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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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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部落格, 出版社, 蝴蝶

姚夜書

楔子

其實，我並不叫這名字，甚至我不姓姚。5 _1 ?  ^0 p4 _% o5 ?! K% W1 a
0 O9 k' t& p3 h) I
姚夜書是我的筆名，而需要筆名的，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。# V9 S7 C; z& `. u

是的，我是小說家，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。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，還是半紅
不黑、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。
' c9 F: Z; M# R
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、出版社，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。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，
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，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。我的讀者
非常多，海內外都有，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。
1 R2 J  F2 w8 E6 @( Z, M1 D
編輯也不懂，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，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，算是一種奇蹟。2 o% P: L2 p% X1 o

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，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，他還是義無反顧: Q4 y+ s& R; e$ F5 D
的幫我出書，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。. i# b6 l5 A3 {) I( l5 b
% S5 W) Z1 x: b0 M
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，鬱鬱寡歡，才會發生那些事情。
* T" r8 Q  m# g7 \
但是我很認真、也很誠摯的告訴你，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。甚至我可以告訴' _* |& F, G2 ]3 o3 K( J- Y4 F
你，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。5 k) Z$ ?' x+ v( N/ M# c4 Q
, q4 C4 I$ O+ ~7 a
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，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。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
的，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，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。
$ E1 B$ B$ M" ^- [# L0 A) F$ e; x
被我吸引來的讀者，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，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" B  f7 e/ v+ A5 C  N1 N
大作家的唯一要素。' v+ {7 k- L9 _2 C! C' g4 B

我太正常，太平凡了。網路上的要求低，我才能夠有片天空。不然那些充滿愛、! E% l# v% `( `3 [0 I! C' L# w+ _
希望與勇氣的作品，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。5 V  L& h5 }7 A& a* K* y

當然，我的讀者很多，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。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4 {4 @; p' q- k
，即使時間很短，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。
. s7 o8 ~' M3 H2 Q: I
分手不為什麼，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。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5 p# }1 j$ Z7 f# `+ \5 Y
樣炫耀，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，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
了。
7 v: @  t, I1 Q7 `' ]
我的確是個宅男，長得其貌不揚，而且有點胖，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。但8 y  M, @  c8 z1 I& P& @5 R- G$ T
即使是宅男，我也有自尊，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。/ z( A3 u' Y3 m6 o( O
9 f: S  i2 `5 z$ t% P
很乾脆的，我和她分手了。我知道她又哭又鬧，到處說我負心。但是她也只能說
我負心，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，我並沒有碰她。她會哭鬧，只是為了面子掛不
住。/ |1 I- U, K+ _0 v2 f6 v

我沈默了，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。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、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
。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，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
生人。, M9 A' O5 w& ^  P: i! p, d/ i
4 I+ o! j% {. w  k5 N
更讓我心冷的是，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，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。

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，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。8 h$ x1 F7 U* I6 H% z
( J; C; u. s6 ^- {" u' O
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，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，沈默的封閉自己。我漸漸
的越來越像個修士，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。# h, t6 Z" I) Y2 G4 }
- ?+ D+ P* M- r" ^4 c
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。我也沒有想到，這樣的變化，會出現在我身上，甚至變% b, z; j( T9 G- z6 O2 ]. H
成現在的我。8 H) i* B2 H& ]. @0 V2 f
9 g6 `2 [% u5 }  L2 Z
第一個變化是，住了好幾年的房子，被房東收回去了。/ w. a$ s: M2 S+ E2 x! @

第二個變化是…

我遇到了鬼。- ]) c! M3 A3 X" s4 x5 `

[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-2-2 11:01 PM 編輯 ]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bluejamie

版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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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一部瘋狂3 j1 }) o" `% M0 ^" V7 T0 L
! N4 o/ d9 t) O. G1 z6 q& [) H8 p
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心灰。「我會死在這個精神+ V9 s% I$ ~7 D  y' n
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) w2 _0 E9 k+ {) L* B* g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, r- `9 d8 p* l& C
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; I; |- g' j2 `. }5 P- `7 x; T

0 c) o7 \3 j+ T6 z. c( k
2 U/ k) C, Q: C' M
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，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，又再三抱歉，我也知道兒子要成$ h* i9 U8 U- }. @% n# ^8 `
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，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。

我運氣好，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。雖然房間不大，但是收拾的很乾淨
，又有冷氣電視冰箱，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。# k% k+ p! ^4 n5 c. J0 O  ]

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，入住率很低。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，不跟人碰面$ b: F: F4 G" N2 z4 T& r* H4 [
是最好的。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這些年磕磕碰碰，我越來越怕人群。以前
住的那兒，管理員熱心得過分，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，讓我很窘，我也知道他背7 c, D8 r8 l: p% O
後笑我很娘，跟男人說話也臉紅。$ w  v" S% Q, Q8 w3 W. j% e' B1 T0 u

沒辦法，我個性就是這樣。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，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，我) m+ T) k5 A7 E0 \) C9 O9 Z
不想讓別人不舒服。: v; E% I  b+ d' S# E# Q

剛住進來，沒什麼奇怪的地方。要說有什麼奇怪的，也就是剛拿到鑰匙，走進來6 E7 P0 O- l# t2 p
的時候，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，很冷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，落地窗大開著，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。! ^! V! `6 o9 W3 g: P

將窗戶關好，一切就正常了。7 k+ n/ b" Q! Z  ~5 x
& ]9 b3 N, h) t8 u- |9 |3 S
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，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，陽光嘩笑，非常晴朗的
初秋。
* {: |) _" K$ l) w1 \; E
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，我卻生病了。& l- ?4 @; l& `, z( _

生病只是兩個字，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。我發起高燒，身體滾燙
，但是卻覺得這樣冷，不斷的發抖。- m+ l0 ?3 I: p" }
. N8 ?( y) W  r& V0 Q# C6 c2 x' @
這並不是誇飾法，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，像是躺在冰箱裡。我喉嚨非常痛，痛5 I4 d$ ^5 t1 C1 q! Q+ l! M9 q) s. F
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，但是我好冷、非常非常冷。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
，去吃點什麼，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。5 m8 P* {* \# A# p8 n; N: J  p

我看了醫生，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，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。但是我依舊冷& i9 t" G; A, B) A( D5 g' a# x
，非常冷。冷到一種地步…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，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
下，喝著熱騰騰的茶，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。" W+ W8 i9 G+ i: O
! S) K# h" r/ I6 n; x- U0 Q* x1 X
不正常？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。但是我很相信醫學，或者說，這時候的我，還很
相信理性。
" F+ @9 {6 ?6 q2 o8 S7 M3 s  C; g
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，終於有一天晚上，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，哭了
出來。: v! h5 Z( W# U! p2 W% `; H
$ Z- r! G& i2 U& c5 j
男人哭很好笑對吧？但是當你額頭如炭，身體如冰的時候，誰管好不好笑呢？尤9 v+ q+ X3 C# b8 d1 A( S1 n
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，身邊沒個人照應，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…1 R) ]4 x. o. ]* J
5 P# p0 s; D* L6 i
「媽媽！」

喊完我就清醒了，突然覺得非常悲哀。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。其實也能( `" l* _4 e" l+ k: |( H
夠理解，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，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，大學畢# V- u! u$ A1 `
業以後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，父母親會因為憤怒、絕望，不要我這個兒子，3 O7 E; {: w* }8 E# Y9 b
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
只是，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，脫口而出的，還是媽媽。

回首這一生，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，又一事無成，連個女朋友也沒有…我這人，. I$ Y) L1 S  z; u
真像個害蟲似的，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。6 f) J8 I3 ?4 r' X# |

不如就這麼死了吧。0 @; N$ y: y/ D2 K- c9 g

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，開始去浴室拿毛巾。不過毛巾上
傳來的冰涼溼潤，讓我清醒了一下。2 F3 n$ Q4 P$ y3 L7 V& q
8 n) [' L( x/ N0 ]5 x
我想死？為什麼？我小說還沒寫完呢。我還那麼多構想…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6 Q5 }5 c" S+ a  b. w: I
死啊。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，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，我想寫…我太想寫了。還有
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，我就是想寫完啊！

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，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，終究還是拿回去
掛好。
, Z! g2 Q5 G% r' D
反正睡不著了，我打開電腦，開始拼命寫作。當我寫作的時候，根本什麼也看不
到、聽不到。所以我不知道…' E. h* _6 n: |; T% p
; R. O7 @# ?# F6 {- X
靠近浴室的牆壁，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。/ C! q5 K- d3 t- Z0 u: f
0 G: {& G. s8 x7 I+ M
直到天亮，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、浸溼了我的拖鞋。

這時候的我，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。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，甚至讓我
的燒燒得更高，但是我堅信，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，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。
; m' m, P1 d# v+ `6 M2 q
熬著虛弱，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，打電話給房東。房東乾笑兩聲，要我去找& [# [* @# _3 c1 I: k
人修理，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。
' a: h! M5 }7 b. q: w. R0 I
「如果不夠。」他的聲音有點顫抖，「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。」

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，我也相信修好了。的確，修理好了以後，牆壁不在滲
水，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。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？$ v4 j% o& F5 W7 F/ y0 f

只是不明白，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。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，
因為我衝到車道上…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，我只是擦傷。) @) P  H+ `; S$ v, f

當然也被罵個半死。

其實我真的很歉意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…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。# S& k8 R( n* v8 J) l
3 W6 Z4 r0 G4 q% o# n3 |
我說過，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？那是因為，我喜歡在夜裡寫作。雖然不至於整
個白天都在睡覺，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，中午十二點起來。
; }! r, A2 b: P+ F" A3 {' |
剩下的時間，都在寫，不然就在看書。; G# k" H  i+ N/ ]& y
" e- ]+ m: {/ ?- D- j* i) H
這段生病的時間，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。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# x7 T% X# w# |! U6 T
的寫，起初是趕稿，後來是為了躲避…隔壁的竊竊私語。( Z4 ^- }6 U' O) w/ b9 t" B

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，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，我發! e5 h3 [2 b0 k$ q0 H
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。
1 R1 L) N) O& M& n; F. |9 I* [
他們說我是老處男、變態，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，好像是小偷似的。這對我，真
的是很大的侮辱。" U( [/ f- @: J! \3 u: ~3 M

我說過，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。我這樣遠離人群，潔身自愛，就是因為, V- h0 r: E. U  g+ s
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。
/ g5 W/ N+ }0 B4 |6 i
除了逃避到寫作裡，我還能怎麼辦？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，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
響了起來。我瘋狂的寫作，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，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( x8 k" E2 c7 B0 C9 q0 V
我瘋狂了，終於有一天，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，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…1 \: K5 G# Z- X) u7 V: d6 c* }
% {3 y7 n9 r2 X
我突然清醒過來。

我在幹嘛？我是最邊間呢，這面牆外面，是空蕩蕩的馬路。我在做什麼？居然拿' P7 b+ {9 }7 w
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，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！

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，趕緊插上電源，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。一一檢查之後，
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，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。8 i- b' O7 m$ e) Y: T+ @3 u

是不是神經衰弱？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。我深深自責，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
草稿，然後趁著記憶還在，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。

事後我想，或許是我太愛寫作、太想說故事了，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% L+ t  A* d$ U" M% |# g
正常了，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，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。  x& w. x" w  h
' R. q+ D  m" e- p; D  k
不過我不知道，這樣算是幸運，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。$ B: B6 Y/ G+ [; M
. ~& B( `) V, K4 e# U
姚夜書第一部（二）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，但是我相信，那只是精神衰弱。用理性就知
道了，牆那邊根本沒人，除了精神衰弱，還能是什麼？/ W  i: K, E9 O/ b4 P

我早晚會去看醫生，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，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* i. Y3 f# w- T; c& A5 {
不合理，我現在沒有空，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。- r* _5 t* C( g" o! j& r) O# c$ ]$ x

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，醫生告訴我，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
時間，我相信了。甚至…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，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. N( l$ L* r$ T  n1 F3 g' j
感受，包括精神衰弱。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，我不能夠放過。

漸漸的，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（別人的午餐，呵呵），在日正當中時，我8 N4 X- \) O* [, p. x3 r! X) [
會覺得舒服一點，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，很溫柔。

我吃完了三明治，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，我想要抓住。亂丟紙屑不太好吧？我在5 e( ^$ ^' m0 o2 _& d7 B
護欄旁邊抓到它。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…

坦白說，我突然看到的時候，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。直到我被往下7 ^- ?# U$ D$ Q4 K5 B+ r- T# T
一拖，我才正確的看清楚。7 t6 S9 d: H, {  P9 H$ Q

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，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，大概是嘴巴的地方' u9 L( L# p) x1 Z; Z* y  x
裂到耳根，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，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
，掉了出來。
& ~8 T9 {2 E* ]' y
「下來…下來…」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，像是指甲刮著玻璃。8 }2 A' g& j6 f* z9 P5 H* `3 P
. H+ v! i8 v1 j) l2 u3 c; ?% A
怕不怕呢？我是個人，當然是嚇個半死。但是你不要忘記，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
家。我勉強用力撐住，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，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。  v' @( b/ }+ y% d

在這種要命的時候，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，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
說，要怎麼描寫她，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…
; A$ n! b4 ~2 y, j. F3 `
「下來！」她的尖叫非常淒慘，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。

「我不要！」我把她看清楚了，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，「我還要寫小說呢！」$ W' @! s; x6 D$ ^- F# N4 {2 H
+ k/ Z) F3 d  @5 [5 Q
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，我急出滿身的汗。我不要死，我還要寫小說呢，我還有那
麼多小說要寫…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，別鬧了，我不要被燒催稿單。那些無" q! G% q: V  ?: Q, ?* w
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，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，死了還要收催稿+ y7 y" m- w# Q" u7 K/ R0 G7 J
單，有沒有那麼倒楣？有沒有？1 D- `/ U# y& x6 B
( w8 t: r" }4 f% r. |  }5 T2 }# s5 h
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，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！

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，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，就哀叫著消失了
。- c( h  D/ ^& K' S( l# A

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，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。

發了一會兒的呆，我跳起來，趕著跑回自己房間。雖然我頭發昏，太陽穴一陣陣
的痛，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，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。
5 e! y# L( \; {2 Y% V4 G# X
好不容易敲完鍵盤，我的手機響了。

「弟弟呀，我是媽媽…」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，「你身體怎麼樣？有沒有好4 o/ r' @  `9 a8 Y
好睡呀？」- ^1 H) d4 m8 Z2 u3 P

我吃了一驚，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，但是媽媽是文盲，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3 `+ i1 X! I3 l$ R7 F
識，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。' D% A' `4 z/ S/ W! r) W6 o

「媽…」吃了這麼多苦頭，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。
  I. Y4 K7 y3 _" K3 g
「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，他還在氣你呢。」媽媽喘了一下，「你要照顧自己
，台北壞人多…」

「我知道。」哽咽了一下，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。

「媽媽不認識字，你的書都看不懂。」媽媽還在哭，「但是你同學說，你寫的很5 @# c! J3 v. ~& l
好看。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？」
# W  X5 O6 c) ~! H* [, L" r* C
「好…」
( H: s# c3 P$ i1 T! R
「弟弟啊，媽媽真捨不得你。」媽媽越哭越傷心，「你爸爸牛，你也牛。我也不
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，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。我好想去看你，好想去照顧你啊
…」% @- Q, j3 z! C' M/ H

「媽，我去接妳來台北！」雖然我賺的錢不多，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
。9 x# |2 {: M# a" g

「別傻了，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。」媽媽啜泣，「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，知, v+ p) X- l' u: b" g. s
道嗎？弟弟呀…」

掛了電話，我摀著臉，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。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…她是
溫順的傳統婦女，爸爸就是她的天。不知道為什麼，離家這麼久，我第一次這樣
想念她。; L/ `# u/ X; P9 c' C

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，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，所以才想念起她吧？
$ T) q' v1 [7 X: ^& X
等我平靜一點，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。我的確無可救藥，而且根本不
像個人。再怎麼憂傷痛苦，我都會化為文字，設法融入小說中。然後就像是封印% n8 M3 v! R. z( a# H) R8 Z2 m  O% _
了這種情緒，不再難過。  l4 h, v5 {( |5 C6 s

為了寫作，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。也說不定為了寫作，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。
0 |2 Z# c) Q& |; N( J

姚夜書第一部（三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。說不定她還出現過，只是我不知道。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1 H3 s6 S1 x- m, V1 h
最後階段，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，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。3 K$ W/ r6 G  ^$ ?( X$ p" O
; w0 c* X: d% `$ M/ |
幾乎都沒有睡覺，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，還流膿。
7 @; N! [9 ^9 Z  ^2 J, b0 c
在電腦前苦惱，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。只是累到一個程度，我還是昏4 w- g3 _2 B  ]$ G
沈過去，也說不定我昏倒了。2 I) L2 D! W* W! c( B% Y# }9 S

等我醒來，手溼溼的，指甲縫也很髒。

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？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，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
清楚了。7 e& Z1 @. `. s2 l' r  v
2 q+ `) E5 f7 v& A6 ?
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，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。煙抽太多了，我搖頭
。牙刷一片烏黑，我漱口很久，刷了好幾次，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，洗澡的時候$ ~7 F/ A! \4 c4 w4 R
，身上一道道的污痕。

真糟糕，把自己搞成這樣。

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，爬出浴缸的時候，頭昏眼花，差點跌了一跤。更糟糕的& x0 D' V# q7 g, h# S+ u9 o6 i5 b
是，我開始拉肚子。& z3 L$ \& Z3 q3 C: N

唉，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？
) x2 f8 |& K7 @0 e; ~* v# Y
到了醫院，醫生看診了一會兒，「好像是食物中毒。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？
」" o. O/ h3 W- Y9 `+ `' k
" {/ d0 g5 [. ?' u3 S3 b0 {+ p
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。" z1 t, e8 S% F6 D* @! _' u
  @; R9 m6 A' o% z* y" U* q
醫生開了藥給我，囑咐我讓腸胃休息。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，我的大腦也得7 A$ W* v( X6 M( {; i
休息一陣子。當然我想趕緊寫完，但是我也明白，故事，是永遠寫不完的。
: G; D7 ~$ B! n3 ^  K
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？8 R7 \+ o7 h3 Q* W' O2 E+ T

那天我早早的睡了。但是我睡得不太好。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，吵死了。8 I7 l8 N" S2 }, @& m% S
+ M* b2 k5 Q! |
醒來我牙關很酸，嘴巴好像破了。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，我刷了好久。壓力
太大磨牙？很有可能。但是我又拉肚子了。

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，真的非常痛苦。我把煙戒了，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。我' b8 C6 ^. u  m) J# C6 ]( [
自己聞到都犯噁心。出門看醫生的時候，我得戴上三層口罩，省得薰到別人。

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，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，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。

身體越來越弱，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。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，我真的
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。

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，很恍惚的，就從心裡掠過。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，
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。7 I, }1 N6 n2 {4 ]
" e2 j# M( U& V0 W: W0 H0 F; P
但是我不知道，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。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，我驚醒過來，1 o/ q" i  y+ z) V1 R6 y
迷惘的看著他。我回眸，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，我嚇得馬上扔下來，
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。

我想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，超過了那個強度，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。% @/ g2 f, r3 g+ |  V/ d. q
我昏了過去。

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、在狂笑，發
出奇怪的聲音，對著別人吐口水，並且失禁。我想我是瘋了。  t2 C. `/ |9 F+ E" y8 i

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，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。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
子，想著怎麼寫小說。5 g- j& G1 c7 \8 ~
" H% `) ~$ ~1 Y5 a+ }& H6 f. h4 z
說不定，我早就瘋了。! r: b; r4 C! w8 ~4 W( b' `
% A3 g4 Z* R( _' |
只是好奇怪，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？我想不通。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？
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，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。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
感，我不想告訴你。

我只記得，我被關進精神病院，受到很大的折磨。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，也不能
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。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，但是我只記得痛苦，卻不
記得過程。( ?$ `# {# N0 F( k3 _
& j$ I! w4 k6 L+ d+ k) }" m( s
這些不是最糟糕的，最糟糕的是，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，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7 V& K# P) K. C+ k
角落都沒有。
& Q& c/ f# G" S' n/ {: e
直到有一天，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。有一顆光亮的微塵，融入我要喝- I3 F/ f) ~4 j* G
的水杯裡。7 i/ E' a9 P% S# c, [
; e* w$ J# a3 o4 k% y
我喝了。& @" ]6 v, |" g# v

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。喝完以後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。一直籠; W' W9 {' m- n" B: s: S  [' ]
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。而且，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，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
女鬼。2 r$ S( A2 u7 e9 T& g# L: L& n! B# I: G: u

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，「你怎麼還不死？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？% ~" G: {1 O! I( T
」她的低語這樣怨恨，這樣惡毒，「你根本不是人！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，為
什麼還沒瘋還沒死？」$ i% C! P0 v' _. q2 x) b0 ^

我不是真的瘋了嗎？我就知道，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。
! {' p' Y. m, d) @
「我媽不在台北。」好久了，我好久沒說話了。但是能夠說話，是多麼棒的事情
。& P; {9 y/ p( m: O! W/ M; b

女鬼趴在我身上，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，她陰惻惻的笑，「你媽來台北治病，死
掉了。」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，「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？」

我搖了搖頭。能躲我也想躲，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。, `" I7 N3 K+ H9 n2 f7 N
. g4 r" Y; R- [! {) D/ z* V7 @- `
「因為她昏迷的時候，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。她，是你間接害死的。」腐爛的味
道刺激著鼻腔，我沒有表情。9 q4 r" R7 O4 Y8 ]* c) |3 H
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習慣了。「哦？」- \9 H- `0 Q) M$ O# {# k- h" W

「她住的醫院，也是這個醫院。」女鬼歡欣的笑起來，「她過世的第二天，終於9 ]: I+ G$ j: E# J# a
讓我弄瘋了你。」輕輕的，她殘忍的笑起來，「在你等待轉診時，我附了你的身6 c' ^* s- E  }, O  Z
，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。」' C* M  A0 v! h$ t" z. y2 P, l

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，「被兒子吃掉，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; A# k$ B3 {) M# g8 l' a
…哈哈哈哈～」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。

我也笑了，淡淡的。「為什麼呢？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。」) m: }! C" S& v  ]& U# j* x% M

「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！」女鬼咬牙切齒的，啃掉了自己的唇肉，「但是你的% {. ^7 s1 w: Q9 a- C
祖先害死了我！我要你們絕子絕孫，不得好死！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…6 G4 v+ f9 L7 s( A
我等好久啊～」

個人造業個人擔。為什麼要害死我？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？這關, @- N% D0 W! ]1 {
我什麼事情，關我媽媽什麼事情？7 n2 }. x- i6 p% O( P
: a) F, P5 m* |$ O7 c( @9 A
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。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，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
手的吧。& k7 O2 O! C. s. g7 x" w6 L" t

打得好，老爸。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。6 ~: W. }+ F: q( Y% o) g. z' V

對了，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？我寫得很雜，什麼題材都寫。而且，我還寫) l5 ]$ v& y) }5 J) O4 V( l; @2 Q
過這個故事，這篇叫做「瘋狂」的故事。: O2 l" f0 q: M/ |) o
' e0 H0 v4 N" g& _& o7 a
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，我還沒寫完。
. H* I0 U8 W5 C/ ~6 o$ `9 o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平靜，心灰的平靜。「我會死
在這個精神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- `" w( ~9 L( b) b+ G& z+ ?! Q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
# G6 v3 u1 `: \5 C1 q
我想，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。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，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
，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，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。- |) b5 Z: S. r' W) y

或者是鬼的目光。+ x3 K' L4 s1 s4 n3 U4 ^- l7 b
; \3 ]' \8 Q0 V) W/ F, p5 I5 r6 w
我說了整個故事，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，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。我不4 I; V3 x, F/ K* `: u3 r6 W
知道說了多久，白天或夜晚，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、把我逼瘋的女鬼，我也要& \% E. L+ E. a) K+ M
把故事說完。0 H+ Q) g6 B$ f- A+ _) x
: s0 m% J* D: B- Q6 N$ D9 f
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，和女鬼對話的部份。接下來，我還沒寫。0 I+ b* g8 D( y; k; c

「後來呢？」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，卻寫滿了狂熱。和一般的讀者沒兩
樣。「繼續說！你若說得好，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！」. u8 X2 F4 ^5 B6 l- ]0 m3 q6 B
9 M% j: W! N5 a: g! M
後來嗎？我笑了一下。咯咯的笑，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，很像是鬼的哭聲。" O' i7 T# n3 ^, X7 O! I' t8 N
1 }' ?( y6 Y! x  L& {
0 Z0 g. u# c' c( h+ o% u

姚夜書第一部（四）啖食母親的屍身，是很大的罪孽。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。但是在神智昏亂
的時候，陰差找不到罪魂。

直到罪魂清醒，陰差才找到了路，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。' q* ^% ^% v1 R0 |2 x" S+ H
7 g) d; S( y4 J8 X+ b9 l; v0 w: k
「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？」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，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
我停住。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，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，如雷的問了同樣
的話。( ^" ]! D( Q8 j( C
% g, u8 r% o' m0 p
我微笑著，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，「就是她。」

「然後，」我越來越開心，朗聲笑出來，「陰差將妳帶走了。」

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，慘叫著消失在虛空。但是她慘叫著的是，「我還想! a; O" o$ M! b1 X8 l, y5 X: ]/ G
知道後面！後面怎麼樣了～別抓我，別抓我～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…」2 c1 N2 H5 h  Z3 ?. x

我不斷的笑，越笑越大聲，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，一個瘋子。雖然我笑到最後
掉下眼淚，甚至嗚咽了起來，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。
0 U" O+ F+ R* g% {. G6 L
媽媽，對不起。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，但是我的心裡，只有寫小說而已。甚4 n- V9 p, c& Y
至現在，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，寫進小說裡。8 j" r' O; m( F' v- h' U

遠在女鬼附身之前，我就已經瘋了。- d7 m/ i! v& M( ~- N$ g# L. x

終身背負的罪孽，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。
( r2 P/ Q! l0 p& x0 G
我早就已經瘋了。9 B  b% n' |0 V' r/ U# f

我不斷的流淚，但是我還在笑。若我真的感到痛苦，那是因為…我居然不為母親
過世而痛苦。

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，只剩下姚夜書。

＊＊＊

「夜書啊，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，要讓你出院。」我的編輯來探望我，小心
翼翼的，「你就當作是重感冒，別想太多。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，你終於轉3 ?1 D7 M9 t# }' O% V! R2 Y
運啦，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。老闆說，他會幫你打理住處，只要你好好寫…」
5 {' H( w1 H  F( `' A0 o0 t
「我寫，但是我不要出院。」我咯咯的笑，「這裡幽靜。」- e3 A+ I  Z0 o- e$ k6 B* v4 R

編輯有點為難。但是我想，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，應該是棵
閃亮亮的搖錢樹。他不會放棄我，老闆也不會。$ l, G$ e; j7 G: v8 [6 a" K- ^

他們都中了我的毒，小說的毒。

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，卻難以治癒。8 p1 y' s  N6 S2 n* z

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，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。我在醫院裡有了一
部筆記型電腦，甚至有條網路線，還有個個人房。0 K! {7 G; b$ i% m+ V

我繼續寫故事。不只寫給人類看，也寫給鬼魅、妖怪，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
的眾生看。4 s6 \5 J$ |6 r. q4 k5 j
" R! U. f2 Z$ O7 w! J1 q
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，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。! K; f+ a6 x* G: ]/ J  j
( n8 U5 L' s' t6 j' T
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，很像鬼的哭聲。5 G. ?1 t$ B9 K. f1 Y! B, ]5 o

我想也是。1 L! Q2 F* [: {8 M/ @

（第一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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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luejami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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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3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8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二部食肉
7 M3 ^% g" z) A7 S8 g
2 N: t( f  m, Y! _" h, D% s2 o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
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
1 x2 V- P" \& }# g" B$ M' P) c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  H' W0 K' x5 S8 ?8 X' {
/ v! X& Y5 N" I7 W
3 W1 z- o6 l1 g) \9 h. X5 b) @( e4 R
很逼真的夢境。
2 y+ `0 [/ t/ v, K# A
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，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。真的好大，很像是什! \8 r/ r2 m. Q3 x1 F, ^
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。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，重看好幾遍食神。' d! S$ }! H$ |

有人在剁著什麼，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，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
。7 |  g( T& i8 r/ z+ n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很俐落的聲音。是不是要包餃子？我的廚藝很差勁，只能做出
這麼淺顯的推論。
6 g/ [+ W2 m1 A+ ]# |0 K3 a
到底在煮什麼？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。啊，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% s! d2 `# T' t3 _  i* O' j, Y
種，專門熬高湯的。9 o2 u* X4 V. }$ u% i9 c
5 u- c4 d" M/ u/ C
旁邊有個大勺子，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…
( s/ n1 Y, C0 {
撈起了一個彎彎的，還黏著一點肉的「肘子」。花了一點時間，我才從「肘子」1 J9 y- L# y! E( x8 e
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，這是一節熟爛的、人的手臂。. X# Z# U" l. o8 g% {

默默的讓手臂「入湯為安」，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。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

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。其實剁碎了也# o% y/ O1 b3 H8 I3 I8 j/ g
看不出來是什麼肉，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，讓頭顱、腳掌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" @: I8 X( ]9 c( i- v' Y
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，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。0 k) l" @) @2 i' v; k- F
5 R# a6 q" R: @9 B7 r2 d" G) G
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，老王常吹的「天下第一牛肉麵」也
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，顯得頗有說服力。( Y+ [; h6 m. p4 K) a

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。. j8 Y9 H) M; y2 y1 K
; I- W4 C6 u: ]5 n8 v1 v9 _: b% B
可能是震動，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。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，和
我四目相對。

「…吳大夫？」我輕呼。
4 T" z, f% h+ t$ N0 ^6 Q6 u
「我吵醒你了嗎？」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，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。

眨了眨眼睛，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。我望著吳大夫，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4 ~: s7 ~9 d! U, `
，又詭異的分歧。

是夢。發出一聲呻吟，我想轉身繼續睡。這是完稿症候群，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
，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。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。你怎
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，一週七天，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？* f( @: J9 W7 v' |

等寫完燈盡油枯，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，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。1 e! p) u1 M0 b6 }$ y7 s( w
& E/ |( f9 k, d
你來試試看好了，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。

「你已經睡兩天了。」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，「不吃7 u, u! f/ I, M2 m- Z) u5 L: {( e
點什麼？」

如果是其他的醫生，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。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，
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…長長的嘆口氣，我不甘不願的起床。+ \+ e; Z. a. u& q6 j% x

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，還有一個饅頭。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。一樣
樣的聞過去，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，胡亂咬了幾口。; ?0 F" \) n0 n2 [3 ?* q' N0 l

「我飽了。」放下那個饅頭，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，順便回憶一下夢境，可以寫- ^2 }8 ?0 H6 T% I: p/ B
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。1 M! O/ g' N1 i4 P8 B! L
0 ]& Q, m. z) O! q+ B- {- u
「你吃太少了。」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，「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。這是我特別
去買的鹹粥呢！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？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…」$ I& I' }" _9 U6 L

很苦惱，真的很苦惱。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、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
神科大夫就好了。可惜他還這麼年輕、血還滾燙著，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。
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，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。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
知道該拿他怎麼辦。
/ |! r- }$ f5 N; s0 l; [8 n
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。
0 V% ~% V# J4 l6 h( L. c. Q0 n
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，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，我捧起鹹粥，喝了一口
。  ?7 A$ P' d9 C) h' J, I% }

………. k: |" h4 t) M: Q, ], M

然後我馬上跳起來，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。真是掏心抖肺，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! c5 k/ x  O( z  X/ ^8 i9 `
來那種用力法。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，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" }: @7 M( V' Y4 J6 L1 z; D" e( w
翹…嗓眼一陣陣甜腥，我喉嚨好痛…; u, ^& r" e% b* q& `2 o* R) T& M
; C) Z) J0 C$ Z6 L) A
吳大夫整個慌掉，只是一聲聲叫喚，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，還一遍遍的拍
我的背。* U4 _& {! L- `% R6 n( o8 Z

「…大夫，別拍了。」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。當然我知道' Y9 J' H+ \  [. }% o+ I$ h
，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。「你拍得我更想吐，再吐只能內出血了…」7 s5 b3 c# |7 K& j9 T

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，我還沒看到他，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。
; ?. V' I. ]+ ^5 ~. W
唔…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，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。我知道他姓楊; k) H6 L# H  A
，楊大夫。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，但是很奇怪的，我不是很喜歡他…卻不自覺得
願意信賴。
8 ^0 ]9 g. f& d, V
「楊學長…」吳大夫滿臉想哭，皺著臉扶我出去。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，又不是  n* ?( K9 M1 e( }' W6 E# l
我要出殯了。
7 z" A6 _* t+ @
聞了聞我的食物，楊大夫皺眉，「還是沒辦法吃肉？」# d% H# D& ^+ s: z( E$ v
, h) @- k! g3 m7 Q: Y
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，又衝進洗手間。, n8 Q3 w% t' b8 ?

「這是素的呀。」吳大夫更惶恐了，「夜書這樣不行的，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…
」" T) r$ t. F. p3 p
! {5 @; v: K& r8 Y6 f/ ]: v8 f
「鍋子沒有刷乾淨。」楊大夫搖了搖頭，「學弟，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。. f8 G1 q( h) }; T" z: r
先去巡房吧，我跟他談一下。」( d/ ^0 v/ l& e# Q9 Y$ w: V

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。我趴在馬桶上，坦白說，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，我
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。
4 l, Z% E% {9 x, t
他拿下眼鏡，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。別問我怎麼知道，我就是知道，而且有種; u' g* z& z4 q+ _+ Z7 X) z
強烈的不適感。
* A$ q/ ^6 U: h2 e1 t6 p
「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，你的傷還沒好嗎？」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，我卻聽懂、% W! l: u: Q2 {+ P: ?9 c
並且發寒。

「…幾秒鐘的經過，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。」我冷下臉，開始刷牙，洗臉。洗
掉嘴裡的苦味，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，我才能夠安下心來。
/ o/ S! Q! J3 c# G) |) M
走出去和他相對，他望著我，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。$ B: y7 L5 n. W0 M: t

「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。」他長歎一聲。
: r2 }7 ~0 N7 W- o8 |& h0 O
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。「你怎麼不說，我被她侵蝕的太深？深到連容貌都變了？
」
8 r. G0 }6 t5 K: w2 ?
楊大夫看著我，莫測高深的。「…我會交代廚房，你的飲食特別做，絕對不會有
葷。」$ k( O+ q# e' _, J  K3 G9 O; m
4 |4 j# ~1 y0 C6 q  d
真奇妙，他刻意避開「肉」這個字。「咯咯咯咯…」我突然笑起來。& y" I* N" i; ]* y: ?
1 z% G/ ?7 q7 P% G' N) U9 _
都到這種地步了，我還怕他收拾我？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，他要對我怎麼樣，
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，也拿他沒辦法。

「為了你的健康著想，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。」他走了出去，帶上門。$ e4 {6 x7 L: V* o

真是輕鬆的一句話。跨越？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，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，上面- b$ v! X$ U& g9 K9 a
滾著蛆的屍體看看？

啃上一口，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。

「咯咯咯咯…」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，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。6 N4 I/ R1 W$ x2 [! f$ c

) S; z) |! c5 j
我知道，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。被厲鬼纏這麼久，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  I! S4 E5 |2 w. b% D, U7 H
還深，我還想寫作。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，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「刻」
在我這兒。- {( Q7 [: K7 U

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，但是皮膚越來越細，五官越來越柔和，$ m, Z0 p7 i/ A9 j; G: C
照鏡子的時候，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。: R1 K0 T; a7 C& R% n3 H/ ~
4 z. D) \% B3 D- ]
長什麼樣子不重要，我的手指還在，眼睛還看得見，我還能寫。
' Z+ J) ^3 [- H
當然我知道，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。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，但是她留下的
「禮物」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。+ }4 V: \6 U: k+ O1 q: a

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，我從樓上走下來，經過普通病房，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6 a5 Y& P8 l+ n! Y
突然安靜下來。張著驚恐的眼睛，畏縮的等我經過。( ^* S. q( m/ D+ F% h5 @

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。

他們本能的會害怕，會恐懼。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。
# R! _( y: r1 _
雖然他們也是。即使心靈破碎，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，知道要避開、要躲。我真; w) L: f+ Z8 L: T% M% [1 H: r
的能夠體諒。所以，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，走入花園，享受一下陽光，不會去
找誰交談。

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，可以自己打理生活。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
者，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。很少有激動的病人，頂多就是喃喃自語，規律的轉- i8 l# E; g" d8 n& E
來轉去，搖晃身體。0 H0 F, N4 }8 k. Y
! M1 d: t' d$ P. e
當然，還有那種完全正常，靠家裡有幾個錢，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「渡假」
的公子哥兒。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，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。也跟我一樣，
擁有自己的個人房，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…不過也只是聽說，我沒2 V9 H' k8 D# h, I0 |% A
去參觀過。2 w* q; h: d/ U/ m9 K& j

他們不敢惹我，我不想管他們。9 ]. c3 P$ Y! j. b* o% x! e# i
9 d, t# M* S9 ^7 n
瞇著眼睛，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。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，我卻看到了一個不3 U( F3 z& T1 Z2 V6 P
該出現的人。

詫異的看著他。他很輕鬆的獨處，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。指甲修剪得整齊，頭
髮一絲不紊，很有條理。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…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。7 R$ k, B- R- g0 X
: I2 Y: V1 H; E3 f
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，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，哪些人又是5 `. f2 Z) I* ?0 Y6 H
正常人－－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。

他並沒有發瘋。
8 O. T3 r! g- }) z% Y$ ~
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。4 f! Q+ `( x4 f$ B8 I8 U5 @% o" v

這意思是…其他人也看得到他？這怎麼可能？
. X4 L8 B/ e# e; P1 r
因為，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。9 |2 n  ~# Q( g  `$ u( l9 q. L4 _2 o

＊＊＊

後來我才知道，他是我的新鄰居，住我隔壁。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，他剛好搬進8 y, M6 z! x/ j/ ^; w
來。2 [0 p. o( g* d8 n+ p

很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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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還有更巧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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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，是因為…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，發生山難，為了維生
，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。經過訴訟，他因為精神鑑定，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) d( ]- Y5 z* o+ A; g! Y8 k+ \
弱，無行為能力，住院治療。

當然，這是表面的消息。你問我信不信呢…？: u! ]7 Y- v% K7 J" l% `2 S& M7 v

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，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。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' {' n( r9 I. k
黑忽忽的影子，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。0 ~, K7 K! [, x2 s6 z( u5 j

啊？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？對，鬼魅不行，但是倀鬼可以啊。你不會連這個都
不知道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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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，他看了我幾眼，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
…, `# R4 G5 e3 n% O; {$ j6 ]

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。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，笑也沒關係，當初地基主（
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）教我這個辦法時，我也捧腹大笑。0 s2 l4 H* F: v5 r

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，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。; w7 N( s  A9 k4 Y3 Y4 Y

理性和秩序，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。' g9 D  T& S: W6 F' z2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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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，我也微笑著瞅著他。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。0 K' B) F; ]- \

只是很不幸，現實可以避免，夢境實在無法控制。0 s4 F& p2 S" f% w)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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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又做了相同的夢，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，還是吳大夫的腦袋。我陷入深深的
思考。. t7 i7 B* l8 B0 g+ l. Y

我相信，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，他很清醒、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。看他身上帶
著五個倀鬼，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。5 K" {9 P& W6 Q

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，我不曉得。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，我會% U' N( a; H7 @, A+ \2 F
不舒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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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知道的，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，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
了倀鬼，卻天天來盯我吃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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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伸手，摸著那個頭顱。嗯，改成我的模樣吧。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。. M6 i# e% O5 f4 t  l7 U" \! 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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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顆頭顱很聽話的，變成我的模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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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醒以後，他眨了眨眼，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。) S* I$ K- O1 K- |4 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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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。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，其實遇到我' v* q$ }8 f% F  P5 r9 h* i8 b
，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。但是她很奇怪的，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，而且被折' }% M' h$ k1 e  j8 D  \
磨的歡天喜地。. ~2 p: z: ?& x- q

「走開點！」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，「擋著光！」8 }- [# i, }# e9 O
* c! z# j2 ]! R: E9 ^
她悲傷的垂下眼睛，一步一蹭的，蹲到牆角發出鬼火。

幹嘛呢？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，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。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3 `, t  H& ~. R% W0 H
麼樣子，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「人間四月天」，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…+ b& l$ e. A: j$ A( W
4 h+ V. w  i# o, }- K
好吧，五四女青年。# t& L' I( w/ h# A" {-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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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？神格再怎麼不高，也是個榮
譽職的地基主啊！) J' Y5 u1 n# _" z0 T: g4 ?4 H2 |

不想理她，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。「…來吧，告訴我。」喃喃自語
著，「那天山難的真相。」1 K5 N! ^" f2 Q/ ~6 t8 t+ }% a

腦海翻騰、洶湧。在空白中，影像連結。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) Z! O% t/ y$ f. K* H7 s
，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。3 [$ y+ Y' ~. i$ f

她的臉頰，帶著羞赧的紅暈。卻不知道，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…! P* J2 p# g 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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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，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，她驚愕( m. j4 O1 h0 ~, O* _; C# E7 S
的表情凝固，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，汨汨的流出血。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
邊，接著。

很可能不怎麼痛苦。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，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。. E6 h/ n. c  T0 V9 w2 `/ I& }
9 y' m  }; N, c" [. B, k
她被支解的很乾淨，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？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。那
個廚師…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，動作那樣的熟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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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。當然，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3 \% j+ B; S+ M; [; |$ s9 ?/ K
了謾罵和侮辱，我向來保持沈默。替我辯護的，我也不會表示感激。# r7 ?. j3 B7 `9 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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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。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。9 Y# S4 M+ z3 J: i

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、也是挑釁。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。這樣轟動的大( j, E, w8 X% [* K, I" b7 k/ b9 }
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，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，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
資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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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且，我沒辦法離開這裡。2 }0 l# Y! J7 i% s2 ?3 F# ~

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，然後等。3 w  u) j9 j* B% x, d. W1 e* T

挑釁很成功，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。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，半仇恨半食" |; E, K/ {+ h
物的打量我。我想，他看到了我的小說，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。

我忍不住，發出「咯咯咯咯」的笑聲。他的倀鬼，居然發顫了。

而我的網，也被觸動了。

許久沒有訪客的我，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。

她皮膚很白，神情憔悴，但還是很美。我不是說五官，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，
但不外露。一身的黑，我想是喪服。/ _) b' [4 S- I2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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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…」她遲疑了片刻，「你是姚夜書？」, {$ o# j& c* E' O, a9 a8 b9 |) f

我斜斜的看著她。瘋狂宛如洪水，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。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
不大正常。# {; v( l# k& A% P%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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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對。」* U3 F) K/ N5 Y" m  K# O$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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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…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。」她強忍住淚水，「你知道什麼？你怎麼知道3 E& t- x0 T9 Q3 Z9 V0 M
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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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巧合。」) W1 R# S9 o' s7 z: V

「那你怎麼知道…」她的聲音在顫抖，「你怎麼知道…她的腿…摔斷了？」6 s; x/ r3 \7 I2 @"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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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也是巧合。」其實我比她還訝異。

「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，這也是巧合嗎？」她的聲調變尖，「沒有一家報" K6 M' `/ x% ~4 X. t
紙刊登，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！你怎麼知道的呢？！據我所知，你自
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！」) @8 r3 t) X# x
( G$ {: G' x$ `, y
很聰明。我暗暗的稱讚。在來之前，她應該做過功課。

「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？」咯咯的笑起來，「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。」

「這是真相嗎？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？」她痛苦莫名，再也忍不住眼淚
，「她還那麼小…她才剛上大學…」

思考了一會兒，「…我不知道。」我坦承，「不過，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？」沒; U9 w* h4 c8 G3 }' z6 r7 u
辦法，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  D2 H' ^! l# 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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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。」不自覺的，啃著指甲。「我要一份名單。他身邊一0 u" S2 o" }* t( K
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。」我比了比，「除了妳妹妹，還有四個。從小到大，我
都要。」1 O2 C. J9 i9 e* \: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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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誰？」她停住哭泣，「曹錚然？」$ f# j$ Z- w. ~! w' s

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。文字、名字，都有種奇怪的魔力。
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，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。. F, {. d4 \" a. L& ?5 [
; h# M' Z) [  e: o
錚然。

「對，就是他。」幽幽的笑著，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。被吃掉的& {6 \0 b2 e. S
人臣服於啖食者，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，尋找食物。. ]# q/ i, w. e5 ]: H& J' e7 Z.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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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要他們的名字。」+ {% ]! A, P8 S) ?4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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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，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，這不重要。* T$ |" B: B6 j5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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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要的是，她不到一個禮拜，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。4 j# e) ]# @: D1 h# @2 H

一個名字，一條命。) t) T' v+ ~" m

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，有他的兒時鄰居，一個國中同學，一個大學同學，還有一
個很特別的，曹家的廚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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廚師？哦，原來如此。* G' D6 a% f: c0 L2 X9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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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個失蹤的，是廚師。然後兒時鄰居，小學老師、國中同學，最後是大學同學$ V* K+ c9 P( o
。1 |) I* M$ A; b/ a

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，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，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。厚$ D, V% \, I$ r
厚一大疊，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。! M5 A" V1 d. ^+ W: e: P

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，實在也不關心。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。9 Q2 Q1 x$ }7 v

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。個性太害羞了，沒有娶妻。稍微對照一下就( i) y  u# @+ S1 r
明白了，曹家產業極多，注意，產業，不是事業。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，但和
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，可能富裕些，但也就這樣而已。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
生，雖然是獨子，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。

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，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，頂多請個菲佣
。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。# _. E6 K) U  f% R&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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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，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。5 g6 l3 z+ d  j- K$ S4 ^7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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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下廚？

很意外的，居然是家裡的獨子。: J; l  D* x0 k2 d;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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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起來不太合理。但這個「貼心」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，算是他繁忙課業
外的一個小小嗜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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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？我敲了敲桌子。應該不知道。$ @& i- M" r5 d) {! E
; L# ^  Q1 \7 a  M
這個聰明的傢伙，每步後路都想到了。若是父母知情，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
不是乾脆？幹嘛去荒山？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。/ g- y, Q1 O: r( J# e
" \/ Q% N/ E! \4 m
如果沒人知覺，最好。被發現了，可以說是山難。他算得滿精細的，只是沒想到9 I# z; X9 J1 P/ B
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，來了一批外景隊。不是不能遮掩，只是比較難。3 F- I5 p( _( D. G  R

資優生的「殼」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，但是他也沒算到…

這個精神病院，還有我。0 k0 |6 }& g/ e: s* k3 y'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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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可能是個監牢。托著腮，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。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2 y+ H8 R3 v0 ~3 s: f9 E
，更是煉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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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，這裡都不是屠宰場。0 b* h9 V- o0 w2 \! ^
4 c* x9 R! {) s& r; N
再說，我在這兒取材。還沒見過食人魔呢，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，寫進
小說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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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，我知道我在笑。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，慌慌張. W9 ~2 A/ H: c
張的跑過去。( |% w5 ?6 Z+ l, w; _! c/ d% ~

是的，我知道。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，這樣的笑聲，很恐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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＊＊＊
0 [2 @* ?" G9 O) j+ d
四個名字，四條命，也是四個故事。

一個禮拜寫一篇，編輯的臉都綠了。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，無法出版。: J6 e" m5 L" \2 M0 m  }8 e- |8 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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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寫好玩的。」輕描淡寫。

的確只是為了有趣。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，越來越狠毒。我知道他
被我逼得很緊，緊得神經要斷裂了。

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。我很好奇，真的很好奇。在這個監牢裡，# ]4 a0 y$ _. C
他打算怎麼做。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，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。他$ |" x2 N  x% k$ a
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，但是頂多傳遞消息，通報「食物」的去向。

或者迷惑「食物」。' r0 K. e$ D) z' ]( @. 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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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，怎麼迷惑呢？

他在等，我也在等。

我的訪客變多了。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。他們從各種管道，直接或間接的來
找我。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。

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，倀鬼也越來越弱。9 b+ v" n3 Q% W; F5 p4 M7 z

到這種地步了，我什麼也不怕。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。4 Q$ M" N4 ?/ c/ P# H$ [*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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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，而曹錚然，他沒經過這種痛苦，所以他不堪折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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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，第二天的自由活動，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。' A5 B$ R" g4 ~8 i8 u& _* q

他望著我很久很久，走了過來。「…我們不該是敵人。」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，
「我知道你。我們是同類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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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對。」我瞇細了眼睛，笑笑的，「我是瘋子，你不是。」
7 h+ j" Q- ]) T. y- Y
「瘋子是別人的定義。」他不耐煩了。4 g% j  J  P" G" L; ]6 {-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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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承認這點，我的心靈的確破碎。」我盯著他的眼睛，「但我是生物，你不是
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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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沈下臉。「什麼意思？」  K% m3 }' c  g& E' K$ B

「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，」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，「生物要維護種族
的繁衍，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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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他遠一些，斜著眼睛看他，「你連草履蟲都不如。」

他看著我，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，帶著聞不到的惡臭。「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
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？」, [, v" }" @. 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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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吃人很酷？」我並沒有被打擊到，反而咯咯笑起來，「表示你高人一等？」- Y; _4 Y+ g- A$ _% q' o

「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。」他帶著冷漠的厭惡，「我以為你會了解我。」2 w; K  H/ ?  g( N# f"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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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，何必呢？」: t& S/ P  \& I! N+ p% U) O

「你不懂…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。」他冷笑，眼中有種狂熱，「你不懂的。」; q* F: R; c9 d# T" r3 f% L7 L 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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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裡是我的地方。」我轉身，「沒有你的廚房。」, P' m4 `1 w- p( N8 V/ i0 d1 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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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。

當然這次的「談判」，等於是破裂了。3 L' u& r+ J  X2 z: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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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為什麼要吃人？. _/ F+ T+ I) f0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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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著網頁，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。當然有很多緣故。比方說是飢餓，刑罰…珍1 r( E& U9 Q1 G# k+ T6 r
奇或誇耀。

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。這很殘忍，卻也很無奈。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，吃
人，理性沒辦法消化，但是可以諒解。但是我想到的卻是…7 X: Y. {/ D( m!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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易牙烹兒。' e) }  U7 X, i. H$ k+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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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。為什麼？那不是飢餓所致。  X& c# Z/ P! K4 f, Q+ _7 @% a
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？

在沒有飢饉的世代，人的生命很沈重。不僅僅是人的個體，而是人的執念、社會+ W1 ?9 o2 E* ^( a
關係親屬表、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…一重重、一疊疊，取走一條命，就要+ ]. k; Q6 n: Y& d3 X/ _
負擔悲哀。: g: l( E6 y) Q

太重了。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
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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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，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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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怎麼瘋，我還是個人。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。- G, p' e' K& y

「…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！」地基主哀叫起來，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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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昨天才寫新的，今天就要催稿？」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。快要三個禮拜沒
有好好睡，腦袋嗡嗡叫。「我玩得太久了，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。妳得讓我
想想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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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歷史」就寫在時間裡，召喚很容易。但是虛幻的「靈感」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. [3 u0 A* i' ~- F
西，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。

「誰跟你講要催稿呀！」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，「你快出院去吧，別在這兒* L# M$ j! G0 F. Q8 i8 ^
了。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，戾氣有多重…」她縮了縮肩膀，打了個冷顫$ ?: i1 _4 I' ]1 f7 r
，「你不想出院，也請個假躲躲。反正他快轉院了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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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要轉院？」我睜大眼睛，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。在轉院之前，一定會鬧點事
情。「那我更不能出院了。」. v& N+ [( E& ^4 @! b$ g

「你…」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，「我的姚大，求求你…鬥什麼氣呢？他這個人: N" d1 c" ?% g5 S# L7 A
邪門的很，犯得著跟他鬥嗎？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…」# E# ~% P$ O" x: i* K: ?

「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。」我漫應著，「決定就是妳了，上吧！地基主！」6 [3 j4 c% L( R. ?0 g8 o" J8 B, w: _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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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氣得發噎，叫了起來，「我修行不到百年，你要我去對付誰呀？老實告訴你，, ~1 {( W0 [# g! L& d  w/ s( `
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。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，破碎的心靈容
易召鬼魅，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。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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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說越傷心，她乾脆哭起來，「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？是四方鬼神經過
加減照應，才沒鬧出大亂子。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，加上那五隻倀鬼% H7 f6 x9 G- i: _9 L& ]
，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，我怎麼保得住你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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橫豎不就怕我不寫？我寫就是了，值得哭麼？「萬一我掛了，剛好天天沒事寫給/ l& T: ], ]/ x9 [
你們看，那不更好。」5 Z6 m. ~# J% n* Y, o+ d* t, b#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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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哎唷，我的姚大。」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，「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？還記
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。留著命，就還有故事看，你若真的掛了，雞飛蛋- K1 H7 t! H1 j  y+ I5 _
打，何苦金石俱焚哪…」

…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。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，我還是滿感動的。

「妳還沒嫁人呢，我又不想冥婚。先下來好嗎？」我很無奈，「我知道了，該請
假我會請假…」

當然，我在敷衍她。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，對吧？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8 O* M& s4 I3 J: A  i- R. X
活現呢？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，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…那也是命。, k% a; m; x/ r6 v; [+ l8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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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？

＊＊＊4 N! F: `! g4 }" P( |7 z8 D0 a* D9 `

說也奇怪，要轉院的曹錚然，安分得有點過頭。這段時間相安無事，甚至恢復那
種泰然自若的模樣。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，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5 @% G9 A1 i6 R0 G9 z0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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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。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，他去了別的地方，那就沒機會了。

也罷。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，誰又是救世主，管得著天下事？那是神明的範圍- v% c5 Q: N" X
，我管不了那麼遠。9 H7 r1 F6 ]' ?& M& }% [4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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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。也好，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…

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，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。地基主呢？她成天聒噪個沒完，難: ^4 ?6 s, @4 }
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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門戶一響，我轉頭，是吳大夫。. q2 S' t4 ^, p# ^

都幾點了，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？「晚餐我可是吃了，你別逼我吃。」經過那幾- a) @% [& E" A3 k2 @! z, h
秒的驚駭，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。「今天值班嗎？幹嘛跑來？」

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，坐在我床沿，低著頭。「…剛有急診。」; _+ D, t. Y, M6 u/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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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他的神情，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。我不想扯這話題，「忙完了？忙完早點回去# ^# |: H. l* V8 H% \1 m, _: U
睡吧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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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夜書，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。」在黑暗中，他嗚咽起來。「我好怕你也9 K5 A8 v: L9 `" Q2 @
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…」

「我有進食好嗎？」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，「快回去休息…」; M, S3 A) \,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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躺在黑暗中很久了，我的視力已經適應。望著他模糊的身影，我突然有種違和感
。他有點怪怪的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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仔細端詳，從臉到肩膀、到手臂…撈了一把，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，那是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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輕輕的開了檯燈。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，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，滲出一圈血) W3 L/ u" `* \7 o0 @1 v) L
跡。

嚥了嚥口水，我覺得嗓眼發乾。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，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。自1 _7 U' @& U" X% Z2 P
顧自的說，「夜書，我要把你醫好。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…因為嚼起來像肉) ^% U0 N" Y- f5 }/ o! H
。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？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…就跟那個/ M! O1 g/ s# R7 C9 `* b7 [  ]
可憐的女孩一樣。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…最少她不會死…」

我想喚醒他，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。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，一面用古怪
的惡意看著我。6 {$ r* x; K" U6 B

該死的。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。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…結果吳
大夫還是中招了。9 l& h2 X* n' j1 ?. l7 V, v

他被倀鬼附身。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，所以沒有大出血。一醒過來…
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。

「然後呢？」我接腔了。
7 G# u, r/ ^) v: J: D0 D
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，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，「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。他說可
以治好你的厭食症。」9 z, B; r: ?7 i+ i

「那好。」我穿上拖鞋，「我們這就去找他吧。」

出來混的，早晚都要還。
7 C: {! I! }4 B& J( L) B8 V7 x2 c
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，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。我本來以為不會讓' M. _+ l3 n8 `- O) B4 W+ {$ m6 N
吳大夫下鍋，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，卻下了一隻手臂。

太托大了。
' D/ _  u3 O3 }# M3 @" W! ^
畢竟我不是道士，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。斜斜看了他一眼，發現他還在碎碎念，, b% O" A2 g$ R  x0 o
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。我是小說家，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。我對止血和應付
休克實在沒皮條。- J, I1 Y, ?, \0 ]; W! A  |- @
3 Q( L/ M; X' f( V: \
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，樹影一陣陣嘩然。映在窗上，像是許多手臂。

怕？我不怕。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。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，清醒的瘋子。
秩序和反秩序，都讓鬼魅不能理解，不理解就會怕。( o- |4 k' s. p  T; b

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。5 P8 R, Q" a/ w( s3 n8 k

穿越整個醫院，靜悄悄的。這很不尋常…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，還8 X  y4 {2 z# i, V
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。
3 M6 l7 u1 o3 O
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。
" _" u2 ?, n5 ~( s
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，自然不小。有個爐子開著火，正在熬一鍋湯。我
聞到味道，卻沒有吐。3 ^* \4 R) N: [1 [2 i# G- F

這是取材的一部份，我在取材的時候，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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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大廚會治好你的。」吳大夫喃喃著，帶著夢遊似的恍惚。
. h) P0 ~! m. u% J& ~: X9 P7 U
我看著正在喝湯的「大廚」。曹錚然俊秀的臉孔，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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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
2 [4 {0 T4 d& [  ?) r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4 v* F& Y6 b. H; s: s2 ]
2 y2 v, O/ W# f  U+ U+ s! ^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  F: z8 g# S, l9 @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

他笑了笑，「其實我不想吃你。」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，「感覺上就是很難吃
。」( a& }; u0 F) G
, p+ g% Z: w5 [0 L$ Q' @8 L, V
我也對他笑了笑。  @0 S. L" P4 t  H! U
* c3 c1 ?) v/ ~: ^/ q
「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，我的氣不會平。」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，「其實我比較
想吃他。」8 b% R; v  [4 L. T% |1 f

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，將我捆了起來。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，但是不重要
。

「喂，曹錚然。」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，「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。」8 E" u7 `; C* i% P4 K
2 Z/ i1 h- H& |+ u
他挑了挑眉，似乎有些意外。「我喜歡吃乾淨的人。」) O5 L3 V7 Z- Q, l- U
/ N  t6 h+ W  s/ H) E9 |! H% l
「我可是天天洗澡。」我咯咯的笑起來。「聊聊吧。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% i  b. Z$ Z* a2 L6 @. ], N- i( O0 E: Y
？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？」$ [5 J: n) f3 @' B5 v' q. i. J2 Q) L

曹錚然踱過來，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。「你想拖延？」他讓我看著一個
供桌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，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。6 f5 }& }# @' t# ?1 L+ i2 p9 L
* M. l9 i( x3 w% |
我說呢，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，原來被拘在這裡。0 m6 C  ]+ s: h2 o  n+ O
8 l' V! U# d% {( _7 `2 M3 q
「你博學甚廣。」由衷的稱讚一句，「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。這世界上的人這麼
多，你怎麼挑你的對象？方便？順手？」
8 R% T7 ~( W. h! o. l7 {/ p
「聰明的腦袋，純潔的靈魂。」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，「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
，壞了。」
' o0 j& j) X4 z
「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？」我笑瞇眼睛，「先吃廚師的腦漿？」$ F& \' _9 t6 u

「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。」他舔了舔嘴唇，牙齒閃閃發亮。
* V# i+ }% I! S! Q, a% d  h/ \# y
他的齒列很整齊。「不會腥了點嗎？」

「加點酒去腥。」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。* [" k1 i9 V* z9 s) v' r) `  U
7 H6 p7 @$ ]/ ]# Z
「一開始，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？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。  t* L5 X  `, m3 K* w7 l* ?

「其實呀，我一直有個疑惑。既然什麼都能吃，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？」他很( p% H4 f- b% L- A! d1 ]4 i
認真的跟我討論。我猜他憋很久了，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。
/ _& D# S& V; k3 Q( Z; \6 g7 x
「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。你可以看看歷史。軍人吃百姓，貴族吃平民。吃人不是
什麼特別的事情，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。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，現代卻用什
麼道德壓制，不是很可笑？這無關道德吧？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？真要講道
德，連植物都是生命，我們不能剝奪喔。」
* y6 j$ d& P$ U! V" `4 `
他果然滿聰明的。我點點頭。8 s* ~1 B( W% ~
1 S: A5 t1 u; n, A4 ^# ]
「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。」他拿起大勺子，撈出燒爛的手臂，「瞧，落到我的
鍋裡，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，而是…」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，「一蹄。」9 ~# M! X+ {! y! H: E& J: m
& w' K6 w& s# z* x! z
我看了他一會兒，咯咯的笑了起來。

「我說得不對？」1 y4 a0 k: Y5 T8 Z) v

「因為，會痛啊。」我望著虛空，「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，我看了就痛了。」! I: P5 e& W5 A; {* q2 U
; t" }. s( e" X  l: P6 O. w
「真娘。」他輕蔑的撇嘴，把手臂扔回湯鍋裡。7 W# G! k- Y# M' j9 r' e
  R/ H  k; b+ @! H  n9 m, {
「我想大概會下鍋吧。」輕嘆一聲，「不過，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。」2 b! Y$ c/ L$ b

曹錚然收起笑容，狐疑的望著我。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，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% d' J7 V6 t/ C6 g) _/ D
夫。又低頭想了想。「…什麼願望？」
1 M0 S6 U- L$ ]+ m! ^2 }
「我想說故事。小說斷頭不舒服。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。」
  X" `4 ~: [' w% q6 D
「給你十分鐘。」他警戒的退後一點。; s8 ]: T' P% q5 c* x' d

微微笑了笑，「徐阿明，不要動！」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，「我
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

其實，是五個故事，說給五個倀鬼聽。故事都很短，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。幾百  h% k1 N7 m. S9 m) H/ t
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，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。

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。0 |* f. ^6 g7 D# W7 A4 D5 d1 O
; W+ d8 s' h& H! o  d
說完了五個故事，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。曹錚然呆呆的，他幾次動唇想說話，$ T, q  E2 @: a. g
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。" ^% E* Q+ n* Z: N+ v
9 v' T# B+ ?' K) J
我將頭轉向他，柔和的喊，「曹錚然，不要動！」他這樣聰明的人，我該說什麼
故事給他聽呢？

真的、真的很值得興奮。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，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，
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。
0 w. x$ d( o& [* o
「這是專屬於你的，只為你說的故事。」我睜開眼睛，溫柔的看著他。「你知道* }8 H0 X% R( l" {) h1 @2 j
嗎？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。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。」

他呆滯了一下，馴服而狂熱。

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。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。他們呆滯的變成那2 N( U, V8 @" P
個人的鬼僕，馴服而乖順，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。

「但是倀鬼有個罩門。」我低低的說著，「很致命的罩門。」

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，他無力的掙扎起來，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。像是被捆起來) x0 A+ J) v: v/ c9 L' o) v: [9 p
的，是他，不是我。% `2 v3 R7 y+ G7 R4 A: G
  ?3 J" L0 H) h* ^; O' ~+ b
「倀鬼不能有名字。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，是個金石交鳴，驅邪鎮妖的名字。
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，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。很不巧的…一個發了瘋的小說
家，在他的面前…」我頓了頓，「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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聲音越來越低，越來越低。「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？因為會痛。因為別個人
，是你這個人的鏡子。別人的痛楚，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…『感同身受7 i- U  u/ r( @7 T5 R
』。」0 V& q6 ?& h$ t% G1 |2 R$ H
, u% `% ?7 \: {; q2 M
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。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3 E2 Q- w# v6 g: G1 B* R
。
3 u7 V- |1 q: b% I7 L
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，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。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
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。根本沒有刀刃砍他、沒有沸湯燙他，但是他卻必須承受( I- m2 J7 z1 ?4 g- B. t( I3 G1 F
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。

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…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。
  B: I7 g/ i: z! M: C; D
對這個社會來說，倒算是好事一件。

「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。」我殘忍的加了一句，「直到陽壽盡了為止。」  G2 p0 V- C7 u: M, |
6 K4 Y* k1 s# c; t+ n
我沒算錯，是四個倀鬼。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，笨拙的幫我解繩子，沒有
加入混亂中。! p  h  I& ^. k/ k
( d3 ^9 ~  a2 ~. B3 z
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，我也陪他蹲著。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。* ]( @" e5 D) g# y% |9 m$ @" X
6 s( }( G) k& W
他的手已經燒爛了，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。當然我也想過，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2 F! p5 z& W+ `! F9 n4 V. ~! S
樣的故事，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很煩躁，非常煩躁。
2 K$ [9 ^6 \" P# L
少了一隻手，他將來怎麼辦呢？醫師是當不成了，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？他還這7 _0 k$ ^' w2 Y( U# s/ L1 d$ ?
麼年輕，就少了一隻手臂…我連看都不敢看。

因為痛，非常痛。0 K, |& A' D% |2 d
" d. h1 E6 s1 N. a6 j3 C) |
非要有個結局不可。天要亮了，他一定要有個結局…* S( a! N- R" o' v, t' B
( X) {# }6 Z9 E0 m
「…車禍。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。「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，失去了你的
左手臂。但是，你失去了一隻手臂，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。」我很認真的，一字
一句的磨出故事。
  M5 n3 d+ d7 ]% q  e/ q4 a
「你還年輕，血還很熱。一切都還來得及。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，你也能夠攀住* q8 Y  n: X( \2 H
青鳥的翅膀，得到真正的幸福。」

這是我能力所及，損失最低的結局了。

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，有些焦慮。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，「夜書，多
少吃一點。你…」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，「你也要幸福喔。」
0 h& N0 G. ~9 h# u4 K) A5 k; h3 T
在倀鬼的扶持下，搖搖晃晃宛如酒醉，他走出了醫院。

又蹲了半晌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。

我好累。我真的好累好累。倒在床上，幾乎是立刻睡著。你可以說我在逃避，這' K. |! B* M; [1 X3 g" H, F: N# d+ ~! H
個時候，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。
( b( q+ J5 k* s& ]: E4 k' B8 x
＊＊＊

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，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。睡醒的時候，我知道了本來0 f8 S) T- ^1 w5 c5 A/ A
就知道的事情：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，吳大夫車禍，失去了左臂。2 @* U! }! H. m1 I$ }3 a
) @8 s! p  C& N
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，什麼都不想管。

「…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。」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，「等他百年之後，還他* F& j2 U5 o1 E; j* Z
個全屍。」  t: U& e; t4 \) b, S  b* C
) F$ P% ~  P& g# E, D/ i
「哦。」我不大感興趣。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，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。8 [' U. _4 h5 @. }3 m

活著沒了手臂，那就沒有了。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？
+ I8 @) G1 ], H
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，不想做。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，看著日影緩緩移動。寫太
多，說太多，我把所有都耗完了，整個人都是空的。$ g, T+ D; A% e
. Y3 \# N3 i/ z9 d2 e* a2 @
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，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。: X' w& m" d2 T
- c( `1 s' |: s9 V
等我快復原的時候，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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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意外的，是吳大夫。他裝了一隻義手，我依舊覺得痛。* V5 V, J# g$ H3 X  f( Y&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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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這個？」他舉了舉義手，「還好啦，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。」還是滿臉傻瓜似( e# j( y' i$ ~1 @' e
的笑，「夜書，你有沒有好好吃飯？」) W1 g0 b5 d; D  R7 J' q- b2 D% o. i
% @# `* A$ O3 J8 Z9 d" k9 l3 s: y
「管你自己就好啦！」我突然暴怒起來，「你管我吃不吃飯！」) H3 ?- r8 J1 o2 [

「會生氣了呢。」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，「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，老是
面無表情。這樣，不算是痊癒啊…」

我真是他媽的可恥，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。  K" ^/ z2 I9 N# i7 E" R

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，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，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0 i4 q; j! ~: v
心理輔導老師，日子還滿好的。# }" S" M4 K+ o

「其實，手斷掉的時候，我突然鬆了口氣呢。」他微笑著，眼神朦朧，「這樣也* N; F4 ^  G3 l$ c- d9 G$ y
是不錯的結局。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…但是繼續待在這兒，我早晚會變成那# k- O% q9 J' k% }  ~
樣吧？在變成那樣之前，逼我畢業，也算是轉捩點吧…」
* d# G: W7 q0 |
…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？但我就是…停不下來。2 a% P$ t. G6 x# \- ]. c6 s

/ X' ?6 _9 H0 e9 C7 p* i. B/ w" j
後來，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，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，挖出了一堆
碎骨。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，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。7 C) n8 b- D1 ?0 T2 d4 @" k( R) E
/ {2 p  N5 ~4 W1 D2 c' V* s0 r
後來怎麼樣了，我不知道。畢竟我被關在這裡，消息不太靈通。6 I2 J7 t5 z/ Q4 d! @
* S, K: A; [  v0 d1 |* ?# Z
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，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。聽著0 B5 c# |5 Y+ I0 i7 R" |$ X6 N
聲音，有些像曹錚然。$ y  F% E3 f# O  |: z+ n0 z3 C( K

咯咯咯咯。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。
# X# S- p! c1 D8 M
（第二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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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luejami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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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4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三部陰差$ o/ Z6 v3 l/ t$ S9 [

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! _. s8 s- }. T- U
# V; i, t- W+ ^3 C1 i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% m( X3 [7 {' i+ h8 a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2 a& C) ]) M( W( `0 Z3 Y) v; f+ [" K
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
我從很小的時候，就常常發呆。我媽覺得很憂慮，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。或0 P! u2 n' ?1 V) L  l2 g
許是年紀太小了，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，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
，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。. E5 c9 f* u# c& P- h' X

等我上了幼稚園，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，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，閱9 S- g! B) v, y- Q
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，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
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。

我還是常常發呆，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，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
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。

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，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。

當然，現在也是，從來沒有改變過。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，簡單說，我發了瘋。% b/ J9 r: p& z9 @- n
這些破碎的縫隙，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，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( ?& D, G8 ]8 [2 H8 _' t- C4 x2 H/ `
實互相窺看。

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。5 Z5 ~/ D1 v7 Z9 Q- ^, ?( m  |

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，也有幾十戶人家，幾乎都是親戚。輩分早就糾纏不清+ v9 V  i+ R* n1 Y/ ]3 `
，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。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，可以從村
頭跑到村尾。陽光嫻靜的相隨著，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。6 {2 p* |  r, j' U1 B
% Z& |2 L: K, J  \2 E6 j+ i" P4 f
陽光，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。直到現在，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! v' g* |. F9 |% S. K' Q) W
覺得愉快。

但是夜晚，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。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，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; P( }5 s0 O) b; W* R' l8 @, Z( M
。那時我幾歲？三歲？五歲？我記不清了。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; x4 ^; a6 r' i, w: b
鍊的聲音？, V& }: X' V. `7 m$ y
  W; _4 l+ a, N; f
和歡快的陽光相反，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，村犬憂戚
的吹著狗螺，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。+ i. g8 n' r: [6 U, v+ D* Y

我聽了一會兒，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，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。悄悄的' y* o) P& n5 X/ ~( P1 G5 E
走出去。真奇怪…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，知識來不及保護我，原本夜晚也該有人
逛蕩的山村，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。

只有狗兒紅著眼睛，低低吠著。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，在蒼白的月光下，一陣陣2 d7 U. r4 ?$ I1 p) i1 O
的吹著狗螺。
0 G: ~& ~$ S( M' B
站在門檻上，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，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「人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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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穿著黑色的衣服，翻飛著。一隻手拿著奇怪的「扇子」，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  _! i7 [; U! a' J6 P  H
方又小小的扇子呢。另一隻手，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，嘩啦啦，嘩啦啦。" X& D7 F+ V- {! L  ^
) o  |6 l3 d# U1 w7 r. L( H
看到我他頓了一下。背著月光，我看不到他的臉。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，他笑了
一下，然後繼續往前走。

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，輕輕的噗了一聲。我跑過去，* [" a2 h3 |8 H9 ?; @
撿起來，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。但是書上還縫著線，很奇怪。
# @( r' ~+ d! `7 f' F1 X, X% v! T- t( K
「叔叔！」我追上去，「你的書掉了！」) c, |; B( u* m+ y
4 C* W/ o& }0 A) a3 n: ~2 z
他似乎吃了一驚，轉過頭來望我，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。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
的在眼眶裡，臉也很平滑。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。剛看就覺
得好痛，真的會嚇到我。

他只是白了些，眼睛是綠色的而已。" R- L7 o$ a0 I" }
* Z4 B, z( k, b" l/ @0 e4 F
這個「叔叔」接過我手上的書，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。翻開那本黑黑的書，7 K: J+ D, N6 G9 f! Z, _1 U
指給我看那一行。

「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。」& N, E/ \# B9 S: {8 j
. U0 N+ S6 w5 d) I( Q% c- ?
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，那時候的我，還沒上幼稚園，還不識字。但是我卻看懂了- v8 W  I% I9 k
這一行。- s/ v5 [$ W* w
5 Q2 ~0 a. |" ?5 g( c8 b
姚夜書是誰？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。/ N6 ^7 A( _' i( X" v2 x2 D

「叔叔」收了這本書，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。然後拖著鐵鍊，繼續往前走，走到
舅公家裡去了。7 N, \# J5 B( r1 T

我回去睡覺，第二天，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。+ q% x/ `# y: Q
7 g+ ?, a( @6 ]- C5 K0 a( m
＊＊＊+ t9 n, N: r9 y

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，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，彎了彎嘴角。
. D% _' A% j9 C+ y- t- J: [# v
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。

夏老說，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，就算寫出頭了。我也算是寫出頭了，
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，而是錄我的筆名。我該感到榮耀才是。; G% \- n5 _9 g  [# j

我猜，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，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。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
。很安心的，閉上眼睛。$ T9 ]0 |/ i7 v2 R5 x: V
! u! e, {+ {5 h& G- Q9 n: C3 j
但我並不知道，凡事都有意外。許多意外的起因，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。8 h+ c" v3 x7 N8 o/ m! s& D$ K; S

$ E+ @2 n. V' Q1 a  C# @

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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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日陰雨，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，如果可以，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。很可惜
，我不能。雖然在她的地盤上，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，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
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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幹什麼？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！1 c3 P' P" D$ X

沈著臉，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。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。9 u4 ?8 @4 d- {&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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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姚大…」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，「姚大啊～」

「沒小說！」我快氣瘋了…雖然早瘋了。「有沒有一點良心？有沒有？！寫不出0 c6 z7 I6 R' p1 I  B" |2 L
來我就夠煩了，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？！」

「誰跟你催稿啊？」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，「姚大，你怎麼這麼短命啊…」7 M2 c9 |8 ?, I*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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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，真是地動天搖，陰風慘慘。4 o' u/ w3 U4 e" z2 M0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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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會活到七十四歲。」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，哪裡短？& s# ~. s/ |8 x# E5 I; {

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。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，城隍轉" t5 c' j9 d" Z$ n
交當地土地，土地分發給地基主。: f* Z6 {1 d: i7 M7 L3 e3 k

狐疑的拿過來看，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，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，「沈印生
卒年二十五歲」。

看著很面熟，這是誰啊…？9 I4 g8 ^9 L' L0 X8 i# ^* a+ n
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，」地基主擤著鼻涕，「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？」- J2 Q+ x; J/ c  r( 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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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不是？這是我的本名嘛。

我的心猛然一沈。我壽終了？但是這怎麼對呢？我看過生死簿，上面有我的名字
（哪怕是筆名），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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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？這個時候，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，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" E, u4 W: {) i; z- y6 R% ^
疏失怎麼折衝。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…- E5 I  j, l. V, n: J; 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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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現在的煩惱是，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。

「我不會死的。」思考了一會兒，「小說沒寫完，哪兒我都不去。」% F, M  P4 I$ D+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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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，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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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，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，把門用力一關，然
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，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。因
為她一路哭著「有鬼啊～有鬼啊～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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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精神病院，鬼當然很多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

精神病有很多因素，心理生理什麼都有。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
債主…就像我這個倒楣鬼。9 |% M7 a' z' H# j$ |/ e

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。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，到$ V( r8 }) m3 Q7 d. l
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，心靈一但破碎，發了瘋，就可以隔絕冤親債6 Q6 \. A! s* Q  d
主的傷害。捨又不捨得走，留下來又無聊。

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，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，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。
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。) J+ B6 P2 F* P- a# {# z* A6 P

然後一個報一個，好康到相報，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，要不是我脾氣差，趕
人（？）毫不留情，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，寧願腦子裡編，這些讀者才給我
點安寧。

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，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! y$ u( L7 r# C8 f+ G* T: M
間要小說。

「我看，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。」一個老鬼建議，「老爹修行比我們久，過百年
了。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，天天催我呢。我想他肯幫忙吧。」/ w$ O8 l1 k+ P4 K  P

「閻王要你三更死，誰敢留人到五更？」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。

「沒這事兒。例外多著呢。」老鬼忙著說，「雞蛋再密也有縫，我就聽說過這類
的事情。瞞過七天，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，得趕著回去受罰。下回再來，也就- R. @" r8 S$ h% d6 I9 `$ f# e! F
水來土掩，兵來將擋了…」% j6 t, X6 q( F/ S+ k+ Q3 d* ~$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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仔細想想，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。雖然可能白費心。  c0 h; A7 z( `7 G5 Z" }# {9 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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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心意最重要，對吧？我沈重的爬起床，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，開始啪啦啦的* w! W$ ~! p5 x$ \& L
打字。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，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。

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，「擠什麼擠？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？該請: E8 ^" J' r9 n) R4 n9 O+ M% p
人的去請人，該找人助拳的快去！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沒柴燒。真要鬧到雞飛蛋打# {, @2 ]7 C. M9 z! [
？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，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？還不快去呢…」7 E& i; b# R- 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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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心裡微微一動，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。但是想想不禁啞然，我倒成了產柴的7 J$ k  _/ r* f
青山了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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咯咯咯咯…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。

＊＊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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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，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。他在我房裡鬼畫符9 R  L/ l, \' [6 e
，還在我身上亂畫，一路畫到樓梯口。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，畢竟心意最重要。
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，我也沒說話，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
的書致謝。# O$ z5 l$ G# {2 n; l' {

他看起來頗羞，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。

我說，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，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，碾也碾死。這  h. H5 ^& R. W! z
樣口口聲聲稱姚大，講話還戰戰兢兢，到底是何必又何苦？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
的，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？9 X/ V+ U* W2 Z

「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？」我跟地基主說。其實我也想開了，我這人就算
成灰了，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。死就死吧，反正跟死掉比起來，只多一口氣。天
命如此，真的被拘走了，推薦幾個好作家，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。  ]: I9 p/ `$ D, E( \2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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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要！」地基主尖叫起來。「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。對我們來說，你的小說是
癮、是咒。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，別害我們了你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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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無聲的嘆息。這是一種錯愛吧？$ z- c$ X$ E+ o4 X: E# X

咯咯咯咯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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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，真令人意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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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，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。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
鬼團結一致，眾手遮天，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。

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，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。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$ c. y7 ]4 r; E  y$ {
頓官腔。

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，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？/ e1 _7 X+ ?. p* n, `

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，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，著魔似的* K8 {" ?" y% q( \$ I
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…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，說，化給他的話，他就閉關修. I! u+ l1 F% V7 Y: A2 s
煉去。

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。

她得意洋洋的回報，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，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
…我真的狂笑很久。

據說呢，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。人家閉關修煉，好去拖出來？氣得直跳
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，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，他老人家" |3 ^+ I2 d: Y" b" V; r
收了我的書，居然裝聾作啞，要陰差加把勁兒。7 B3 v, M5 V. w% H( ~3 Y8 M

我真的會活活笑死。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，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。這算是搞: w9 o3 {2 ?7 {( v+ j( I! p* i
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？

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，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，就缺了我。回
去有沒有挨板子，這我就不知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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＊＊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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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奇怪，奇怪…」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。我埋首打字，沒時間理睬她。她也' e( Z$ E$ T$ h' o
是發著呆，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。/ V. v8 Q6 |' ?5 y: K5 _

等我打了個段落，停手喝水，她還在發呆。; J" \6 N9 p&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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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怎了？」今天初二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。她吃了酒菜回來，做( [' j: }4 n9 @: H! ^# n
什麼魂不守舍？" H: Z3 D# @: p% C

「今天呢，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。」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，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+ }& J- v  M+ B# j; p- e0 V8 p  A
事情。」

「要書沒有。」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？「若要稿子，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，有  M8 Z/ S( W5 }$ n, j+ S
什麼關係？」

「這不打緊，他不耐煩我手腳慢，自己去弄了部電腦。」她漫不經心的回答，「
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，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。你不跟我說過，你小時候0 Q! r1 m( f- ?& f: `
見過陰差？」

我點了點頭。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，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。. n/ z4 q7 u. Z% F" w- k0 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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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跟我說，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。也讓我們別再搞鬼，讓陰差來。3 U  R9 B# ]. F
」她的眼神透著害怕，「說事情鬧太大，陸判官不會饒我們。」

陸判官？不是閻王？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，但是又還理不出來。. e+ `) j+ j; A: 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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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還說了什麼呢？」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，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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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了呀…」她困惑，「哦，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，講現在的新規矩。陰差
不能跟人交談，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。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，我也沒聽懂
。」# @7 ]( S- B- y: c* F7 P: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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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沒讓妳退下嗎？」我有點訝異。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，二十一世紀了，陰府- f) \8 n+ t" R. z0 l% f
的體制還是嚴得緊，看神格說話的。地基主算榮譽職，勉強掛個「神」名兒，其3 t' S" v( M3 C- J: b. g; s
實也跟鬼魅差不多。5 W) Q4 z6 G  a4 `. H

「呃？」她愣了一下，也對呢，奇怪的緊。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，她一' c6 M/ |% {' E* s: J
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？「沒呢，古怪。」

我琢磨了一下。笑了起來。# r3 y' }3 P, l# r

「幫我謝謝城隍爺。」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，開了新檔案，「我寫個極短
篇謝他。跟他說我明白了，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。」- M7 e6 N/ ?( `(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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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你在說什麼呀？」張了一會兒的嘴，她叫了起來。! O6 D* k" e" q,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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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說，陰差再來別攔著。」我啪啦啦的打字，「讓他來。」

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，到處有人喊著見鬼。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，到處
惹亂，卻不想去安撫他們。

地基主垂頭喪氣，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，真是又氣又好笑。" u3 |3 b: K) z; i0 I; w' O. c

但我也沒說什麼，照樣過我的日子。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，她埋首啜泣，我也沒2 _0 Z$ p- \& X" @( p" D3 O
抬一抬眉毛。  n9 ^- [& r! L. ?

「沈印生！速速隨我前往！」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。

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。兒時一次，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，這是第三次。他沒像
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，一身的黑，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。拖著鐵鍊，拿著一個) ]/ @: b; b8 }- O
令牌。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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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平氣和的看著他，我說，「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？」* l3 x: Q! Q; |5 f%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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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本煞氣十足的臉，嘩然的比雪白還白，倒退了兩步。哎呀，我猜對了嗎？忍不- U# g! w! w3 w9 ]
住咯咯笑了出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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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隍爺，真是謝你了。: {: h* l# v7 u2 a% f3 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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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。」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，不過，地基主都聽5 J- B9 A- E: G3 x  }
了，他們應該也可以吧？「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，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' l; N( M5 S2 z- {$ i* G5 O  K! ]1 l6 p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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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嚴肅得接近猙獰，搖了搖頭。

有點麻煩。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，「不然，讓我說給她聽？你看小姑娘+ P+ I* A6 v# W) ~. _0 q& S
哭成這樣，也讓我了個心願。」  {+ R2 g$ I& H. i$ v, A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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陰差為難了一會兒，地基主看著我發愣，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，聲如裂帛的嚎啕
起來。% Q$ B8 R/ O3 H* [5 L

演得太過頭了，小姐…我堵住耳朵，有點尷尬。一滴眼淚也沒有，怎麼唬人呢…. E* _& c6 Q! Z9 K) W/ ~- k

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，讓陰差動容了。我猜他是重口味的，愛情故事' B- t3 s( x! h  Q5 W8 c  A
一定可以讓他投降。

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，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。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4 e# n  H/ ~) y0 E7 m! L
如浮游的人類，充滿了痛苦的無奈。哭聲此起彼落，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6 o4 [- m, A3 u& _9 L, ~9 G
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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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，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…我喝了
口水，停了下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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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後來呢？！」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，很不巧的，還包含聽到6 M' l* \# @' K& {% p$ y
忘我的陰差。

「厚～」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，「你說話了！犯忌！」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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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。「…我完蛋了。」他哭了起來，「等等再說吧，後來呢？$ n- a& B/ F0 }6 f0 k/ j4 n6 L  e
」

基於一種憐憫，我把故事說完了。底下一片淒風苦雨，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。9 V5 B- r8 x5 r, S+ A1 g6 C

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。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，又放聲大哭。( t9 Z. j2 ^/ O9 f

然後？然後他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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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說過，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。規矩是怎樣，就得照著走。犯忌就是犯忌
，懲罰是免不了的。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，更可怕的是，他露了長官的餡。
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，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，魂飛魄散都有可, G& V) t( h3 s6 K/ {1 Z
能。% U* j4 H! P) Z; f3 {$ O

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，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。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，
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，此是後話。. Z" }/ b+ _9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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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，毫無例外的中招，好好的來，哭哭啼啼著走。沒人
敢回地府，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，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，順便來Ａ書。! N; H' Q: ?$ {3 j4 h2 W9 i) P

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，我把情報湊在一起，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。% W& I( P' \4 l0 w' N0 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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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，果然，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，添了一筆4 E/ R% q! u- l0 e
沈印生的，還用蠅頭小楷註明，「姓名有誤，特此更正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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順便把我的壽算也「更正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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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對。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？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，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。( r2 }8 X4 i/ f5 M5 b1 ~
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。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，同僚若知道，也就睜
隻眼閉隻眼。這事雖算不了什麼，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。# x6 q# Q+ w( N+ w2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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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地基主說，陰律嚴明幾近刻薄，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，那: [; T2 _8 M6 S: {0 u. w0 ~; k
是銼骨揚灰，萬死不贖的罪。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，和城隍等都有筆墨
來往，跟同僚相處的極好。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…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，3 q3 t& e) _  o" l0 Y
卻沒去揭穿他。+ u4 @( o1 S% D. W" T/ 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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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，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。我本1 _/ k$ z& B& Y  l  n& i
來是半開玩笑的猜，沒想到讓我猜中了。

這些陰差說，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，想拘了我去。又聽我書寫得好，順便6 X7 D0 V8 v" v7 y9 j6 ~: x8 A
也寫給他看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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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我這樣一個人，哪肯去替誰專寫呢？我最最自私，只寫我想寫的。編輯不知道
被我氣哭多少次，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，一筆也不許改。# c5 W  q( g2 ^; d" t! D, M4 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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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，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。% J( {" {  J8 b0 d  G: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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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，我倒是嚇一跳，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？現在我會分他們2 @" h! S( Z9 b) d$ k1 e
的年紀了，這個怎麼看，也還是個少年…忍不住起了點憐憫。9 s4 `3 O- B( Z; e3 ^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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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他帶著稚氣，對我嚷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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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，瞧見他，臉色都變了。忙著搖手咳嗽，示意他快走。」3 @# E2 ?+ y' \+ L2 Q!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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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，又喊了一聲，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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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他可憐，我就不害他了。「快走吧。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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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馬上臉露不憤，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，拿著令牌就要打。這一打，我的魂魄就
離體了。唉…好人做不得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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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且慢。」我嘆氣，「要我跟你去也行。你先看了這個吧。」我把剛寫的小說開/ r& F: O& A2 F& n+ y8 U2 G; H
頭印出來，遞了出去。2 ?6 q2 Z- B9 I% B4 r% X- h

「千萬不要看啊！」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，「小兄弟，你回去吧，頂多挨頓板
子而已…」$ ]$ K- D. f9 ^

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，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，上面寫著，「為什麼不能看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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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孩子聰明！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，咯咯咯咯…' X, g8 B8 F3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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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，「…看了就回不去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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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，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。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
低頭看去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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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後他也中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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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後面呢？」他話一出口，立刻面如死灰。「我、我我我…我怎麼…我想回地府
啊！」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# `" I8 H( k6 {" Q; B+ A+ q2 v% R+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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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個倒楣的陰差，又在人間落了戶。/ F& Z" L  R/ U6 P1 M! \' j. i

不自覺的，我成了陰差剋星。咯咯咯咯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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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，我在等。3 w7 |+ k4 C! ]( P0 ]5 p  k6 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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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我也只能等，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
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，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。若是這八個陰差
自忖沒有生路，乾脆狠咬一口，該誰完蛋，還不知道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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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不會有追兵，我很有信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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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，沈痛的說，「你是人間的禍害，惡到穿孔的毒苗7 c/ N% }% ]% G" }3 K0 z0 c
。你活著對世間無益，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。」
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，「你趕快寫吧，嘴動手也要動啊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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聳聳肩，繼續寫我的小說。1 a/ F# m$ @% O% d5 k* L1 o5 ?

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，貼在部落格。我那本來被謾罵
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。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，寫出這種垃1 L7 I4 V  H$ y" S$ L
圾。! u9 p9 x0 X8 x1 m4 R

無所謂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，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。我是比較好
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。若真的討厭，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？看了又口水甚多。
難道暗戀我？/ m/ A) Q4 t* ~

日子照樣的過，我依舊成天寫寫寫。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% t9 X9 t9 {! V; E# r2 k
方，後來才聽地基主說，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，寧可違些時日被罰，也盡量久久
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，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，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，這八個
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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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笑到打跌。我吃素，真的，你要相信我。. l  l0 V. q4 I- j8 K( u' ~

只是，我還在等。

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，我想，他已經沈不住氣了。+ B! r& q! U# v+ Y% q: U) c

久違的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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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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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也是一種必然。1 g2 O/ \4 \; ]1 H3 T4 ]5 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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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
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「人」。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。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
，他很斯文，留著五綹長鬚，飄然若仙。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。$ h" T8 b- n, \3 v$ \9 @
* p9 r4 A' F9 B2 |. Y
「我說個故事，然後跟你走，如何？」我啃著指甲，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。

這是個大角色。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，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。他7 @3 }8 d8 b+ _& `( v
終究是神，還是地府裡的判官。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。
  @6 a2 d: {: Q/ _+ v9 t: Z
但我是個脫序的人，並不在乎。靜靜的，我等他的回答。8 i- H" @8 u( [; i
) H. V$ x7 Y  ^9 m. t
「不。」他嚴正的拒絕，臉色更加陰沈。- T! {4 q! @+ g) a% a1 K

「那我不走。」我也回答的很乾脆。

他沒說話，不動。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。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，) A, e6 y+ k& t! h: \0 L' D8 f
我不欠神明什麼，神明也不欠我什麼。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，現在5 x% N7 Z- {+ |8 p( Y5 F
他們不該來麻煩我。- x9 Z' d% l: c. W4 I

最重要的是，他的眼神在游移。雖然很難察覺的，他的眼神，在我的書架小心的
探索著。2 \% j  h( _  o+ x" h/ M; p

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？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。他看過吧？他看過我寫的
小說。但在什麼地方看過，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？& w- k+ L* y3 y% q& y; s
' p6 P- O  K% T
誰也沒說話。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。* |" i4 }3 X8 F1 p

「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。」我打破沈寂。

他的怒容驀然而起，恨恨的像是要吃人。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，他總不會是想吃
壁紙吧？0 d8 s: F& u. ?& F0 j
) R  T! R2 }* G  F4 n3 o+ {8 d0 l
「有必要嗎？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？」我觀察著他，「你需要哪些書，我化
給你。你不知道怎麼開口，託個口信，讓地基主告訴我。我雖然瘋，還懂人情事2 s8 N2 V  s! S1 B
理，何必為了幾本破書…」6 ]4 x- m  s- d6 l

「沒錯，就幾本破書。」他恨恨的看著我，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，「比你寫
得好的人多的是…你甚至文字拙劣，交代不清，漏洞一大堆…」他豁然站起，「  T  Y! U1 g/ t0 c1 X
但是你這種禍根子，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？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？什麼
都可以！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，自殺的人成千成百，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1 H2 W8 A1 w. o2 p
…」
6 q) a8 q) B. V1 e- l8 p3 ^
他越說越怒，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，「你！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？！
哪怕你抄電話簿，眾生也無法抗拒你，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！」9 M0 ?' j  ?" c) j' O

原來如此…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。原來只是執念啊…但又怎麼樣？我就是要寫, ^4 x( m4 l% @
，我就是想寫啊。即使是這種時刻，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，想著怎麼4 x. s, Z$ o; w% W' t- _/ \& C
寫進小說裡，怎麼幫他開場。
4 s% T1 C+ l4 a& C
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？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。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- j4 p# X/ }8 s8 m" B
。

「說完了？」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。「你要哪一本？『應龍祠』還是『. C1 c6 `: n2 u/ k* Z7 Z
沒有邊際的故事』？」

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，看他這麼慌張，我嘆了口氣，忍住心裡的鬼笑。拿下『
應龍祠』，我在書裡簽了名，遞給他。& W( Y3 ]2 r; w; p- }
' T8 g6 p+ u: Z+ q! @" O
他緊緊的抱著書，呆了很久。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，默默的消失了。
; m5 e) v! y- C" E. `9 A$ |" `
其實我沒告訴他，我還滿緊張的。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。我突然想到" ~+ E- M! `8 m' X4 N$ s2 c( d
史蒂芬金寫的小說，不禁感慨。
7 E  ?) N2 F, [7 j$ ]) g
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，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，我是不是該高興？其實，我還比較/ v  c; @; i$ j# [
希望他鋸我的腿，我就剩那本了呢。
( [; d7 S" k4 a3 R3 W
二十五到七十四。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？讀者啊，真是什麼樣的
人都有…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…
) B4 \% i9 t+ ~' w3 N* p3 Y
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？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？
+ G! K$ {$ r* A% C
其實我還滿期待的。4 U# x3 Q$ c5 `7 B8 N! [+ p; f

（第三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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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luejami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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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5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四部訪客$ X' s5 g1 z8 s. x3 C# X. F

" f) L. b" V, ?. X# w4 M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
2 D' b; v  l3 I/ [3 n( m+ l/ o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( ^1 @: }# a9 T& e3 \8 [. n
* F7 g- n5 S4 m: c& P) n9 q' K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! I8 o+ F- i0 @0 G" h( z
- X# ~) \6 M$ c7 }( P
現在我有點懊悔了。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。3 p. U2 M5 S& `

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－－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. e& u% L3 R" _7 p% T
？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。

每一天，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…我不耐煩，醫護人員更不耐煩。3 L% R1 |3 b) p# s

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，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。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，他們也說3 Q8 Y; f" l6 e6 E8 ~
，醫院不是姚夜書的，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。: Z5 ]2 e* @, h& I

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，心情真是糟透了。7 W, F, q" p1 S! ~- Q. E% p

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，畢竟危險…但是也不該有電腦、網路線…好吧，我是
自費病人。

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「長」出來的。

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，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。當被煩到一個程
度，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。我完全可以諒解。7 G# d2 [. V: o! ~7 q
0 E+ @  p2 o% g' {, h) ^
但是我那群「特別」的讀者，不能諒解。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
妙咬到舌頭，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，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，把滿屋子的「
讀者」趕出去，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。

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，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，我不知道挨
了幾針鎮定劑，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，房裡多了電話。
$ c, L5 K* H1 D3 U4 F
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，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。

這有方便的地方，也有倒楣的地方。方便是，我拿起電話筒說，「不去。」一切# u0 i: ?3 ~- [6 {  x
都解決了。倒楣的是，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，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。
0 W( R0 t: r; k  `
不想管，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。

打完一段，我終於忍無可忍，拿起電話，陰惻惻的說，「不去。」' h/ m# z  _2 j6 K2 ]1 f! \7 m

「哎呀，夜書。是我呢！」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，「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∼」
1 H3 ?& v/ J7 k# U
我頹下肩膀，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。饒了我行不行？你到醫院來作什麼  c( L5 y  b! m! ~4 [% W' X3 M
？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∼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？  U% c% K6 I) x" l: J
! c. s4 s7 o7 v! D# O- U
但是我相信，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。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。他，絕
對是我的天敵。- r4 T/ H, W, C( u

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，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，「你別動，我馬上下去$ C1 E9 F. r$ R: A2 q% d
…」

垂頭喪氣，我穿上拖鞋下樓。真糟糕的時間…傍晚的逢魔時刻。正在喧譁著領飯
盒的病人和護士，突然安靜下來。整條通道「刷∼」的讓出來。
! q) E! n: d6 o6 x
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。一路走，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，退出窗外，大約
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。' k$ F" h) A* U  @& w0 D

也說不定，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，我的鬼氣更深了。不過我面容的陰森，卻不是/ t" H) `# Q2 Z2 `' p3 o: {
因為鬼氣的關係。
9 k% I* E) Y! }; V% k( K7 y
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，「誰讓你又來…」我的肩膀一垮。

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，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。我毫不: Y: l7 W+ S* t! |  S* q
客氣的踢桌踹椅，把他們趕到一邊去。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，這個該下鍋% G6 `/ R. ~8 m
卻還活著的活人，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。
$ W( d  v5 j6 g$ r' M6 a
「…夜書，你的脾氣變壞了。」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。

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，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。我脾氣壞？我脾氣壞是誰害的？; I# {3 a( a; z, a

「夜書！你怎麼瘦成這樣？！」他大驚失色，過來就要摸臉，「你瘦得下巴都尖
了！」
$ i- }" ]( y& s8 P
我趕緊躲開他的手，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？「我一公斤也沒瘦！拜託…」我沒
瘦，只是臉型改變了。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。+ [4 [' V  ^6 p8 @1 }( T
2 y. I" I6 r" l; R/ m
他又囉唆很久，泫然欲涕。我默默忍耐著。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
題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。被他這樣煩下去，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- z3 n: P7 ]+ _, W
－－煩到哭。要揍他麼，他少了一隻手臂，又哭哭啼啼的，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& @( f0 E: y9 W1 v! G
。  [. m, z2 O/ M" t* Q" B
5 [; _# q# {: r. U( m# T
我說過了，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。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，那才叫做會
走路的地獄。0 H+ e! L! |5 @1 p5 w6 O1 H
4 Z% J% s3 m; `$ w7 ]7 ]; r
百無聊賴，我只能東張西望，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。
7 i7 |( P# t; {
不對。怎麼算都不對，怎麼會是四個？還有一個呢？難道他們這麼敬業，被血肉
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？

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，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。

「我覺得很奇怪。」他還做最後的掙扎，「夜書，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？我早
就不是吳大夫了。」, H3 H$ i& \3 J' }( `

「我不記人的名字。」很乾脆的回答他，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，「你不是順路來
看我？看也看到了，快走吧。」
- z* f( ]8 p. e, Q8 U; o$ E
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，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。吳大夫不在，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
濃重的鬼氣了。斜眼一個個看過去，倀鬼有些畏縮。& b) a3 p2 V- v7 c+ {
! Q% d/ m/ i1 z4 R( b
我不記人的名字，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。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，但是喚名，+ ~7 [. g6 M+ V# X  s$ l) k
就可以約束一個人。我不喜歡那樣。

「徐阿明。」我用命令的口吻，「鍾曉齡呢？」
2 ?, P1 X6 Y, C# Z1 O
很像是雛鳥情結。我幫他們取回名字，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。

「她回家了。」徐阿明低下頭。
. y8 o/ V5 l* ?0 v
這讓我迷惑了起來。回家？就算清醒過來，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。他
們陽壽未盡，又沒有人來接。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，而且不能離主人（
哪怕是主人的屍骸）太遠。# e( r; x  a1 \1 k% Z3 @
) P# o1 d( h$ |5 w9 `% J
事實上，倀鬼是有些弱智的。

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？距離這麼遠…太不可思議了。

我又問了好久，但是翻來覆去就是，「她回家了。」) E, h# ]* }( n  R: y9 N$ w1 ~

我有點氣餒，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。無力的揮了揮手，他們默默的回去，然; `' |; W/ Y+ x8 A7 T
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。/ f, ~  b/ f: Q6 \
1 G$ E$ u% I2 @" f
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。; u( g8 D" x4 a

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，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，大家面面相覷，說: J% P4 _+ z4 G0 a+ ?7 S  q, V9 O: A
沒聽過這種事情。

對。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，其實不然。我很忙，要看資料消化資料
要寫作。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，常常讓我有挫敗感。當寫不出來的時候
，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，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，吐出來的故. Q4 y+ @" k% o) P  e
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，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。

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，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。

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，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
一手資料…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。

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，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，多少都存在久了，有- |8 p# u+ g% y
些道行。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，我不禁皺眉。

「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。」書生老鬼說了。

「怎麼帶？她只剩個鬼魄。」我沒好氣。- J9 o9 |4 g! k) Q8 K; c4 b* Q
! X+ X$ W, d% O# ^: E3 {
「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？」但是他也承認，「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，
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。招魂有用，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。」) `" o* w$ y$ S7 H
+ h& }( w* K' ]6 C  L
小司－－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。( y1 e# P- K* w( u  k. c
, E2 r9 `% E/ H  W1 R$ ?6 l
招魂。我心裡動了動。要招魂，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…誰會想招她的魂呢？$ ]& f8 b8 V, E3 _6 ~
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。
" w* ~3 j- i+ v( s4 g
看起來，姊妹情深。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。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，主人發瘋
，她也不會再造罪孽。好好的供養，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。# v; v  D+ j- J4 N
9 C3 J0 m' I) J' R! d/ i; C" R
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。到底我不是救世主，管不了那麼多事情。除非發生在我
眼皮下，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。

畢竟我說過，我只是小說家。
# H1 z9 ~9 C5 ~1 d' c' B
＊＊＊5 i7 U5 N- ~0 x

吳大夫走後，我過得很稱心。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，卻相當心安理得
。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－－鐵氟龍的心臟、液態冰的血，既沒有仁慈，也沒有
溫柔，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，下藥又重又快，毫不考慮後遺症
。滿腦子只有「當醫生賺大錢」的偉大抱負。: q* @8 u' ]4 H! j. ~5 U; c
) j- L. v3 J7 \; s" U" O1 `" I
我不惹麻煩，他們不理我，大家相安無事。$ {  |0 o& F/ H; D  R' m+ q' M
( }" z( |$ g, E" W: T) C) u
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，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，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
，車禍的車禍、住院的住院，這倒是滿神奇的。漸漸的，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
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，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，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: C  z( k; l+ a4 _- R
異照片…8 `; w& z+ |3 ?. K7 D- m% f9 @

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！真是…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？

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，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。我滿腹狐疑的下樓，但是會客室空$ Z+ {' p8 [8 `3 o
無一人。
6 b+ y8 s, C& f& k! k$ E
人呢？

我等了半個小時，最後護士通知我，她有急事，走了。  c4 J3 H- l5 S6 e8 l
* A' t% ]" l: e
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，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。但，關我什麼事情？聳聳肩，
我對護士笑笑，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，簌簌發抖。

後來我聽地基主說，我衝著她笑的時候，陰森森的，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
室，粲然的發出鬼火。6 y8 H7 V& Y/ R, t1 m9 Y
9 H8 o7 P6 y- B3 b  i6 j7 b
在這種氣氛下，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，像是傳染一般，讓護士小姐逼著嗓
子慘叫，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，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
子上，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，居然蒙此不白之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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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，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，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，我覺. [4 L* n/ q+ c7 l
得口吐白沫很醜。放鬆筋肉，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，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4 W6 }- T- E# |: f, Z6 {7 `8 ~+ d7 j
的聲音說，「在打鎮定劑之前，先看看外面吧。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。」6 M' k7 P( T# _& {

在驚慌的群眾面前，越鎮定越有效果。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，「不、不是他
…是外面、外面…」$ s* u( I& U* N

我的臉瘀青了，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。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，我早就習慣了) x8 p9 g4 O( w( b
。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，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。) d: ?- W5 q" r- ~0 I0 w6 e: O
/ [! B+ |! M7 Z9 q
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，他的前面，一大灘血。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，似乎沒
有傷口。在路燈的昏暗中，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。

好奇怪的痕跡。像是拖把沾著血，一路拖到大門外。
+ y2 [. t6 f6 M2 x9 X* A
我還在尋思，某個大夫看到我，大喝，「看什麼看！快進去！」舉起手來作勢要
揍我。

定定的望著他，大概三秒鐘吧。我咯咯笑了一聲。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，特別刺5 @, |. Y$ ~- Z$ ?
耳。+ y4 i2 I+ ?* I% X5 c5 i

他嚇壞了。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，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。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
他，顫著聲音，「姚夜書，晚上冷了，快進去吧。」
+ ]7 s- a% y) x, y
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，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。: N& z1 z, W, H# D* _* [1 b

沒說什麼，我安靜的走回去。地基主冷哼一聲，「那護士救他一命。」  Z- M$ p3 |# r" s5 ?

「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。」我也冷笑，「妳知道我的性子。人鬼殊途' t4 h' R. o, }+ b; \! V( ~
，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。」

她張著嘴，狠狠地跺腳，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。$ G/ j( Y7 S5 K0 C; n9 e4 V1 {! R
0 `: I! a* l' p. W
冷著臉，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。那灘黝黑的血，一直在我眼前迴繞。

拜網路之賜，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，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。& G  D2 M0 ~+ q) q4 ?
並且開始過濾，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，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。此外
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。

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。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，「為虎作倀」
。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，還是找到一些，更有趣的是，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! _9 K+ N8 [6 A
找到的。

地基主鬧小性子，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。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' `# \/ }4 b/ u+ I! n( j
某些疑問。
: [1 g6 D+ l/ i* |- o" A2 E- L
整理一下，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，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。一個下班的) b' @4 ~; J8 @: Y
醫生，碾到某樣東西，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。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，車窗出現一
隻慘白的手骨，在他的車窗上拍著，留下幾個血手印。他暈了過去。9 f# W* y: r8 [  y. J$ x& R; _

這個醫生的位置，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。第二個犧牲者又
近了一點，這次比較尷尬，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，他們的車停在路邊，也被印' [: H; ]  I/ b9 ^3 N" e( a
了幾個手掌印，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。

越來越近，越來越近。如此一個禮拜了。這次，到了大門口。3 p5 ^5 ?: D% ^5 `) W3 Q0 b

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。「…小司。」, h' x1 q5 F( P0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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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像是貓一樣，躬了起來，只差沒有發出「哈∼」的恐嚇。「幹嘛？你要幹嘛？
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？」
7 L3 x3 ~; a3 _+ @8 B7 x( _$ G
沒理他的過敏，「陸判官說，我就算抄電話簿，也可以迷惑眾生。真的嗎？」- X( J& J+ r' Y/ x; o$ t
9 Z5 ?( X. W% R
他瞪了一會兒，氣餒下來。「…你就算讀現金帳，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。你的1 |  J$ _8 w) |/ @* L  c
作品是眾生的罌粟。禍害，禍害…」

嗯。我也明白我是禍害。

「魂兮歸來，去君之恆幹。何為四方些，舍君之樂處。而離彼不祥些。魂兮歸來3 Z- b$ @. b4 w( ~. ]0 ?8 ~
。」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。) L% X1 o) H( L0 A- s% g
: F$ S6 l; s; i$ M0 U2 D) V# n
小司張大眼睛，「…『招魂』？你…喂！你不要亂招！你要招誰出來啊？！你到
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？…」
% ^: b) H% K! h9 _+ s& _7 u6 L' m3 B
我是發瘋的禍害，當然知道啊。
- U) o4 m# y: E% ]. e
「南方不可以止些，雕題黑齒。. T; y: Q  W. s2 T& I' c7 j
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，蝮蛇蓁蓁。" P2 @* k3 {) G2 ~) g& \
5 O* y4 b- G; \- N7 m& W: C1 @
封狐千里些，雄虺九首。/ ?7 D) |! _) @0 f! M$ F% l
往來鯈忽，吞人以益其心些。5 R: u( F0 A7 L
歸來兮，不可以久淫些… 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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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。死去無法復生、肉其白骨皆是虛幻。獻祭任何人，都沒辦
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…
7 \+ q7 w" t; E
「魂兮歸來。」
% z$ ^1 k& |+ {6 a
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，像是呼嘯的哭泣。在虛妄的招魂中，眾鬼放聲大哭，淒
然如暴雨的悲鳴。4 g4 S6 P) G( A- Z7 t

交融一氣。

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，大叫一聲，摀著耳朵逃走了。6 _* Q/ y- i# g$ q! V  f, R% A
  G: V: d9 H1 x- M& N$ w- n/ G5 C$ Z
我念了七天，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，每天都有護士辭職，整個醫院天翻地覆，
充滿鬼哭。不過哭歸哭，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，倒沒有幾個。還跟我嘔氣的
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，求我不要念了。( ?3 h0 F9 m8 c/ L4 M
1 L! A: l( V! l& d8 g, {- S6 A
「拜託，我會哭瞎。」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。

睇了她一眼，在晚霞滿天的黃昏，我開始「招魂」，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，然
後設法躲進地底下。

第七天，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。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「招魂」，然後悲泣。
啪的一聲，整個醫院突然停電，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。我現在只能祈
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。4 L4 B. o  O; b" N: n
( A/ ~% a' _/ W5 ^2 M# J9 G
因為，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，我可以想像，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。蠕動著5 A/ P+ `+ x* L* m6 x
，痛苦的膝行。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，沈重的啪、啪、啪。咽喉滾著
血的呼嚕，而且越來越近。
+ p& f+ `6 X. O  G! S
我聽見，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。水滴聲。嗆咳。拖著沈重，慢慢接近我的門。

蹦。房門重重的撞擊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。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+ X1 w* k$ o4 j, p6 q
猛烈的力道。蹦。+ l9 B7 W$ U/ R1 y* S
. i" Q: q$ X9 G1 C( _
天，完全的暗下來了。黑得如此迅速，如此不自然。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+ p1 ~6 d" h+ \7 `
，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，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。7 ~8 K3 v& @5 Y0 t! e8 _* `
; Z- b7 x: R- w
蹦！又是一下撞擊，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。我並沒有鎖門，只要壓下門把，應該% w. t+ V- N, r
就可以進來。但是外面的「人」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。
  f4 I  ~* J  ]' C; Q2 X! h
第三次。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。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，無聲的、無聲的憤怒。

我打開門。

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已經被撲倒在地。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，所以銳利的牙齒只
咬住我的前臂，並沒有撕開頸動脈。

「鍾曉齡，不要動。」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，「我為妳說一個故事。」

- N0 q; d1 r+ Q
她僵住很久很久，茫然的抬起臉，鬆開了我的手臂。( o8 G& i; S  F  j9 B8 c; e6 ^, g
: y8 `- E. Z3 ?9 c  c% o
肉其白骨。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，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？她還沒長出皮膚，薄薄
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。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。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，* }6 h- X# |$ o* |6 e
像是隨時會掉出來。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，當然，也沒有嘴唇。兩排森森的牙+ q- M4 `3 w$ j
齒露出來，沒辦法停止的唾液，滴得下巴混著血，一片溼漉漉。& U2 C4 t4 x8 s( W: O
/ X/ A2 N* x: p4 q
但是她的咽喉，一片空空盪盪，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。: a4 v1 Z, x' k
' c  w& z; D! U8 b; T: z
我拉過椅子坐下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，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。這可憐的孩子滿( l( t% \7 G8 J8 L
眼畏怯，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。十指不全，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。身上狼狽的! J* _# i# Y# _! O# W1 c
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。+ y4 p: J% l" A  y

她在哭。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。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，因為她
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。
/ g% s5 T6 l$ i& o
極其可怕恐怖，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。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，她將血肉7 Q6 {# f0 D- a- ~4 b* E( j5 A
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，無聲的啜泣。
" X$ o  r8 x6 Y: b: \/ P: P0 I) F+ D
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，回到自己身邊。這種願望無法責備。但是對於一個被吃# $ K# J0 ^! S1 u( ?% V" ^# n5 Y
掉的倀鬼來說…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，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。3 {2 }9 g; w( M- w

被吃掉的地方，是永遠長不回來的。所以她的咽喉、股肉、後背、臉皮和雙耳，
還有內臟…都長不回來。6 a4 i, L3 y. u; U8 C7 $ }' N- e

生前的她，一定是很美麗的吧。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，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& ^9 b" @( H* |0 q9 ?5 C0 d& L
麗的。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，活生生的。& d! o$ q( ~+ Y, \! I$ b

我，覺得很痛苦。因為心靈破碎過，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，這種
衝擊這樣直接迅速，奪走了我的聲音。
& p# h" t- _8 _7 o. B0 j: t# G
「…我為妳說個故事，鍾曉齡。」聲音破碎而嘶啞，「等說完這個故事，妳的苦! z6 ?$ R% E9 N1 R5 b9 H8 A) i6 S
難就會結束。」7 H2 L8 d) ~( h

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。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，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。& q% d6 |+ N/ Y
最後發現浮生如夢，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，回到海中。( ~  \, C6 ?+ P' b& |

「她說，『你還會記得我嗎？如果我變得不一樣，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
的模樣？』' H) t- h- w0 _. s$ @* E  E( @

他說，『我會記得妳。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。記得妳非常美麗…所有生命的本身
，就是美麗的。』1 c+ R, t2 e, k% U; I- Y6 @5 `8 z

她微笑，整個臉如許燦爛，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。」
# C2 g( `- s7 d/ N0 }
我停住，試著掩飾哽咽。. |6 {, X! V' u. y

「『我覺得想睡了。可以借我手絹嗎？我失去眼瞼，沒辦法閉上。』一條手絹覆
在她的眼睛上，透著薄薄的雪白，她望著陽光。4 e' a0 U+ V3 i5 l
8 D7 R& e( I1 P# z2 o
『答應我，不要悲傷。這不是結束，而是另一個開始。』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，
『陽光好美啊…』% R: m  U+ R3 ]: o! X
7 k" E, u% C" e4 [
她展開新的旅程，向大海游去。蛻下的軀殼，粉碎而雪白。」, m& Z& K( v# W' K8 w0 j' G4 g; n
1 N0 n1 K7 k  ~( o4 t9 h* {- _
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。片刻，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，粉碎成雪白
的骨灰。
  }6 Q- R) u6 b8 D2 V& N2 E% p
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，我哭不出來。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。! O+ Q- e* z- l

  s  n6 }% P/ B+ t* D  q
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，因為她無法行走。悶悶的，面牆躺著。. M0 ?' e2 C/ \- Y) q

沒錯，我性格軟弱。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，不想扛這些痛苦。我害怕雨天，厭* H3 Y4 B& l& l
恨陰霾。喜愛陽光，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。

從任何方面思考，我都沒辦法釋懷。為惡者已經在贖罪，任何人都沒有錯…我不) h9 E$ K/ V6 b# [5 _2 o3 @% g2 _
是鍾曉齡的誰，我甚至不認識她。; g, g2 L: w% W; [' D7 J
1 x4 n* Q# m+ _& z4 H
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。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，又添上憂鬱) O, z% m& q  x% f6 I7 y
症。
: q7 D+ R' M! S  o
「你再不吃飯…」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，「吳大夫…」/ s" M& d+ d4 ^0 n5 p
( s4 }# \7 ~+ h7 i
怨毒的望她一眼，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。別添亂了，我這種惡劣的心境，不需
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。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。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( U; k+ |, f- }) T2 S4 z
。
: V, s( d0 Q! p6 G# S
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。我只能寫，然後等待。

等待的人，卻七天後才來。

看到她，我卻沒有吃驚。即使她整張臉、雙手都包著紗布，我也不訝異。之前我
已經問過小司，返魂術很兇險，就算成功，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，九成會變成怪: ~" \+ m& p5 s9 K
物。, l# V2 `3 S" b) T

她付出很大的代價。
* w# x; `3 u  x1 t3 r
不再泰然自若，她慌張的雙手發抖。「…她在你這兒吧？」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8 [0 D9 {6 s# V1 C3 x
，她不會來找我的。
, u4 F3 z% @3 @" K0 Y
「對。」我咯咯的笑，陰鬱的看著她。面對她，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。
/ i% f6 L6 V$ s7 R; s
「請把她還給我。」她的聲音軟弱下來，「她是我唯一的妹妹…我沒有親人了…" t/ @$ y, |4 ?5 [, w* b
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，不應該是她…她什麼也沒有做…」她哭了，眼
淚浸溼了紗布，乾涸的血透出來。

「我拒絕。」覺得疲倦而麻木。其實我該提起精神，因為地基主說過，我疲倦麻4 ~5 \  \0 w5 Z  Z. P7 D
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。「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，也不問妳的職業。因為我不想8 h& p3 N- U% y# E' n
聽妳說謊。」0 n9 I& N% q4 J; u6 ]* u

她倒抽一口氣，結了個手印。我的心沈了沈。討厭這種預感，討厭這種從時空閱; {8 A0 n7 g/ g* F2 ~& h
讀歷史的能力。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，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。
$ y! Y6 h4 t' Y1 Q9 r/ a5 M
沈默這樣難堪，我覺得很悲哀。# l; V" R3 d! ^/ \7 G

「你什麼都不知道。」她的聲音帶著嗚咽，「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，要( I2 `( _, T+ a7 H0 i% V
養活妹妹…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…報應？這就是報應？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
是上輩子的報應？那你告訴我，我們該怎麼辦？我們到底該怎麼辦？」6 ~  `! {1 I. f: M

「我不是神，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。每一條都該死的重。」, U9 i. z8 r8 Y! `& O; }$ K

然後又是沈默，窒息一樣的沈默。
7 |3 Y# ?9 i9 t; m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
0 K6 K) K7 g& \% j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
她突然爆發了，「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！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？你為
什麼要阻止我？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！七七內只要她吃了『虎』，就可以完全復
活！你為什麼要阻止我？！」

「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？」我低低的說。其實我懷疑這不是( W. `; r5 k! ~- J$ I6 b. q* B3 T' j. C0 D
我的聲音。這樣冰涼、陰冷，像是蛇爬過了肩膀，蜿蜒在胸口。「不能走，她只
能用爬的。」

艱苦的，從遙遠的家裡，爬過半個城市，爬到這個醫院。連哭聲都發不出來，流9 n9 t  Q2 O* ^
著淚，一步步的爬。
4 X6 f9 I9 J: Z/ b
「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？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？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  [  m6 r9 i6 R+ f/ Q% |
有？妳要無罪的她，再去沾染罪孽？」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。" q* [8 H; g* c" r+ L7 Z
" A, D* E4 \; j; R
「妳真的愛她嗎？」4 ]2 q/ P" F; ?- N
9 \2 K2 f; F$ G& k! R' `
撕裂而絕望的哭喊，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。聲嘶力竭的，無言的控訴。握1 o8 D6 ^7 U' k% r4 u- L
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，她痛苦得幾乎死去。" f; V' D: B  h3 E
3 r, G8 P" V# G, L  K" T$ T
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。/ `* Q0 J' v8 D9 _

「你搶走我妹妹，庇護那個兇手！」她猙獰的扯下紗布，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，
像是一道道爪痕，「我要你不得好死，不得好死！」! J7 i; u3 i0 |! J( \' n2 A

望了她一會兒，陰暗中，我輕輕笑了。「隨便妳。」
/ m( }& ?- o) O- C9 V
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，被醫護人員拖住。遠遠的看，她像是夜叉。我知道夜叉的
復仇心很強烈，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。- R: Q8 l: b% ^. t0 {" E0 g
: B9 V" Y- Z( D+ }
儘管來。

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。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，對不起。她太寂寞& D) }; g: b& U- `+ Y1 ], ]! q
，寂寞會引發瘋狂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，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。0 \3 L* Y- G4 g( W) }3 m$ x' d3 X
  n& ~8 p6 R3 B5 p# |( J& h1 B
我什麼能力也沒有，對不起。/ K) _; M; F/ l3 T
. s: Y7 a0 f$ z& l% X  m( K" L
抱著那罐骨灰，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。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，在沙灘上奔跑
，一切完整，跟風一樣自由。9 b3 I2 n7 {. g* W& n; [

能夠給妳的，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，一切都是虛妄。或許這樣最好吧，一個瘋子4 G& H+ V# C: V) b; Y5 c0 n* h
的夢境。直到妳的陽壽盡了，有人來接妳為止。

這世界，這樣痛苦，也這樣的歡欣。

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。

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。

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，聲明我不見任何人，所以不要隨便來# t$ ^5 h+ |; M3 e
醫院找我。但是，我是說，但是。
) [1 N4 a: l+ ?; W/ u
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，說不定，我會私下和你談談。2 b+ K% P! w5 F( ?" _9 m3 Q9 l
- ]; I4 v# f8 P% v5 i7 S
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，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，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。當+ B7 u: d7 H7 b% z! D+ y* A* D
然有更多的謾罵，更多的諷刺，更多的指責…「妖言惑眾」。+ x; h3 H4 l% u: \

不重要。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，偶爾，非常偶爾的，我會
請他們來找我。

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，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，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。也
因此，我認識了一些人，還有非人。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…不過我答應要/ C# g5 v$ |7 Q  y) |
保密的。

這樣有什麼好處？其實完全沒有。我幫了他們什麼？其實也沒有什麼。  j( ~+ A* }1 a- g( c) N# c
# F- u4 @: F. {' W- V4 u# S
我只是認真的，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。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，撞
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，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，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
…

仔細想過，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，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，剛好大家都能接受
。雖然見過我以後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。我也不懂，大家都很平和的* z4 A' O+ h  j& Z+ {
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，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。
  b. `9 [6 O$ Q" q( p
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。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（這個妖當然是我），和想為
我退魔的牧師（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），他們很倒楣的中招，成了我的讀
者。
/ O7 \/ U2 z5 f: }2 k- e2 E$ D* X
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，和無法拘束的自由。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。

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，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，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。

「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。」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，我酒量實在很差勁。' Y! C& E, @, \

「我會把你們趕出去，還會摔電腦，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，甚至要偷溜出去的
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，好讓我出去逛大街。」其實我已經半醉了。, J2 z  G3 C! [' }4 l" f

「嘿嘿。」老鬼喝了一口酒，「你對大夥兒都好，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。」" s) o7 e3 z5 q/ L) k
$ v0 D* O: }" e3 d
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，老鬼老鬼，真是老成精。「你們是讀者，不是朋友。」
! H  M$ P+ R% C1 N  _. I& I
「讀者不可以當朋友？」他的語氣很不滿。" t0 m1 `! }& N+ S
# o9 ^( Z. H; S8 j
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。其實，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。在心還很軟，神智% a& d# i& c& F& c- V5 F
清明，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。+ r/ h4 ~) {; Q
8 c8 M4 n1 W8 X5 H3 u
「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，發生過一件事。」: E) a" }) Z0 U" B$ I
0 P+ A# v5 h2 }7 e0 p1 w2 u
十六？十七？我忘記了。我開始狂熱的寫，開始有讀者，互動的很親密。血氣方4 o4 Z3 E) w- C! @! f
剛的少年，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。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，怒不可遏，寫了一6 B5 v' R5 ~- C" U
篇抱怨文。
- i8 R3 J$ j' y
第二天，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。應該說，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，整個主機. I$ Q! k6 X  U; t2 \) r; K3 U+ e9 v/ ^
都毀掉了。$ Q2 A% f% C, K

「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。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。」
/ `0 u* r; }' x- v: u2 `
年紀輕，只會橫衝直撞。出版社是不好，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，我在網站口誅
筆伐，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。

再一次，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，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，跑去出版
社吵鬧，還跟員工衝突，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，腦震盪。

「那時候，我好害怕。」可能是酒醉，我的聲音這樣軟弱，「他們為什麼要為了
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？幸好那女孩沒事…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？」
- n& }; [; n) ]/ n8 A+ \4 a" x5 b
其實，我一直都很害怕。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。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+ l$ q2 O, j% @7 Z
的人？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？我最了解自己，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、空洞
，我知道，我知道…/ n$ n' [  E7 Z* N- j! C5 y

我只會寫而已，除此之外，一無所有。6 J% G: J0 M$ D( I- m! I6 h
- s, ?0 [8 d# h* W) e( s. ^: z
醉到昏睡過去，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。為什麼，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？& X( _: u' Z* }) `

因為我害怕。; }2 r: t! E0 K* a2 w" e4 f" w

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，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，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。我
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…甚至上過床。我還是，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…  D4 m+ V% O; Y' h) _/ l

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，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# |* t4 k+ R, F
麼…* T  o. F  h1 ], r: G2 D/ u5 Q/ Q
/ L3 n- q+ }1 f: v4 k- A
我退卻，然後下沈。越退越深，越退越深…直到離群索居，不再說話為止。

並不恨，並不恨那個女鬼，真的。沒有她的糾纏，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。只是她# T: w0 A  ^: [% X
的出現，讓時程加快而已。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，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。( g+ M! K" w1 s
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，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，狂著想要取材，想要寫
，想要寫…
4 m1 B% e( R3 G3 c' B% e, |% }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。2 Q( m; q1 m/ k$ k
1 X. ^/ O7 q. H7 w5 ~# }
誰也不恨，誰也不怨。這一切都是必然的，必然的。2 `+ X' T- w' X$ V0 o2 }& R, K
0 L; P% x2 b! @' v- P
昏睡的深淵好深，深到看不到底。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。我在沈、沈、沈。
) s' Q1 P6 W$ }$ D* S
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。咯咯咯咯。8 {2 M$ p1 x3 _. v/ v& d3 @. H% e5 n

沒有，讀者沒有讓我受傷。或者說，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。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2 @8 r( I+ x+ e" f! A
，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，封印起來。2 n, h0 J) F1 m* M# `. D8 P

但是夠了。我取材取夠了。現在讀者對我來說，是善良的陌生人，不要再進一步
了。他們傷害我的時候，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。
% N& s+ R3 n8 `* M
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，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。沒有人是真的自由。! D8 o2 U% k+ l# i4 P

＊＊＊9 X3 P; W6 n; O* n% ]
* O: {; Z4 s7 A! k0 B
醒來我頭痛欲裂，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。老鬼涼涼的看我，嘿嘿的笑。

「說倒是沒說什麼，」他哈哈大笑，「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。」

「…真的嗎？」我大吃一驚。我知道我酒量不好，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？地基
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，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。
: P( R8 d* f# d  p) `
我真沒說什麼？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？( w- Q. i! t. N0 R6 U9 U
7 `. R$ j5 ~; w" P8 F
「剛你有訪客。」地基主咳嗽一聲，「護士不敢叫醒你，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
。」
" a+ N9 ]' R- E' b: x
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。打開來，「重度精神分裂」。

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，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…我的過去，這樣子蓋棺論定了& S2 N' |) _$ d$ E$ w: p
。4 y6 S4 f) |9 c: y$ J! [0 a* R

翻著那本小冊子，覺得也沒什麼不好。咯咯咯咯…
5 Q( F% d# ~3 a: ]4 X8 m
（第四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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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luejami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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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6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30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五部回家0 ]( e3 {' _/ n3 T
  Z5 C+ }9 d' b" y5 Q7 B! t
) a; a! X" G8 t# B* Q& n4 G
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$ W, {: Z. x  k# e- }( d
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" I# P( O( i. n4 @3 _" _
4 Y$ s% _9 y) g

仔細看了幾遍，我拿下眼鏡擦一擦，又仔細看了看。唔。

今天的陽光很美好，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，一陣陣的嘩笑。是個適合. y1 R2 Y+ f. M7 S: }+ `
出門的好天氣。* R3 F; Y1 e2 l5 Z
' Q! p5 _0 R/ c/ ]: j; M" h1 T
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，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…若不是我大吼大# Y8 ?2 U' f/ d
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－－狼狽的只穿條短褲，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
扔了。
# L1 e: J) U$ p2 H3 n, D" M
地基主被我嚇哭，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，眼睛噴著鬼火。這根本是鬼扯…只是
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，不幹了。  L; Y) m3 i% t2 \5 R0 g
5 D" L& P6 j9 Q. S) b* Y( H/ l
這到底是醫院…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。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
就是三重苦，有眼無視、有耳無聞、有口無言。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
也不會知道。

天氣很好。很適合出門。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…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，
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，叫他從我的版稅扣. M% Q$ a8 H4 @5 a1 T. ~! f
。
- v# j& s6 V  e: L7 z2 p/ X( H
他糊塗了，我也糊塗了。
8 ?! `; n9 ]& s
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。
/ F, ?# N! h7 b2 s
列了一下，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。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，我自己
去辦好了。

「小司。」% [) t) D" h& @0 V% J
( c# i8 v, ?8 f, M- E0 ^5 w- B! J
他嘩的往牆上一貼。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，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。所以修煉還不
夠，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。他無處可去，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! U* ?/ M4 h" `! @: \
形的地方留下來，多晒點陽光，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。

「別、別過來！」他拼命搖手，「我告訴你喔，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！你不要過
來，不要過來！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…媽的，你真是人嗎？為什麼你的9 t0 M& {3 T$ S+ z& A/ n
鬼氣比我重啊～救命啊～」

我蹲在他面前，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，有些許悲傷。被陰差這麼講，真是…

「好吧，我不過去。」定定的望著他，「你變成我的樣子，我要出門。」& ~! J- `- |" V7 y

「…不要！」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，「你出去幹什麼？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？
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？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～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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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…？: E! V% n& o9 U! K3 z' w8 l$ _' V

「變成我的樣子，你可以用我的電腦，還有網路線。」7 B- x- N/ Y/ T  ^

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，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。「有錢能使
鬼推磨」好像可以改成「有電腦能使鬼推磨」…
) u/ T! P( y% ~; n3 Y
換上簡單的衣服，我出了醫院，招了計程車。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…* g: q5 ~1 Q" s. K* L  p4 s
撒了一把冥紙，加速逃逸。1 ^$ n$ F' P8 I" N6 U/ W

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，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、球鞋。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$ l( ~8 M7 v0 ]3 f3 l
，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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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在冥想時，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，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
，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。1 M( k  F3 K! j1 r; V# Q$ Q

「對不起對不起…」他再三道歉，還下車開車門，「真的很抱歉，大白天的，把
你誤認成…」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，「那個。」& J5 z4 n' d: m; u% J
" f; c. T9 ~9 L! j( b
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，我坐進後座，「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？」

「唉，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…」他發著牢騷，「昨天七月十五，我們天天路上跑
，什麼怪事沒有？帶一些也比較安心…」

「哦。」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…咯咯咯咯。: h  y9 t, J  b. H: ]- Y

「冷氣開太大了？」司機撫著手臂，將冷氣關小一點，「怎麼越來越冷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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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到了目的地，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，逃命似的呼嘯而去。* V1 K1 v5 ^; m( E2 Z9 W#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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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大概會感冒幾天吧？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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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，編輯差點被水嗆死。我猜他是想叫醫生2 M: e5 j( h: P, {, w
吧，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，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。為了要命的稿
，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，我還偷偷地抄筆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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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是我要用的。」淡淡的說，「我要安置一個孩子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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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，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。- z1 u0 U. V3 u1 `# M

到了靈骨塔，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，親自抱著她，放進去。可憐，什麼都沒有5 c) o5 S/ n" [7 c
了，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。到這種地步，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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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雨淋白骨血染草，月冷黃沙鬼守屍。」

突然滿感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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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。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, c& i! E, R2 U4 e% A/ n, v
一個。+ ?0 A5 A% o- [* C+ }

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，正確的說法是，「風邪」。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; T6 K" H# R2 t+ B1 \4 z5 E
。
5 N+ n, v& b6 G, t5 P4 a# V* _. H
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，我買了想買的書，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。不是假日，街
道空曠。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，婉拒了優雅的廳內，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
台。) z0 N# E/ R6 g3 f+ ~( H5 O

「…但是，裡面有冷氣…」服務生大為訝異，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，硬要待在室
外的客人頗奇怪吧？5 J4 [& D3 q- |3 [% B0 F4 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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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抽煙。」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，服務生才恍然大悟，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
。4 m* Z- L) Q9 q! _# 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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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。對別人來說，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。但是對我這
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，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。6 M+ C7 H+ C+ G2 r1 G) M# 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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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且，海風這樣的清新，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，真的是一大享受。$ V) N0 u# p) r7 o* c5 u8 ]* Z
6 Z% m# N! |7 Z
喝著咖啡，閱讀「龍槍傳奇」，安靜的午後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，吹著口哨。沈
浸在閱讀中，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：無視、無聞、無言。零零落落的客人，
有人進來有人出去，我完全沒有察覺。; w' Y; M, I# V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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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…你是夜書吧？」驚喜交織的聲音，帶著一點點的顫抖。

聽到了自己的名字，我才茫然的抬起頭。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，坐& x. a& V% N( N( `
了下來。「你…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！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…減完變成帥哥了！
」
4 W& }# k$ @! j( [( s
我還沒有完全清醒，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。很可愛，很甜，個子小小的，% [5 t' m. ~9 f
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。

不過是過去了。現在想起來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。+ D8 ?2 w$ e3 K6 _0 B, f0 s- \

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，雖然時間很短。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…但是現在我卻想
不起她的名字。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，反而有點不悅－－打擾我看書。" Y* ?( e; h, s

「嗨。」我淡淡的笑，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，不禁苦笑了一下。長久的厭食和
鬼氣的侵蝕，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。自己覺得不男不女，卻可以吸引世人的
眼光。1 y! g/ V0 c+ q0 z5 P- U6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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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。8 B' H1 ^' J, k: _

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、微胖的模樣，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。# A. `. S/ @7 [$ |* X9 p

「我就說嘛，網站的消息不可靠！」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，「都是亂講的！0 D" s- O# _# n: Q$ H0 ]
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，我就說哪有可能？我可是很了解你的…」( f. k2 L- c5 ?; W' g# @- X1 P. s" 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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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真的。」我漠然的說，低頭翻書頁。6 H3 \3 _5 w/ C

她尷尬的住嘴，小心翼翼的打量我。「…夜書，是我害你的嗎？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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抬頭看她，除了懊惱內疚外，還有一點點竊喜。真是無言。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7 r4 [/ k+ K6 W
瘋，大概是種光榮？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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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相信她愛過我，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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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是。」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，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。' L, V5 u& E( N! h'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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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。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，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
點。「那…你的故事是不是…是不是真的？你真的有…陰陽眼？」

無聲的嘆口氣。就算怕，也覺得刺激。摀著眼睛看恐怖片，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
聽鬼故事。她怕我，但也覺得很特別。: i3 I) A- n- [6 s#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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越危險越有趣，這樣嗎？# r1 \+ N. m; G( }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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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，拍了拍她的肩膀。她整個人僵硬了。8 `& @0 J+ @6 u8 G

「有什麼？你看到了什麼？」她尖聲叫起來。( Y: r) k. L5 }; `7 ?# B
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我的目光回到書頁。' d; @3 {, M, P

「不！你一定看到什麼？！」她拼命抖，「是不是有什麼…有什麼纏著我？」% C: h  o* w* T3 J! U+ P1 H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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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。」我抬頭望望天空，有點雲了，陽光弱了些。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
，「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…」

她跳了起來，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。+ y1 V% {. C& M3 K

…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，需要這麼害怕？
5 _' J$ G. _- B
看完了那本書，雲多了起來，看看錶，快三點了。再拖下去不是辦法，還是去赴. ?% Z# p/ x: H7 u6 ~
約吧。結了帳走出大門，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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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滿臉的害怕，緊緊的握著裙子，「請、請問…你真的有陰陽眼嗎？」+ k( b* f: h) K0 U7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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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眼看她，她抖得更厲害。我相信她是害怕的，不管我裝得多正常，但是我也沒
辦法把鬼氣收乾淨。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，靠近我都會覺得冷
。  t; d3 k* K  V

「我、我不是…我不是故意偷聽。」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，「只是我真的不知道
，不知道該跟誰求救…我沒有發瘋，請你相信我…」

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，嚴重到求助無門，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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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妳的眼睛沒有狂氣。」我沒有笑，這是地基主的建議。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
友善，「有什麼困擾呢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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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明顯鬆了口氣，「請問、請問…真的有…」聲音越來越小，帶著嗚咽，「真的- @) V! C8 B& _& r! b6 F. R2 E5 H) {
有嬰靈嗎…？」- Z: J0 |: P2 i1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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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皺起眉，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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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嬰靈這種東西。」我很誠實的回答她，「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，還算
是新名詞呢。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…我是說，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，師父一定8 O, c7 O6 D& k: G1 m0 e% a. ^
會笑的。」

她似信不信的，滿臉恐懼，「但是但是…我、我…」她哭了起來，聲音是那樣的0 g4 ?* C4 Q, g* H* Z: w
心碎。壓抑著，不敢哭出聲音，充滿愧疚和痛苦。0 _; m. |6 U: B. D& b0 u7 x+ z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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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說過，我的心靈滿是縫隙，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。我很怕這樣的感染，! A' p; U4 A& H6 l: l: q
但好像來不及了。當她叫住我，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，就已經來不及了。

「我問妳，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？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？」我的聲" z) t9 t1 E  G
音變得細軟，顯得很陌生。

她愣愣的看著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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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，為什麼要那麼倒楣，綁在妳身邊作祟呢？當然是早早的- |( [" D% s7 c
投胎轉世了…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，就算有，妳的罪也只有一半。讓妳懷孕的男
人哪裡去了？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？」

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，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。像是周邊蒙著迷霧，神智清明# b$ P) s' }9 [- K- d
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，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。& @7 F- `9 e- @1 j+ k

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，被經濟和生活壓垮，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。畏9 W& s& D+ Y2 W( `0 e5 R
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，卻毫不在意的笞打、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，這是什麼
道理？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，讓他去已經準備好、成熟的家庭，不要製造更
多無辜的幼小亡靈。; ?, ~7 B* F, \# z  P

或者是長大起來，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。/ Q4 T; J6 ^5 X7 g& e2 {* h4 b
( l2 X$ v: Y1 o* ~
我的頭好痛、好痛好痛…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，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
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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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他在哪裡？」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，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，「他在哪1 i" a7 B3 l! b* c% j
裡？！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，他在哪裡？！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
生育嗎？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，不是那個孩子！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
、傷害過妳！妳怎麼可以怕他？妳怎麼可以污蔑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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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，殺掉他，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…7 G" C- m5 B7 x( o, @- Z

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，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，出現了烏黑的% i  q# }" K3 B: G
爪痕。, g5 \, K2 w7 ]! X' H0 e- t6 O" N%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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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來是這麼回事。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，沒有唆使她去殺人。語言有著特別的- `$ I( A5 W: V# N
力量不是嗎？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，但也有一定的影響。

「妳都讓陰差帶走了，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？走開吧…」我喃喃著，頭痛和
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" A) u" r# N4 d  ^2 C
, `9 o9 t$ N, y8 {
像是被蠱惑的女孩，呆呆的望著我。她沒喊痛，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。9 _+ c5 K5 R% D3 f4 k  R- H. e(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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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沒有嬰靈。」我找回自己的聲音，柔和的，「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0 f. h) q7 h& ~. u$ Q3 W
。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，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，就別再這樣了。至* X! B) X7 f5 `: V8 b; S
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…忘了他吧。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，會認真的去防護
，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。」

我鬆開她的手，她像是大夢初醒。「我覺得…突然很輕鬆。」她笑著，雖然還在3 o* B4 [' m  ]' W9 x7 |( p2 ]
流淚，「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？」' T$ d) E# P6 @/ Y% y6 u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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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一定會的。」我肯定。

我知道一定會的，因為她腳邊的黑影，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。這就是多管閒事
的下場。仔細的看著他，我知道，這是很古老的妖怪，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。
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，將女性的生氣吸乾，病亡而死。

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。只有這種小妖物，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，驚嚇著女人$ ]. U7 A$ h8 y% A9 x) u5 l
，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。" ~' B5 J. b' N
: U+ K5 [: l  a8 @0 K
不過，我是男人。他們想要啃噬我，得花相當的力氣。0 Z: b8 D% N) t" q, 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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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想說故事給他們，讓他們離開。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，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% e0 P+ b4 a7 x7 w0 Z
。

四點多了，太陽快要下山了。我得趕緊去赴約，然後回醫院。不然滿是縫隙的心* {+ |. |7 t' x
靈，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。

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，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，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。黑暗造成; U4 c( k6 N/ K. I
的創傷，是永遠不會痊癒的。' K0 p* \3 g; O/ O9 y& d4 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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走進捷運的瞬間，我發現，我迷路了。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，但是一個人也( z/ [* z; \1 X/ n; L& b
沒有。- D7 |  }( R/ i3 b7 `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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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沒說什麼話，魍魎依舊如影隨形。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$ d: v5 t# h+ w4 v' _9 Y
肩膀，我卻沒有轉頭。9 Q1 Z5 k1 z5 t0 T" `8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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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哎，怎麼這麼無情？」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，抱著我的胳臂，「你也是去
聽演唱會的吧？」她仔細看了看我，驚喜起來，「你是姚夜書！我看過你書裡面
的照片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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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說話，魍魎突然發出「哇哇」的嬰兒啼聲，我的聲音，被鎖住了。唯一的武
器就這樣被剝奪。8 @, r' l9 k3 F, h- d6 ]  D

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，她很年輕，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。留著一頭很長的頭; g$ Q4 H9 w. z$ v
髮，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。

「我也很崇拜你呢！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…」她嬌笑，「當然我更喜歡他…
他唱得好棒，我愛死他了！每一場的簽名會、見面會，我都有去喔！他好帥好帥: c4 S  s/ {6 Y: b" L
…」6 d- G) }5 ~0 s/ c- s$ N% |. s! R

她喋喋不休的說著，神采飛揚的。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，7 ]; h4 g2 h0 g2 r) C; e
充塞在整個地下道，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。

「他是誰？」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。$ n8 Y' p. I8 `2 c' ~) X

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，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。我們兩個人站定，她努力回憶
著，而我，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，失去了我的聲音。3 w7 A% M7 \4 A8 |2 h4 X2 V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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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潮水的人群中，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，不時被推擠著，身不由己的往前走
。% k) w) X: A& J. J

「他是誰呢？」女孩喃喃自語，「他是誰呢…真奇怪，我那麼喜歡他，現在我卻
想不起來。我好喜歡他啊，每天都聽著他的歌，看他演的電視劇，房間貼滿他的
海報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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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是想起什麼，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，「你聽，他唱的歌…」她很慷慨的分了一
個耳機給我，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。8 L) y4 x: B, t1 V4 Z' ^& Y- 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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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奇怪，為什麼壞了呢？」她很苦惱，「我好喜歡他…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+ f# {$ t- d4 ~' V& R
起，甚至和他結婚呢。為什麼我記得你，卻不記得他？」
2 V7 f7 @; T0 H$ g* d' i; ^
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。現在我只希望，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，但是那隻魍
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。7 h6 Z" T+ l3 t1 b8 D. h

「為什麼呢？為什麼…」她望著我，「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，所以才想不起他的
名字？」

不是的。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。每個時代都有偶像，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( ~' O# x6 }  Q! A  Z+ P
少女。我覺得，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，策劃的，是叫做「命運」
的詭笑者。6 u0 A. M2 R0 k, r1 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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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鬼門開的第二天，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。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- H3 W0 P( n# n  u/ v! n, U
的偶像，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，因為死亡的洗禮，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
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，遺忘也是應該的。1 A0 K1 s0 e7 l* A+ C" 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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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潮開始騷動，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。我依舊被鎖住聲音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，魍魎陰惻惻的「哇哇」兩聲，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，一起
盯著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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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是你吧？事實上，我們在找的，就是你吧？」女孩滿臉夢幻，牢牢的看著我。

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…鬼。; S1 _& `3 T1 ^& Y7 o) s

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，連呼救都不能。迷霧又來了，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
，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。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，那種寒冷到
極致的痛苦，像是火燒一樣，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、吞噬，互相撕打。* W$ G( k$ h) {. d

這樣痛、這樣的難受，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。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, I" d: s" `# j8 W) P5 @5 W
面，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，幽藍蕩漾。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。7 R' j7 J$ |5 Z1 w' [4 u. ?

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，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。將活泥鰍和豆腐放
在一起蒸煮，因為越來越熱，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。這還有個好聽的名( N1 F7 |+ T$ x, B$ i
字，叫做「草船借箭」。1 V) j; A  o# s5 |- ]) w1 l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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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，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，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。; L  q  _( `$ K+ B9 r9 F8 F

說不定，我早就知道會這樣。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，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! F/ s" ^" ~8 [8 O5 J+ L$ E) ~
境。但是今天…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。4 H+ i6 }& w- z# D+ _

今天可是，可是我媽媽的忌日。姊姊趁著爸爸出門，要我五點半的時候，回去替( T* _9 ~( c$ |
媽媽上香。3 Y- X  E3 G! _6 u* h. x! P: n' R* _+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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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，我還是希望可以，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。* m( L+ q7 m0 i

「媽媽…」我喊了出來，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，還沒來得及逃離，已經四8 Q6 V# [- R; u6 I3 O* r% D
分五裂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，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。/ K# e' V* m5 Z2 |7 w2 @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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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，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，像是鋼青色的煙火, t5 M( x. V/ d  [$ v/ G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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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姚小哥，你還好吧？」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，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
嗎？$ ^5 E( z0 K* V6 e  a& C9 Y, a& @

我還活著。咳了很久，一陣陣的發虛。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，我喘著，並且
苦笑。. F$ \" l% n% _+ U+ J  G( X

「喂，饒了你們就很好了，還在這兒裝模作樣？」老陰差吆喝著，「快滾！」

我這才看到，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，長髮覆面。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，轉身
要離去，又戀戀不捨。
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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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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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掩著臉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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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我有回家嗎？其實我不記得。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，聽到低低的哭泣。那
哭泣的聲音…真的很熟悉。從小聽到大，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。

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，他的臉抽搐了一下，「這…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。& t8 f# r3 x( f$ [
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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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是誰呢？「…怎麼還不投胎去？」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？我還她，我可
以還。4 Y$ u8 O- S1 ]2 {(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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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心裡擱著事情，怎麼走得開。」老陰差發著牢騷，「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，別- y0 b8 T3 k( R1 p
讓父母放不下，那就是盡孝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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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，還是因為受寒，我生了場大病。但是再怎麼痛苦，我都
沒有流一滴眼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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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讓她，再有什麼掛心的了。

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，我病情惡化。" }- J( K8 G+ z8 z

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。被陰鬼這樣穿刺，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，又千創百孔，% Y* I7 j& x/ r: y  J* o8 f
在發冷發熱之餘，連連暴吼，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，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。

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。

我想回家，我真的好想回家。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。懷
著絕望的鄉愁，和被鬼蝕傷的靈魂，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，一聲又一聲，一
聲又一聲。

但我還是，沒有流半滴眼淚。

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，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，和那杯甜美至; `8 b: ^; g1 Q0 N
極的水。我好想喝，好想喝…/ c+ u3 j' \* F1 q3 Y. ^4 u7 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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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，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。我在昏沈中，看到楊大夫身後有& n+ W- Z' k! `& f8 ]
著極大的翅膀，雪白的三對羽翼，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，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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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喝罷。」他將水湊在我嘴邊，「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…但是你也奇怪，
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，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…為什麼不叫他們
救你？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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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，迷霧被驅散開了，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。# N$ P3 T' s: |4 M5 r

「…他們不是我的奴隸。」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，「他們跟我什麼關係？只是我2 e$ o8 P) [/ q2 G7 \, C
的讀者。」+ l: |+ h. f' i- v

我說過，我性格軟弱。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…尤其只是幾本破書，和幾個漏洞百
出的故事。精神上的潔癖太過，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。因為我/ D! r8 |8 m+ E( C" ]( |# W. R% `& Y: y
比誰都知道，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。

我不知道怎麼還，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。/ V! x' ?- }- r+ K% X) e-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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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幫我解開繩子，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。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，拼命在
牆上抓爬，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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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大夫沒有說話，若有所思的望著我。# ]: ]; }% s( w" g

「你要不要轉院？」他提議，「換個環境。而且，我所在的醫院比較『乾淨』，# O9 {# T# U: _
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。」他頓了一下，「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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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…讓我想想。」我訝異了。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，就像我不太喜歡他。
或許，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，我反而相信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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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，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，但我真的好起來，
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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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，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「肉芝」血淋淋的塞進我" Y0 `; D" [* \- \$ G
的嘴裡，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，我可能還舉棋不定。

不管怎麼嘔吐，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。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，雖然! E; ~/ A4 o, ?7 c8 K& p* k( f
小得只有食指高，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。

就怕我早早的死了，故事來不及寫完。% u. q" G& I1 j. o* @  j

就算這種「肉芝」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？我真的心灰了。果然，我跟讀者不該
混太熟。他們眼中的「對我好」，只是讓我更痛苦。6 R- u! R4 D( @# j5 K8 k

我又吃了人了。  j# u% z) Y. X- x% B% y- @

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，虛弱的倒在洗手間，我沒有落淚，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
力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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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喂！」小司從外面走進來，嚇壞了，「你是怎麼了？沒個人扶你嗎？發生啥事
了？」他將我拖起來，粗魯的扔在床上，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。3 N8 y: ]% C+ Z/ V9 S* Z

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，我也沒糾正他。「…他們逼我吃了肉芝。」( X8 w! N* `$ o* O

「噁。」他皺緊眉，像是也想吐，「怎麼逼人吃那個？多噁心。」8 R5 p- E  g- a( C, w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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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笑了。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，也只能笑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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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小司，你喜歡我嗎？」我拉著他的手，輕聲的問。# ]+ g( Y% ]- R4 v8 Q& u! 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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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唬的一聲往後跳，「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？」他拼命的撫著雙, u  o+ L' C" [9 {8 T
臂，「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，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！」/ V( U; S7 D6 P- Y. s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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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那好。」我點頭，「我要轉院，你跟我來吧。」) ~, ~0 Y; _+ U; [% F) |6 y6 v0 ?6 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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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？為什麼是我？」他大嚷大叫，「我有那麼倒楣嗎？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
？為什麼是我啊～」# l7 U& f2 Q( `6 W, Z% A

呵呵，因為你不喜歡我。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，你是個…非常單純的讀者。
我是個卑鄙的人。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，而
他，不喜歡我。0 m# O* _; E$ ^0 N. z. }0 T

最後我轉院了。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，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，只是臨行
前我說了一個故事，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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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我轉院了，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。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，
小司是最可憐的，可以化為人形的他，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，還得負責保護我9 Q/ G/ Y3 @9 k! ^( J/ J& y2 P
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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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，我也還在寫作。至於鬼魅，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。0 `9 Z) J0 O6 G: A2 i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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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凝望著深淵，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，凝望著我。

咯咯咯咯。

（全書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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