」我訝異了。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，就像我不太喜歡他。$ Y# O% j" U0 P7 {) n2 S
或許，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，我反而相信他。! J  H% c* d: U3 S4 w

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，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，但我真的好起來，' D* o5 ]  n) l2 V& m. n( C+ ?
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。2 @% i- X  Y5 {/ G# a) i) U) |8 V
' ?& y# @/ j0 w6 F8 F7 ?
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，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「肉芝」血淋淋的塞進我: E$ D/ L& H+ J) Z
的嘴裡，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，我可能還舉棋不定。

不管怎麼嘔吐，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。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，雖然
小得只有食指高，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。/ i- `; B2 I  \3 M+ v5 n
- q: J2 H4 [# O0 \
就怕我早早的死了，故事來不及寫完。

就算這種「肉芝」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？我真的心灰了。果然，我跟讀者不該* \. o( [* p7 |4 M( U
混太熟。他們眼中的「對我好」，只是讓我更痛苦。+ Z; @  u0 X5 t9 E

我又吃了人了。

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，虛弱的倒在洗手間，我沒有落淚，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
力氣。1 i9 W& s$ T4 ^- x

「喂！」小司從外面走進來，嚇壞了，「你是怎麼了？沒個人扶你嗎？發生啥事, t* Y4 G4 G" q5 f
了？」他將我拖起來，粗魯的扔在床上，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。

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，我也沒糾正他。「…他們逼我吃了肉芝。」

「噁。」他皺緊眉，像是也想吐，「怎麼逼人吃那個？多噁心。」  d7 H# r3 P4 j* M3 y' r7 d2 W
& h: L( Y, S+ G1 U- D
我笑了。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，也只能笑了。

「小司，你喜歡我嗎？」我拉著他的手，輕聲的問。
2 Q9 l$ N* ^7 C0 I! C8 F! }+ {
他唬的一聲往後跳，「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？」他拼命的撫著雙
臂，「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，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！」

「那好。」我點頭，「我要轉院，你跟我來吧。」( N5 K% H  R9 a) [
7 h7 }9 l2 T  X. }# v
「我？為什麼是我？」他大嚷大叫，「我有那麼倒楣嗎？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
？為什麼是我啊～」& x& r1 _; ~- j
5 N/ n: W% g; k5 l/ `" A
呵呵，因為你不喜歡我。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，你是個…非常單純的讀者。% n! z3 s2 p: t/ }+ |
我是個卑鄙的人。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，而8 b) l) Q9 k1 {0 T
他，不喜歡我。8 j1 q4 _, S' L, S

最後我轉院了。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，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，只是臨行
前我說了一個故事，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。! J9 b6 [5 P+ n
. L/ _, u0 L" `; w1 p
後來我轉院了，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。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，- w8 d* k* e* {4 k! L3 b' l
小司是最可憐的，可以化為人形的他，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，還得負責保護我
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。

當然，我也還在寫作。至於鬼魅，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。

我凝望著深淵，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，凝望著我。
/ u, r/ n) K) j0 q# ~" x( f
咯咯咯咯。5 J4 k6 x' i1 j* c" w0 C4 K

（全書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5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四部訪客( Z' v" x) ?# G4 U: b
5 R5 r8 \) \, V) a/ A# M* z2 l  K3 Y
9 m5 l$ O( C; U) j1 G& K$ ^8 y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9 P  Y7 @# Z- u7 z8 S- Z3 L: Z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
* m7 P/ f6 Z! }6 q! |3 M  s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8 r8 i( ?9 @' K' T0 J7 J* `
6 q) s- @3 J4 g! i9 x1 t* @2 t$ y
4 C5 K6 \5 X9 Q5 W, k1 [
現在我有點懊悔了。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。6 m0 d2 d6 ^2 Z1 D

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－－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* V7 F  V( d4 W, b$ G3 R
？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。

每一天，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…我不耐煩，醫護人員更不耐煩。2 h; n" ~/ Z! R

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，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。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，他們也說
，醫院不是姚夜書的，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。
& c* {3 N- N/ j* P  K7 ?
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，心情真是糟透了。

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，畢竟危險…但是也不該有電腦、網路線…好吧，我是, h0 T* F+ c. U( |4 M
自費病人。
2 J5 a- a( }8 }& L
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「長」出來的。
. A1 @* A2 T9 b+ N4 S; \) l8 f+ b
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，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。當被煩到一個程! \7 T: g+ d+ H8 h% y/ T7 d- q4 k
度，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。我完全可以諒解。, B3 F6 ]+ z0 B" _; w: p
' O, z8 f6 {5 ]
但是我那群「特別」的讀者，不能諒解。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
妙咬到舌頭，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，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，把滿屋子的「
讀者」趕出去，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。

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，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，我不知道挨
了幾針鎮定劑，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，房裡多了電話。3 y$ t* L# R5 V' |

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，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。

這有方便的地方，也有倒楣的地方。方便是，我拿起電話筒說，「不去。」一切
都解決了。倒楣的是，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，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。: ?0 F% k6 {4 }+ i7 s7 |% E
5 U, }0 F9 \9 b; G5 T% j
不想管，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。- X  T; m5 B  k* Z( k% f
. z* L: m. L* I' f& e, s4 s% s
打完一段，我終於忍無可忍，拿起電話，陰惻惻的說，「不去。」* P' x8 h: S7 e, V5 O* t
; v& w4 F) E- U' _
「哎呀，夜書。是我呢！」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，「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∼」. j! R1 G; f7 {) p* y. z" |$ m5 ]: b$ D

我頹下肩膀，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。饒了我行不行？你到醫院來作什麼
？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∼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？( V6 w0 L  u- h
: n* X7 ^2 K$ p9 a: Q
但是我相信，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。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。他，絕
對是我的天敵。
. V" @1 b3 U# I
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，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，「你別動，我馬上下去6 g, T! n9 v, T. |
…」) k: ^2 c' }; `( f% F& R" p
0 v4 X# p' D! [; {6 d
垂頭喪氣，我穿上拖鞋下樓。真糟糕的時間…傍晚的逢魔時刻。正在喧譁著領飯
盒的病人和護士，突然安靜下來。整條通道「刷∼」的讓出來。

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。一路走，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，退出窗外，大約+ D3 i- M- D3 ~( G
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。' r9 ?9 p8 ^0 V

也說不定，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，我的鬼氣更深了。不過我面容的陰森，卻不是
因為鬼氣的關係。+ ~4 O9 o; g/ O# a8 _1 A

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，「誰讓你又來…」我的肩膀一垮。
; l6 `5 M& j4 ^* ~6 a( R3 L
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，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。我毫不
客氣的踢桌踹椅，把他們趕到一邊去。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，這個該下鍋4 t/ a% Y* Z$ ]" u! `- z
卻還活著的活人，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。

「…夜書，你的脾氣變壞了。」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。

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，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。我脾氣壞？我脾氣壞是誰害的？6 t7 `  X  z) g( b  Q( o

「夜書！你怎麼瘦成這樣？！」他大驚失色，過來就要摸臉，「你瘦得下巴都尖$ ]$ G9 t4 l; _& J' v$ A
了！」* [" i  f7 i9 C, m1 p1 [
# N8 ~. B# Q% u$ S. m0 D! t
我趕緊躲開他的手，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？「我一公斤也沒瘦！拜託…」我沒
瘦，只是臉型改變了。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。2 {3 E+ s. h) l4 k% R

他又囉唆很久，泫然欲涕。我默默忍耐著。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; b- }) `) i7 J! [; V( A
題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。被他這樣煩下去，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* T$ ?! S: Y) Z) i7 c/ \8 u
－－煩到哭。要揍他麼，他少了一隻手臂，又哭哭啼啼的，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
。

我說過了，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。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，那才叫做會
走路的地獄。( z9 g' s; q3 @
3 h$ _  |/ Y2 S/ g( ^6 J. j3 _
百無聊賴，我只能東張西望，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。1 _! I2 [3 T( S, x' F2 c$ P+ `

不對。怎麼算都不對，怎麼會是四個？還有一個呢？難道他們這麼敬業，被血肉
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？. @( Y0 m5 _: K6 `6 g: [6 Z
, B' h  b7 a- ?3 n, v3 o
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，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。

「我覺得很奇怪。」他還做最後的掙扎，「夜書，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？我早
就不是吳大夫了。」
4 I5 G+ }$ b* H6 {5 i6 _
「我不記人的名字。」很乾脆的回答他，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，「你不是順路來
看我？看也看到了，快走吧。」/ P$ U: r! Z) F/ P& t

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，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。吳大夫不在，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( c7 o2 L0 e9 J; J" f- v' S: Y
濃重的鬼氣了。斜眼一個個看過去，倀鬼有些畏縮。
# _  M+ {* [5 h1 U4 m  Y" Z( E! E
我不記人的名字，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。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，但是喚名，
就可以約束一個人。我不喜歡那樣。
% G  I! T4 ~/ n/ D
「徐阿明。」我用命令的口吻，「鍾曉齡呢？」

很像是雛鳥情結。我幫他們取回名字，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。+ C/ P0 V0 ~( x8 G8 M% _: g
" d1 a6 J% @1 G; V7 w) u
「她回家了。」徐阿明低下頭。

這讓我迷惑了起來。回家？就算清醒過來，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。他
們陽壽未盡，又沒有人來接。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，而且不能離主人（. O3 ]$ L2 P$ o& Y0 ]6 ~5 e
哪怕是主人的屍骸）太遠。

事實上，倀鬼是有些弱智的。! V5 L; B3 b* }: ~" U1 i

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？距離這麼遠…太不可思議了。
* j3 k- P, k+ k" `' |) H
我又問了好久，但是翻來覆去就是，「她回家了。」5 D& k% M" n. W9 _* `. ^

我有點氣餒，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。無力的揮了揮手，他們默默的回去，然: i" U  L3 w6 V) i  _& t
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。

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。
5 ?+ _: y* G& Z, h" x2 r0 c! d
1 j# u/ ~" U4 {% b
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，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，大家面面相覷，說! x% w7 q; {1 T( ^+ k6 e
沒聽過這種事情。
% [4 O8 i' R) d, \! P1 p- T8 ^& S
對。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，其實不然。我很忙，要看資料消化資料
要寫作。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，常常讓我有挫敗感。當寫不出來的時候# g$ i+ D, x& A" {! t4 o
，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，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，吐出來的故
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，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。

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，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。; R+ D. u# p3 R
8 F! G0 ?) n+ n
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，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9 Q; a( A0 _7 Q3 X; q9 R
一手資料…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。0 p- S# z/ y7 ]/ m
) y* Y& p2 g! W# [* a% J, O3 |
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，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，多少都存在久了，有
些道行。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，我不禁皺眉。

「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。」書生老鬼說了。# V( J" w4 d: H. t/ r- x
9 }9 A# q5 g% e# O: t$ @
「怎麼帶？她只剩個鬼魄。」我沒好氣。
3 d- Y2 P' v. p# J3 P7 G
「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？」但是他也承認，「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，
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。招魂有用，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。」" z1 l, T. C7 P

小司－－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。

招魂。我心裡動了動。要招魂，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…誰會想招她的魂呢？$ g8 P0 J6 u& U
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。
& a' i( B8 c. A( K5 c. T
看起來，姊妹情深。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。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，主人發瘋
，她也不會再造罪孽。好好的供養，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。: H, W# A) R/ e( O" g& M

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。到底我不是救世主，管不了那麼多事情。除非發生在我
眼皮下，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。9 j$ f4 m$ v. Q9 W# C
* m6 e0 O9 T; m( ]
畢竟我說過，我只是小說家。6 q' K: X, S- u! }: y5 m
6 ~& S, K' B) S/ V: q/ P
＊＊＊! Z5 Q, }/ ]5 y7 A' o. r: k8 U9 P

吳大夫走後，我過得很稱心。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，卻相當心安理得' g  F( M# l- w2 _
。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－－鐵氟龍的心臟、液態冰的血，既沒有仁慈，也沒有( E. k5 r6 {/ r; [( Q# K- f
溫柔，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，下藥又重又快，毫不考慮後遺症# x& [+ Y, _4 i9 r  Y) f4 L7 D
。滿腦子只有「當醫生賺大錢」的偉大抱負。

我不惹麻煩，他們不理我，大家相安無事。5 J( J/ D! d9 Z$ ~3 W- e8 H) S7 k
& R# _* N7 V2 ]6 h
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，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，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
，車禍的車禍、住院的住院，這倒是滿神奇的。漸漸的，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
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，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，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
異照片…
1 E7 u- l! U8 P/ @8 v4 k
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！真是…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？4 z4 V+ A. s0 s0 D6 Q! S/ G- u
+ S8 a8 L& G6 t& h1 W* y
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，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。我滿腹狐疑的下樓，但是會客室空
無一人。5 T! P9 C  O# g8 a* C- m

人呢？
4 B; {+ Z3 K3 {. V' o) q8 G
我等了半個小時，最後護士通知我，她有急事，走了。2 l( ]/ Q! |$ }7 i- B/ q; A- S
9 U4 A7 n* w2 z6 v3 R2 [" P
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，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。但，關我什麼事情？聳聳肩，7 e3 v5 W0 n# N
我對護士笑笑，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，簌簌發抖。& Q/ p' F$ K9 s: w/ L

後來我聽地基主說，我衝著她笑的時候，陰森森的，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
室，粲然的發出鬼火。

在這種氣氛下，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，像是傳染一般，讓護士小姐逼著嗓
子慘叫，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，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
子上，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，居然蒙此不白之冤。5 u) q! H8 C: T7 h! u* W1 t/ d8 ^
0 R+ Q" Q) T5 c4 n2 X0 i
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，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，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，我覺
得口吐白沫很醜。放鬆筋肉，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，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
的聲音說，「在打鎮定劑之前，先看看外面吧。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。」

在驚慌的群眾面前，越鎮定越有效果。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，「不、不是他
…是外面、外面…」
$ g, o1 A$ O, t0 m# M7 |
我的臉瘀青了，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。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，我早就習慣了
。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，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。/ |2 A, \5 q, s0 ~' N' p

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，他的前面，一大灘血。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，似乎沒
有傷口。在路燈的昏暗中，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。, g6 F3 r& E5 e" \* P3 M' X/ o2 r* a

好奇怪的痕跡。像是拖把沾著血，一路拖到大門外。3 q/ t0 z5 H& B: n8 i3 @( O* p
+ c$ Z0 ^3 X, W& k
我還在尋思，某個大夫看到我，大喝，「看什麼看！快進去！」舉起手來作勢要/ ^- Q: v) `6 s& R3 R1 f, Y6 \4 N
揍我。9 D5 Z# M. U8 o* ]1 \% w+ F5 R
2 t, _7 }; J( {. T# |9 \2 i  w( V& o
定定的望著他，大概三秒鐘吧。我咯咯笑了一聲。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，特別刺
耳。5 \, H0 N5 h" }% x2 T* U6 c7 t
0 A- ^- T7 p9 a
他嚇壞了。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，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。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* }' t+ i4 H: U1 @, k
他，顫著聲音，「姚夜書，晚上冷了，快進去吧。」4 m. F( {: P  t! T
8 Y! \0 N8 E6 e$ g
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，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。

沒說什麼，我安靜的走回去。地基主冷哼一聲，「那護士救他一命。」8 {3 Q; p" [' R" c, j

「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。」我也冷笑，「妳知道我的性子。人鬼殊途6 J7 N; y" `, k$ P
，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。」6 K$ f) q$ X. y' M, u
4 N: r  `/ E! Q2 V- M( l
她張著嘴，狠狠地跺腳，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。

冷著臉，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。那灘黝黑的血，一直在我眼前迴繞。6 w" W: l! I) [& P4 R
1 g5 k3 c& `8 r, _8 ]

拜網路之賜，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，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。
並且開始過濾，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，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。此外
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。

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。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，「為虎作倀」
。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，還是找到一些，更有趣的是，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1 T/ n8 O7 |% _5 a0 u5 j& T/ V1 \
找到的。5 y$ E, a2 F2 H, |9 B

地基主鬧小性子，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。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3 T! A5 x" U/ @# i0 h
某些疑問。/ Z+ D( `( B( [9 ?6 c' V# e

整理一下，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，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。一個下班的
醫生，碾到某樣東西，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。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，車窗出現一' U: X, e5 T1 u; U
隻慘白的手骨，在他的車窗上拍著，留下幾個血手印。他暈了過去。  ?" A6 a+ b  S3 P2 z6 p& o
* m6 k- \* W3 |; u
這個醫生的位置，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。第二個犧牲者又3 l1 o  i0 t: u
近了一點，這次比較尷尬，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，他們的車停在路邊，也被印: d& m) U5 _9 l9 G2 n1 G1 J
了幾個手掌印，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。- s' n5 E( H$ F0 R9 n) b

越來越近，越來越近。如此一個禮拜了。這次，到了大門口。
  Q, t+ B$ r5 r+ C5 S8 @/ m0 D
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。「…小司。」

他像是貓一樣，躬了起來，只差沒有發出「哈∼」的恐嚇。「幹嘛？你要幹嘛？. U8 s8 `( S  \1 _* H: q! u. u
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？」" C+ F! B. B& S- M% W: Y- x- C1 ]$ ~

沒理他的過敏，「陸判官說，我就算抄電話簿，也可以迷惑眾生。真的嗎？」

他瞪了一會兒，氣餒下來。「…你就算讀現金帳，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。你的
作品是眾生的罌粟。禍害，禍害…」% Y+ W( n  l# _2 B: P2 W# ]9 x: W$ u

嗯。我也明白我是禍害。% H. j+ E9 ^8 _& z. ?7 y3 r  X

「魂兮歸來，去君之恆幹。何為四方些，舍君之樂處。而離彼不祥些。魂兮歸來
。」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。

小司張大眼睛，「…『招魂』？你…喂！你不要亂招！你要招誰出來啊？！你到( c1 t/ v3 J# I- j# W  \
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？…」& W. D; m$ Z$ q

我是發瘋的禍害，當然知道啊。$ F, i( B$ A6 B3 T) F; H( b' h
: I1 G: c* c3 M- t* F% o
「南方不可以止些，雕題黑齒。, x% k" b' g  B
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，蝮蛇蓁蓁。& U, c$ L$ \6 h3 G9 S: w0 e; Q

封狐千里些，雄虺九首。
往來鯈忽，吞人以益其心些。
歸來兮，不可以久淫些… 」

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。死去無法復生、肉其白骨皆是虛幻。獻祭任何人，都沒辦
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…) P5 v& w3 L/ T1 ^0 f% r' C
3 }3 z9 K( p# f5 p
「魂兮歸來。」

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，像是呼嘯的哭泣。在虛妄的招魂中，眾鬼放聲大哭，淒6 G8 ?0 w: z. p: c3 K& M; Y
然如暴雨的悲鳴。/ T7 }- h: v& g
3 l% @' X: F: L
交融一氣。; r* V4 q9 w0 k' A4 o9 q
5 y* Q+ z( S6 L5 w
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，大叫一聲，摀著耳朵逃走了。

我念了七天，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，每天都有護士辭職，整個醫院天翻地覆，8 u2 q& u9 p' N; {  @7 R- ^, j+ K2 h
充滿鬼哭。不過哭歸哭，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，倒沒有幾個。還跟我嘔氣的/ [6 G9 n% [) p9 G, G) N
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，求我不要念了。

「拜託，我會哭瞎。」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。

睇了她一眼，在晚霞滿天的黃昏，我開始「招魂」，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，然
後設法躲進地底下。

第七天，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。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「招魂」，然後悲泣。
啪的一聲，整個醫院突然停電，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。我現在只能祈
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。
# R- ]2 [9 y2 k! X$ S, j
因為，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，我可以想像，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。蠕動著
，痛苦的膝行。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，沈重的啪、啪、啪。咽喉滾著3 l! u; q" A4 o2 I0 u) I$ r
血的呼嚕，而且越來越近。

我聽見，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。水滴聲。嗆咳。拖著沈重，慢慢接近我的門。# e* t4 T1 i" {
) @5 x4 H, ]0 K1 D3 h* c+ P" W
蹦。房門重重的撞擊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。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. N$ g* ]" I: _: z6 w$ m, F
猛烈的力道。蹦。# x: }  C0 ^# i) b& b

天，完全的暗下來了。黑得如此迅速，如此不自然。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
，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，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。$ `9 ]' K7 C- g" N/ Y& ]- E% {. `
1 @& Y- G! L/ r; }# c" q8 ?
蹦！又是一下撞擊，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。我並沒有鎖門，只要壓下門把，應該( C* o& h7 ]% Y$ e; n2 t/ t. s9 j
就可以進來。但是外面的「人」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。

第三次。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。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，無聲的、無聲的憤怒。1 V  e; i3 G( H/ x0 m  Y6 c
  s! x6 R! ^, F& l/ q
我打開門。# v! G7 z4 d2 s
  x2 E; L' C' c( R
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已經被撲倒在地。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，所以銳利的牙齒只
咬住我的前臂，並沒有撕開頸動脈。

「鍾曉齡，不要動。」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，「我為妳說一個故事。」4 E0 l5 k% s9 P& z
0 ~( n' t2 a) ]& w' P8 F  `

她僵住很久很久，茫然的抬起臉，鬆開了我的手臂。
: n+ e0 D0 Z8 x
肉其白骨。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，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？她還沒長出皮膚，薄薄
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。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。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，/ R9 N$ L$ `# V& T+ G9 Y
像是隨時會掉出來。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，當然，也沒有嘴唇。兩排森森的牙2 Q7 n* Y( U4 M7 j
齒露出來，沒辦法停止的唾液，滴得下巴混著血，一片溼漉漉。

但是她的咽喉，一片空空盪盪，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。6 q' @" H8 Z% F$ q+ `3 ~

我拉過椅子坐下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，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。這可憐的孩子滿
眼畏怯，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。十指不全，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。身上狼狽的
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。

她在哭。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。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，因為她
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。
, K* I0 E" j$ Y" ~, I( s
極其可怕恐怖，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。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，她將血肉; \% Z- p/ V2 i* a- {4 F* a! n
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，無聲的啜泣。# [1 P, x- B% C7 d+ P0 y

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，回到自己身邊。這種願望無法責備。但是對於一個被吃
掉的倀鬼來說…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，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。

被吃掉的地方，是永遠長不回來的。所以她的咽喉、股肉、後背、臉皮和雙耳，
還有內臟…都長不回來。
% o) k& |. e: D) |' O; `4 I, \
生前的她，一定是很美麗的吧。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，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3 A* z4 f9 J" c! p3 H4 b  h
麗的。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，活生生的。
4 {2 X9 r7 M( |( e. o  J, J
我，覺得很痛苦。因為心靈破碎過，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，這種- c6 Q- i8 J, Y
衝擊這樣直接迅速，奪走了我的聲音。% }4 @' ?2 s0 ^% H- y

「…我為妳說個故事，鍾曉齡。」聲音破碎而嘶啞，「等說完這個故事，妳的苦- k" a: \2 |/ j( s: b1 z5 t
難就會結束。」
% b' C" Z4 B8 N) ?9 A2 ?
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。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，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。
最後發現浮生如夢，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，回到海中。

「她說，『你還會記得我嗎？如果我變得不一樣，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, O0 h0 h0 G9 I- @' r/ V- O/ K- b
的模樣？』+ r: u" ^# a) H0 K4 a( T) J
% Q; ^! ~  o7 F& Q& A
他說，『我會記得妳。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。記得妳非常美麗…所有生命的本身
，就是美麗的。』+ t+ C, s- e) I  \/ k3 g

她微笑，整個臉如許燦爛，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。」5 |( {, k. y6 Y6 D, X& W2 S# A; P( ?

我停住，試著掩飾哽咽。
" [3 B7 {+ }* J0 Z+ A# E2 A0 Y
「『我覺得想睡了。可以借我手絹嗎？我失去眼瞼，沒辦法閉上。』一條手絹覆
在她的眼睛上，透著薄薄的雪白，她望著陽光。( X; c% t. {2 J
# p; L$ m/ P8 V
『答應我，不要悲傷。這不是結束，而是另一個開始。』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，
『陽光好美啊…』
# ~8 O9 h% Y2 j6 q3 b4 P% f
她展開新的旅程，向大海游去。蛻下的軀殼，粉碎而雪白。」

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。片刻，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，粉碎成雪白/ s1 ]" B" p( s. p% h
的骨灰。
* N9 l$ [) O' e
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，我哭不出來。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。$ w% v4 a/ V* K! T5 h- K9 V: w  N
' S3 n; t3 ]% j8 e) l$ g; ~

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，因為她無法行走。悶悶的，面牆躺著。) [. c  F0 E1 U1 s1 o+ B% y4 I
3 Y3 I' L! k8 l  j/ i6 T
沒錯，我性格軟弱。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，不想扛這些痛苦。我害怕雨天，厭9 g& T; i3 D( d( l, D
恨陰霾。喜愛陽光，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。$ Z( N& k% j0 x- Y3 k

從任何方面思考，我都沒辦法釋懷。為惡者已經在贖罪，任何人都沒有錯…我不5 x* t7 t" S5 K6 V% S
是鍾曉齡的誰，我甚至不認識她。
! S. e+ b% N" }) I
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。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，又添上憂鬱
症。# j& Q: t4 G$ `  D& V
; W, R' s- r* G* A/ ~0 L0 V: T
「你再不吃飯…」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，「吳大夫…」

怨毒的望她一眼，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。別添亂了，我這種惡劣的心境，不需+ w& c6 u- d8 R* s
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。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。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
。

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。我只能寫，然後等待。+ W5 M. J1 I: p1 l/ r
5 [4 m" V' Z# D5 |4 L, f$ h. @
等待的人，卻七天後才來。

看到她，我卻沒有吃驚。即使她整張臉、雙手都包著紗布，我也不訝異。之前我" c* O" {/ P3 x
已經問過小司，返魂術很兇險，就算成功，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，九成會變成怪
物。, f. Z( N7 z, K
" T, l2 z( k. j2 i) C
她付出很大的代價。

不再泰然自若，她慌張的雙手發抖。「…她在你這兒吧？」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/ w. |4 [  @" a$ c
，她不會來找我的。) [3 {$ O& I' z- k7 c

「對。」我咯咯的笑，陰鬱的看著她。面對她，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。" K+ _' M7 _2 P2 I$ P/ _; k
% e4 ^# f4 G$ g
「請把她還給我。」她的聲音軟弱下來，「她是我唯一的妹妹…我沒有親人了…
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，不應該是她…她什麼也沒有做…」她哭了，眼
淚浸溼了紗布，乾涸的血透出來。' Y& {  I" e5 e$ `

「我拒絕。」覺得疲倦而麻木。其實我該提起精神，因為地基主說過，我疲倦麻
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。「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，也不問妳的職業。因為我不想
聽妳說謊。」

她倒抽一口氣，結了個手印。我的心沈了沈。討厭這種預感，討厭這種從時空閱/ R; z: O) G6 i: \7 v& {
讀歷史的能力。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，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。, B6 U1 M/ G) L% {
/ Q! z& d% i  Z! l& ]
沈默這樣難堪，我覺得很悲哀。- m" u2 k  d2 Q$ h

「你什麼都不知道。」她的聲音帶著嗚咽，「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，要
養活妹妹…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…報應？這就是報應？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3 u9 R: K( a, Q+ M- q: D
是上輩子的報應？那你告訴我，我們該怎麼辦？我們到底該怎麼辦？」

「我不是神，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。每一條都該死的重。」, r/ h+ d! l" u) x
' `7 g5 p  ]9 k/ u
然後又是沈默，窒息一樣的沈默。$ Y& `- ?! {9 [" i5 u
& m/ W% n% s9 u- n6 o% x7 J1 n5 l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/ f& e& u' E+ Z6 e0 k* \) }. W# X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
她突然爆發了，「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！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？你為
什麼要阻止我？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！七七內只要她吃了『虎』，就可以完全復
活！你為什麼要阻止我？！」
# Q) e* E9 F1 J$ t5 C
「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？」我低低的說。其實我懷疑這不是
我的聲音。這樣冰涼、陰冷，像是蛇爬過了肩膀，蜿蜒在胸口。「不能走，她只
能用爬的。」5 m8 T, b: q. n1 {" I

艱苦的，從遙遠的家裡，爬過半個城市，爬到這個醫院。連哭聲都發不出來，流, K' c) h" D2 s* ]/ e
著淚，一步步的爬。
2 u4 P0 b  l3 \7 m. ^- J6 g# @% {
「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？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？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, ], ~3 K$ i8 V, C2 W
有？妳要無罪的她，再去沾染罪孽？」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。- i" P3 c8 H+ b' a1 W- p9 G

「妳真的愛她嗎？」7 V6 Q& ?7 \9 g9 q' \0 N- Y, v
' w! M8 Y+ T- r( E0 C. @
撕裂而絕望的哭喊，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。聲嘶力竭的，無言的控訴。握
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，她痛苦得幾乎死去。

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。
3 Y; Z! A, w: f# U. C6 Z
「你搶走我妹妹，庇護那個兇手！」她猙獰的扯下紗布，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，, }9 K; D% |/ A, h* W
像是一道道爪痕，「我要你不得好死，不得好死！」

望了她一會兒，陰暗中，我輕輕笑了。「隨便妳。」

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，被醫護人員拖住。遠遠的看，她像是夜叉。我知道夜叉的
復仇心很強烈，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。; V" R8 g9 h  i" y
2 B# }9 O4 {8 t0 V  H. L
儘管來。9 r. @9 W- B% J& }

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。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，對不起。她太寂寞/ m) S- ]4 ]% q  f3 V1 R
，寂寞會引發瘋狂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，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。2 H: [, B3 g4 `% o# l6 q0 N! P
  ?/ Q, k/ d5 X& x3 l( ~  D
我什麼能力也沒有，對不起。
! h. O! d& |: S5 Z
抱著那罐骨灰，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。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，在沙灘上奔跑) A/ ?" ?) @. j: g
，一切完整，跟風一樣自由。' L0 B6 s$ l1 m4 W$ I: c" l' _

能夠給妳的，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，一切都是虛妄。或許這樣最好吧，一個瘋子
的夢境。直到妳的陽壽盡了，有人來接妳為止。

這世界，這樣痛苦，也這樣的歡欣。
/ e) r) F) c. w$ m: n: c. y

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。% H) R  c0 @. Z# c* Z

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。* e/ ^* u4 Y5 i5 }
8 a' O) t/ I( f3 U; o, B7 z! g
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，聲明我不見任何人，所以不要隨便來
醫院找我。但是，我是說，但是。
& I  F0 r1 F; a, a$ Q
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，說不定，我會私下和你談談。1 }" _0 S& ~; w

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，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，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。當
然有更多的謾罵，更多的諷刺，更多的指責…「妖言惑眾」。+ v9 J4 O$ o" p9 }

不重要。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，偶爾，非常偶爾的，我會0 F% C: V! z, X9 i; h
請他們來找我。

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，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，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。也+ P3 p" y& _2 Q- w3 T0 x
因此，我認識了一些人，還有非人。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…不過我答應要
保密的。0 k  X' p! ?! E# U" t
5 r; n* q) B8 O+ g  \, h  ]
這樣有什麼好處？其實完全沒有。我幫了他們什麼？其實也沒有什麼。0 y6 C2 ]* ]- k/ x- V- n- c

我只是認真的，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。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，撞
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，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，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
…
! o! C* Z2 @  c3 B; @5 M* C! L
仔細想過，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，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，剛好大家都能接受+ u  q1 I2 X/ L, f+ H5 J8 U
。雖然見過我以後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。我也不懂，大家都很平和的# x" E1 _. l% I+ w
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，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。- a3 A; e1 G( ?+ n' B# C: X0 k2 ^& V
4 E2 B0 f8 Z& i4 \
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。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（這個妖當然是我），和想為( S7 W. _3 K5 n# G" e6 r& H2 _! Y
我退魔的牧師（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），他們很倒楣的中招，成了我的讀3 @) |! C; n  {6 N* \8 h- x
者。

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，和無法拘束的自由。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。& L, p- o" N! x+ m
' N( E6 |" H3 v" ?7 x7 N& }% L8 g
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，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，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。* @' {) u7 a, E- @7 r2 J! N
) ^& b* t: P' K, {0 }7 t% \+ H
# K4 g. v$ I4 A' [% x
「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。」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，我酒量實在很差勁。

「我會把你們趕出去，還會摔電腦，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，甚至要偷溜出去的
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，好讓我出去逛大街。」其實我已經半醉了。
* [9 {3 i" ?! Q+ \. Y  N/ U% X: F/ D
「嘿嘿。」老鬼喝了一口酒，「你對大夥兒都好，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。」- R6 B, A- x% I

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，老鬼老鬼，真是老成精。「你們是讀者，不是朋友。」: ]3 g; U% L7 P! Z3 t. P0 L* J$ a
4 X# F, e0 k( C# \, U/ U
「讀者不可以當朋友？」他的語氣很不滿。

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。其實，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。在心還很軟，神智
清明，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。- F0 ]4 R7 o' ~
2 D# R4 |8 a! H3 U) _2 ?& A5 i
「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，發生過一件事。」1 t& R1 v! ^# o( C4 F& d  g) _9 M

十六？十七？我忘記了。我開始狂熱的寫，開始有讀者，互動的很親密。血氣方
剛的少年，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。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，怒不可遏，寫了一  ?$ T8 r" O# o! E  M" `
篇抱怨文。
/ H; g2 @! g" S  l8 H, R% M
第二天，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。應該說，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，整個主機9 N2 M) e  b. G0 s0 x% i( F
都毀掉了。
/ M( T8 r0 T+ h! d
「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。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。」

年紀輕，只會橫衝直撞。出版社是不好，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，我在網站口誅
筆伐，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。. k2 c& C2 [1 V

再一次，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，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，跑去出版  ?# u6 U8 l' s, G8 i6 [
社吵鬧，還跟員工衝突，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，腦震盪。

「那時候，我好害怕。」可能是酒醉，我的聲音這樣軟弱，「他們為什麼要為了% \7 i2 ]  o( J( B) z: [
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？幸好那女孩沒事…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？」3 G, c0 `* R" W: n/ @
0 u; D& o# W0 l1 D6 B- O& w0 O) j& N
其實，我一直都很害怕。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。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
的人？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？我最了解自己，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、空洞8 ]8 [/ Q# S/ ^+ f+ |- l% C" V
，我知道，我知道…: C5 t6 ~2 Q5 u" ^% t* b

我只會寫而已，除此之外，一無所有。% f8 t$ Z6 T8 m3 L
- J+ Z& V0 o1 H; D: I+ ]- P
醉到昏睡過去，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。為什麼，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？( u  s3 e) y- W
1 A  M4 `  X4 m, R
因為我害怕。

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，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，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。我$ d% B5 F* ^4 D& V' s
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…甚至上過床。我還是，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…
' |% O( P9 U0 X
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，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2 M. o; f* `( ~% b
麼…( a- k' w; \9 l  c

我退卻，然後下沈。越退越深，越退越深…直到離群索居，不再說話為止。
9 y4 P; c' @) k1 Q& ^2 o
並不恨，並不恨那個女鬼，真的。沒有她的糾纏，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。只是她8 o8 |6 I4 z6 H+ }0 C3 z
的出現，讓時程加快而已。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，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。
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，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，狂著想要取材，想要寫- B0 d3 [; t3 v7 e) B( s# S" N
，想要寫…
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。3 x7 x) Y, u9 @& m" z8 a2 J, I4 {
9 s8 M4 x+ n) n$ M5 g8 D
誰也不恨，誰也不怨。這一切都是必然的，必然的。
/ H4 T; o9 E6 |
昏睡的深淵好深，深到看不到底。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。我在沈、沈、沈。
& K- W1 F8 F8 T5 j8 ^; ?* N" `
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。咯咯咯咯。

沒有，讀者沒有讓我受傷。或者說，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。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
，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，封印起來。- e7 {) j- p) P. F% @
( T1 ~. V% a, {  g/ T: N- O9 |; @/ ^6 Y
但是夠了。我取材取夠了。現在讀者對我來說，是善良的陌生人，不要再進一步
了。他們傷害我的時候，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。! ^* M' U) |9 [$ h  f* S
3 r, F4 {% f5 p
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，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。沒有人是真的自由。) B* z4 s3 F  Q( D
. j7 q) N: B& D, [. f
＊＊＊5 y! z. _$ Y7 @  |
) V- U+ T9 ~0 j( Z. h
醒來我頭痛欲裂，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。老鬼涼涼的看我，嘿嘿的笑。
# ~, |' V& G3 v# C4 r8 [' N
「說倒是沒說什麼，」他哈哈大笑，「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。」

「…真的嗎？」我大吃一驚。我知道我酒量不好，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？地基
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，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。

我真沒說什麼？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？; H4 l+ K1 f0 h4 u

「剛你有訪客。」地基主咳嗽一聲，「護士不敢叫醒你，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# `6 v+ P0 B$ v% W0 [* [5 {5 N
。」
8 |7 k0 I: D) Z1 I& Z9 ~
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。打開來，「重度精神分裂」。
  {* e- Y. I/ U: F7 }+ J& _
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，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…我的過去，這樣子蓋棺論定了
。

翻著那本小冊子，覺得也沒什麼不好。咯咯咯咯…

（第四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4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三部陰差8 F, b4 ~9 Q0 i, e( F

9 k1 i. X) X! e5 i0 C
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7 g$ @3 q$ b2 O- i8 v( W
( W4 J; v8 Y0 F1 @% F$ [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" s6 Y+ U9 C; ?1 y' a9 u
6 |  E6 V/ r+ ~+ w7 T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; o7 k$ \5 b5 R# ^2 ~( f
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
我從很小的時候，就常常發呆。我媽覺得很憂慮，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。或" \+ a# S6 ?% k4 a$ ^& \' P5 N6 s. c. m
許是年紀太小了，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，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  W: |4 i) M: }4 q; c, C
，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。  k: X, I# {4 q) q; R
% P& n4 w5 @1 k( K& D  d3 w( b
等我上了幼稚園，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，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，閱
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，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
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。
% K8 X8 |& ]: S. H# m
我還是常常發呆，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，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* I. C% r2 \# s4 f8 [% q, `
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。9 S- ?+ @  x9 M' o
1 z  O* u+ s0 ^6 k' n5 C# l! W
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，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。5 ~* f4 i# T8 Z$ p

當然，現在也是，從來沒有改變過。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，簡單說，我發了瘋。* c$ o2 w6 b& }: c) \  j
這些破碎的縫隙，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，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& l) E0 r& U6 }
實互相窺看。4 P( A* M( ]. M; t5 O3 j

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。

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，也有幾十戶人家，幾乎都是親戚。輩分早就糾纏不清
，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。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，可以從村; f) o% t: m7 u+ b' Q" D6 i
頭跑到村尾。陽光嫻靜的相隨著，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。
1 o+ {# P) X6 W3 A3 q* u3 @
陽光，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。直到現在，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8 ^$ l% O/ m. n  _6 N# x
覺得愉快。

但是夜晚，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。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，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% ?0 q' M4 _7 {! u# z
。那時我幾歲？三歲？五歲？我記不清了。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
鍊的聲音？2 ], c2 |1 J1 V) X
% B: W& P6 @- |6 D9 n: X
和歡快的陽光相反，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，村犬憂戚" O; D( I( g' T6 ?
的吹著狗螺，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。

我聽了一會兒，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，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。悄悄的
走出去。真奇怪…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，知識來不及保護我，原本夜晚也該有人5 O8 L( A9 [4 E0 ~
逛蕩的山村，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。' g3 D  I3 k; M

只有狗兒紅著眼睛，低低吠著。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，在蒼白的月光下，一陣陣
的吹著狗螺。
9 a2 s' C2 w% y8 d6 |6 T' ^
站在門檻上，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，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「人」。

他穿著黑色的衣服，翻飛著。一隻手拿著奇怪的「扇子」，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3 c' \9 Q0 K9 \
方又小小的扇子呢。另一隻手，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，嘩啦啦，嘩啦啦。
( e* @) v9 B" T9 _- _
看到我他頓了一下。背著月光，我看不到他的臉。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，他笑了' d) m! x2 k! y- @4 R
一下，然後繼續往前走。

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，輕輕的噗了一聲。我跑過去，4 ^+ g  r5 r! ~4 D/ }# D$ Y' j
撿起來，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。但是書上還縫著線，很奇怪。- b# D  O: z* t( e: r) ~! l

「叔叔！」我追上去，「你的書掉了！」

他似乎吃了一驚，轉過頭來望我，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。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3 |% q3 T5 o" `1 q2 `! V; T
的在眼眶裡，臉也很平滑。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。剛看就覺
得好痛，真的會嚇到我。

他只是白了些，眼睛是綠色的而已。
" ]+ u& |0 Z* n' a5 d8 u+ W$ C
這個「叔叔」接過我手上的書，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。翻開那本黑黑的書，( Q& a/ V% V9 n2 C
指給我看那一行。

「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。」" p8 q. k2 _2 B: b3 Z
* [6 C9 c3 c7 ], j9 S9 C+ z; X
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，那時候的我，還沒上幼稚園，還不識字。但是我卻看懂了
這一行。
7 z! t1 B7 J$ m4 w# E
姚夜書是誰？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。& _& N0 d3 g9 T6 O  b( T; V& B

「叔叔」收了這本書，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。然後拖著鐵鍊，繼續往前走，走到
舅公家裡去了。

我回去睡覺，第二天，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。
# f- M  a* p' E$ U- B0 g$ [
＊＊＊

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，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，彎了彎嘴角。

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。
3 D$ ?, ~" ?4 S0 @
夏老說，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，就算寫出頭了。我也算是寫出頭了，
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，而是錄我的筆名。我該感到榮耀才是。
9 [5 [" ^0 Y6 P* W7 m
我猜，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，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。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  p9 A" J3 O% ]2 l5 S, k1 C; W
。很安心的，閉上眼睛。  y4 u( S! k# f$ ~  v

但我並不知道，凡事都有意外。許多意外的起因，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。

+ J, R9 c9 F% i  H

" x1 `- a+ v/ \% }: V
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。

連日陰雨，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，如果可以，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。很可惜  I  ^" W/ r6 P* R& L' ~
，我不能。雖然在她的地盤上，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，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/ m+ P5 c  D1 a3 }
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。, L; s) W9 \  ~2 F0 ]

幹什麼？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！# G" W) D5 L- u1 ~& Q
- M$ N" p2 v8 w: D# z9 G+ r6 S# a
沈著臉，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。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。
2 ^+ @# e9 \& V+ a% ^
「姚大…」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，「姚大啊～」5 p6 l$ t! @4 `5 i$ x# d

「沒小說！」我快氣瘋了…雖然早瘋了。「有沒有一點良心？有沒有？！寫不出
來我就夠煩了，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？！」9 t6 X7 R& A- q" t+ }
4 B; S, H9 u, L0 s
「誰跟你催稿啊？」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，「姚大，你怎麼這麼短命啊…」  W$ d3 T9 v* C

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，真是地動天搖，陰風慘慘。3 h& F$ z- V! z/ l7 k8 n
# j7 t9 ?5 N/ u7 J: v' z% ?! y# R3 @
「我會活到七十四歲。」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，哪裡短？

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。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，城隍轉/ Z' ~9 O- ?0 c9 }( {- S
交當地土地，土地分發給地基主。
2 `) U4 P5 ~, e  O9 h9 E
狐疑的拿過來看，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，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，「沈印生* m* t. B- B2 E/ e7 D% A
卒年二十五歲」。
) B3 X. M" ~& p+ n$ B
看著很面熟，這是誰啊…？( x. E) i) m# J6 \3 y/ q" W' ~! O
: S! b9 S. V& B0 D0 @& C; S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，」地基主擤著鼻涕，「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？」* H0 j% C+ b8 i% P! T5 t* g

可不是？這是我的本名嘛。6 s& G5 ?8 a  s! a

我的心猛然一沈。我壽終了？但是這怎麼對呢？我看過生死簿，上面有我的名字5 |  w, i/ Q5 \
（哪怕是筆名），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。3 q+ T$ }9 E0 q& H& W* u

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？這個時候，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，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
疏失怎麼折衝。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…

我現在的煩惱是，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。/ f/ Q- p. U- p9 V

「我不會死的。」思考了一會兒，「小說沒寫完，哪兒我都不去。」$ I4 x1 E8 a* F# X" N) j

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，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。! i* K5 b) G: R

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，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，把門用力一關，然& H/ @  K) L$ X$ B
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，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。因
為她一路哭著「有鬼啊～有鬼啊～」

這是精神病院，鬼當然很多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
* r$ |# t& U5 t3 U  l* h+ }* l4 ]
精神病有很多因素，心理生理什麼都有。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
債主…就像我這個倒楣鬼。: z! v8 @3 a5 N, D0 n5 d: F

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。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，到
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，心靈一但破碎，發了瘋，就可以隔絕冤親債
主的傷害。捨又不捨得走，留下來又無聊。2 }5 a; I3 Q5 K+ N
  n& t/ v. k3 r" K$ ~/ z  {3 M
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，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，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。
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。! t5 B: A( a8 _4 g9 O0 @' \/ M

然後一個報一個，好康到相報，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，要不是我脾氣差，趕9 v, X) M( R1 {( c2 m6 d
人（？）毫不留情，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，寧願腦子裡編，這些讀者才給我: Y  C5 |6 A" O% [" q  e; F
點安寧。

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，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
間要小說。
5 d4 e4 i6 R  y1 Y) ]% E8 ~
「我看，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。」一個老鬼建議，「老爹修行比我們久，過百年9 t3 h6 ~: `  N- ^9 g4 A
了。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，天天催我呢。我想他肯幫忙吧。」

「閻王要你三更死，誰敢留人到五更？」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。/ p6 M7 J% k) p& L- u. n
' T. U* b; z- E2 p5 Q: T' V4 ~" C
「沒這事兒。例外多著呢。」老鬼忙著說，「雞蛋再密也有縫，我就聽說過這類
的事情。瞞過七天，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，得趕著回去受罰。下回再來，也就0 b. h( |1 p# X! U
水來土掩，兵來將擋了…」

仔細想想，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。雖然可能白費心。' K- }+ q+ k2 B4 M% R& c
- o1 \. i+ I- x+ R* W8 [
但是心意最重要，對吧？我沈重的爬起床，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，開始啪啦啦的5 @% T9 t! |, p- Q5 g3 z3 U
打字。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，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。6 c- ~1 j/ T' E0 l5 W

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，「擠什麼擠？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？該請
人的去請人，該找人助拳的快去！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沒柴燒。真要鬧到雞飛蛋打+ u  X- Z4 Y5 Q2 m  Q
？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，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？還不快去呢…」
% n* {2 X# o+ Q4 F" f$ |: I  U
我的心裡微微一動，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。但是想想不禁啞然，我倒成了產柴的
青山了…: Y  ^& n1 V4 R

咯咯咯咯…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。

＊＊＊
1 H- w2 f: D, S% a% F% E
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，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。他在我房裡鬼畫符
，還在我身上亂畫，一路畫到樓梯口。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，畢竟心意最重要。3 o6 \" t& s  g- \
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，我也沒說話，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
的書致謝。& N- |* U: i. o3 }$ n- U

他看起來頗羞，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。
6 f+ ?5 ?- W# X) W2 z% S8 P; M/ d- Z& s% C# K
我說，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，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，碾也碾死。這
樣口口聲聲稱姚大，講話還戰戰兢兢，到底是何必又何苦？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+ x) x* p) U+ I+ @
的，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？2 Z) n+ {3 Q5 Y" D- `

「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？」我跟地基主說。其實我也想開了，我這人就算4 B1 }0 L  c+ i$ G5 ?. ~! q
成灰了，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。死就死吧，反正跟死掉比起來，只多一口氣。天9 k9 I/ m. c$ M2 s2 }
命如此，真的被拘走了，推薦幾個好作家，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。  H4 h7 H/ }9 ~# b+ m, x
; X& g4 ?9 F. _- n+ C
「不要！」地基主尖叫起來。「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。對我們來說，你的小說是
癮、是咒。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，別害我們了你。」
0 k8 f) a6 K6 c1 C7 i1 B
我無聲的嘆息。這是一種錯愛吧？- T1 N8 d) ~! i9 s# k' ]
  _, o9 k/ Y( P2 V8 Y6 w& ~
咯咯咯咯…

+ N  C6 T4 {5 ?/ ~' M+ j( l: J
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，真令人意外。0 f; J- k, {5 W" Y+ n, J5 t* a
2 e# F" O2 N" m. \8 b" a9 M* j
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，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。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' T+ V8 o* Y, j* F: n* W
鬼團結一致，眾手遮天，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。

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，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。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9 [9 L5 s2 U* l* M6 w3 r
頓官腔。/ l8 ?: r# M0 w  N0 w( Q

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，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？4 T% {8 o7 J( m1 g; B# }8 U* k/ Y; {3 K
2 O! g% o' X) L. \; ]
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，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，著魔似的
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…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，說，化給他的話，他就閉關修7 z# Z, o5 J8 U4 L* e
煉去。4 a% K/ ?: B( e3 _

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。- X* z& ^. d0 V0 {

她得意洋洋的回報，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，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( B  \* H. b4 a3 [
…我真的狂笑很久。
& A# H" r, I7 M' m# o
據說呢，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。人家閉關修煉，好去拖出來？氣得直跳
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，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，他老人家
收了我的書，居然裝聾作啞，要陰差加把勁兒。
, o7 \8 o, K. G4 L
我真的會活活笑死。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，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。這算是搞
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？5 @, v6 t$ A4 I' T

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，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，就缺了我。回* [! f# O4 V' F5 [/ d/ P& _
去有沒有挨板子，這我就不知道了。* ?" }  @1 ^& Y( I3 z, y0 U+ }5 H
1 b/ k% F: |7 D5 q- J
＊＊＊0 Z: E' h! t1 |% {6 ~

「奇怪，奇怪…」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。我埋首打字，沒時間理睬她。她也
是發著呆，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。
+ e! E5 h9 U. u
等我打了個段落，停手喝水，她還在發呆。1 u% E, [9 L* M: C
. K2 w; A$ g3 |2 S4 c' W/ Y1 @3 w
「怎了？」今天初二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。她吃了酒菜回來，做
什麼魂不守舍？
- }% U1 R7 s) p+ n6 @+ S* G0 V6 H
「今天呢，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。」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，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
事情。」

「要書沒有。」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？「若要稿子，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，有* D( \) B$ p* e% a
什麼關係？」
+ e$ |, o8 y; f
「這不打緊，他不耐煩我手腳慢，自己去弄了部電腦。」她漫不經心的回答，「$ s3 z0 r/ D4 e8 e: |
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，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。你不跟我說過，你小時候$ X" a) {- F* Y8 u7 n$ f4 q$ [' x$ `
見過陰差？」! ^8 `) N# b( w4 [+ g; d

我點了點頭。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，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。

「他跟我說，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。也讓我們別再搞鬼，讓陰差來。
」她的眼神透著害怕，「說事情鬧太大，陸判官不會饒我們。」6 f: O, x1 {0 ]" a

陸判官？不是閻王？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，但是又還理不出來。* S/ J. m5 \  a

「他還說了什麼呢？」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，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。
5 d0 o+ u! v7 ]5 [
「沒了呀…」她困惑，「哦，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，講現在的新規矩。陰差
不能跟人交談，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。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，我也沒聽懂
。」

「他沒讓妳退下嗎？」我有點訝異。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，二十一世紀了，陰府8 ~5 a; F: s/ b0 C
的體制還是嚴得緊，看神格說話的。地基主算榮譽職，勉強掛個「神」名兒，其
實也跟鬼魅差不多。7 A, ]( t' Q5 s- |
0 N5 t& B! W0 @
「呃？」她愣了一下，也對呢，奇怪的緊。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，她一5 g) k1 O( j/ s# c2 \* q
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？「沒呢，古怪。」; ?) {# X9 B6 v& }, @7 O2 |
3 [9 H( q8 F7 W$ o+ R6 w, n
我琢磨了一下。笑了起來。
& E5 Z& H7 B4 N3 ^( D8 R
「幫我謝謝城隍爺。」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，開了新檔案，「我寫個極短' a+ i% L6 t% m
篇謝他。跟他說我明白了，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。」" W9 M1 }- E& n1 P, q# x) V

「…你在說什麼呀？」張了一會兒的嘴，她叫了起來。
3 Y* ]9 k# s2 ]# n
「我說，陰差再來別攔著。」我啪啦啦的打字，「讓他來。」

. P! W5 Y( S7 e$ ?0 j  _9 G$ ^$ @! k
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，到處有人喊著見鬼。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，到處4 a6 |* h/ S1 _8 w  u
惹亂，卻不想去安撫他們。

地基主垂頭喪氣，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，真是又氣又好笑。3 x4 L2 r# ^3 `% v

但我也沒說什麼，照樣過我的日子。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，她埋首啜泣，我也沒5 T+ c' W+ L* h3 m0 s0 o# N
抬一抬眉毛。% x' P6 S5 N' i# {
' R. B- P2 v  s& a/ D6 C8 ?4 C
「沈印生！速速隨我前往！」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。

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。兒時一次，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，這是第三次。他沒像
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，一身的黑，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。拖著鐵鍊，拿著一個
令牌。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。$ ]% Q- M3 k( y: }% G
9 {- a7 l8 W  t& `4 T( l' c
心平氣和的看著他，我說，「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？」3 L: L  t% w( k' ^$ _. g

原本煞氣十足的臉，嘩然的比雪白還白，倒退了兩步。哎呀，我猜對了嗎？忍不
住咯咯笑了出來。3 @$ R( P" K0 K% u2 h
6 Q6 u6 K" z- _* m- {" H
城隍爺，真是謝你了。( z6 J3 W0 I( a& j( A7 n# a

「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。」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，不過，地基主都聽3 E/ a9 I$ F: `2 B. Q
了，他們應該也可以吧？「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，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# m: y2 C' X* R0 e& R3 f! F

他嚴肅得接近猙獰，搖了搖頭。# s  n5 M, |3 N. j# \3 [
8 t7 H- f2 n8 [5 q" Q
有點麻煩。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，「不然，讓我說給她聽？你看小姑娘
哭成這樣，也讓我了個心願。」
" W  B& }0 a+ r6 f
陰差為難了一會兒，地基主看著我發愣，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，聲如裂帛的嚎啕" B7 g' H; ]  K- E
起來。8 W: M; c' R9 O

演得太過頭了，小姐…我堵住耳朵，有點尷尬。一滴眼淚也沒有，怎麼唬人呢…

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，讓陰差動容了。我猜他是重口味的，愛情故事5 m7 z6 d6 @* g8 w
一定可以讓他投降。
9 R! d; |+ B, C  u! S
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，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。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
如浮游的人類，充滿了痛苦的無奈。哭聲此起彼落，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
鬼。( {/ _. F+ O" p: V( [7 n( V8 G
3 x1 K, H* @: J  q/ `  O
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，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…我喝了* D3 w. @# A5 ^$ `
口水，停了下來。- e% O; f" W& Z- e$ ^7 A0 r, E/ A

「…後來呢？！」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，很不巧的，還包含聽到& s. U/ J0 g6 z! r8 v
忘我的陰差。8 Z  c  a% P( S1 E" F

「厚～」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，「你說話了！犯忌！」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。! G8 `1 n. t/ J& r; m  l& `
% b4 a' n  o" W, _0 p
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。「…我完蛋了。」他哭了起來，「等等再說吧，後來呢？2 w6 j6 {' O- e
」
  U7 o0 q1 h' W3 y7 t
基於一種憐憫，我把故事說完了。底下一片淒風苦雨，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。
: N: V/ ^$ ^4 [0 a  X3 D
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。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，又放聲大哭。
# l" n" Q# C' }5 t- |# o
然後？然後他走了。

我說過，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。規矩是怎樣，就得照著走。犯忌就是犯忌6 d+ l0 m9 G! d, A: M$ {
，懲罰是免不了的。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，更可怕的是，他露了長官的餡。4 g5 d6 V3 k/ Z
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，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，魂飛魄散都有可
能。
9 z0 D0 W8 w) Z9 g* P. o' \
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，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。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，5 I9 ~1 Z+ z9 B7 P- `2 Y/ \
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，此是後話。

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，毫無例外的中招，好好的來，哭哭啼啼著走。沒人
敢回地府，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，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，順便來Ａ書。5 {5 k% O8 J7 a: b8 R
; s& n5 t) w. P' G- _
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，我把情報湊在一起，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。

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，果然，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，添了一筆& p5 p9 c3 A/ n$ Y* L2 Q4 {( w1 g
沈印生的，還用蠅頭小楷註明，「姓名有誤，特此更正」。% f& C7 T" y' e8 g

順便把我的壽算也「更正」了。
( V5 b+ H# S0 n9 L! `8 l
也對。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？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，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。
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。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，同僚若知道，也就睜
隻眼閉隻眼。這事雖算不了什麼，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。& p% ^7 f/ z; `& y
! F8 `( ?3 _/ J1 ?; @
聽地基主說，陰律嚴明幾近刻薄，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，那* x; S4 k- z% U8 j5 L
是銼骨揚灰，萬死不贖的罪。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，和城隍等都有筆墨
來往，跟同僚相處的極好。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…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，, n+ [1 H- o# G% f) n: k
卻沒去揭穿他。/ O+ f' i2 P& X* Z
, Y( j9 H- i# Q0 l: \, {) W
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，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。我本
來是半開玩笑的猜，沒想到讓我猜中了。3 [7 K1 i, p* J! \  x. j. m
/ X3 Y2 D6 O5 f5 ]1 W7 ?
這些陰差說，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，想拘了我去。又聽我書寫得好，順便/ r6 G/ c4 k) D4 k+ d4 C' ?+ B
也寫給他看看。. x5 |) N  K8 M$ Q/ H+ @, |

可我這樣一個人，哪肯去替誰專寫呢？我最最自私，只寫我想寫的。編輯不知道
被我氣哭多少次，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，一筆也不許改。; W- G. d+ a- D9 j/ s

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，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。, v) K/ w" }; ~
; i# l0 j! h* w
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，我倒是嚇一跳，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？現在我會分他們# b0 a3 g9 m/ W% R' s. w
的年紀了，這個怎麼看，也還是個少年…忍不住起了點憐憫。

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他帶著稚氣，對我嚷著。
! Y# m' o1 `# b- O
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，瞧見他，臉色都變了。忙著搖手咳嗽，示意他快走。」

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，又喊了一聲，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
看他可憐，我就不害他了。「快走吧。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？」/ p0 m0 s" S7 v& s3 [. M7 Q
' M- t' }) w& p7 x& p- f1 L; P: Z& [
他馬上臉露不憤，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，拿著令牌就要打。這一打，我的魂魄就
離體了。唉…好人做不得…, m. U+ ^: U" \' e  W. S% F2 J6 ?
2 A& S# y" M) O* z1 X+ \
「且慢。」我嘆氣，「要我跟你去也行。你先看了這個吧。」我把剛寫的小說開5 S7 c( v$ f8 J
頭印出來，遞了出去。- a7 D/ `' o+ X

「千萬不要看啊！」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，「小兄弟，你回去吧，頂多挨頓板
子而已…」& u& d& n+ ~6 M# W7 {# U

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，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，上面寫著，「為什麼不能看？」

這孩子聰明！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，咯咯咯咯…1 o- f( Y. c  \5 N" W! l* U0 e

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，「…看了就回不去了。」
( T5 g2 b! {5 A  }- X8 O5 i" ^
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，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。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
低頭看去…* W- J0 |3 `( D( h- V
5 I. q" B/ M( g; U
然後他也中招了。+ c3 D; Z1 P/ C# ?
. z8 w  {! V0 O" b0 |
「後面呢？」他話一出口，立刻面如死灰。「我、我我我…我怎麼…我想回地府
啊！」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
% T& L6 c) B3 S6 i6 C' q0 [- S
第八個倒楣的陰差，又在人間落了戶。& l; E! h; T0 A0 n

不自覺的，我成了陰差剋星。咯咯咯咯…

其實，我在等。! f: K9 W; b1 I- k  @
8 W; n0 r: o& x" g
當然我也只能等，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
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，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。若是這八個陰差
自忖沒有生路，乾脆狠咬一口，該誰完蛋，還不知道呢。9 N3 G" ^7 y: X8 f7 i1 }

所以不會有追兵，我很有信心。

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，沈痛的說，「你是人間的禍害，惡到穿孔的毒苗
。你活著對世間無益，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。」- E+ |* F) S  x8 k$ O/ w; k. o" `
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，「你趕快寫吧，嘴動手也要動啊！」

聳聳肩，繼續寫我的小說。3 Y, i2 f" L8 _) }$ c% F
9 h- k$ v' T: M6 L+ B& U0 E. ^$ E0 R, N
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，貼在部落格。我那本來被謾罵
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。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，寫出這種垃4 T. z5 r3 c! c
圾。5 X* @  v4 a4 o- B
! F6 n2 C* b7 o/ ?6 s
無所謂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，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。我是比較好" G1 q1 U5 U; W
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。若真的討厭，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？看了又口水甚多。" c( V# f: ^) G, ?
難道暗戀我？7 e/ |0 H" \' O# J

日子照樣的過，我依舊成天寫寫寫。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
方，後來才聽地基主說，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，寧可違些時日被罰，也盡量久久
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，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，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，這八個. P2 a6 `6 [% ^! s2 U
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。
2 `  n3 `* m' y" X; N/ g
我笑到打跌。我吃素，真的，你要相信我。7 d6 L  \' y& r3 X1 ?0 U
/ i$ p$ G( b4 ?$ k
只是，我還在等。
5 w6 X$ n9 G7 L, R* M% v
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，我想，他已經沈不住氣了。

久違的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+ {* r4 A1 o/ v7 ]
8 b  H) ^9 s( p5 d8 ]% g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- W0 V; v6 N: o+ S/ B" i# r- g+ x
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# x2 o( J% x+ r  E7 w9 J
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
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「人」。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。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
，他很斯文，留著五綹長鬚，飄然若仙。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。

「我說個故事，然後跟你走，如何？」我啃著指甲，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。7 r  e9 T8 W) _' A! H9 k" b
) N; n6 [, c; W# C( ?# [; B4 g
這是個大角色。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，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。他7 N+ s# i0 M/ r) w2 X
終究是神，還是地府裡的判官。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。* Q, k* a+ z9 d# v8 p/ _! P0 F
9 k/ Z$ h. [: p4 r
但我是個脫序的人，並不在乎。靜靜的，我等他的回答。( W5 N# q2 `) ~
# j4 b0 }2 N& J# M8 S
「不。」他嚴正的拒絕，臉色更加陰沈。

「那我不走。」我也回答的很乾脆。: |' S: p/ t9 E8 P9 }- k/ H  ]
; C  y: C7 \1 e5 R" b
他沒說話，不動。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。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，
我不欠神明什麼，神明也不欠我什麼。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，現在
他們不該來麻煩我。
8 `- t$ ^( L- |0 K3 L, b
最重要的是，他的眼神在游移。雖然很難察覺的，他的眼神，在我的書架小心的
探索著。
9 ~: ?$ V- V8 V# g# l
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？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。他看過吧？他看過我寫的
小說。但在什麼地方看過，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？
/ Q& E1 i3 n# i/ O
誰也沒說話。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。$ o- [5 Y* L+ ^8 T6 W2 ^* @

「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。」我打破沈寂。; w% H* N* }3 `) V

他的怒容驀然而起，恨恨的像是要吃人。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，他總不會是想吃4 F+ ^9 Q& L* o! K: L3 ?
壁紙吧？! s' ^& y/ O5 I
0 v! _' n0 D" j) V+ o" s
「有必要嗎？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？」我觀察著他，「你需要哪些書，我化3 j; N' Y9 S* L) z3 n
給你。你不知道怎麼開口，託個口信，讓地基主告訴我。我雖然瘋，還懂人情事
理，何必為了幾本破書…」3 a" |/ W& y+ @' n
2 c0 ]! _7 ~0 I0 a* ~
「沒錯，就幾本破書。」他恨恨的看著我，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，「比你寫
得好的人多的是…你甚至文字拙劣，交代不清，漏洞一大堆…」他豁然站起，「
但是你這種禍根子，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？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？什麼! g8 R9 d$ T4 y4 T( P. p
都可以！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，自殺的人成千成百，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
…」
! N5 t; D2 {9 v; s. f( M
他越說越怒，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，「你！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？！! h2 W4 l1 v2 D9 v
哪怕你抄電話簿，眾生也無法抗拒你，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！」) {5 A% \, {" i$ w4 n
. c  J- h" c2 Y) _
原來如此…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。原來只是執念啊…但又怎麼樣？我就是要寫
，我就是想寫啊。即使是這種時刻，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，想著怎麼
寫進小說裡，怎麼幫他開場。
7 d6 U' T% i3 F6 K/ _
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？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。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3 q7 c/ f: ]3 V2 o. k: _5 P4 H) ^
。
) v. u* v  g* [  m% a7 b
「說完了？」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。「你要哪一本？『應龍祠』還是『
沒有邊際的故事』？」1 s. c7 K) R/ C; i

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，看他這麼慌張，我嘆了口氣，忍住心裡的鬼笑。拿下『) T1 |" K& w$ {/ h
應龍祠』，我在書裡簽了名，遞給他。' u- e' m7 M1 }/ k0 H, _6 k

他緊緊的抱著書，呆了很久。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，默默的消失了。* C7 W3 p9 B* h& k
& {. U/ O, H9 B( X' d: a
其實我沒告訴他，我還滿緊張的。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。我突然想到
史蒂芬金寫的小說，不禁感慨。1 a0 e0 U: f$ K0 Q! j2 _

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，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，我是不是該高興？其實，我還比較; Q5 o5 ^7 j2 }+ d- ^0 u
希望他鋸我的腿，我就剩那本了呢。

二十五到七十四。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？讀者啊，真是什麼樣的& R+ [% Y  E/ g
人都有…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…

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？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？6 J  u' Q* Z9 E0 {. _! ^5 ?
! D5 F: A& e/ {
其實我還滿期待的。
$ i/ O- X3 E9 ^
（第三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3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8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二部食肉

$ @0 E0 }* E9 i1 i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0 U6 r+ A, D2 S' i0 t. n% x
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( b! U; T- ]# l8 o" E' ?
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9 Y, n5 Q. f" }- O% o8 G/ O% f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7 i1 ?$ b, W8 @3 j: E8 Y
5 v* ^( c5 k! z( v: w  B8 u) _
; v5 Y5 X* \/ b" r
很逼真的夢境。

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，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。真的好大，很像是什* Y; Y" W: O* \1 G1 f
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。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，重看好幾遍食神。/ a0 ]3 P) z/ N' y
: A  c0 u  h  \2 J
有人在剁著什麼，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，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2 N: L0 W9 k7 d( L" ]
。- q& `! q  O: Q! y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很俐落的聲音。是不是要包餃子？我的廚藝很差勁，只能做出2 j1 W4 R! Y3 Z" v4 \" z
這麼淺顯的推論。1 Z" g, _* B7 `/ v; E

到底在煮什麼？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。啊，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
種，專門熬高湯的。

旁邊有個大勺子，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…8 F7 O6 ~: \+ r: ~. x9 J

撈起了一個彎彎的，還黏著一點肉的「肘子」。花了一點時間，我才從「肘子」, v2 d. P5 Z" y& i
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，這是一節熟爛的、人的手臂。/ \( R* E# x! M7 g: s& m- V$ N

默默的讓手臂「入湯為安」，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。; B) u) ~3 L1 U8 ]( v1 m
# x3 i! u/ S$ h" k/ x, X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. N  L6 S3 o  D: C" E8 p9 v4 x$ X

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。其實剁碎了也2 g3 k4 g  Y- H' X
看不出來是什麼肉，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，讓頭顱、腳掌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$ }4 w, u7 C. u  N+ h
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，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。% T. [5 a0 @+ _: b: I

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，老王常吹的「天下第一牛肉麵」也
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，顯得頗有說服力。

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。
2 h4 z* P" b0 ^. D+ k
可能是震動，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。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，和
我四目相對。

" T$ `$ A. k! h& O: p. u: k
「…吳大夫？」我輕呼。

「我吵醒你了嗎？」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，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。

眨了眨眼睛，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。我望著吳大夫，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0 {" h( C) T2 I1 `8 U+ m
，又詭異的分歧。8 d$ r3 H0 ^! ^2 t5 N
9 I! ?6 V- o3 Y8 P( i+ u7 e
是夢。發出一聲呻吟，我想轉身繼續睡。這是完稿症候群，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, f4 ?  X  S2 ]
，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。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。你怎
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，一週七天，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？

等寫完燈盡油枯，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，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。

你來試試看好了，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。* h6 x- P! P1 H  \
% s! t) V/ s8 z- Q9 M  B, C
「你已經睡兩天了。」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，「不吃# s/ E2 Z& e! J% J8 c7 B
點什麼？」

如果是其他的醫生，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。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，. M6 w7 d8 m" b; ?5 ]; k3 P
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…長長的嘆口氣，我不甘不願的起床。5 B, Y+ u4 g8 P  S5 C4 B* j- [( c

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，還有一個饅頭。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。一樣9 y4 v$ E6 M' _, ^5 `
樣的聞過去，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，胡亂咬了幾口。; O1 M6 W( D8 {! Y1 c

「我飽了。」放下那個饅頭，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，順便回憶一下夢境，可以寫1 M" g/ \% m: g- U
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。; R& I( t" D6 O$ T% ^) c

「你吃太少了。」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，「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。這是我特別; i0 h/ N  H* t5 k( ^6 o) e
去買的鹹粥呢！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？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…」

很苦惱，真的很苦惱。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、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; K; _- L$ r2 x1 h
神科大夫就好了。可惜他還這麼年輕、血還滾燙著，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。0 f0 H& \; k' Z' r4 T# e' Y) h
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，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。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
知道該拿他怎麼辦。
/ O2 E7 d, z" @5 n; n
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。' N  y2 Y) J* j" D- e
; o2 D& D' l  T2 `: D, G4 L
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，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，我捧起鹹粥，喝了一口
。: J& g$ U# c0 m4 J2 I, R" Q+ v7 I
( Z$ o1 F9 G3 r  ?, c
………
# Y( a% e# Q1 F* u( x3 ]' \
然後我馬上跳起來，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。真是掏心抖肺，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7 f8 g, E- Y6 h( n
來那種用力法。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，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
翹…嗓眼一陣陣甜腥，我喉嚨好痛…4 H; F8 x$ d2 D0 k$ }, e

吳大夫整個慌掉，只是一聲聲叫喚，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，還一遍遍的拍) D! q5 N5 D/ U$ w# W) n5 \
我的背。' S. P: G3 t  P0 K
, C/ g+ d* J7 O( j+ ^" r
「…大夫，別拍了。」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。當然我知道
，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。「你拍得我更想吐，再吐只能內出血了…」( F/ l2 B; C  E2 T

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，我還沒看到他，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。

唔…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，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。我知道他姓楊4 p. d% P2 H3 o
，楊大夫。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，但是很奇怪的，我不是很喜歡他…卻不自覺得% d3 R; k3 L0 E
願意信賴。
5 q. J" y" B3 @0 ~4 P
「楊學長…」吳大夫滿臉想哭，皺著臉扶我出去。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，又不是
我要出殯了。
: j/ X  g  r% ?, s) ?
聞了聞我的食物，楊大夫皺眉，「還是沒辦法吃肉？」9 s; _. M7 P5 n6 }6 M+ r

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，又衝進洗手間。

「這是素的呀。」吳大夫更惶恐了，「夜書這樣不行的，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…
」
  [! S+ ]( i/ x- }+ f4 G
「鍋子沒有刷乾淨。」楊大夫搖了搖頭，「學弟，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。
先去巡房吧，我跟他談一下。」( W/ H7 P4 R' e3 {2 f3 j+ O
, k! |4 M" B1 s& |( r6 \  _
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。我趴在馬桶上，坦白說，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，我3 _4 ^8 [; b% p8 |* N, k
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。& x! C/ O  j+ O$ u8 |

他拿下眼鏡，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。別問我怎麼知道，我就是知道，而且有種  ]/ b0 x% ^; ?4 ]3 i
強烈的不適感。

「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，你的傷還沒好嗎？」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，我卻聽懂、
並且發寒。

「…幾秒鐘的經過，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。」我冷下臉，開始刷牙，洗臉。洗
掉嘴裡的苦味，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，我才能夠安下心來。* i' H$ U6 x0 B7 R  h1 \( ]; w

走出去和他相對，他望著我，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。; r0 T+ W9 A; A

「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。」他長歎一聲。" y' \4 h  ^3 i; d8 R9 B
4 ]+ C# k1 e7 [  a' b" x
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。「你怎麼不說，我被她侵蝕的太深？深到連容貌都變了？- D& T5 p, f3 a
」
1 N! c8 X. t1 ~7 }
楊大夫看著我，莫測高深的。「…我會交代廚房，你的飲食特別做，絕對不會有
葷。」, G% l2 \# `7 ?1 ^
' G5 Y: H' W9 u. E" r2 x
真奇妙，他刻意避開「肉」這個字。「咯咯咯咯…」我突然笑起來。  d9 i3 ?+ b. R" r

都到這種地步了，我還怕他收拾我？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，他要對我怎麼樣，
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，也拿他沒辦法。
3 F8 `8 B! o. m; Z
「為了你的健康著想，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。」他走了出去，帶上門。; H( O% x; L, r5 L0 {2 |+ l
2 Z; g' _% \+ W0 R( c0 K
真是輕鬆的一句話。跨越？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，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，上面' v3 k, i, u5 v5 W, Y; E; S
滾著蛆的屍體看看？
1 q" t6 p( V! C- \
啃上一口，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。  i* m7 Y2 \3 w/ X5 y

「咯咯咯咯…」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，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。
8 H6 i7 A. W/ z+ f

我知道，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。被厲鬼纏這麼久，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: j2 T- j3 R; q0 V  f
還深，我還想寫作。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，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「刻」
在我這兒。
' s; k* L6 q: y4 l
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，但是皮膚越來越細，五官越來越柔和，; D3 ~  B- \0 d) m) l
照鏡子的時候，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。; ?" z1 j+ u8 y" m6 Z
" L2 d) x8 U2 p5 W7 _
長什麼樣子不重要，我的手指還在，眼睛還看得見，我還能寫。
4 U6 }) p! \7 j7 r* Z# Z. ^
當然我知道，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。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，但是她留下的
「禮物」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。
9 E2 f, i) _# S) B
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，我從樓上走下來，經過普通病房，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/ f6 x9 D0 c  O" i2 i# y
突然安靜下來。張著驚恐的眼睛，畏縮的等我經過。

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。

他們本能的會害怕，會恐懼。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。

雖然他們也是。即使心靈破碎，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，知道要避開、要躲。我真
的能夠體諒。所以，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，走入花園，享受一下陽光，不會去6 a' _3 T' b/ \$ P
找誰交談。3 z' ~6 e' `& W9 g/ M
5 n. L7 l7 F* [$ [
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，可以自己打理生活。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7 n6 o! C6 }9 V- X$ I. r3 V
者，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。很少有激動的病人，頂多就是喃喃自語，規律的轉
來轉去，搖晃身體。

當然，還有那種完全正常，靠家裡有幾個錢，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「渡假」8 ~. E) z- X2 s. _! ?3 T: j
的公子哥兒。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，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。也跟我一樣，
擁有自己的個人房，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…不過也只是聽說，我沒
去參觀過。
; z9 h  e, w# Y  l7 S; d4 H
他們不敢惹我，我不想管他們。
. D0 D% z$ ^2 I7 X2 w
瞇著眼睛，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。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，我卻看到了一個不9 \9 u7 |- x; _8 [5 @. F
該出現的人。

詫異的看著他。他很輕鬆的獨處，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。指甲修剪得整齊，頭! A! B6 o# \+ }; p, }5 E( n
髮一絲不紊，很有條理。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…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。$ a$ ]4 a5 G- j( z* I& U4 R
) ]# E/ ^9 I' m9 z$ ^
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，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，哪些人又是
正常人－－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。2 i/ n5 B. N- M4 j, K

他並沒有發瘋。2 O" e5 v5 N6 u( q) p7 S: y2 D4 B! e
1 `  [0 o) y6 W. S. R- k
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。# m1 a* u+ g* U9 M# f; d

這意思是…其他人也看得到他？這怎麼可能？

因為，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。3 x- A3 E$ ]3 H6 N. H  ]
9 S9 a8 l7 Q4 n( K2 u
＊＊＊
1 @- k! i! i9 `) {/ o6 d; _" _
後來我才知道，他是我的新鄰居，住我隔壁。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，他剛好搬進
來。

很巧？' u; ?0 `" x- [& e4 w! U+ j, S( F
8 t$ s8 n6 c. A* L( a
其實還有更巧的。3 {2 ]% x. a0 z
9 v0 H- W8 |/ [+ g
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，是因為…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，發生山難，為了維生+ F( D3 o8 P% G5 o! H2 F& U
，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。經過訴訟，他因為精神鑑定，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) _6 T; E$ `1 @+ h
弱，無行為能力，住院治療。

當然，這是表面的消息。你問我信不信呢…？$ C. }( ^1 ^7 w. y

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，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。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
黑忽忽的影子，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。2 i' Z3 ^+ H# [& Z
  j& }0 U. o5 h, _- y' R
啊？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？對，鬼魅不行，但是倀鬼可以啊。你不會連這個都
不知道吧？

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，他看了我幾眼，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" D+ L3 F  i2 x& T, G
…9 Y+ u2 f, s3 [& e4 O/ Q
; v+ I1 r% y  v3 y
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。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，笑也沒關係，當初地基主（
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）教我這個辦法時，我也捧腹大笑。
& J5 @. B' M6 D9 H
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，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。

理性和秩序，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。$ b1 x$ F3 v2 Q2 P$ X. a. v
- B( b2 N/ G: w, V% E
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，我也微笑著瞅著他。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。

只是很不幸，現實可以避免，夢境實在無法控制。
9 j' |( ?0 r; K! R
我又做了相同的夢，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，還是吳大夫的腦袋。我陷入深深的
思考。

我相信，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，他很清醒、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。看他身上帶: v9 R2 V' ]3 V: w8 w
著五個倀鬼，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。# f/ h7 J: M% ~

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，我不曉得。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，我會
不舒服。( h1 c7 L- \& R  X6 C1 `

你知道的，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，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& N, t. |# w6 @5 m; ~
了倀鬼，卻天天來盯我吃飯。

我伸手，摸著那個頭顱。嗯，改成我的模樣吧。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。2 i" X. ?7 N1 b' \; n, u1 }

那顆頭顱很聽話的，變成我的模樣。% K+ X) i' `/ w. B( f; X8 f

清醒以後，他眨了眨眼，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。8 k5 E+ c! A+ A8 y4 I+ _

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。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，其實遇到我
，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。但是她很奇怪的，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，而且被折8 w& C: K  H! S: c# Y
磨的歡天喜地。
9 g9 K+ v3 V% t& k3 O% k' J
「走開點！」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，「擋著光！」- e6 c0 }/ m& m  V3 `6 V2 ~  ]+ y
2 s$ y+ B7 a, ]1 I8 h
她悲傷的垂下眼睛，一步一蹭的，蹲到牆角發出鬼火。4 ?  R' w$ P4 z: ]& I: O% r
$ w* k' H  Y1 x  A6 J
幹嘛呢？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，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。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
麼樣子，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「人間四月天」，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…: K$ y3 _! Q) V7 E( q: F

好吧，五四女青年。+ G" Y& {! S+ b/ L( k# V: s% }
9 n+ c; h9 J$ e
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？神格再怎麼不高，也是個榮
譽職的地基主啊！$ [: ?6 d" H+ u
/ ^- Y; p& c! W! _: I4 ^
不想理她，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。「…來吧，告訴我。」喃喃自語1 v+ c2 Y( m+ F" v, U9 p3 ^% {
著，「那天山難的真相。」

腦海翻騰、洶湧。在空白中，影像連結。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
，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。; S% J% Y+ G  s. I3 r1 Y
8 t0 b' g+ Z. a& f
她的臉頰，帶著羞赧的紅暈。卻不知道，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…

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，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，她驚愕
的表情凝固，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，汨汨的流出血。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
邊，接著。1 r8 U7 z% q0 b' m( ^2 t
, A/ j- s# V. e1 o( Z* a) e! _
很可能不怎麼痛苦。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，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。; v) s; ^% E2 l3 \5 |

她被支解的很乾淨，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？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。那
個廚師…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，動作那樣的熟練。# p# ?1 V: m5 ~2 _1 Q+ v' J

: y! G+ C; }0 a. D
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。當然，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
了謾罵和侮辱，我向來保持沈默。替我辯護的，我也不會表示感激。) X0 {( a9 K3 O8 g; t! [1 ]

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。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。
. G/ z* n5 d2 f( x
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、也是挑釁。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。這樣轟動的大+ T' o& _$ p9 W" }2 H! s- j# J( ?. w
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，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，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
資料。; s. h* x* ?6 _2 I0 K. l7 i

而且，我沒辦法離開這裡。
1 ?4 e" W" O; Q- T0 B
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，然後等。
- X8 l) Z) z+ Y; n7 m+ s- {: m
挑釁很成功，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。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，半仇恨半食4 N3 k& C1 z, e) I2 `! w( \
物的打量我。我想，他看到了我的小說，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。

我忍不住，發出「咯咯咯咯」的笑聲。他的倀鬼，居然發顫了。9 n% }8 z) `' @% t$ V+ E" f

而我的網，也被觸動了。# P  a. Y: G) x4 J
6 F& U8 a* N7 F  E& r$ o8 a4 {
許久沒有訪客的我，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。9 \; @4 f3 `5 K# d$ {, h# U

她皮膚很白，神情憔悴，但還是很美。我不是說五官，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，
但不外露。一身的黑，我想是喪服。& I& N" e9 R+ v, O  I. [0 F
/ p6 ]; A9 w2 D5 f
「你…」她遲疑了片刻，「你是姚夜書？」. j- o0 S: `7 z3 W) ~# @+ k" T( w

我斜斜的看著她。瘋狂宛如洪水，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。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4 @1 p, h1 {( N& g! E9 J
不大正常。$ v! G) d+ c  }1 u+ [$ r

「對。」

「我…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。」她強忍住淚水，「你知道什麼？你怎麼知道. _! p. E; V' d7 X
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？」

「巧合。」
* n/ n, O$ S; l% h( K
「那你怎麼知道…」她的聲音在顫抖，「你怎麼知道…她的腿…摔斷了？」" P3 c" U+ j9 U' ?
3 r% w6 j% V6 b  M, U" }1 e1 O) @
「也是巧合。」其實我比她還訝異。

「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，這也是巧合嗎？」她的聲調變尖，「沒有一家報7 f- i" D5 U1 V( F' U9 j
紙刊登，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！你怎麼知道的呢？！據我所知，你自0 w7 M2 R" @) F* f* {; A4 n
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！」

很聰明。我暗暗的稱讚。在來之前，她應該做過功課。2 ~$ T4 a( S; c/ u: J+ J( ~+ }

「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？」咯咯的笑起來，「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。」

「這是真相嗎？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？」她痛苦莫名，再也忍不住眼淚$ A, z) g! G$ G
，「她還那麼小…她才剛上大學…」

思考了一會兒，「…我不知道。」我坦承，「不過，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？」沒  V7 J+ w; V9 A
辦法，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/ Y$ a& B& t, w4 T/ [/ d) z
' f  f/ ^) Q8 ^& h/ B5 I0 L
「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。」不自覺的，啃著指甲。「我要一份名單。他身邊一
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。」我比了比，「除了妳妹妹，還有四個。從小到大，我5 ]$ i' |. _8 N7 L: K1 m
都要。」

「誰？」她停住哭泣，「曹錚然？」

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。文字、名字，都有種奇怪的魔力。
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，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。9 L. U* \# u% ^% f. o
; \. J; G. o% b+ f0 l" P  c7 T
錚然。9 q% Q' R$ s9 a. k
! r2 R$ M0 T8 T$ G; }
「對，就是他。」幽幽的笑著，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。被吃掉的& k" I  e" p) a1 c, w; r4 ^/ O
人臣服於啖食者，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，尋找食物。
% N5 G: o* k7 q0 j
「我要他們的名字。」2 {, r3 B- G* A; {  o
8 j* ]$ N4 Q9 w1 Y. H. M8 x% f3 c

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，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，這不重要。* o4 X! ?. k$ I% N! I+ S
+ k6 f/ G1 X' J& Y8 X6 ]( Y
重要的是，她不到一個禮拜，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。% B7 k0 g8 j+ a5 ^8 A) _, K( D
: V3 x, n& o" ?% T, c. k
一個名字，一條命。
2 R' K7 Z/ G6 g, D
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，有他的兒時鄰居，一個國中同學，一個大學同學，還有一! }1 W3 M8 f8 F1 X* ~  L( x% S
個很特別的，曹家的廚師。) v" {. B% Q! Q; _
* ]8 o0 M- V' X7 `9 j1 [
廚師？哦，原來如此。! J* m- V0 H- u) O
- L7 J" Q" i1 F. Z) G1 z
第一個失蹤的，是廚師。然後兒時鄰居，小學老師、國中同學，最後是大學同學
。

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，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，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。厚
厚一大疊，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。

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，實在也不關心。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。

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。個性太害羞了，沒有娶妻。稍微對照一下就
明白了，曹家產業極多，注意，產業，不是事業。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，但和) E5 n% `+ x; @
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，可能富裕些，但也就這樣而已。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
生，雖然是獨子，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。

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，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，頂多請個菲佣
。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。5 }1 d+ J* e2 f* }5 W% l$ k: d7 j6 Q
* b- Y, U) m% Y
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，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。5 o; o+ H  G. w; {5 K, ?1 ?

誰下廚？& c' D$ |' c% Z6 W  o9 ~" b

很意外的，居然是家裡的獨子。$ X! y$ O) P& g. [

看起來不太合理。但這個「貼心」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，算是他繁忙課業
外的一個小小嗜好。
6 V- l$ M- X8 w6 N4 x/ m% u2 J. |( H
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？我敲了敲桌子。應該不知道。
& V7 j% u# J* M. @9 R
這個聰明的傢伙，每步後路都想到了。若是父母知情，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
不是乾脆？幹嘛去荒山？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。1 A+ J6 [  A7 O$ r" I
' m- |2 G3 z3 ?8 M$ f8 p1 ?
如果沒人知覺，最好。被發現了，可以說是山難。他算得滿精細的，只是沒想到* k: _0 Z: _7 O5 c7 a
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，來了一批外景隊。不是不能遮掩，只是比較難。2 l; u6 s; M! b5 A4 A( X
2 ~& e" v0 @' P+ R, ?$ E3 H& W
資優生的「殼」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，但是他也沒算到…
1 n' @1 W* G1 p9 n- Q; U
這個精神病院，還有我。

這裡可能是個監牢。托著腮，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。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
，更是煉獄。

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，這裡都不是屠宰場。

再說，我在這兒取材。還沒見過食人魔呢，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，寫進
小說裡。
, h& y  u$ ?) A3 k# t
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，我知道我在笑。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，慌慌張
張的跑過去。
3 I& P+ z: c1 n! [7 t3 G
是的，我知道。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，這樣的笑聲，很恐怖。6 e' r) e: d  u7 e( Y, B' s0 Q

＊＊＊

四個名字，四條命，也是四個故事。
+ ^2 u; y3 j5 P; m" H& R& |$ e" p' }
一個禮拜寫一篇，編輯的臉都綠了。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，無法出版。

「我寫好玩的。」輕描淡寫。

的確只是為了有趣。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，越來越狠毒。我知道他
被我逼得很緊，緊得神經要斷裂了。! t  P) p- ?! Z7 X! ^& A$ k. V9 y4 U
! D; @- B5 O0 k. n( C
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。我很好奇，真的很好奇。在這個監牢裡，
他打算怎麼做。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，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。他; H1 s4 Y3 P! [$ S& B; r! P9 k
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，但是頂多傳遞消息，通報「食物」的去向。% P) Q) V1 }/ ]' C' Z

或者迷惑「食物」。4 Z0 u: M" o: r- R% L! @
! r9 ^! i6 O2 C+ y
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，怎麼迷惑呢？

他在等，我也在等。

我的訪客變多了。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。他們從各種管道，直接或間接的來+ [3 ?2 w  r7 v" w, L
找我。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。
  y& p0 v+ G4 A
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，倀鬼也越來越弱。$ K0 c6 |6 I: y7 X6 s

到這種地步了，我什麼也不怕。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。

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，而曹錚然，他沒經過這種痛苦，所以他不堪折磨。9 z1 D! W) U  i1 V

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，第二天的自由活動，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。  p$ O7 \# U' ~0 H- I3 w/ v& d4 T# w

他望著我很久很久，走了過來。「…我們不該是敵人。」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，
「我知道你。我們是同類。」/ T) ~( T  ^. E- X* t

「不對。」我瞇細了眼睛，笑笑的，「我是瘋子，你不是。」1 e7 e1 h7 g8 Z1 I! E

「瘋子是別人的定義。」他不耐煩了。. a# i9 I- \6 K, z5 A  G

「我承認這點，我的心靈的確破碎。」我盯著他的眼睛，「但我是生物，你不是. P/ N( Q1 s1 ]! e5 ^
。」

他沈下臉。「什麼意思？」

「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，」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，「生物要維護種族
的繁衍，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。」
0 J( V4 o0 w8 I7 @) n3 R+ i$ q
離他遠一些，斜著眼睛看他，「你連草履蟲都不如。」5 ?+ b, p) I8 c% r, l# n- k
$ v: i- p( h6 y2 q# r: {
他看著我，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，帶著聞不到的惡臭。「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
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？」
% n( G/ G! W5 x+ ^# s
「吃人很酷？」我並沒有被打擊到，反而咯咯笑起來，「表示你高人一等？」
* X4 U7 ~, V/ D
「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。」他帶著冷漠的厭惡，「我以為你會了解我。」

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，何必呢？」
( {! B7 H8 e7 G% _. \4 z, n
「你不懂…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。」他冷笑，眼中有種狂熱，「你不懂的。」

「這裡是我的地方。」我轉身，「沒有你的廚房。」. X/ a2 R6 P% d4 t& N8 I

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。
  }  ~# s8 J* f. C
當然這次的「談判」，等於是破裂了。9 A/ m- p) z2 ?& v# q
. |1 Y+ I5 u/ l( r9 z3 D% c. \0 R

8 j: h) h5 x; W5 x; G
人為什麼要吃人？
  u+ a1 |; Y3 E9 j4 D  u; o
翻著網頁，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。當然有很多緣故。比方說是飢餓，刑罰…珍/ H* W' @0 C2 Z) V
奇或誇耀。
8 x4 @2 ?0 e) Z
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。這很殘忍，卻也很無奈。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，吃
人，理性沒辦法消化，但是可以諒解。但是我想到的卻是…$ q2 k( T5 Y4 p0 j0 q! W% D  r

易牙烹兒。/ g. Y/ K, `; D
7 j3 ?  Y0 E5 [6 z: f0 m9 k$ E
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。為什麼？那不是飢餓所致。
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？

在沒有飢饉的世代，人的生命很沈重。不僅僅是人的個體，而是人的執念、社會: v/ C- E1 J! e( b1 m
關係親屬表、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…一重重、一疊疊，取走一條命，就要
負擔悲哀。0 F1 L* e/ `$ s. }
3 R' q6 {, d- w* h8 t7 ^# \' g# R
太重了。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
。

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，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。
5 n' m4 V% x& b' t8 i
再怎麼瘋，我還是個人。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。
% d% D8 i# E& d% T: A
「…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！」地基主哀叫起來，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。
2 d# k. M9 a2 [0 L2 ?& |
「我昨天才寫新的，今天就要催稿？」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。快要三個禮拜沒8 E- r+ y' g4 \. q8 l# G
有好好睡，腦袋嗡嗡叫。「我玩得太久了，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。妳得讓我
想想…」
' B0 A% a# e/ s
「歷史」就寫在時間裡，召喚很容易。但是虛幻的「靈感」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! G$ A; \8 i+ j2 e
西，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。( M7 }. |+ V* v# Z4 `: o

「誰跟你講要催稿呀！」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，「你快出院去吧，別在這兒
了。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，戾氣有多重…」她縮了縮肩膀，打了個冷顫: I9 C2 }% E6 ?; E% q
，「你不想出院，也請個假躲躲。反正他快轉院了…」
& `) u, a4 K- c# f1 Q/ ~
「他要轉院？」我睜大眼睛，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。在轉院之前，一定會鬧點事4 a8 c# }0 R7 B$ {5 U6 O8 z
情。「那我更不能出院了。」# v& Z/ |, I* e4 _8 c

「你…」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，「我的姚大，求求你…鬥什麼氣呢？他這個人" K4 b% ^6 _5 O0 s/ e
邪門的很，犯得著跟他鬥嗎？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…」5 U  r: `8 w/ _+ i0 ^1 E% _; z

「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。」我漫應著，「決定就是妳了，上吧！地基主！」( s) V# [2 a# N+ a! |; j! e; D8 U

她氣得發噎，叫了起來，「我修行不到百年，你要我去對付誰呀？老實告訴你，
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。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，破碎的心靈容
易召鬼魅，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。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…」

越說越傷心，她乾脆哭起來，「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？是四方鬼神經過
加減照應，才沒鬧出大亂子。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，加上那五隻倀鬼
，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，我怎麼保得住你？」
8 }7 E7 A% ^$ o( v
橫豎不就怕我不寫？我寫就是了，值得哭麼？「萬一我掛了，剛好天天沒事寫給
你們看，那不更好。」0 U1 Y/ D: K' ]8 v6 a/ Q6 V
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。」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，「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？還記7 Z4 r; J4 y9 x# J' O0 X* @/ ~
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。留著命，就還有故事看，你若真的掛了，雞飛蛋0 S" e* _2 h( D/ M1 t& L3 E
打，何苦金石俱焚哪…」/ V0 A2 X0 N: z3 f) _) S

…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。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，我還是滿感動的。1 E' U# s3 B3 O3 h9 w

「妳還沒嫁人呢，我又不想冥婚。先下來好嗎？」我很無奈，「我知道了，該請5 M2 B+ q5 W0 J1 G/ i: u
假我會請假…」/ x/ d$ S% v  l- F  Q# _
2 w9 T  w' |9 y) a* T( q
當然，我在敷衍她。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，對吧？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) n/ z  y' i8 c  r
活現呢？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，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…那也是命。

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？# M& L& Y. }: u% E4 I
& |2 e4 ~# W  Q8 H
＊＊＊/ [- I. u: ~) F* Z2 i2 x5 o
/ U+ o8 h! ~$ L5 \6 F+ F
說也奇怪，要轉院的曹錚然，安分得有點過頭。這段時間相安無事，甚至恢復那
種泰然自若的模樣。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，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
？

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。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，他去了別的地方，那就沒機會了。

也罷。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，誰又是救世主，管得著天下事？那是神明的範圍- g  t; v; t% e' _5 s2 \9 T
，我管不了那麼遠。% _, l* h  A) [0 ~  }
5 o3 z: H. N+ Y  p
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。也好，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…. j0 w& v9 h  e7 p
5 K: Z  I! E& i3 D7 i
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，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。地基主呢？她成天聒噪個沒完，難
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？
5 a  L/ X% v0 z+ z. u3 k  Z+ o4 u7 g
門戶一響，我轉頭，是吳大夫。

都幾點了，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？「晚餐我可是吃了，你別逼我吃。」經過那幾; w. G4 z3 G: y  ]
秒的驚駭，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。「今天值班嗎？幹嘛跑來？」
$ E* L4 [9 P3 R" P6 W
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，坐在我床沿，低著頭。「…剛有急診。」7 e8 u  F  u/ l. F9 O) @

看他的神情，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。我不想扯這話題，「忙完了？忙完早點回去
睡吧。」

「夜書，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。」在黑暗中，他嗚咽起來。「我好怕你也9 D4 h7 l4 H; S* T8 f
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…」

「我有進食好嗎？」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，「快回去休息…」$ H4 k9 R# L% S& q: b" Y2 B, g7 M

躺在黑暗中很久了，我的視力已經適應。望著他模糊的身影，我突然有種違和感- x& f1 t; t2 I% a% L1 D  O0 @
。他有點怪怪的…
$ y; Z' A2 S& t& z+ T1 E6 v
仔細端詳，從臉到肩膀、到手臂…撈了一把，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，那是空的。

輕輕的開了檯燈。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，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，滲出一圈血
跡。

嚥了嚥口水，我覺得嗓眼發乾。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，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。自5 i$ {( L8 g( W$ x: T; }$ Z0 Z
顧自的說，「夜書，我要把你醫好。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…因為嚼起來像肉/ e4 g" B6 E$ p
。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？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…就跟那個# a/ |" f6 l! {9 H3 c
可憐的女孩一樣。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…最少她不會死…」2 h' H3 R! t; C5 J' W  D0 K

我想喚醒他，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。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，一面用古怪5 P% y% {* r- s, Q1 c$ k1 `
的惡意看著我。& T( a! H! o4 x) R2 u4 {8 D

該死的。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。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…結果吳
大夫還是中招了。
7 d$ K! r! U: W+ c6 M
他被倀鬼附身。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，所以沒有大出血。一醒過來…; O. i* O3 L6 E( H# s9 G
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。6 E  w7 D' @7 _' W  T3 F* y; }+ p

「然後呢？」我接腔了。

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，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，「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。他說可
以治好你的厭食症。」

「那好。」我穿上拖鞋，「我們這就去找他吧。」

: p& U# ?6 l+ w! g
出來混的，早晚都要還。. B+ n0 ~. E7 Q! m) X) o1 I
2 W: s# R4 q% ?( k7 n6 N
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，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。我本來以為不會讓8 L  u1 J* l& L7 m7 c' |
吳大夫下鍋，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，卻下了一隻手臂。) e$ J3 V9 z, B: Z8 H. S+ j

太托大了。. e: D0 J# M- s; l6 I  A

畢竟我不是道士，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。斜斜看了他一眼，發現他還在碎碎念，
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。我是小說家，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。我對止血和應付
休克實在沒皮條。

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，樹影一陣陣嘩然。映在窗上，像是許多手臂。
% R2 i8 U$ s: L* {5 R+ t% e
怕？我不怕。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。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，清醒的瘋子。, n" J3 m  A, O
秩序和反秩序，都讓鬼魅不能理解，不理解就會怕。! Y5 q" w9 N& c% i3 ^
6 }4 v7 V. V8 v" d
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。" c! D7 c9 b- P
! @: S0 ]4 a0 F7 G
穿越整個醫院，靜悄悄的。這很不尋常…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，還
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。

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。, d( t3 V( u% z

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，自然不小。有個爐子開著火，正在熬一鍋湯。我, s7 s- y) [; H2 Y8 K
聞到味道，卻沒有吐。
" d9 R5 f: p& X4 ^* {
這是取材的一部份，我在取材的時候，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。: g+ Z, `+ n4 m1 v& L1 L

「大廚會治好你的。」吳大夫喃喃著，帶著夢遊似的恍惚。

我看著正在喝湯的「大廚」。曹錚然俊秀的臉孔，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。# u' I% p; c- ]
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, ^& K. P1 z* L* J5 z3 E1 s$ ?
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
! |4 Z6 m$ I& I4 ], K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7 h/ f9 y2 Q0 O5 u1 f8 F2 A/ R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

他笑了笑，「其實我不想吃你。」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，「感覺上就是很難吃$ y4 [) Q% y# K; l8 h
。」$ G% f/ m+ a- E

我也對他笑了笑。/ j9 m$ B6 g5 z5 y& s( e. j

「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，我的氣不會平。」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，「其實我比較; s1 w4 ~" O% l  V, w0 B1 w
想吃他。」
+ _( Z0 o5 \5 Y$ ^% n. [/ {
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，將我捆了起來。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，但是不重要) ~# W$ o* d; u7 t/ `
。9 C8 k- e5 s# P& X9 t0 n8 b

「喂，曹錚然。」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，「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。」
5 s/ z! S0 Y$ O8 L* x4 G: n; ]/ _* N, ^; h
他挑了挑眉，似乎有些意外。「我喜歡吃乾淨的人。」

「我可是天天洗澡。」我咯咯的笑起來。「聊聊吧。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
？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？」

曹錚然踱過來，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。「你想拖延？」他讓我看著一個
供桌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，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。

我說呢，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，原來被拘在這裡。( i- T; H: E: N/ f8 N6 Y- H: X
: A8 X; \" h$ D5 d) |; f
「你博學甚廣。」由衷的稱讚一句，「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。這世界上的人這麼/ l% w, |  v+ H- Q2 ]
多，你怎麼挑你的對象？方便？順手？」7 L5 I; W- ?% i2 @# E- ?9 M

「聰明的腦袋，純潔的靈魂。」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，「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
，壞了。」- l+ D( Y6 I; i" ?: U
$ K: Q# H9 m) K* E+ c* A
「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？」我笑瞇眼睛，「先吃廚師的腦漿？」

「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。」他舔了舔嘴唇，牙齒閃閃發亮。# H" @, [: A0 M2 Q& E; O

他的齒列很整齊。「不會腥了點嗎？」
$ Y$ ^+ D& ~4 c2 o5 h$ ^
「加點酒去腥。」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。
' n# r4 v- y6 ?; N( Q
「一開始，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？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。7 p  L7 ~. w% L7 ]6 k/ ], q5 A
* S$ L. y/ }9 E$ e* C- C/ }2 [
「其實呀，我一直有個疑惑。既然什麼都能吃，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？」他很
認真的跟我討論。我猜他憋很久了，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。% D; h2 [% Z, q2 x2 ~
) m/ |9 m; P5 ~1 k2 T; f% s4 E$ a
「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。你可以看看歷史。軍人吃百姓，貴族吃平民。吃人不是
什麼特別的事情，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。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，現代卻用什3 O1 b! v5 P* C9 k
麼道德壓制，不是很可笑？這無關道德吧？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？真要講道2 c. P, k( G5 p& v
德，連植物都是生命，我們不能剝奪喔。」
& W- E3 L! b5 ^! l5 R* \2 P
他果然滿聰明的。我點點頭。  g, V( n2 {- |. i- q) X3 j

「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。」他拿起大勺子，撈出燒爛的手臂，「瞧，落到我的
鍋裡，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，而是…」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，「一蹄。」
- R$ x- [  o, Y% N9 J/ E% K9 _
我看了他一會兒，咯咯的笑了起來。7 X! b1 R& g! Z( r3 U

「我說得不對？」& L7 z! M. x4 ?0 t
/ `) s% k' K! E2 U& N$ I, u
「因為，會痛啊。」我望著虛空，「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，我看了就痛了。」

「真娘。」他輕蔑的撇嘴，把手臂扔回湯鍋裡。
9 u1 @# @* Y* D* F  k2 L+ a1 v
「我想大概會下鍋吧。」輕嘆一聲，「不過，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。」

曹錚然收起笑容，狐疑的望著我。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，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
夫。又低頭想了想。「…什麼願望？」

「我想說故事。小說斷頭不舒服。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。」
9 _! O' }; ^0 M- \2 `% d- R
「給你十分鐘。」他警戒的退後一點。
& E3 w& i# O* n5 G& {
微微笑了笑，「徐阿明，不要動！」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，「我5 i* f9 y) Q) q& z
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
: s5 V8 U" J& |0 b; M) x
其實，是五個故事，說給五個倀鬼聽。故事都很短，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。幾百, w; B! ]6 d  a+ t9 @4 J
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，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。
" i" P% m' g3 _. G3 G; I
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。: l6 S0 y8 N' v# Y# o( H
7 H" y4 O! m; U, l8 [& d4 M
說完了五個故事，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。曹錚然呆呆的，他幾次動唇想說話，
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。: U* [0 {$ N8 f0 _4 F! U, G0 O

我將頭轉向他，柔和的喊，「曹錚然，不要動！」他這樣聰明的人，我該說什麼+ N$ a' _) w4 b9 B$ ^  n% w- h
故事給他聽呢？: X' ^- i9 ^( X4 C: P5 m1 B
, ~0 N% G9 e: A7 F3 @9 @3 n# ^/ g, m
真的、真的很值得興奮。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，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，
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。
( q+ j) ?( p" c9 ^6 f
「這是專屬於你的，只為你說的故事。」我睜開眼睛，溫柔的看著他。「你知道
嗎？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。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。」

他呆滯了一下，馴服而狂熱。, u& j/ i6 X8 y4 B* [. y( Z
$ e% e* U  n, D$ @" }1 c% v

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。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。他們呆滯的變成那
個人的鬼僕，馴服而乖順，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。

「但是倀鬼有個罩門。」我低低的說著，「很致命的罩門。」7 g% I' J: k# n( i
/ ~+ J6 _% I3 [9 _7 H
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，他無力的掙扎起來，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。像是被捆起來  \4 x7 R; P9 y7 p- k; ?3 l
的，是他，不是我。+ |/ P$ Y0 X; E3 i
. r% A2 w) H! N4 f8 L
「倀鬼不能有名字。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，是個金石交鳴，驅邪鎮妖的名字。( S* |9 p$ i9 e1 u9 g% ]7 Y
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，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。很不巧的…一個發了瘋的小說, S+ g& P2 v# j  I% ]- ?7 H
家，在他的面前…」我頓了頓，「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。」; O" X* D- T' v1 @2 ~

聲音越來越低，越來越低。「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？因為會痛。因為別個人! D" o, F* N- \  V8 v7 y
，是你這個人的鏡子。別人的痛楚，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…『感同身受
』。」9 |' Q. |1 h5 r
& u; N5 @+ U7 C  K/ T. M' v$ E! R
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。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
。
( [+ H! C0 ]& J, N
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，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。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
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。根本沒有刀刃砍他、沒有沸湯燙他，但是他卻必須承受
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。

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…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。& }  F8 h- P& j4 X2 H3 _( O, A4 k
$ b% \1 K6 X) T6 U7 O
對這個社會來說，倒算是好事一件。

「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。」我殘忍的加了一句，「直到陽壽盡了為止。」
- [5 f  p& E5 r9 ]
我沒算錯，是四個倀鬼。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，笨拙的幫我解繩子，沒有
加入混亂中。9 K  h& n) r- V2 w8 |

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，我也陪他蹲著。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。

他的手已經燒爛了，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。當然我也想過，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
樣的故事，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很煩躁，非常煩躁。
6 A) N! |1 }4 a  U
少了一隻手，他將來怎麼辦呢？醫師是當不成了，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？他還這2 B0 V" x" `' L" x, v0 S
麼年輕，就少了一隻手臂…我連看都不敢看。6 r! M( E+ K! F  i+ g
+ g6 l; i4 \' E' F" ^
因為痛，非常痛。

非要有個結局不可。天要亮了，他一定要有個結局…. }2 t  `8 h" v2 t% y" `1 N
  w8 K& x2 H0 ]& f) A1 q
「…車禍。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。「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，失去了你的
左手臂。但是，你失去了一隻手臂，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。」我很認真的，一字: u+ T6 L+ @/ C% E1 {
一句的磨出故事。

「你還年輕，血還很熱。一切都還來得及。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，你也能夠攀住
青鳥的翅膀，得到真正的幸福。」1 h9 z% i' L: t' T: x6 z, G

這是我能力所及，損失最低的結局了。- i3 Y2 H/ I3 ]6 \9 I# N4 y

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，有些焦慮。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，「夜書，多
少吃一點。你…」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，「你也要幸福喔。」
% J7 z  l" i# A5 X
在倀鬼的扶持下，搖搖晃晃宛如酒醉，他走出了醫院。. D$ a8 O9 x% {* }7 z
( t) r- ^' c7 K. Q0 u9 p# |' _- ^
又蹲了半晌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。5 z9 }; D3 o/ f1 ~3 e5 _
; p" K  C" |; `" D6 I0 l
我好累。我真的好累好累。倒在床上，幾乎是立刻睡著。你可以說我在逃避，這
個時候，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。4 ?) w" h) H) W. Q0 a: h

＊＊＊. }7 o" @$ c( e9 A1 j
5 k+ {3 R/ z8 {9 m1 [' \: D: r# t
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，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。睡醒的時候，我知道了本來
就知道的事情：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，吳大夫車禍，失去了左臂。

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，什麼都不想管。5 V3 P' K7 P: r
2 O( J# _- |, j0 ?% t
「…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。」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，「等他百年之後，還他
個全屍。」

「哦。」我不大感興趣。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，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。
3 l/ |) y; T6 f! X7 |- e
活著沒了手臂，那就沒有了。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？2 F6 U. [+ ~  w& g1 Q& b
. U) k& x* _4 g- c3 j
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，不想做。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，看著日影緩緩移動。寫太# V( h3 \8 J6 F, g2 s
多，說太多，我把所有都耗完了，整個人都是空的。, p# L7 ~& t. t" }6 b2 T

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，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。

等我快復原的時候，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。

很意外的，是吳大夫。他裝了一隻義手，我依舊覺得痛。" N; N* q  r- c1 j# `; ^
; z1 _2 D5 s6 B4 p" e! P3 n7 T& g
「這個？」他舉了舉義手，「還好啦，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。」還是滿臉傻瓜似
的笑，「夜書，你有沒有好好吃飯？」% P9 S5 g$ C% e+ D

「管你自己就好啦！」我突然暴怒起來，「你管我吃不吃飯！」

「會生氣了呢。」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，「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，老是
面無表情。這樣，不算是痊癒啊…」$ T9 a. Z7 `4 D
5 g% {& P# }+ p% G
我真是他媽的可恥，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。
1 L  X' f7 |/ ^. f, g& T
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，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，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# F' p+ v6 ^1 }- b7 C" m4 X
心理輔導老師，日子還滿好的。
7 m& \" o+ C) \
「其實，手斷掉的時候，我突然鬆了口氣呢。」他微笑著，眼神朦朧，「這樣也
是不錯的結局。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…但是繼續待在這兒，我早晚會變成那4 Q3 \6 r$ s" {) n5 ?: l
樣吧？在變成那樣之前，逼我畢業，也算是轉捩點吧…」# A" q% Z' }# b+ w/ L

…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？但我就是…停不下來。
9 Y7 L. u4 u( ?' k) g

: f8 x5 o2 A- p# }* L
後來，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，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，挖出了一堆' p( ~5 Y7 R# M% o
碎骨。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，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。( j( u1 x; N8 z) g

後來怎麼樣了，我不知道。畢竟我被關在這裡，消息不太靈通。4 \7 M8 w" K" x6 P: A/ K

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，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。聽著
聲音，有些像曹錚然。

咯咯咯咯。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。, T) i3 L# h: Y) a6 b0 S

（第二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2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一部瘋狂* d( _$ l- Z. F) Y- c; j

8 H% y) M3 r  y7 ^, q& _& R, c: ?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心灰。「我會死在這個精神
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2 q. @; ~$ j6 ^1 U/ D1 L6 C0 ?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! J6 D0 Y# w; O" A; V" n
" l6 C) H! N) f# v" U

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，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，又再三抱歉，我也知道兒子要成) M8 T% k+ L2 x; S8 I
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，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。
4 D  I: g& f; Q& z  `. r
我運氣好，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。雖然房間不大，但是收拾的很乾淨4 [+ ~! ^# h( j
，又有冷氣電視冰箱，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，入住率很低。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，不跟人碰面
是最好的。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這些年磕磕碰碰，我越來越怕人群。以前5 Q9 G2 j2 L& l3 T, F' X% `. N+ P
住的那兒，管理員熱心得過分，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，讓我很窘，我也知道他背
後笑我很娘，跟男人說話也臉紅。
4 C% v9 E* Z. v  A; I$ m
沒辦法，我個性就是這樣。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，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，我/ S+ O! K4 z* W- u/ E
不想讓別人不舒服。
! n: l. P' |0 d8 P/ G: u2 p
剛住進來，沒什麼奇怪的地方。要說有什麼奇怪的，也就是剛拿到鑰匙，走進來
的時候，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，很冷。, D( r$ M( d& P% g  T# w
+ A+ H3 c4 r7 @+ s8 w$ n9 y
不知道為什麼，落地窗大開著，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。

將窗戶關好，一切就正常了。7 q3 j! d8 h' G& @3 N- O" P3 c0 J. D( r

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，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，陽光嘩笑，非常晴朗的
初秋。1 t" \; l) \* m- \8 y, y
3 D& t, u. D+ L2 Z+ e5 B
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，我卻生病了。, B% K* [/ J" K

生病只是兩個字，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。我發起高燒，身體滾燙
，但是卻覺得這樣冷，不斷的發抖。! B; l7 Y3 A" Y2 V( Y
5 Q, E1 c" m) w, ~2 i
這並不是誇飾法，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，像是躺在冰箱裡。我喉嚨非常痛，痛
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，但是我好冷、非常非常冷。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6 r% {; g7 |/ J. l. M
，去吃點什麼，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。' @! e# Y5 `* ]0 O2 l$ j7 t

我看了醫生，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，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。但是我依舊冷) g! I" h+ J) a# `
，非常冷。冷到一種地步…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，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# |* q) n$ m; i8 H0 B
下，喝著熱騰騰的茶，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。" A1 N7 Y/ Z1 c6 _  H+ S7 t
% y, J/ N2 f" r8 A
不正常？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。但是我很相信醫學，或者說，這時候的我，還很
相信理性。

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，終於有一天晚上，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，哭了
出來。) `# }5 P0 P+ D/ ^$ h

男人哭很好笑對吧？但是當你額頭如炭，身體如冰的時候，誰管好不好笑呢？尤( S( ?2 w( U2 A, u
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，身邊沒個人照應，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…1 K8 x0 }9 e9 Z0 x* |) j+ w
4 P: W+ j+ g* J4 d2 K; [
「媽媽！」2 |' u9 ~) m! I: N. z) [

喊完我就清醒了，突然覺得非常悲哀。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。其實也能
夠理解，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，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，大學畢* E! d/ p' H9 F
業以後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，父母親會因為憤怒、絕望，不要我這個兒子，
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, e6 Q6 Z3 w: X( j! s
只是，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，脫口而出的，還是媽媽。
% t1 e: Y( N+ I0 r
回首這一生，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，又一事無成，連個女朋友也沒有…我這人，+ S- J! E! K& m! f( |( \. w# T
真像個害蟲似的，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。7 o+ r8 A* ?% c4 v
# R; P' Z, J* F& T2 W+ P$ x3 ^1 g; C
不如就這麼死了吧。' b% n- |7 P# ?2 V9 b$ O

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，開始去浴室拿毛巾。不過毛巾上* ^" b9 K" u) \4 \3 @; C8 I
傳來的冰涼溼潤，讓我清醒了一下。
8 L& w$ W0 v, \* \0 U: P
我想死？為什麼？我小說還沒寫完呢。我還那麼多構想…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5 n5 v- v# \" t' L( m! l3 |/ R* L
死啊。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，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，我想寫…我太想寫了。還有
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，我就是想寫完啊！: v, m  e" h+ y- {

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，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，終究還是拿回去; Z( [+ q; `- D, {9 T$ ?
掛好。" ~3 s/ w6 `& w. u/ B1 }
( S; a+ \* Y* ]# ~  V" R
反正睡不著了，我打開電腦，開始拼命寫作。當我寫作的時候，根本什麼也看不
到、聽不到。所以我不知道…
  _1 Q6 l4 m. k  {
靠近浴室的牆壁，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。
4 ?- x, M5 |; J* I2 m1 G" V0 M
直到天亮，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、浸溼了我的拖鞋。

這時候的我，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。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，甚至讓我
的燒燒得更高，但是我堅信，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，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。
# S) b/ G' b7 t) d) N- u! d
熬著虛弱，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，打電話給房東。房東乾笑兩聲，要我去找
人修理，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。) b. X2 e$ _- @7 L
% w0 u9 O, r: O8 K& j
「如果不夠。」他的聲音有點顫抖，「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。」

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，我也相信修好了。的確，修理好了以後，牆壁不在滲* b& V  z& y) B% q1 ]* h4 G
水，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。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？/ A/ @# I, Y1 y* _

只是不明白，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。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，
因為我衝到車道上…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，我只是擦傷。% S2 w# Y0 K& q9 o% u2 ^3 U
3 ~3 L; ~1 B; `8 m5 @* t
當然也被罵個半死。
2 d9 x. T: h* ^$ G. m
其實我真的很歉意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…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。

我說過，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？那是因為，我喜歡在夜裡寫作。雖然不至於整0 {. N& O+ _0 A1 c
個白天都在睡覺，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，中午十二點起來。

剩下的時間，都在寫，不然就在看書。
  J- b3 ?0 P, }/ g
這段生病的時間，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。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
的寫，起初是趕稿，後來是為了躲避…隔壁的竊竊私語。

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，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，我發
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。
2 y3 A' s+ z- r+ t
他們說我是老處男、變態，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，好像是小偷似的。這對我，真6 ~5 ^7 }0 m* `  U4 Y4 N
的是很大的侮辱。5 L* f* q, o: f3 |5 q- c
7 q1 J& Z1 v+ H% r. A# _
我說過，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。我這樣遠離人群，潔身自愛，就是因為) O. T/ L+ y2 Z7 \, x
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。% m* \$ w+ ]8 w
' {" m& r5 J5 ^
除了逃避到寫作裡，我還能怎麼辦？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，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; z+ o0 a' S; w1 Y# H) I
響了起來。我瘋狂的寫作，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，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% c, F" L7 h0 [
我瘋狂了，終於有一天，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，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…5 W9 P) A; h9 |9 v
* k- D* u" H4 t% o
我突然清醒過來。8 i5 o4 J, o$ Y8 i9 Q# o

我在幹嘛？我是最邊間呢，這面牆外面，是空蕩蕩的馬路。我在做什麼？居然拿
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，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！9 s- z/ K8 g. A6 D

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，趕緊插上電源，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。一一檢查之後，
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，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。; p! F, ~( {0 e, ~0 S+ E

是不是神經衰弱？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。我深深自責，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
草稿，然後趁著記憶還在，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。4 C* [8 ]9 x! z9 m3 _- M+ U+ X# b
( z0 P5 j6 s; H" E. z+ a8 I2 W
事後我想，或許是我太愛寫作、太想說故事了，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; K1 `! K5 a) ~8 H# \
正常了，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，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。

不過我不知道，這樣算是幸運，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。

姚夜書第一部（二）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，但是我相信，那只是精神衰弱。用理性就知% m2 W& f1 N0 I( ^( J$ V
道了，牆那邊根本沒人，除了精神衰弱，還能是什麼？
% [* `- M) [" j% {7 u& p, k
我早晚會去看醫生，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，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8 w- ]' v7 c! e) C  ^0 Q" K/ u
不合理，我現在沒有空，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。" U+ e$ K* c6 O& @4 x$ Q. {1 @

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，醫生告訴我，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) T! p: V- ~% l. `
時間，我相信了。甚至…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，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
感受，包括精神衰弱。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，我不能夠放過。4 ~" Q* B0 C1 F# W: u1 S
2 X2 u% R3 I! \1 t: B" C
漸漸的，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（別人的午餐，呵呵），在日正當中時，我8 @4 Y2 x$ P, `  O
會覺得舒服一點，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，很溫柔。& o+ `8 e: J4 K+ A

我吃完了三明治，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，我想要抓住。亂丟紙屑不太好吧？我在
護欄旁邊抓到它。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…  i: d: Q, S0 ^7 Q  ~% P

坦白說，我突然看到的時候，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。直到我被往下' K% ]' T" x8 Q9 j3 |4 W
一拖，我才正確的看清楚。

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，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，大概是嘴巴的地方
裂到耳根，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，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
，掉了出來。
8 M: {' P* q( p8 P
「下來…下來…」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，像是指甲刮著玻璃。& h$ N% A: l; g3 t: ]; [

怕不怕呢？我是個人，當然是嚇個半死。但是你不要忘記，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
家。我勉強用力撐住，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，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。0 w9 y9 u9 J, K2 J8 X8 M3 P) x9 V

在這種要命的時候，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，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$ M4 U" [( H# Q1 B7 H7 e
說，要怎麼描寫她，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…

「下來！」她的尖叫非常淒慘，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。

「我不要！」我把她看清楚了，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，「我還要寫小說呢！」+ J! [' I& T8 W  h! Q5 ^1 y
1 B/ q' v" ^8 B5 s- m
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，我急出滿身的汗。我不要死，我還要寫小說呢，我還有那: O. W9 v- {! l/ c2 r8 S5 c: M# w
麼多小說要寫…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，別鬧了，我不要被燒催稿單。那些無
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，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，死了還要收催稿6 ~% Z4 a9 o! `7 @4 ], ?* J7 ^
單，有沒有那麼倒楣？有沒有？$ y- `6 W. k$ k. N$ C

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，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！% o  W8 K! h5 \$ L* E" l

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，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，就哀叫著消失了) M. R# {4 J- E& I& q2 n
。7 f5 g2 Z- {$ L0 H( I# I9 m
" }2 _3 k3 Q/ b2 P9 b
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，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。

發了一會兒的呆，我跳起來，趕著跑回自己房間。雖然我頭發昏，太陽穴一陣陣
的痛，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，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。) J7 U0 O$ M8 @: d6 d) W* |

好不容易敲完鍵盤，我的手機響了。8 j8 J! k8 ~" \
0 B) c; R# n) |; I8 L, x# j
「弟弟呀，我是媽媽…」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，「你身體怎麼樣？有沒有好; @% E9 w7 v2 B+ x5 ~9 O
好睡呀？」

我吃了一驚，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，但是媽媽是文盲，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4 u, J2 w1 c% m3 Z. U8 M
識，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。  n5 o2 d/ b& C5 t4 ]2 W6 x2 G

「媽…」吃了這麼多苦頭，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。
5 j/ Z$ }3 _* B8 [1 j! z5 b
「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，他還在氣你呢。」媽媽喘了一下，「你要照顧自己
，台北壞人多…」" k6 L: c) G. g. L$ n0 \  c4 q* t

「我知道。」哽咽了一下，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。( ~. [2 l* ?4 e. _9 N) }6 V$ w
- ~+ E0 @* Z3 @; r( A
「媽媽不認識字，你的書都看不懂。」媽媽還在哭，「但是你同學說，你寫的很% |# D9 H) X# E
好看。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？」. d. T! w  u: V! B' @2 t
# V0 e, X- w! G+ m5 k
「好…」
, o! V9 A1 e9 t
「弟弟啊，媽媽真捨不得你。」媽媽越哭越傷心，「你爸爸牛，你也牛。我也不
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，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。我好想去看你，好想去照顧你啊4 ?0 H# F. Z  F! o
…」& u# L  t2 \% a, ^: f$ Y3 P0 K% K

「媽，我去接妳來台北！」雖然我賺的錢不多，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' \8 _! i. G1 f% I
。) U1 E) O( ~/ i3 t: a/ P
* C7 ?& C1 x  S3 `. C: u
「別傻了，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。」媽媽啜泣，「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，知
道嗎？弟弟呀…」

掛了電話，我摀著臉，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。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…她是& X$ b1 U4 D1 c1 ?6 U7 Y! j) M
溫順的傳統婦女，爸爸就是她的天。不知道為什麼，離家這麼久，我第一次這樣+ x1 J' z/ y. Q6 u; I
想念她。
& Q" Q* F' N" w8 D5 K/ C
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，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，所以才想念起她吧？& ~! A8 }5 E" d  v

等我平靜一點，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。我的確無可救藥，而且根本不; O; t. R$ y  ?! S
像個人。再怎麼憂傷痛苦，我都會化為文字，設法融入小說中。然後就像是封印
了這種情緒，不再難過。, V6 N+ z- A- ?) x

為了寫作，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。也說不定為了寫作，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。

姚夜書第一部（三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。說不定她還出現過，只是我不知道。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
最後階段，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，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。, b! d7 {6 t8 a- @! ^$ w

幾乎都沒有睡覺，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，還流膿。/ l6 k" d3 @* f* r" |: o

在電腦前苦惱，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。只是累到一個程度，我還是昏
沈過去，也說不定我昏倒了。
- P8 ]3 L) p6 t- K4 b
等我醒來，手溼溼的，指甲縫也很髒。

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？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，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$ _) A4 z/ L9 B. x" `, O: f2 h
清楚了。# z+ x; D7 x0 F# j+ W0 T5 @" @
0 c1 E6 l  @, g! T3 L# O
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，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。煙抽太多了，我搖頭
。牙刷一片烏黑，我漱口很久，刷了好幾次，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，洗澡的時候7 ?" E' j- u0 X  B
，身上一道道的污痕。, g9 O! h3 M) l5 r5 O! ?. X- z
/ H5 T, t' W* X6 D2 d! b: n% K# T
真糟糕，把自己搞成這樣。

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，爬出浴缸的時候，頭昏眼花，差點跌了一跤。更糟糕的
是，我開始拉肚子。

唉，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？9 R" ~5 N! V. |6 M

到了醫院，醫生看診了一會兒，「好像是食物中毒。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？
」
- R' Z+ D0 D8 H: }# O$ L
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。7 @2 [% @2 Q% C# {6 d

醫生開了藥給我，囑咐我讓腸胃休息。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，我的大腦也得
休息一陣子。當然我想趕緊寫完，但是我也明白，故事，是永遠寫不完的。
: Z0 ?% h) ]6 D( p+ _- `3 h3 h
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？+ u0 e- J9 i: y0 t- O- B- c

那天我早早的睡了。但是我睡得不太好。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，吵死了。

醒來我牙關很酸，嘴巴好像破了。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，我刷了好久。壓力- M: g/ a2 T3 O$ ~
太大磨牙？很有可能。但是我又拉肚子了。/ a$ a) o( b  l) K5 H5 k

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，真的非常痛苦。我把煙戒了，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。我, c/ `, U' J) j* ~" P
自己聞到都犯噁心。出門看醫生的時候，我得戴上三層口罩，省得薰到別人。+ {6 V! G2 d2 Q+ h$ n6 J! ^  y
) G- t" k0 H5 J8 o# R7 W2 _% W
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，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，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。# V  H; ^5 |6 q/ X

身體越來越弱，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。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，我真的
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。8 m  y* [0 F1 z- U
, c2 q/ Y/ u) r* K8 y) _; @
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，很恍惚的，就從心裡掠過。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，
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。
; M5 w: C; g* L8 ~
但是我不知道，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。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，我驚醒過來，/ M. U: \: @5 x5 }: {
迷惘的看著他。我回眸，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，我嚇得馬上扔下來，
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。0 s2 |5 P! s7 y4 T) i
' t$ w8 _6 ?+ }% [8 ?& R
我想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，超過了那個強度，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。
我昏了過去。

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、在狂笑，發0 p- y4 O3 P" D  o* V
出奇怪的聲音，對著別人吐口水，並且失禁。我想我是瘋了。
3 i  J6 C/ R8 S' D
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，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。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, S7 H. L4 L8 }2 m2 x# z+ p7 j$ E, u( |
子，想著怎麼寫小說。( _6 d  V! ^( D: V; T& ?& ^1 \& B
- y- X* Y& q! d  y
說不定，我早就瘋了。

只是好奇怪，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？我想不通。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？
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，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。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
感，我不想告訴你。

我只記得，我被關進精神病院，受到很大的折磨。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，也不能
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。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，但是我只記得痛苦，卻不
記得過程。0 w# g9 l. c" r1 Z& R
8 ~9 z) q3 N( a! G
這些不是最糟糕的，最糟糕的是，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，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
角落都沒有。
$ c( q, N) x& I( S# _& }
直到有一天，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。有一顆光亮的微塵，融入我要喝# n6 }7 O5 `4 L3 J: v- `
的水杯裡。
. s5 A3 X5 O# P6 w1 j' z! ^  i
我喝了。

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。喝完以後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。一直籠
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。而且，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，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+ X& }" ~4 L. h) o- [1 T
女鬼。4 t0 R' @0 D& w- E8 u9 ]/ l

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，「你怎麼還不死？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？
」她的低語這樣怨恨，這樣惡毒，「你根本不是人！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，為
什麼還沒瘋還沒死？」

我不是真的瘋了嗎？我就知道，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。. _7 ~! u% e: }
2 o" H/ u' H2 c* b$ ~: F, w1 a+ Y
「我媽不在台北。」好久了，我好久沒說話了。但是能夠說話，是多麼棒的事情
。
& Z0 e) z4 f; }9 L2 Z; N
女鬼趴在我身上，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，她陰惻惻的笑，「你媽來台北治病，死0 V) S# g1 d$ O3 R6 P
掉了。」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，「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？」

我搖了搖頭。能躲我也想躲，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。* u# C2 T8 p: @' J1 R
2 d  F3 o- b/ k
「因為她昏迷的時候，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。她，是你間接害死的。」腐爛的味2 G4 `3 _* [# E3 r2 }  j; B
道刺激著鼻腔，我沒有表情。4 @/ E* D% d. i& C9 G. u4 C: L
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習慣了。「哦？」4 t' t. M; n% ]
3 ?6 `3 X- W/ R. r' F- U9 Q/ U! j, w, i
「她住的醫院，也是這個醫院。」女鬼歡欣的笑起來，「她過世的第二天，終於
讓我弄瘋了你。」輕輕的，她殘忍的笑起來，「在你等待轉診時，我附了你的身& L. |6 N3 D9 B! ~3 v* F2 L
，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。」
/ J- h. _, a6 c6 ]4 F7 w7 b
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，「被兒子吃掉，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
…哈哈哈哈～」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。2 d, ~+ q' x/ z: r

我也笑了，淡淡的。「為什麼呢？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。」- i5 d- e7 D. z0 ]; s/ F: P! r% g6 {

「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！」女鬼咬牙切齒的，啃掉了自己的唇肉，「但是你的: f# v4 ~% t- L# ~
祖先害死了我！我要你們絕子絕孫，不得好死！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…: t" m8 N1 V; x* A5 ^4 N
我等好久啊～」1 ]% {; v1 k% F

個人造業個人擔。為什麼要害死我？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？這關
我什麼事情，關我媽媽什麼事情？- T1 X  P1 I, a% l

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。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，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, I+ D, I6 [0 r! `( y$ |$ `
手的吧。
0 }0 M) s* o6 y
打得好，老爸。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。

對了，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？我寫得很雜，什麼題材都寫。而且，我還寫7 ~' J( B' z' V: _1 \& Y) o2 r
過這個故事，這篇叫做「瘋狂」的故事。
$ v: c, K1 S9 `5 [
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，我還沒寫完。% M# V  m& z* d3 N; Z
3 |. Z$ }9 X4 t- G+ i- V( Y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平靜，心灰的平靜。「我會死
在這個精神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! V" @& B. a8 {) I+ C+ M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+ a3 `  \9 U( L; J
; B+ r) @: X* C$ [1 p1 `+ V
我想，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。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，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+ c$ i# \! V: P+ S% n& S
，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，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。
4 s: f2 [+ g" P* U) H1 ^2 l
或者是鬼的目光。

我說了整個故事，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，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。我不
知道說了多久，白天或夜晚，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、把我逼瘋的女鬼，我也要7 u4 b, ?. u2 m" o
把故事說完。

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，和女鬼對話的部份。接下來，我還沒寫。. P% U) M3 q1 k" W; M; I' K
. s4 j/ Q+ s* m. \
「後來呢？」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，卻寫滿了狂熱。和一般的讀者沒兩; U+ N. O  v2 z) I. F' J
樣。「繼續說！你若說得好，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！」' q& w9 h7 Q1 ~9 |9 b
8 x8 Z! o4 d2 i1 |0 y5 ?& u
後來嗎？我笑了一下。咯咯的笑，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，很像是鬼的哭聲。  W9 a7 [1 d/ S  \4 q/ _: g
4 n: {6 A4 T. v/ Y+ t
% `/ \4 L+ I! d% I+ B4 u- k
, N+ O, W# u3 }  k, v/ T
姚夜書第一部（四）啖食母親的屍身，是很大的罪孽。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。但是在神智昏亂
的時候，陰差找不到罪魂。( G" |0 q  b! ~6 |% a+ |6 F
& _; ^9 }) q. S9 n! L6 K
直到罪魂清醒，陰差才找到了路，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。
, m% Q* V1 h$ f+ V+ w+ W
「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？」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，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% n. u$ \8 E3 F- p0 t( J
# G- `7 z4 W9 ~4 |: c8 w6 d3 L
* A/ t* u: j. C/ ^# K; p) \

我停住。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，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，如雷的問了同樣
的話。& R2 U- t8 t1 k9 F6 r6 M4 `

我微笑著，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，「就是她。」+ Q! M1 @4 B1 |6 ~3 }
) d" h& }! L0 X4 Q8 Q0 o& P+ t* X
「然後，」我越來越開心，朗聲笑出來，「陰差將妳帶走了。」3 P# m! u4 n4 Z6 h+ k4 q; v
2 }  h& j4 g- r. X0 l8 F/ Y! H
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，慘叫著消失在虛空。但是她慘叫著的是，「我還想& d# b5 r$ f4 ]4 O  ?7 @: D; k
知道後面！後面怎麼樣了～別抓我，別抓我～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…」

我不斷的笑，越笑越大聲，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，一個瘋子。雖然我笑到最後
掉下眼淚，甚至嗚咽了起來，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。1 T3 i  r3 b. A% m) E# ?7 ]
7 H% {" J7 W; U9 L8 u* H: z3 @
媽媽，對不起。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，但是我的心裡，只有寫小說而已。甚+ j4 f4 [0 T, a8 U" @9 U6 Y  \% t' b$ x
至現在，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，寫進小說裡。
' T3 _5 o, s, G8 E
遠在女鬼附身之前，我就已經瘋了。

終身背負的罪孽，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。/ h$ e' i7 U  A
3 F* U* F$ f+ j1 ~0 n: W" y
我早就已經瘋了。9 l/ ]9 s/ Z* F$ [
. u, U. O) i' E2 q1 p6 [9 O; _
我不斷的流淚，但是我還在笑。若我真的感到痛苦，那是因為…我居然不為母親
過世而痛苦。
$ h, I! _5 Y" m/ V. [" i6 m. R
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，只剩下姚夜書。/ C: k  u6 k0 Q. S9 U7 ]+ R* b) _

＊＊＊
' b! E! q$ r$ N# J/ b8 u! L
「夜書啊，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，要讓你出院。」我的編輯來探望我，小心1 C4 e" ?7 t6 i! [/ v/ I
翼翼的，「你就當作是重感冒，別想太多。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，你終於轉
運啦，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。老闆說，他會幫你打理住處，只要你好好寫…」
( u( a; N* j  i- Q. \" @0 |
「我寫，但是我不要出院。」我咯咯的笑，「這裡幽靜。」
6 f( n( s( j0 B. v
編輯有點為難。但是我想，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，應該是棵: b. B; d9 L; N0 C
閃亮亮的搖錢樹。他不會放棄我，老闆也不會。# F" C4 J( A( F" L

他們都中了我的毒，小說的毒。# {( D! v7 \$ A/ ~" f

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，卻難以治癒。
! x3 T0 h9 `! X& k# u" ]) Y1 X9 f  }. U
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，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。我在醫院裡有了一
部筆記型電腦，甚至有條網路線，還有個個人房。% \# k8 h+ r0 q2 K! _
7 E5 x/ ]2 i' ]8 n
我繼續寫故事。不只寫給人類看，也寫給鬼魅、妖怪，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; ?, @8 c7 }. |  V, q) }% w
的眾生看。
" r7 G. R% V, M
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，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。

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，很像鬼的哭聲。. U7 o7 y/ I  {# |% S' x$ o

我想也是。0 S  K% s6 x( L8 J0 ~  @

（第一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返回列表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[收藏此主題] [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]

[通過 QQ、MSN 分享給朋友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