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1^# 跳轉到 » 倒序看帖

打印

字體大小: tT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部落格, 出版社, 蝴蝶

姚夜書
) l1 J3 q& _5 {
楔子

其實，我並不叫這名字，甚至我不姓姚。
2 r" |3 n3 @( F) E
姚夜書是我的筆名，而需要筆名的，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。# o/ X7 b7 X% Z) `2 E6 a7 q0 \

是的，我是小說家，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。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，還是半紅
不黑、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。7 x# l: q8 U2 m! X" ?9 z9 n& b

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、出版社，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。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，
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，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。我的讀者, i  `  o; i) a: G3 ]6 k
非常多，海內外都有，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。

編輯也不懂，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，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，算是一種奇蹟。
; u0 D; {# e# o3 z6 U9 _
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，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，他還是義無反顧( J) a' Z5 K; w& n, k6 W9 J
的幫我出書，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。7 {$ b* u1 f- x

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，鬱鬱寡歡，才會發生那些事情。; y  B$ q; w; U- v6 V4 f

但是我很認真、也很誠摯的告訴你，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。甚至我可以告訴
你，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。& @3 {/ I/ n; m2 l# a% `% H/ X
% s* }; |0 y/ i* d3 O
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，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。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( k5 f7 w- D% }# p6 s0 d
的，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，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。
/ O8 L6 m/ V! o
被我吸引來的讀者，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，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4 z! S" Y. _0 o& L; {0 V+ g4 Q
大作家的唯一要素。6 D/ h7 A2 S! p1 `

我太正常，太平凡了。網路上的要求低，我才能夠有片天空。不然那些充滿愛、
希望與勇氣的作品，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。

當然，我的讀者很多，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。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
，即使時間很短，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。5 |3 t$ j; M4 C- L

分手不為什麼，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。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
樣炫耀，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，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
了。
/ y+ o5 S* D: k$ g! o
我的確是個宅男，長得其貌不揚，而且有點胖，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。但2 x4 G8 _* S! j* }' N+ X6 d. @
即使是宅男，我也有自尊，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。
4 g& M6 q0 t' f' {
很乾脆的，我和她分手了。我知道她又哭又鬧，到處說我負心。但是她也只能說/ k# T# q" R4 e& g1 [$ ]4 s0 s
我負心，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，我並沒有碰她。她會哭鬧，只是為了面子掛不
住。  L- w  X8 X0 J8 j

我沈默了，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。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、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5 N' f/ N4 W3 b$ j, y" Q' ?
。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，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
生人。

更讓我心冷的是，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，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。

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，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。
, Z& J: t8 d& @1 C$ y% {0 {; U
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，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，沈默的封閉自己。我漸漸
的越來越像個修士，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。5 A+ B4 T- w1 t
* m7 `- X/ l8 x; h0 C; v" B: W
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。我也沒有想到，這樣的變化，會出現在我身上，甚至變8 P$ G: Q, F' f) ?% x! I* S8 h% i
成現在的我。

第一個變化是，住了好幾年的房子，被房東收回去了。

第二個變化是…. p7 P  s# S9 m+ s- I

我遇到了鬼。. l' p+ c4 _0 W* ?1 D( Q5 u/ J

[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-2-2 11:01 PM 編輯 ]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2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一部瘋狂
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心灰。「我會死在這個精神
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$ l* p9 Y" \* [- K/ O( s* |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: b4 F6 [" D1 {% W9 z, i. \5 B; G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1 J5 S/ e$ L5 \4 @, ^
0 v- v% i) U' g- l+ w  d, k; o  [) G
' O2 I# p; w8 e8 {$ G) t

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，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，又再三抱歉，我也知道兒子要成, ]6 w( v# x) k  D
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，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。) c2 B# T0 V5 f

我運氣好，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。雖然房間不大，但是收拾的很乾淨
，又有冷氣電視冰箱，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。0 B) ^  t. b! B7 N" m, r

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，入住率很低。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，不跟人碰面* Z3 ^) U6 ?2 Z  R2 _
是最好的。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這些年磕磕碰碰，我越來越怕人群。以前
住的那兒，管理員熱心得過分，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，讓我很窘，我也知道他背4 W; q% K' ~7 K% u
後笑我很娘，跟男人說話也臉紅。9 F) l! b5 E, [$ z
0 h# y0 V0 I3 A0 z. F
沒辦法，我個性就是這樣。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，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，我) p* l: N2 i1 G* E1 w: y
不想讓別人不舒服。# v8 H# X* F1 E0 h$ D, H- A% V

剛住進來，沒什麼奇怪的地方。要說有什麼奇怪的，也就是剛拿到鑰匙，走進來. b  c2 R, m+ ~4 N
的時候，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，很冷。
) w9 }" c8 @0 R5 s: c4 a- H7 \
不知道為什麼，落地窗大開著，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。
3 G. z, F" P  ]. v/ a
將窗戶關好，一切就正常了。0 r% C6 r6 e" x+ I
$ ~# W3 a- x5 [+ U
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，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，陽光嘩笑，非常晴朗的
初秋。

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，我卻生病了。8 ?( h/ I4 H0 |# {' C

生病只是兩個字，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。我發起高燒，身體滾燙' r7 S/ ~9 N2 c2 H
，但是卻覺得這樣冷，不斷的發抖。; y2 Y& y# }# e: z. c

這並不是誇飾法，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，像是躺在冰箱裡。我喉嚨非常痛，痛- M8 h' ^5 X9 H6 d, Y6 I' [. g
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，但是我好冷、非常非常冷。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0 H0 b3 y5 h: ]6 y! C; m. Q
，去吃點什麼，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。& D3 r; I& c! F- P* ]
$ b! Y' a# J% b  [/ L+ t' h; o+ X
我看了醫生，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，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。但是我依舊冷4 q: P& {; L6 I2 H9 D$ U
，非常冷。冷到一種地步…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，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
下，喝著熱騰騰的茶，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。  L% {2 k% R* _  i' {. U
: W- U" P# O1 a2 V3 T# p
不正常？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。但是我很相信醫學，或者說，這時候的我，還很
相信理性。: R  a+ K) @& A# V/ D/ M6 l' F4 _

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，終於有一天晚上，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，哭了4 s; x7 M1 o6 a$ ?
出來。
+ h/ T' A1 Y: G" T- m) F$ E) x
男人哭很好笑對吧？但是當你額頭如炭，身體如冰的時候，誰管好不好笑呢？尤
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，身邊沒個人照應，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…- O/ x. w' C: X! h

「媽媽！」
- u) ?+ u, `9 ?& R
喊完我就清醒了，突然覺得非常悲哀。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。其實也能* n) s0 Z1 N( k" S# {
夠理解，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，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，大學畢
業以後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，父母親會因為憤怒、絕望，不要我這個兒子，
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  Z) }0 v$ D" n, ?- {0 [: |/ Z
只是，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，脫口而出的，還是媽媽。

回首這一生，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，又一事無成，連個女朋友也沒有…我這人，0 q1 w2 a5 ]! N$ o/ T8 M
真像個害蟲似的，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。' |; q% X+ [7 w( v; q" {2 m* ~
6 ~( o4 O9 V3 w$ y' g' Z
不如就這麼死了吧。: m$ O, ]3 L" v% M" S4 @* l

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，開始去浴室拿毛巾。不過毛巾上
傳來的冰涼溼潤，讓我清醒了一下。
/ }% a6 h& D+ j" ~+ c) h
我想死？為什麼？我小說還沒寫完呢。我還那麼多構想…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
死啊。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，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，我想寫…我太想寫了。還有7 V. j6 d" c# |8 o
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，我就是想寫完啊！" ^3 B: C7 h: ~( z, h* @- S- W9 a

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，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，終究還是拿回去" j( @/ v! n& u3 C( ?0 z
掛好。% c. D8 N; v; x/ c, w2 F

反正睡不著了，我打開電腦，開始拼命寫作。當我寫作的時候，根本什麼也看不* G: w2 v* D; ~( S9 J
到、聽不到。所以我不知道…

靠近浴室的牆壁，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。
9 v( s6 X( Y$ w* c( O
直到天亮，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、浸溼了我的拖鞋。

這時候的我，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。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，甚至讓我8 C/ C2 q% ?5 S
的燒燒得更高，但是我堅信，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，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。
1 n0 T2 y6 G" {# _
熬著虛弱，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，打電話給房東。房東乾笑兩聲，要我去找& C9 K7 o. L& d
人修理，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。. N4 y, {( J# r$ i, z/ f* ?1 Q
: P- e" L$ C* d9 M- b  [
「如果不夠。」他的聲音有點顫抖，「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。」3 N# D, m0 z. e! C6 u
/ ]5 j" k9 [& P% m+ ~; y
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，我也相信修好了。的確，修理好了以後，牆壁不在滲
水，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。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？+ B4 d8 @  i) m( h" ^" m
4 Q2 ?9 E" F5 i5 d5 }; V( l
只是不明白，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。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，; p' q$ J1 S- ^1 _9 [$ G8 J
因為我衝到車道上…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，我只是擦傷。
/ ^& p/ S! F: ]. i; B6 R) a& P1 x
當然也被罵個半死。

其實我真的很歉意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…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。

我說過，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？那是因為，我喜歡在夜裡寫作。雖然不至於整8 Z1 A; ]; B6 h" f; ^8 H
個白天都在睡覺，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，中午十二點起來。

剩下的時間，都在寫，不然就在看書。9 }. _' z1 E' v
' [5 y, O8 I/ ^# i; Y' C# D* u
這段生病的時間，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。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- L0 r  R0 u& O. A
的寫，起初是趕稿，後來是為了躲避…隔壁的竊竊私語。& ]0 v9 ~7 S. O6 l9 W, Z% R
9 o: e4 V( k( l# @- P; `# E
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，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，我發$ S5 \* D- E- f( S
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。3 M  h+ W" Q2 a8 j2 o( q% Y

他們說我是老處男、變態，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，好像是小偷似的。這對我，真
的是很大的侮辱。

我說過，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。我這樣遠離人群，潔身自愛，就是因為
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。: g  Q* Y2 S: a1 I8 V5 A
2 o) x2 D/ ?" h5 V2 m9 K
除了逃避到寫作裡，我還能怎麼辦？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，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
響了起來。我瘋狂的寫作，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，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, U4 `  D3 t9 j
我瘋狂了，終於有一天，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，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…0 f3 f% Y0 ^4 \5 g3 p' v

我突然清醒過來。5 J6 s& r( V/ E1 Z1 G
! q0 J5 Q& k- n+ G6 t
我在幹嘛？我是最邊間呢，這面牆外面，是空蕩蕩的馬路。我在做什麼？居然拿0 C- B# H- o' i. L8 S1 [, I: b+ @
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，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！
2 d5 Y! X1 I, y
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，趕緊插上電源，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。一一檢查之後，
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，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。8 }3 I$ @8 ?9 l5 r7 E. I# ~
0 s" B8 I! w5 S+ n7 Z6 c2 h
是不是神經衰弱？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。我深深自責，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$ q2 d. P; B8 ^- W& @9 S
草稿，然後趁著記憶還在，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。: B" [) K- {! ]% A: I
4 w6 t, R) @* X, z; f
事後我想，或許是我太愛寫作、太想說故事了，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% M& @# G! _; i
正常了，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，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。

不過我不知道，這樣算是幸運，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。# _( a- Q2 |  Z5 D) Z- K8 F

姚夜書第一部（二）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，但是我相信，那只是精神衰弱。用理性就知0 Z1 Y' m9 C& e: |1 C, q; j
道了，牆那邊根本沒人，除了精神衰弱，還能是什麼？+ N+ W; t" C6 N
+ B' k" W7 e* q1 s
我早晚會去看醫生，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，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+ E  X2 v' J' t
不合理，我現在沒有空，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。

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，醫生告訴我，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
時間，我相信了。甚至…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，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
感受，包括精神衰弱。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，我不能夠放過。
9 v8 k! B! l5 a
漸漸的，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（別人的午餐，呵呵），在日正當中時，我) D/ m1 r# u2 b' |9 P
會覺得舒服一點，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，很溫柔。

我吃完了三明治，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，我想要抓住。亂丟紙屑不太好吧？我在
護欄旁邊抓到它。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…
& J8 t5 V" q+ O2 x4 h
坦白說，我突然看到的時候，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。直到我被往下- j- }1 O. z9 Y2 r! f
一拖，我才正確的看清楚。+ z4 a- H  Y1 x, c
& r1 _; {1 L7 U# n3 M6 y; K
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，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，大概是嘴巴的地方
裂到耳根，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，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  l5 b( @" K. v3 h. K/ K8 s6 S' \
，掉了出來。
: [) [) D" G: q! j
「下來…下來…」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，像是指甲刮著玻璃。, {) \. f2 t- m0 U! e, E; m
: s& v2 }! d' c0 B$ b: G3 F
怕不怕呢？我是個人，當然是嚇個半死。但是你不要忘記，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
家。我勉強用力撐住，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，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。
, D. p/ \+ c. ]7 K- `
在這種要命的時候，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，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6 d0 ?# X6 t$ h- |
說，要怎麼描寫她，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…4 A1 X3 |& U+ ^1 q

「下來！」她的尖叫非常淒慘，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。

「我不要！」我把她看清楚了，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，「我還要寫小說呢！」
  @. o* M; v' h* X1 H6 k
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，我急出滿身的汗。我不要死，我還要寫小說呢，我還有那* [+ x0 k. K% K' s7 Y# _5 g  c
麼多小說要寫…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，別鬧了，我不要被燒催稿單。那些無5 g0 C( U! Z# F# s& m6 u5 V  b
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，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，死了還要收催稿
單，有沒有那麼倒楣？有沒有？

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，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！
; ]$ g0 j2 L/ h; F
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，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，就哀叫著消失了
。
$ f+ m3 d% M9 q- i
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，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。
0 f' O+ P2 z9 h& N9 I
發了一會兒的呆，我跳起來，趕著跑回自己房間。雖然我頭發昏，太陽穴一陣陣6 I- H* L' a* c! B% \
的痛，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，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。
5 d+ V6 b/ U2 S3 Z' S5 k
好不容易敲完鍵盤，我的手機響了。
" d1 u0 b1 ^9 s  T
「弟弟呀，我是媽媽…」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，「你身體怎麼樣？有沒有好
好睡呀？」5 a' N# t* C9 P
- l) o. H, T( d4 G5 _
我吃了一驚，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，但是媽媽是文盲，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+ i5 p% B8 q: X" ]% X
識，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。" O; ~  H- g- g1 o; e2 i3 W

「媽…」吃了這麼多苦頭，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。6 s+ T9 s' ~& f& D: v
, _9 u6 M4 j& ^) q/ S- C: S3 }: N
「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，他還在氣你呢。」媽媽喘了一下，「你要照顧自己
，台北壞人多…」

「我知道。」哽咽了一下，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。

「媽媽不認識字，你的書都看不懂。」媽媽還在哭，「但是你同學說，你寫的很
好看。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？」
( C" p1 F$ I6 t5 w4 U3 J) H' P
「好…」) y/ B/ e* U& T" P' z

「弟弟啊，媽媽真捨不得你。」媽媽越哭越傷心，「你爸爸牛，你也牛。我也不8 m' R- K0 _# a# v" ~" u
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，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。我好想去看你，好想去照顧你啊
…」

「媽，我去接妳來台北！」雖然我賺的錢不多，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6 ?0 e5 t* h3 F
。. R9 w9 I2 W( t  ~9 m8 X* M3 p
0 g9 @! O$ G& s7 R: B, S
「別傻了，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。」媽媽啜泣，「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，知
道嗎？弟弟呀…」# `; S, t2 N5 }6 j

掛了電話，我摀著臉，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。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…她是  k  B3 x3 J- y0 M. z; H
溫順的傳統婦女，爸爸就是她的天。不知道為什麼，離家這麼久，我第一次這樣
想念她。# n1 b$ [+ v; x8 Q& _% Z

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，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，所以才想念起她吧？
8 f* e+ x1 E( V4 J8 f
等我平靜一點，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。我的確無可救藥，而且根本不8 _7 `/ U. y1 V/ f2 l$ ~9 F# I
像個人。再怎麼憂傷痛苦，我都會化為文字，設法融入小說中。然後就像是封印6 H' O0 d  t6 D; _5 c/ d( ]& E
了這種情緒，不再難過。

為了寫作，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。也說不定為了寫作，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。

姚夜書第一部（三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。說不定她還出現過，只是我不知道。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
最後階段，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，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。! b& ?" z9 V/ p5 q* s
2 x( j5 Q) D( B- S
幾乎都沒有睡覺，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，還流膿。+ [% C- p. ^9 k
/ v( c; |, |. f2 H& U/ {7 \0 Z$ P, t
在電腦前苦惱，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。只是累到一個程度，我還是昏& B, J# {% Z7 l6 w  \2 Q
沈過去，也說不定我昏倒了。* G9 S+ ]+ W' W' o0 u- N

等我醒來，手溼溼的，指甲縫也很髒。

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？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，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
清楚了。- l8 Y( E' H5 B+ i* Q* d; A
. M* k9 D% @' F* C- V
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，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。煙抽太多了，我搖頭% Z( I5 U; X) P$ T  i
。牙刷一片烏黑，我漱口很久，刷了好幾次，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，洗澡的時候6 q% ^5 e$ l! f: i
，身上一道道的污痕。8 z1 v) P8 w' J% ~+ t" s

真糟糕，把自己搞成這樣。3 N6 s( S, l+ M/ J1 @2 |
0 ^, ?  ]* {9 g, K6 L7 [
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，爬出浴缸的時候，頭昏眼花，差點跌了一跤。更糟糕的5 L: S7 s; z$ W9 d
是，我開始拉肚子。
. q) g4 {1 y/ {" o4 l3 X; \2 g
唉，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？( p) v  R6 J7 E* F. ~1 A+ m
1 w+ n" v( R1 V' K, _; }
到了醫院，醫生看診了一會兒，「好像是食物中毒。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？
」
# ~3 j2 H3 }* ?$ J: W
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。5 Z3 T* k! b  I3 l' B- B: O& z

醫生開了藥給我，囑咐我讓腸胃休息。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，我的大腦也得
休息一陣子。當然我想趕緊寫完，但是我也明白，故事，是永遠寫不完的。# Q0 G9 C9 ~3 e( n/ i

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？, k& A; ?' D: g+ w, K% n& m
2 o" w& @3 J) u! u
那天我早早的睡了。但是我睡得不太好。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，吵死了。
0 d; _# L. S0 n7 g2 V( _- L
醒來我牙關很酸，嘴巴好像破了。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，我刷了好久。壓力( Z8 ~7 C7 e- n& ]
太大磨牙？很有可能。但是我又拉肚子了。, M4 u6 D6 ^. o  N/ s: c
6 H3 d* c# t8 {; t3 Z# o$ E- f
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，真的非常痛苦。我把煙戒了，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。我- ^' w  A; z8 U; i
自己聞到都犯噁心。出門看醫生的時候，我得戴上三層口罩，省得薰到別人。

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，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，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。
6 {3 Z: s8 A; f/ d
身體越來越弱，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。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，我真的
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。

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，很恍惚的，就從心裡掠過。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，
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。1 |7 @# b) x) y% t. B# f

但是我不知道，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。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，我驚醒過來，
迷惘的看著他。我回眸，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，我嚇得馬上扔下來，' P- b8 Q6 L5 \; L
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。& \7 V: i7 |2 u0 P; A8 I
; k7 c  Z! J" H' J7 f
我想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，超過了那個強度，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。. D* ^, B0 V) w2 p2 d; `/ h
我昏了過去。9 \- c0 b& q* P  v3 v
8 e$ e. Z5 N- O
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、在狂笑，發
出奇怪的聲音，對著別人吐口水，並且失禁。我想我是瘋了。

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，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。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- T2 l5 A. q( X
子，想著怎麼寫小說。' ~6 t  c/ z' I) H# A/ p
% k  J% B8 I* J
說不定，我早就瘋了。
) ]' {' B& j' Y9 [
只是好奇怪，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？我想不通。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？4 W  M" k1 P8 [
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，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。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& D& F% |3 r0 b9 x( D8 M
感，我不想告訴你。

我只記得，我被關進精神病院，受到很大的折磨。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，也不能8 ?7 |4 V! f* z/ e1 B) X; O
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。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，但是我只記得痛苦，卻不9 e/ b4 @& m6 W
記得過程。7 H& W/ G2 }$ ~% [6 [4 `  g

這些不是最糟糕的，最糟糕的是，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，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4 K' P: \* F6 C6 P
角落都沒有。' g: D8 y, B& G1 b0 X2 w$ L! }
: a( W" d0 y* \
直到有一天，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。有一顆光亮的微塵，融入我要喝, p3 d) `$ ^  N! @+ _' d
的水杯裡。- S+ q* z: b: B8 w% W

我喝了。
  X+ ^& w. u* O4 L  }
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。喝完以後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。一直籠
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。而且，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，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& x8 x, c: J& }: h5 d5 r
女鬼。
6 F: G8 Y; s6 p2 N) }
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，「你怎麼還不死？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？
」她的低語這樣怨恨，這樣惡毒，「你根本不是人！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，為
什麼還沒瘋還沒死？」# I0 n$ Z$ P" K' g# e  O
! C. ?* e* [4 p9 @) u; f8 }
我不是真的瘋了嗎？我就知道，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。

「我媽不在台北。」好久了，我好久沒說話了。但是能夠說話，是多麼棒的事情% I3 G* m! U6 D
。/ }- N3 s9 m/ s2 Y# ~

女鬼趴在我身上，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，她陰惻惻的笑，「你媽來台北治病，死+ }& T; G; i1 {, Y' _) I  S
掉了。」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，「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？」

我搖了搖頭。能躲我也想躲，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。
7 Z9 o, g( K* @1 X  s" Z& Y- E' A
「因為她昏迷的時候，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。她，是你間接害死的。」腐爛的味5 l  }9 \' ?: e9 f! J2 h  h+ E
道刺激著鼻腔，我沒有表情。
, v! o5 T6 d2 [( B$ j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習慣了。「哦？」

「她住的醫院，也是這個醫院。」女鬼歡欣的笑起來，「她過世的第二天，終於
讓我弄瘋了你。」輕輕的，她殘忍的笑起來，「在你等待轉診時，我附了你的身
，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。」
$ f- q. T2 M5 o. S/ i/ Y& n
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，「被兒子吃掉，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
…哈哈哈哈～」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。8 @% P2 e: n; ?+ d+ e8 U9 K

我也笑了，淡淡的。「為什麼呢？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。」( `2 n( u$ a/ r+ A# P" o5 v( _

「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！」女鬼咬牙切齒的，啃掉了自己的唇肉，「但是你的
祖先害死了我！我要你們絕子絕孫，不得好死！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…0 |! p' X0 G8 Q/ J+ E$ I/ Z5 Z
我等好久啊～」
0 Q4 N! h* x- I; O5 p- B; \3 }
個人造業個人擔。為什麼要害死我？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？這關# b6 B, {8 _$ n4 W# w
我什麼事情，關我媽媽什麼事情？" D5 V$ x0 j+ B7 a( u- b
" p9 {5 ?% D! |0 O
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。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，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2 _& M( P5 r7 l" H
手的吧。

打得好，老爸。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。
/ J% Y5 S* |/ V7 i, n* x
對了，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？我寫得很雜，什麼題材都寫。而且，我還寫
過這個故事，這篇叫做「瘋狂」的故事。
4 o" \( p$ S: ]( a- u( `
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，我還沒寫完。
" i+ U' O& m& g  H3 C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平靜，心灰的平靜。「我會死. [) ?) y$ c* G+ r
在這個精神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8 U: F0 c7 ^. r# n
- T8 J! G) _, n- ]2 z( V( X) @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9 H; M5 x  ]" P. C

我想，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。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，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
，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，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。; w, f3 n* l6 B3 k# H9 e
" _# B, q! e9 p; N& w6 M/ @& K% J/ q
或者是鬼的目光。

我說了整個故事，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，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。我不
知道說了多久，白天或夜晚，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、把我逼瘋的女鬼，我也要% [! V- N7 G: D& W4 p
把故事說完。

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，和女鬼對話的部份。接下來，我還沒寫。

「後來呢？」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，卻寫滿了狂熱。和一般的讀者沒兩
樣。「繼續說！你若說得好，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！」

後來嗎？我笑了一下。咯咯的笑，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，很像是鬼的哭聲。
, K2 x& `; z! B/ z' T- Y, {. W6 v
/ m- w$ |8 D2 J
1 c- p5 z# }8 m
姚夜書第一部（四）啖食母親的屍身，是很大的罪孽。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。但是在神智昏亂& J( E$ [* a: @  s
的時候，陰差找不到罪魂。
  S6 ~7 n8 ~+ t! j( m8 `
直到罪魂清醒，陰差才找到了路，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。9 R* q& ^* A) x6 h: l9 m1 N; d
: `" o" }, x2 e2 f6 L
「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？」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，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1 K7 P1 W4 n" U; G! n. K

2 ^, D* r: Z+ U1 T2 z9 l: `
我停住。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，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，如雷的問了同樣$ F1 @- [" b" ?- w
的話。

我微笑著，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，「就是她。」' J# A5 s% [( M  e
7 E1 \* V: w: x3 L
「然後，」我越來越開心，朗聲笑出來，「陰差將妳帶走了。」
: _2 L! k" m$ \# U6 X9 G
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，慘叫著消失在虛空。但是她慘叫著的是，「我還想: w- V) u1 m, N# j0 u6 e
知道後面！後面怎麼樣了～別抓我，別抓我～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…」+ K% {% @* m2 e9 B
3 A" Q  @6 M' D  S; c% C" S
我不斷的笑，越笑越大聲，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，一個瘋子。雖然我笑到最後  u; K3 z6 m9 h) P- S
掉下眼淚，甚至嗚咽了起來，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。3 u$ h' Y$ C" {7 z) ?+ i( n! l
8 y! T$ Q4 w, s/ l8 p
媽媽，對不起。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，但是我的心裡，只有寫小說而已。甚
至現在，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，寫進小說裡。& }! g" j! H& }: \3 R  i$ N0 ^

遠在女鬼附身之前，我就已經瘋了。
5 \9 I7 w& r9 p
終身背負的罪孽，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。3 F: l+ B2 w1 b5 R5 C0 n1 Y( ~

我早就已經瘋了。, |0 _  g( ~+ r* G/ x6 \! _8 M

我不斷的流淚，但是我還在笑。若我真的感到痛苦，那是因為…我居然不為母親
過世而痛苦。

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，只剩下姚夜書。/ n! v+ T. E: U2 r, d8 J
: g" N3 C) b% P6 ^7 x
＊＊＊4 ?: Z( S6 _- x$ H3 U9 E
) ?5 L. Q% ?* l' M
「夜書啊，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，要讓你出院。」我的編輯來探望我，小心
翼翼的，「你就當作是重感冒，別想太多。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，你終於轉
運啦，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。老闆說，他會幫你打理住處，只要你好好寫…」2 h0 ?# B5 U. V' s' b

「我寫，但是我不要出院。」我咯咯的笑，「這裡幽靜。」

編輯有點為難。但是我想，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，應該是棵0 |5 {0 I: ?' ^  S
閃亮亮的搖錢樹。他不會放棄我，老闆也不會。
, U6 j: e* ]* a) H
他們都中了我的毒，小說的毒。& r8 F" \- D( z  J8 `9 z3 z; O0 i
& T8 ?- C% S1 T# S  Z1 ?
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，卻難以治癒。
' W$ y9 L4 S( j  ~7 a6 X* Z
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，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。我在醫院裡有了一6 D8 Y! y- b$ t( v# ]0 o  d! p
部筆記型電腦，甚至有條網路線，還有個個人房。
  G5 ~3 @3 p" B8 B" d, \6 {
我繼續寫故事。不只寫給人類看，也寫給鬼魅、妖怪，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& T/ {7 _- w& g3 U" e( h. l. j5 f
的眾生看。2 D9 }% v. ~( N, r/ J3 N5 b
; q5 G. i- m* P& U* I
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，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。

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，很像鬼的哭聲。
* c+ e# A+ }* b$ w9 Y- x/ i
我想也是。! X4 L. e, s( m+ ^1 d; M6 E# q+ o

（第一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3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8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二部食肉2 T& }( U- @( H
* u- P/ }! z) N2 `7 q' p0 |
. b4 J) \+ F9 {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' \4 l2 R( c7 d
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# f* k) I& T* `+ @0 Z
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- ^" h9 ~6 S6 v) `7 s" Y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

很逼真的夢境。
; X* Q# Q4 L' [! j: w2 `
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，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。真的好大，很像是什
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。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，重看好幾遍食神。

有人在剁著什麼，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，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
。! [8 U" \2 N! W
  [* p9 x4 Z7 K) w" M, @. q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很俐落的聲音。是不是要包餃子？我的廚藝很差勁，只能做出  d, T# l5 W" C3 C
這麼淺顯的推論。4 `/ X5 x; t* W$ `  C
8 c4 U# b" D$ Y: s
到底在煮什麼？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。啊，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6 b( h" z) o; M; L6 g" D8 r( i$ t" s
種，專門熬高湯的。+ |% s/ O0 g, W4 S
) j' r& a: M# J( C5 a/ Z: [7 V
旁邊有個大勺子，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…7 D# m. o- t6 N! u

撈起了一個彎彎的，還黏著一點肉的「肘子」。花了一點時間，我才從「肘子」
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，這是一節熟爛的、人的手臂。1 Y( R0 i3 q. p3 B3 P* `% C

默默的讓手臂「入湯為安」，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。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4 R2 f( Q# Y) Y; H9 s2 d

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。其實剁碎了也! |& k; ]+ r9 y  ^& m3 x
看不出來是什麼肉，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，讓頭顱、腳掌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
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，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。2 H* ~: }: K6 l' q/ }6 f7 w' I' o

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，老王常吹的「天下第一牛肉麵」也* R5 E; @) A; M, A
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，顯得頗有說服力。9 g  v3 V& X8 Y( y# R0 y
+ u, |2 @6 M4 \9 i
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。9 L4 v! G' N. e0 A3 s
% e6 e' Q5 q0 Z: U: v
可能是震動，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。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，和0 {& v' ?, O( _" B
我四目相對。% A5 ~/ u# C* x+ j6 q3 F: I, [
; G) l# E5 p: u$ V" j8 g- }
( i5 Y0 j5 u; A3 N8 }0 p/ o* k
「…吳大夫？」我輕呼。
! n& K- l* m* n% u& Z
「我吵醒你了嗎？」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，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。3 Y  }- Z# i( `  G+ m+ I' P* m4 g% k  J

眨了眨眼睛，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。我望著吳大夫，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
，又詭異的分歧。) T( h* Y+ K9 i! I1 @7 T! s& F& J9 u

是夢。發出一聲呻吟，我想轉身繼續睡。這是完稿症候群，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; w& j2 \+ R: ^& p& m2 p* v; f7 I
，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。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。你怎# v3 y. g6 b% U
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，一週七天，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？& [8 w& h4 Z" }& T4 J

等寫完燈盡油枯，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，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。

你來試試看好了，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。
' {9 a& t9 Z9 u. B
「你已經睡兩天了。」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，「不吃
點什麼？」

如果是其他的醫生，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。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，
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…長長的嘆口氣，我不甘不願的起床。& _: x  B! \7 s% R& z1 P
& I4 v' w7 W! c/ b3 [+ W) i
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，還有一個饅頭。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。一樣
樣的聞過去，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，胡亂咬了幾口。; S) `4 S  V: ]

「我飽了。」放下那個饅頭，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，順便回憶一下夢境，可以寫
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。+ V) g7 ?8 o! q( @

「你吃太少了。」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，「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。這是我特別9 x3 B5 \, X: p" ~  O6 U
去買的鹹粥呢！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？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…」8 z7 w* i5 W) S4 N; O/ N4 v7 M1 b+ r
! C- o' N9 C( j8 \2 Y8 s$ z
很苦惱，真的很苦惱。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、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
神科大夫就好了。可惜他還這麼年輕、血還滾燙著，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。' v- S! S. N6 m  S
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，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。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( U" M7 Q$ Y/ V: ]5 ?
知道該拿他怎麼辦。
; o; {/ [* N1 f9 V& E) v* ^
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。0 w6 z/ M9 l; ~" k, I5 @

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，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，我捧起鹹粥，喝了一口
。

………
/ v  \" D7 \: X$ L# S, {9 c2 x9 S
然後我馬上跳起來，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。真是掏心抖肺，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
來那種用力法。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，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$ |$ W0 e. S# d6 U- d
翹…嗓眼一陣陣甜腥，我喉嚨好痛…

吳大夫整個慌掉，只是一聲聲叫喚，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，還一遍遍的拍4 m" }, d( w- s  [8 s+ R
我的背。

「…大夫，別拍了。」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。當然我知道
，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。「你拍得我更想吐，再吐只能內出血了…」7 @5 \3 W+ ]" B
3 A$ E: j. b7 ]3 H0 d7 P3 i
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，我還沒看到他，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。

唔…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，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。我知道他姓楊
，楊大夫。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，但是很奇怪的，我不是很喜歡他…卻不自覺得5 Y6 G. m- U6 @' G
願意信賴。
8 f( j: A. x& c9 t  A% p
「楊學長…」吳大夫滿臉想哭，皺著臉扶我出去。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，又不是9 h" {, Q0 F+ ?. i/ {
我要出殯了。
% K: f7 s0 G  C: w5 a
聞了聞我的食物，楊大夫皺眉，「還是沒辦法吃肉？」
  O* k6 v( j5 f- i: G
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，又衝進洗手間。

「這是素的呀。」吳大夫更惶恐了，「夜書這樣不行的，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…' t; h" L# b3 e; c# }+ z. x: r
」

「鍋子沒有刷乾淨。」楊大夫搖了搖頭，「學弟，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。" R$ a6 ~$ j* k( z  |( _% b
先去巡房吧，我跟他談一下。」

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。我趴在馬桶上，坦白說，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，我
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。  W; j0 R, T. a: F% ]

他拿下眼鏡，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。別問我怎麼知道，我就是知道，而且有種
強烈的不適感。" b6 c* Y& p) a6 ^$ U) y4 L

「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，你的傷還沒好嗎？」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，我卻聽懂、
並且發寒。

「…幾秒鐘的經過，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。」我冷下臉，開始刷牙，洗臉。洗" C6 A) i3 F  ?  Y6 b/ W* j3 A
掉嘴裡的苦味，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，我才能夠安下心來。

走出去和他相對，他望著我，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。/ i5 ?" G+ r' G% ?. Q# ~

「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。」他長歎一聲。
* @% J, N1 E2 \* C/ a0 a
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。「你怎麼不說，我被她侵蝕的太深？深到連容貌都變了？$ ?2 i: F5 A  W8 g# w3 B
」/ m, n( d  K+ ~- B6 Z8 f* }

楊大夫看著我，莫測高深的。「…我會交代廚房，你的飲食特別做，絕對不會有
葷。」$ U6 `/ q- B( \$ I; |
" U  _) |3 m# Q$ {/ G: _; n8 G
真奇妙，他刻意避開「肉」這個字。「咯咯咯咯…」我突然笑起來。& ]0 E! S  ?1 R. \6 |
. U5 }, D* @" v) d! h+ x
都到這種地步了，我還怕他收拾我？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，他要對我怎麼樣，
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，也拿他沒辦法。2 A% F3 K' T6 J& b2 h$ h+ [1 {
( p% G/ t' l: o$ {0 r; O5 S0 i
「為了你的健康著想，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。」他走了出去，帶上門。6 i8 g6 o, Y3 `6 G

真是輕鬆的一句話。跨越？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，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，上面
滾著蛆的屍體看看？

啃上一口，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。5 X6 @2 v- Y; y/ W3 G" y& [/ x2 r
% ]/ v; v7 d* d' c
「咯咯咯咯…」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，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。
7 w& {% j4 N; U$ l! b+ }1 i* @

我知道，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。被厲鬼纏這麼久，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
還深，我還想寫作。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，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「刻」
在我這兒。2 o. k8 t) N6 x4 P  G/ t1 ~/ l: g( \$ ~. R2 C
1 v* X! F8 I5 f9 K
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，但是皮膚越來越細，五官越來越柔和，0 w- ^2 B! R- ~& j
照鏡子的時候，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。/ Q' s3 @7 k! R. k  q$ F. |! z

長什麼樣子不重要，我的手指還在，眼睛還看得見，我還能寫。
: I( J  l- i, @
當然我知道，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。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，但是她留下的3 U6 C0 m9 n+ h4 r) `
「禮物」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。

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，我從樓上走下來，經過普通病房，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" k! V6 `- `# f- O) u7 ?$ b( C
突然安靜下來。張著驚恐的眼睛，畏縮的等我經過。

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。( t+ [5 h; T4 q5 j* q
1 F* ~4 ~/ j/ r% m" Z8 O0 ?% \
他們本能的會害怕，會恐懼。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。+ {: V$ e- }  _4 ]; m/ _# G* }& |
& ^1 K; X9 K( q- I$ |
雖然他們也是。即使心靈破碎，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，知道要避開、要躲。我真' E, Z: \9 J8 O: C+ D
的能夠體諒。所以，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，走入花園，享受一下陽光，不會去, y# l/ d' K; y$ {3 \. d3 v7 E7 o
找誰交談。* s' r9 L, k4 {/ ]
2 H: L1 r! y: \5 t* n3 L
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，可以自己打理生活。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
者，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。很少有激動的病人，頂多就是喃喃自語，規律的轉' x9 F  y" A) R# \
來轉去，搖晃身體。& [" |$ u# m- E( h# O
, X+ c3 {  z. B" P1 R& S
當然，還有那種完全正常，靠家裡有幾個錢，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「渡假」
的公子哥兒。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，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。也跟我一樣，
擁有自己的個人房，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…不過也只是聽說，我沒
去參觀過。

他們不敢惹我，我不想管他們。0 M, c3 C5 Z1 S5 Y1 r
# W9 `3 F# V4 Z, u$ i+ Z
瞇著眼睛，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。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，我卻看到了一個不9 L& Y" \6 Y8 _- X! }! y0 Y
該出現的人。& k# t; N) W/ `  P! _
5 v4 p" ?  |- Y4 k6 u4 a  l4 w
詫異的看著他。他很輕鬆的獨處，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。指甲修剪得整齊，頭- s2 M, W- l9 }  b
髮一絲不紊，很有條理。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…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。

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，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，哪些人又是
正常人－－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。- p4 M& R1 a6 t' r  B

他並沒有發瘋。0 x" H" I) s5 w! y( Q7 a7 x. }! S0 d
, T! o( k" z, a- f( n6 n* r
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。
+ N. T; L4 d# a+ f( Y0 m) i& [5 _
這意思是…其他人也看得到他？這怎麼可能？9 N1 E; j  |, ?: w, B

因為，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。
6 K, ^7 b( U' q3 H# q" V& @
＊＊＊+ n0 M, H" T3 D0 t: P" u0 K3 |. ~4 \

後來我才知道，他是我的新鄰居，住我隔壁。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，他剛好搬進
來。

很巧？

其實還有更巧的。

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，是因為…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，發生山難，為了維生3 }+ T7 w3 V: b+ D
，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。經過訴訟，他因為精神鑑定，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' {# f; Z. X; R; h- L! l- d1 {
弱，無行為能力，住院治療。* P& K# i1 r3 a" Q% P: k! C

當然，這是表面的消息。你問我信不信呢…？
/ q- l5 {' e% c2 U6 o4 P
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，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。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
黑忽忽的影子，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。. }' a7 B* X, p+ y3 o2 ~7 L
# F; C% ^: E! f+ Y! j8 E8 m1 B. M$ S5 n
啊？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？對，鬼魅不行，但是倀鬼可以啊。你不會連這個都
不知道吧？" p0 p6 t- l. J+ T3 F* A7 f

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，他看了我幾眼，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6 o0 @9 x9 X& n: p) Y5 I8 \
…

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。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，笑也沒關係，當初地基主（
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）教我這個辦法時，我也捧腹大笑。

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，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。2 x, q2 f( _6 y" L

理性和秩序，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。, m$ a- C# o1 q. G; s' `0 T0 q
8 [. `9 a! z  s3 X$ }. l
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，我也微笑著瞅著他。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。

只是很不幸，現實可以避免，夢境實在無法控制。$ k, |9 N: i  Q
+ e- o8 ^/ {" ^% b4 u% T$ S
我又做了相同的夢，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，還是吳大夫的腦袋。我陷入深深的
思考。. t6 H  M5 W" U& r

我相信，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，他很清醒、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。看他身上帶% V2 p  O* v0 |$ k; y! O
著五個倀鬼，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。3 {$ y  |  U0 ~3 E, E' e& B7 a
- y9 @& g6 {9 s' c
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，我不曉得。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，我會( W( Q: K' j3 a% u. I) m7 m- J
不舒服。" ~# f: U; V3 O* w" I8 ?
4 U: H& s5 m$ s1 j( Y) j
你知道的，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，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
了倀鬼，卻天天來盯我吃飯。, ?3 F/ u2 y  Z* e" g# g

我伸手，摸著那個頭顱。嗯，改成我的模樣吧。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。

那顆頭顱很聽話的，變成我的模樣。2 f6 P( z; O: _! ]" M

清醒以後，他眨了眨眼，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。
$ R% I! d) O7 ~4 g
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。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，其實遇到我2 N* Y2 x, Q/ S! Y$ l
，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。但是她很奇怪的，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，而且被折6 _5 l0 Y) I' m: \! ?0 M+ q: T
磨的歡天喜地。; {$ Z3 X/ ~' b: t7 q  b6 p% P& h% L

「走開點！」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，「擋著光！」
& k4 V3 Y4 Q% J/ y
她悲傷的垂下眼睛，一步一蹭的，蹲到牆角發出鬼火。

幹嘛呢？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，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。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1 P$ @# S& Y6 ?2 V  B8 |7 X
麼樣子，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「人間四月天」，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…
9 q" R( S& B$ e
好吧，五四女青年。

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？神格再怎麼不高，也是個榮# d8 V' g* ~; [8 {9 [
譽職的地基主啊！

不想理她，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。「…來吧，告訴我。」喃喃自語
著，「那天山難的真相。」

腦海翻騰、洶湧。在空白中，影像連結。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
，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。
! O5 b5 G( Q! D
她的臉頰，帶著羞赧的紅暈。卻不知道，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…- S7 H/ t# b( G& X% E8 K3 ]

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，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，她驚愕! M1 ~" Y  u+ V" [1 ~& L( N2 G. |4 f1 j
的表情凝固，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，汨汨的流出血。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
邊，接著。
* [4 E- L1 S- \+ H: J+ I- {# {. Y
很可能不怎麼痛苦。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，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。4 e* P0 \) X" ~! z+ R
5 Y+ X1 G) ^0 ~2 k& \$ H
她被支解的很乾淨，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？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。那: d; S7 I% H( w% k# D- g
個廚師…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，動作那樣的熟練。
3 L& e$ N7 m9 m7 C
8 j- ~: l) j  l% G( E
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。當然，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
了謾罵和侮辱，我向來保持沈默。替我辯護的，我也不會表示感激。/ N4 R1 N8 w/ c; w" M' U3 e

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。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。

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、也是挑釁。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。這樣轟動的大
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，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，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
資料。  A0 s. r$ V: |

而且，我沒辦法離開這裡。

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，然後等。0 X0 x( C+ A5 w
0 z# `; P7 P/ c! j; I
挑釁很成功，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。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，半仇恨半食
物的打量我。我想，他看到了我的小說，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。2 W( d+ Q3 @( c6 l2 b% U! f. k
% H9 D6 B( A% [! L
我忍不住，發出「咯咯咯咯」的笑聲。他的倀鬼，居然發顫了。
! l, H# t: p* }1 ^7 s% b
而我的網，也被觸動了。# u/ c0 j9 q! Q* Z9 U) W+ y

許久沒有訪客的我，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。

她皮膚很白，神情憔悴，但還是很美。我不是說五官，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，
但不外露。一身的黑，我想是喪服。
( ]" V2 S( \' V& \: ~( Y
「你…」她遲疑了片刻，「你是姚夜書？」

我斜斜的看著她。瘋狂宛如洪水，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。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
不大正常。! a4 o2 D& w8 v6 z4 m' `  m
  [) v- _+ v1 U2 P; F. T" F' ~
「對。」

「我…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。」她強忍住淚水，「你知道什麼？你怎麼知道
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？」

「巧合。」0 x" m/ ?3 L. a& T: U1 ?
, \$ b! [+ H$ w1 J/ x8 j4 C+ k
「那你怎麼知道…」她的聲音在顫抖，「你怎麼知道…她的腿…摔斷了？」- L+ G, I0 S& p" J3 }& G

「也是巧合。」其實我比她還訝異。

「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，這也是巧合嗎？」她的聲調變尖，「沒有一家報
紙刊登，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！你怎麼知道的呢？！據我所知，你自
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！」) C1 S. ]- Y  n7 s8 Z& c+ k9 N
4 z" z1 V9 S7 c  L# Q  u2 f
很聰明。我暗暗的稱讚。在來之前，她應該做過功課。

「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？」咯咯的笑起來，「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。」

「這是真相嗎？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？」她痛苦莫名，再也忍不住眼淚& U# T& {' y% L" H) J# n9 E
，「她還那麼小…她才剛上大學…」
9 A% s* F' _( n( i  b/ y" P( i/ E
思考了一會兒，「…我不知道。」我坦承，「不過，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？」沒* B) ^/ {0 y5 H/ `7 `
辦法，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# j  [; X8 f5 S2 f( h" e4 }) Y2 o

「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。」不自覺的，啃著指甲。「我要一份名單。他身邊一% M' z6 b& C/ e4 A/ S3 [
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。」我比了比，「除了妳妹妹，還有四個。從小到大，我* F3 R6 K, r) M  O, a& `
都要。」
& d$ F" k0 [( V: y4 i3 J
「誰？」她停住哭泣，「曹錚然？」

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。文字、名字，都有種奇怪的魔力。
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，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。' n* ]6 Y9 p% d; G$ G1 d! k

錚然。
) G; m3 K. Q6 `4 V2 @
「對，就是他。」幽幽的笑著，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。被吃掉的
人臣服於啖食者，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，尋找食物。: Y# e+ S% I/ G- _6 }

「我要他們的名字。」7 D! u" w- ]/ G7 F/ R, b5 g

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，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，這不重要。. I$ `( `" S4 l6 V' W
* g  x- G* y+ X
重要的是，她不到一個禮拜，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。- n# w& M; V5 h" I6 {2 `) v/ E' q, `
; V7 S  M2 |3 P; w1 n& K
一個名字，一條命。* s9 r' r; X+ N4 a" u- R, b; A4 P7 F

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，有他的兒時鄰居，一個國中同學，一個大學同學，還有一6 T$ a5 r0 _; G% `& P
個很特別的，曹家的廚師。

廚師？哦，原來如此。; _/ Q5 K5 E2 p/ R
, K: I$ v( b* z. _" s) Y( `& |
第一個失蹤的，是廚師。然後兒時鄰居，小學老師、國中同學，最後是大學同學* g9 z  J! |. s+ W' y
。

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，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，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。厚! r; S4 O* ~0 H% k, S# [
厚一大疊，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。7 O3 ?+ D: x: u. n7 x+ i

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，實在也不關心。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。: M( U& V8 T8 f( a9 r
+ j/ X/ s' ~& g2 B* z+ _! v
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。個性太害羞了，沒有娶妻。稍微對照一下就% a' W3 N( K- U& Q2 }6 [. G2 c
明白了，曹家產業極多，注意，產業，不是事業。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，但和7 v& f7 `9 A, p+ n
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，可能富裕些，但也就這樣而已。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
生，雖然是獨子，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。( _7 g* `& W- Q0 Q
: P1 x. r  a# q6 ^& U$ q
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，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，頂多請個菲佣: h/ W" c: _5 j3 x  t8 [
。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。  O/ C  L! b4 i( j6 S

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，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。. s( N8 Y( g' u- F% ?* B
2 H% s9 c2 F% ^5 D5 t
誰下廚？
4 s- L+ ^3 W: D+ @# B3 Y4 I# Y4 q
很意外的，居然是家裡的獨子。

看起來不太合理。但這個「貼心」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，算是他繁忙課業
外的一個小小嗜好。% \- S( ]9 ~3 b  \

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？我敲了敲桌子。應該不知道。

這個聰明的傢伙，每步後路都想到了。若是父母知情，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
不是乾脆？幹嘛去荒山？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。

如果沒人知覺，最好。被發現了，可以說是山難。他算得滿精細的，只是沒想到: T5 C& S& i1 {- b/ g5 x6 ]
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，來了一批外景隊。不是不能遮掩，只是比較難。
. [: H( H$ ~" d+ |
資優生的「殼」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，但是他也沒算到…
& Z' E9 A6 T$ ]
這個精神病院，還有我。
  g8 Z' Q& t9 X
這裡可能是個監牢。托著腮，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。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
，更是煉獄。! i% ^% V- X5 y( q! [

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，這裡都不是屠宰場。
. }7 n. j3 b( k; c9 G
再說，我在這兒取材。還沒見過食人魔呢，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，寫進% ]: U& \. j' E0 I# v
小說裡。4 P+ @6 _3 H7 a' Z4 v- F. ?' E
$ w" H5 s' I! P) U; Y
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，我知道我在笑。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，慌慌張
張的跑過去。% y* E5 K: ?$ r( {$ X

是的，我知道。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，這樣的笑聲，很恐怖。/ N- c8 r$ D5 H
$ N& ]& @. ?: `; i" l
＊＊＊- c5 Q. {5 v3 P" M. z+ i6 I

四個名字，四條命，也是四個故事。+ {: a" B" S4 f9 z. I; Y. T
; F6 k+ c5 P  |8 e& {
一個禮拜寫一篇，編輯的臉都綠了。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，無法出版。3 q$ U* Z  x# I, v' i$ X1 b, q
+ L7 U% _4 s, h. O- v
「我寫好玩的。」輕描淡寫。

的確只是為了有趣。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，越來越狠毒。我知道他
被我逼得很緊，緊得神經要斷裂了。; {* ]: ]- o5 G7 t

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。我很好奇，真的很好奇。在這個監牢裡，
他打算怎麼做。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，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。他$ H) b* a/ Z" X
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，但是頂多傳遞消息，通報「食物」的去向。
2 L7 X! {& z5 h/ E7 ]
或者迷惑「食物」。+ f1 `# q7 W  O
2 G! z; k" E2 o# U( j, n6 a. L
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，怎麼迷惑呢？; q- u; W( d1 h5 e  c5 C
) o' U. ^" z, T- X: U, D
他在等，我也在等。
! ^, m( ~# M' z* u6 k! y
我的訪客變多了。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。他們從各種管道，直接或間接的來; @  I  W2 ~/ y% r5 f, Q5 D
找我。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。
$ a$ h0 X6 F# e' u5 Y' e
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，倀鬼也越來越弱。$ q! T! t( C2 \4 }8 f" G
' O, ~7 G$ l3 `. k% ?9 ?. B- e! J
到這種地步了，我什麼也不怕。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。) b# C: |% W: d% V0 E+ v$ v

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，而曹錚然，他沒經過這種痛苦，所以他不堪折磨。

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，第二天的自由活動，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。# B. a4 J  ]. j7 Z6 z

他望著我很久很久，走了過來。「…我們不該是敵人。」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，- ~) z8 G% ~$ H' F8 U
「我知道你。我們是同類。」& U- R3 A1 c$ ?. B% L7 x

「不對。」我瞇細了眼睛，笑笑的，「我是瘋子，你不是。」
" T' w+ G5 `! O, [) A% A4 f
「瘋子是別人的定義。」他不耐煩了。

「我承認這點，我的心靈的確破碎。」我盯著他的眼睛，「但我是生物，你不是# u7 D2 E0 l" n! [. r7 d0 g; c
。」4 U" l5 z3 k# i# C5 }
, u2 U. A0 U, `1 [: h" _
他沈下臉。「什麼意思？」: c# C' h3 w, J
4 h5 Z8 S4 O' I% g' a, M+ A
「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，」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，「生物要維護種族
的繁衍，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。」2 F' B+ |. n/ [. G  F
; X. Q' `/ L( K8 y
離他遠一些，斜著眼睛看他，「你連草履蟲都不如。」

他看著我，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，帶著聞不到的惡臭。「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$ H! t5 X% W: q: i# q4 d
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？」
0 g$ u# Z; k9 @9 R$ r
「吃人很酷？」我並沒有被打擊到，反而咯咯笑起來，「表示你高人一等？」
2 I2 [  U' E  H' ?; f9 S0 O2 C
「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。」他帶著冷漠的厭惡，「我以為你會了解我。」/ Z( q+ U2 @+ p0 x" c5 ?3 L7 I
, ^) I) e: {; X: a$ g
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，何必呢？」

「你不懂…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。」他冷笑，眼中有種狂熱，「你不懂的。」
- ?8 b( H9 V) K) n
「這裡是我的地方。」我轉身，「沒有你的廚房。」
4 p( D5 e- U; J+ y
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。5 r* O: g+ e3 A8 {" j$ c3 l# w* h
; X' V. j5 S  R, l  s" X
當然這次的「談判」，等於是破裂了。

人為什麼要吃人？

翻著網頁，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。當然有很多緣故。比方說是飢餓，刑罰…珍
奇或誇耀。' P0 _! g0 c0 k; E  X7 S- S

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。這很殘忍，卻也很無奈。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，吃
人，理性沒辦法消化，但是可以諒解。但是我想到的卻是…
* F9 M$ T3 s3 l, ]0 C) m
易牙烹兒。

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。為什麼？那不是飢餓所致。
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？9 \4 Z; j% B1 E" t8 k
1 O: ~& Z% o- [3 _) k
在沒有飢饉的世代，人的生命很沈重。不僅僅是人的個體，而是人的執念、社會
關係親屬表、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…一重重、一疊疊，取走一條命，就要
負擔悲哀。9 M9 V0 h  }4 p4 i# y+ G" ?
* ?+ U3 t" `* q  h* f( E
太重了。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
。6 S: d6 A% s8 @: G

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，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。) z: V0 J/ e( K- v
0 @" \. w$ a! x% g" H: J& W
再怎麼瘋，我還是個人。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。

「…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！」地基主哀叫起來，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。' t5 e3 W. u3 ^+ T8 O

「我昨天才寫新的，今天就要催稿？」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。快要三個禮拜沒' H* ~0 H* s8 P; a5 c
有好好睡，腦袋嗡嗡叫。「我玩得太久了，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。妳得讓我
想想…」

「歷史」就寫在時間裡，召喚很容易。但是虛幻的「靈感」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
西，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。# m% }: z3 j" I
: X: _# I6 n* N
「誰跟你講要催稿呀！」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，「你快出院去吧，別在這兒  Z1 f" W+ u0 l* s) h
了。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，戾氣有多重…」她縮了縮肩膀，打了個冷顫$ Y3 n2 ^  h% S/ ]% Y
，「你不想出院，也請個假躲躲。反正他快轉院了…」
3 p! J: j( p* @+ M4 C0 W8 F& z! Z
「他要轉院？」我睜大眼睛，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。在轉院之前，一定會鬧點事
情。「那我更不能出院了。」) R0 Q" L9 ]/ F( v0 i' ^0 v

「你…」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，「我的姚大，求求你…鬥什麼氣呢？他這個人
邪門的很，犯得著跟他鬥嗎？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…」

「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。」我漫應著，「決定就是妳了，上吧！地基主！」- r+ N. P$ [* v6 _( Y# o
+ {9 i, Y9 S9 v& t; Y
她氣得發噎，叫了起來，「我修行不到百年，你要我去對付誰呀？老實告訴你，7 ^& \& C) v$ u, T' q: i# h+ A
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。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，破碎的心靈容5 b! [; G+ v- s  _* ~2 e0 e
易召鬼魅，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。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…」

越說越傷心，她乾脆哭起來，「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？是四方鬼神經過
加減照應，才沒鬧出大亂子。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，加上那五隻倀鬼  a  t! i! ]% k. o3 r
，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，我怎麼保得住你？」  k. D; b7 V, z4 _. t

橫豎不就怕我不寫？我寫就是了，值得哭麼？「萬一我掛了，剛好天天沒事寫給
你們看，那不更好。」
8 u% @2 `  ?/ p# Q0 K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。」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，「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？還記+ |' X9 n" ?. S" t7 ~5 |
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。留著命，就還有故事看，你若真的掛了，雞飛蛋
打，何苦金石俱焚哪…」

…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。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，我還是滿感動的。/ [% u6 v& ]; S6 S1 Q4 p
( V1 f0 c* L7 ^' X3 D
「妳還沒嫁人呢，我又不想冥婚。先下來好嗎？」我很無奈，「我知道了，該請
假我會請假…」9 M% g9 Z* S$ r8 Y

當然，我在敷衍她。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，對吧？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- z8 v( p6 E9 f3 m' g9 k" E
活現呢？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，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…那也是命。
$ V# |: ~; ~0 }$ j& h
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？
1 o8 C. F2 |6 f
＊＊＊9 s% W) n# a( \% P, f/ m8 M/ S

說也奇怪，要轉院的曹錚然，安分得有點過頭。這段時間相安無事，甚至恢復那, e% n9 @' e! |% _( e/ r5 _
種泰然自若的模樣。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，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' b3 c5 i- ?0 `, l) u6 p
？# b: o6 |5 J' B& k5 ~- o/ F

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。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，他去了別的地方，那就沒機會了。

也罷。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，誰又是救世主，管得著天下事？那是神明的範圍
，我管不了那麼遠。0 l4 c* ^6 z7 L/ N5 R6 u

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。也好，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…

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，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。地基主呢？她成天聒噪個沒完，難
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？
* ^5 U; k0 Y2 X0 M& r
門戶一響，我轉頭，是吳大夫。1 ^  X& H; }6 f6 B  X
. C# N* a  N9 k
都幾點了，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？「晚餐我可是吃了，你別逼我吃。」經過那幾
秒的驚駭，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。「今天值班嗎？幹嘛跑來？」

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，坐在我床沿，低著頭。「…剛有急診。」/ r/ \) n6 I1 M8 j( K" A+ \

看他的神情，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。我不想扯這話題，「忙完了？忙完早點回去
睡吧。」- o% N6 e& m$ `9 P' I' l5 S
- h4 f3 E8 ^$ v$ [+ U: D) Y
「夜書，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。」在黑暗中，他嗚咽起來。「我好怕你也
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…」# y; ~6 O! k% o7 ]. \/ ]1 `# P
. p8 f* ]) O; n5 Y1 U
「我有進食好嗎？」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，「快回去休息…」
$ b' o4 s) K5 r  w# \2 T
躺在黑暗中很久了，我的視力已經適應。望著他模糊的身影，我突然有種違和感
。他有點怪怪的…) j# }; @: o! M% m

仔細端詳，從臉到肩膀、到手臂…撈了一把，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，那是空的。8 `  s, C& r; G' w: e; U' H
, |3 o5 k" r0 {8 `8 I) @
輕輕的開了檯燈。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，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，滲出一圈血8 X: I; H9 }- R* D' m, U
跡。

嚥了嚥口水，我覺得嗓眼發乾。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，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。自: I0 C( s8 b2 i6 G
顧自的說，「夜書，我要把你醫好。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…因為嚼起來像肉
。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？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…就跟那個3 Q4 S+ I( d" r$ E
可憐的女孩一樣。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…最少她不會死…」# r  p" s- _. B! p4 U7 u
/ W1 w! N5 w& f/ c8 p
我想喚醒他，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。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，一面用古怪: p% v4 r: O: `, C
的惡意看著我。

該死的。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。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…結果吳
大夫還是中招了。

他被倀鬼附身。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，所以沒有大出血。一醒過來…3 X3 n% T1 t! G$ K: H0 v5 c
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。

「然後呢？」我接腔了。

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，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，「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。他說可
以治好你的厭食症。」

「那好。」我穿上拖鞋，「我們這就去找他吧。」$ e$ ]; M/ c1 k0 y. |  u6 o
9 y# M* V* E4 }9 Q2 n. G; S0 e
7 c% e7 r/ D9 j. {  o. V8 E
出來混的，早晚都要還。: A0 x" V- }' e- H9 i$ v8 I7 Y
9 w+ Z. p5 h/ Y% {  i3 b# P; W
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，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。我本來以為不會讓$ h6 ~7 ~8 n1 I. i6 G
吳大夫下鍋，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，卻下了一隻手臂。/ O! |1 J. p* _% U5 B2 f- s* d

太托大了。0 {, r0 _8 R5 y! S9 j! J

畢竟我不是道士，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。斜斜看了他一眼，發現他還在碎碎念，+ w* Y" u+ E+ i' d1 d4 m
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。我是小說家，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。我對止血和應付  ~9 d- W; Z* D- `2 W7 p
休克實在沒皮條。  K, f$ z! S0 Y2 a+ V0 n* z
0 c, B- y  O0 \' Z" x  r
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，樹影一陣陣嘩然。映在窗上，像是許多手臂。

怕？我不怕。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。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，清醒的瘋子。
秩序和反秩序，都讓鬼魅不能理解，不理解就會怕。

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。$ Y6 ]7 @/ ~6 s& g2 w1 r1 d8 l5 G4 B/ }: L

穿越整個醫院，靜悄悄的。這很不尋常…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，還
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。
% A* |) c! E' |5 C5 i
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。

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，自然不小。有個爐子開著火，正在熬一鍋湯。我! L" f% O$ w9 Z
聞到味道，卻沒有吐。

這是取材的一部份，我在取材的時候，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。

「大廚會治好你的。」吳大夫喃喃著，帶著夢遊似的恍惚。2 @. i% Q) G! f! p" T

我看著正在喝湯的「大廚」。曹錚然俊秀的臉孔，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。* b1 }" \! R* ~* D3 i& S
$ Y+ q0 t& i& G: R: U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
- V& m* w( Z2 q- H; ~* \# ]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
7 E( N5 v( Q+ `/ I" d# X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
0 m0 Y% y% s' y* _3 d* Y( k# B
他笑了笑，「其實我不想吃你。」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，「感覺上就是很難吃
。」2 o' W" F2 A& s4 b4 P+ j, O- s
+ W& }7 l$ a3 d0 q
我也對他笑了笑。' }/ W1 ~; t$ j1 S' \

「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，我的氣不會平。」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，「其實我比較
想吃他。」
! e. A6 g9 k( x3 t' h0 ]) `9 O( ?8 J
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，將我捆了起來。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，但是不重要
。' A- Y- f& p3 G3 F8 q6 S& H- G- l
0 p7 D' N4 Q5 {' P/ \3 J
「喂，曹錚然。」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，「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。」; B- O7 I5 Z- E" F" F1 v/ a" o

他挑了挑眉，似乎有些意外。「我喜歡吃乾淨的人。」

「我可是天天洗澡。」我咯咯的笑起來。「聊聊吧。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. k/ H3 L/ u' t; f
？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？」& w- m6 J# ?2 |! R
. ?+ E, m; k/ t" ^) s
曹錚然踱過來，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。「你想拖延？」他讓我看著一個0 x3 t9 l1 x# X. y2 a
供桌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，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。: l7 j5 `) M% u" W! K9 v9 C, Y2 g
) {: \6 }4 G) Q
我說呢，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，原來被拘在這裡。. y2 k; Y4 y2 T: j

「你博學甚廣。」由衷的稱讚一句，「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。這世界上的人這麼! `8 A' K) w# @0 @! m
多，你怎麼挑你的對象？方便？順手？」# X6 q- w9 G& o% ^
2 P2 m0 b8 X$ h- @0 D
「聰明的腦袋，純潔的靈魂。」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，「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
，壞了。」" @$ K- v5 U% W+ J' _2 }4 l6 U- P
- C1 @" w" K8 o: L5 O, d! ~7 g
「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？」我笑瞇眼睛，「先吃廚師的腦漿？」6 ^* q$ F7 ?8 O9 f

「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。」他舔了舔嘴唇，牙齒閃閃發亮。
8 F! W3 K& K. a2 q' o6 M
他的齒列很整齊。「不會腥了點嗎？」! }0 J) f1 g+ J5 U( ~
6 |; d/ i8 d& X6 x1 ^) z: {
「加點酒去腥。」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。

「一開始，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？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。

「其實呀，我一直有個疑惑。既然什麼都能吃，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？」他很
認真的跟我討論。我猜他憋很久了，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。
! m  ~6 B1 h- L1 x- [& a; A
「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。你可以看看歷史。軍人吃百姓，貴族吃平民。吃人不是
什麼特別的事情，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。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，現代卻用什
麼道德壓制，不是很可笑？這無關道德吧？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？真要講道; T3 m( z% V7 g6 z& j3 {5 }+ O
德，連植物都是生命，我們不能剝奪喔。」0 C. s  Z& a8 [
# T. M1 l( O7 a8 m; ^( u" K
他果然滿聰明的。我點點頭。5 [% \# W- @5 ^" I7 \1 M0 }
  X: v! X* |; X: M! W( s
「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。」他拿起大勺子，撈出燒爛的手臂，「瞧，落到我的* M+ l2 k, V4 [8 G2 _
鍋裡，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，而是…」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，「一蹄。」2 C4 v/ A. F5 T, H, h; g
; n7 J; V' L5 Q9 j
我看了他一會兒，咯咯的笑了起來。1 P9 u5 D4 z2 ~

「我說得不對？」

「因為，會痛啊。」我望著虛空，「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，我看了就痛了。」
7 I& W; G, r2 r( C$ g; u
「真娘。」他輕蔑的撇嘴，把手臂扔回湯鍋裡。8 A4 x. E- B/ f- g7 R8 j1 }2 ^; `

「我想大概會下鍋吧。」輕嘆一聲，「不過，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。」. T- `, W: u. D$ x) d" S- g7 n( F

曹錚然收起笑容，狐疑的望著我。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，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0 B6 h# a3 K( i( A$ v5 R! Q$ Z
夫。又低頭想了想。「…什麼願望？」0 ]1 E9 M; V$ Z. _1 E1 r# {6 M
' |, w! @( H# `0 \
「我想說故事。小說斷頭不舒服。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。」: U. G. W7 j- }4 U4 G7 `
+ k  @  [' ?. e3 s- k3 q1 j5 y
「給你十分鐘。」他警戒的退後一點。! Y7 a+ E* A1 \. A3 T
7 f- F( j, p" K8 l' E* s! @
微微笑了笑，「徐阿明，不要動！」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，「我" j9 q# I3 D, a; Q' _, Q, b* ^& q
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

其實，是五個故事，說給五個倀鬼聽。故事都很短，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。幾百
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，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。

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。9 U3 W* d2 s3 H- d" T3 ]( t
' I, s. y' P" _* M) c: Q0 n/ Y
說完了五個故事，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。曹錚然呆呆的，他幾次動唇想說話，6 X* b" p3 F2 N
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。" o: V3 C9 ?! }& T* s4 O6 ~& i
3 H3 _  ^1 _! c: r: s  K4 J) q: \
我將頭轉向他，柔和的喊，「曹錚然，不要動！」他這樣聰明的人，我該說什麼
故事給他聽呢？
1 f* M! W4 L2 c3 n& d; L
真的、真的很值得興奮。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，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，- E2 F* a. \/ o
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。$ I$ T0 x/ `. }
* e+ m6 {# x% B6 t% z) d) Z- S
「這是專屬於你的，只為你說的故事。」我睜開眼睛，溫柔的看著他。「你知道: W0 g* j# l, G& X. z. i
嗎？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。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。」0 V" _; N4 ~( m% d3 r. o, \
4 O  U) Y- `6 {  }# x( _
他呆滯了一下，馴服而狂熱。# Y1 c; R. X; E3 w. s7 b; X! r
# F3 D% w3 }! a4 {) h: O$ {; V
" l6 q& ?9 w0 J1 a+ z0 I2 @
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。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。他們呆滯的變成那$ O1 U' g4 J; `7 @: l; d( f0 m
個人的鬼僕，馴服而乖順，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。
6 ~) M. M0 W# h) r' K
「但是倀鬼有個罩門。」我低低的說著，「很致命的罩門。」
" Y. U( v$ f3 n! p- m- u$ a( ]
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，他無力的掙扎起來，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。像是被捆起來
的，是他，不是我。
3 R' h7 s  A. Y3 r6 B& x& ]
「倀鬼不能有名字。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，是個金石交鳴，驅邪鎮妖的名字。0 j: a4 H) N+ w* z3 w2 _; `( E6 j/ a
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，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。很不巧的…一個發了瘋的小說
家，在他的面前…」我頓了頓，「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。」. n! A1 S  [5 x, L0 A
+ P, ~/ [+ c% A# g; }  N( l
聲音越來越低，越來越低。「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？因為會痛。因為別個人
，是你這個人的鏡子。別人的痛楚，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…『感同身受
』。」; g$ p4 }* a1 l/ b8 ^9 x2 T
& t2 `2 x! a" h# c4 s2 t6 ]+ H
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。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0 P7 u% c' s/ s' E, s( Q  C
。" w: R8 |4 c: ~/ o: T. l9 j
5 C" t3 [' w0 C* v0 n- p8 T
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，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。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( I% H4 f7 Z. K# C
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。根本沒有刀刃砍他、沒有沸湯燙他，但是他卻必須承受" x; j) Q4 |* `; T
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。& J6 h7 P4 G# ?, l8 {- X2 y
+ w+ L5 T! R: Y0 e
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…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。

對這個社會來說，倒算是好事一件。
) Q* l$ ?0 c$ T. v" B3 X, T
「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。」我殘忍的加了一句，「直到陽壽盡了為止。」
) T* A. S0 @: f! d0 j0 a2 P
我沒算錯，是四個倀鬼。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，笨拙的幫我解繩子，沒有
加入混亂中。
( D9 ?4 K  g+ }: g, [7 x: y% ?# [2 t
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，我也陪他蹲著。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。6 s1 Y% ^  Y9 b6 H

他的手已經燒爛了，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。當然我也想過，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8 X6 C" V0 q6 V$ B% U: I
樣的故事，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很煩躁，非常煩躁。/ Q* `, G3 u( p2 c7 f, K5 E
) i2 H7 ]; t' `# d
少了一隻手，他將來怎麼辦呢？醫師是當不成了，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？他還這
麼年輕，就少了一隻手臂…我連看都不敢看。  j* n2 t8 \/ q. T7 n; m3 M! `

因為痛，非常痛。& z7 g! a) P) L

非要有個結局不可。天要亮了，他一定要有個結局…1 }' S. H2 P3 d! ?4 O' P' ]

「…車禍。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。「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，失去了你的
左手臂。但是，你失去了一隻手臂，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。」我很認真的，一字
一句的磨出故事。% `' O- F  M$ c' c
" A9 Z* O, j  c: ^  O
「你還年輕，血還很熱。一切都還來得及。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，你也能夠攀住7 P  Q( ^  g( Y* o+ e8 O
青鳥的翅膀，得到真正的幸福。」7 l5 W- y3 L. e. e9 i
" b% P& p7 q8 z: p9 t; d
這是我能力所及，損失最低的結局了。

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，有些焦慮。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，「夜書，多
少吃一點。你…」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，「你也要幸福喔。」, s# p* a0 {& Z0 e% P$ P

在倀鬼的扶持下，搖搖晃晃宛如酒醉，他走出了醫院。
3 S% x0 |" u/ r, V& _9 s
又蹲了半晌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。

我好累。我真的好累好累。倒在床上，幾乎是立刻睡著。你可以說我在逃避，這9 g" b1 l* q) K: h; d
個時候，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。
" l" k* r' z0 {. W5 r2 g
＊＊＊7 p4 q4 G6 N8 G8 M2 e4 s9 [( i" |) C

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，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。睡醒的時候，我知道了本來
就知道的事情：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，吳大夫車禍，失去了左臂。* [4 {& i$ q9 k2 ]) M
# }1 Z1 c' s1 m# [
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，什麼都不想管。
8 z2 ?; R4 {# F5 E3 U7 X' z/ H
「…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。」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，「等他百年之後，還他
個全屍。」

「哦。」我不大感興趣。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，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。0 {2 C# C4 ?5 n, ^. F- I( M6 i; L

活著沒了手臂，那就沒有了。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？. {$ x6 M# j/ W: N( ?
2 r$ T% h2 C! f- l. r) M
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，不想做。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，看著日影緩緩移動。寫太
多，說太多，我把所有都耗完了，整個人都是空的。) D8 {) @* |5 ?. K9 U
4 T9 x% {& c  L' C4 @
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，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。& N: b2 C# w7 R# ^9 x: V

等我快復原的時候，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。
, W5 j* \9 Y! H2 Z, N6 N
很意外的，是吳大夫。他裝了一隻義手，我依舊覺得痛。/ o- v! G% n. v% b" }+ Y2 m
2 E8 L5 t) A+ a/ u' V# \
「這個？」他舉了舉義手，「還好啦，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。」還是滿臉傻瓜似
的笑，「夜書，你有沒有好好吃飯？」3 W+ a/ x6 N7 h9 w. s$ a

「管你自己就好啦！」我突然暴怒起來，「你管我吃不吃飯！」

「會生氣了呢。」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，「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，老是
面無表情。這樣，不算是痊癒啊…」$ N& t. Q/ i1 m6 o, s" R  u
2 E1 h, A  r9 L7 y  e
我真是他媽的可恥，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。

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，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，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
心理輔導老師，日子還滿好的。
$ j1 e( W5 e& l
「其實，手斷掉的時候，我突然鬆了口氣呢。」他微笑著，眼神朦朧，「這樣也
是不錯的結局。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…但是繼續待在這兒，我早晚會變成那( u1 M0 ]$ D7 ~. d2 r
樣吧？在變成那樣之前，逼我畢業，也算是轉捩點吧…」3 y5 @6 w; i# ?# a3 |

…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？但我就是…停不下來。- p/ w1 \2 I5 R4 f+ }3 N

: i( d5 X, ^# A' |

後來，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，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，挖出了一堆
碎骨。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，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。
" L3 a2 C- ]. ?; s  ]
後來怎麼樣了，我不知道。畢竟我被關在這裡，消息不太靈通。
  V& U; H0 {, Y+ r
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，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。聽著
聲音，有些像曹錚然。
* |4 ]: o' a0 G# N# E6 d' g% N
咯咯咯咯。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。
+ `+ j+ ?0 s9 [3 g/ U5 j; W- r' f
（第二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4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三部陰差

) S' d& O. @# Z( t/ ~
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5 r! S- W8 Z3 e+ X3 X
  S% Z! f$ \5 \& l7 f, n0 n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3 Z; K" k. u/ _: W* e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
8 t0 F: t0 W! }6 s) n1 s3 P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% H6 d$ X' y2 h  c+ u- ?" K

我從很小的時候，就常常發呆。我媽覺得很憂慮，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。或' ^1 B0 @( z" i/ }% i3 R
許是年紀太小了，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，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
，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。9 B/ h6 f3 G% y1 Q: M2 m. k+ `: G

等我上了幼稚園，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，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，閱
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，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
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。$ R  ^  E( X. f9 F* n0 x

我還是常常發呆，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，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
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。

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，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。9 `3 @5 x+ D& h" R+ A7 o. D

當然，現在也是，從來沒有改變過。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，簡單說，我發了瘋。- H- T: A. k6 e- W8 v; X$ B
這些破碎的縫隙，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，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
實互相窺看。
4 P. \) C* S3 ]3 u9 ?4 t! S  Z  ~
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。

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，也有幾十戶人家，幾乎都是親戚。輩分早就糾纏不清
，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。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，可以從村
頭跑到村尾。陽光嫻靜的相隨著，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。" R: D4 L$ w" |: t
$ z9 M$ G7 W7 y5 A4 u& x7 @: k
陽光，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。直到現在，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7 \) l) _* P- R' c
覺得愉快。* _. T9 M: b" R& ~/ A8 Y& [

但是夜晚，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。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，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
。那時我幾歲？三歲？五歲？我記不清了。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
鍊的聲音？. L: G1 h" c1 I& h
1 V$ m/ ^: P5 b  S) r+ b! `! P. x' _/ o
和歡快的陽光相反，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，村犬憂戚; l" m7 c+ i1 h
的吹著狗螺，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。' @# U- d5 T3 s$ b/ C" ?* ^! o4 o

我聽了一會兒，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，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。悄悄的
走出去。真奇怪…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，知識來不及保護我，原本夜晚也該有人
逛蕩的山村，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。
1 Y8 o* T' F: r; a# {, V
只有狗兒紅著眼睛，低低吠著。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，在蒼白的月光下，一陣陣
的吹著狗螺。

站在門檻上，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，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「人」。

他穿著黑色的衣服，翻飛著。一隻手拿著奇怪的「扇子」，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4 h6 S) L5 g. d/ E
方又小小的扇子呢。另一隻手，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，嘩啦啦，嘩啦啦。

看到我他頓了一下。背著月光，我看不到他的臉。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，他笑了0 I, [- {) n- q9 c
一下，然後繼續往前走。; T" H7 z, q2 g( ?& g7 K2 f

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，輕輕的噗了一聲。我跑過去，8 g8 p% C8 x9 v* n( J  s2 a" e. D
撿起來，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。但是書上還縫著線，很奇怪。

「叔叔！」我追上去，「你的書掉了！」, K, B/ z+ `; ^

他似乎吃了一驚，轉過頭來望我，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。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
的在眼眶裡，臉也很平滑。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。剛看就覺4 i; ~' E" ^! G- K6 l, j6 ^
得好痛，真的會嚇到我。8 U2 q5 Z( `/ u

他只是白了些，眼睛是綠色的而已。

這個「叔叔」接過我手上的書，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。翻開那本黑黑的書，  Q8 X+ x1 ?. t, d' F$ u3 D; d
指給我看那一行。. N7 f1 d2 W' j3 ~: `) T
5 \0 v' Y$ I. n4 L" `! g
「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。」

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，那時候的我，還沒上幼稚園，還不識字。但是我卻看懂了
這一行。' _2 I$ d  S2 Q3 s

姚夜書是誰？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。

「叔叔」收了這本書，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。然後拖著鐵鍊，繼續往前走，走到  X' ~5 `+ @2 o! G/ d+ B6 \' e9 e/ K8 D
舅公家裡去了。4 H* P8 a4 @+ B: |2 @
0 u/ B  Y" x5 B- d6 u( H
我回去睡覺，第二天，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。

＊＊＊5 J) Z( Z. M' S+ Q% s/ O
& C8 E" q) j( E6 V
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，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，彎了彎嘴角。
* T4 U1 a. r7 z0 s( t& G
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。
2 b: m+ G2 S. B- G6 O& N7 B
夏老說，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，就算寫出頭了。我也算是寫出頭了，
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，而是錄我的筆名。我該感到榮耀才是。& h0 K2 K3 s7 x, H& v5 D+ O
$ g8 c" K' F, l9 e- S5 }& T& p
我猜，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，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。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: V% ~6 o+ [' C
。很安心的，閉上眼睛。
! ?7 `- g4 D7 p( h
但我並不知道，凡事都有意外。許多意外的起因，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。

- C# w& c; q* j, |
0 r: \+ m  O3 V0 H- _! P
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。

連日陰雨，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，如果可以，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。很可惜
，我不能。雖然在她的地盤上，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，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9 y1 L5 d/ @2 V$ p7 \! R- L* ]
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。* t2 p9 ]6 @! ^9 o0 s
- T+ m! i7 X, m! X
幹什麼？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！+ z$ ~- t& a+ ~* O. s; _* D

沈著臉，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。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。# p$ F% g7 h4 B* D" b( U
! t7 d+ u, q3 x& q& p
「姚大…」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，「姚大啊～」" i7 A" Z" e0 f8 c
7 @) q) }" n6 t9 R
「沒小說！」我快氣瘋了…雖然早瘋了。「有沒有一點良心？有沒有？！寫不出
來我就夠煩了，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？！」

「誰跟你催稿啊？」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，「姚大，你怎麼這麼短命啊…」2 i- a3 R% u1 Y3 n7 B

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，真是地動天搖，陰風慘慘。

「我會活到七十四歲。」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，哪裡短？* j& P9 a8 m$ p% a
. O( z6 J1 q: G! T- S, N
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。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，城隍轉& G  P) M9 x/ j* [
交當地土地，土地分發給地基主。

狐疑的拿過來看，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，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，「沈印生
卒年二十五歲」。8 J4 d! Y" r$ `" u+ z9 p% f  t7 `
  H# Q( B9 |( D1 \: y5 x0 R! S
看著很面熟，這是誰啊…？
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，」地基主擤著鼻涕，「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？」
9 n4 ~! h6 [. ~1 u, u
可不是？這是我的本名嘛。9 {: `5 L' m7 T* ^" }. a3 j

我的心猛然一沈。我壽終了？但是這怎麼對呢？我看過生死簿，上面有我的名字$ }4 ]* B  S0 @* l3 J$ G% W! k
（哪怕是筆名），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。
, G$ M9 g" m& d& h
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？這個時候，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，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  D  n- u" V9 N5 i% M
疏失怎麼折衝。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…5 |5 i& M2 H5 I( @

我現在的煩惱是，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。$ x6 k1 Y& s# `" Q) |
/ I1 F' B& u4 @
「我不會死的。」思考了一會兒，「小說沒寫完，哪兒我都不去。」
% @; S. V( D4 o* k4 _6 V$ z
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，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。& c7 l: v- M8 R
  e/ s  o  @, O/ _7 M3 ~" ^
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，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，把門用力一關，然+ H  q  Z: s: f9 f2 I+ h# J! A* l% v
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，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。因& K6 Z! \- Y3 K
為她一路哭著「有鬼啊～有鬼啊～」. g0 w' `+ O5 v" W  j8 _$ `$ c
; R+ L: b8 L  ?+ @( ?+ L
這是精神病院，鬼當然很多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
- M2 K5 P: x2 Q" o
精神病有很多因素，心理生理什麼都有。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  i4 k' n7 m3 u1 W: _. a& ~
債主…就像我這個倒楣鬼。* Z6 `' N, w9 E0 J0 F4 q8 L
: @$ t' F" I& u8 ?- B3 B
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。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，到
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，心靈一但破碎，發了瘋，就可以隔絕冤親債, `# [; @. f% J
主的傷害。捨又不捨得走，留下來又無聊。

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，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，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。* z- q: V4 |$ E* f7 k( }% [+ m
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。2 e" a; r& \0 K; ]$ l, R

然後一個報一個，好康到相報，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，要不是我脾氣差，趕
人（？）毫不留情，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，寧願腦子裡編，這些讀者才給我
點安寧。

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，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
間要小說。
6 ~! }1 }7 o- [$ V. K# r) Z. t, x
「我看，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。」一個老鬼建議，「老爹修行比我們久，過百年$ L7 I2 l& P+ b0 u& r% @3 Q9 B
了。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，天天催我呢。我想他肯幫忙吧。」
+ ^: g" k6 m5 G; g6 \: o; M  J
「閻王要你三更死，誰敢留人到五更？」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。, K3 i! r" ?0 G- W1 l2 A
0 x  @! P2 @; X+ p3 s
「沒這事兒。例外多著呢。」老鬼忙著說，「雞蛋再密也有縫，我就聽說過這類( n2 A  R/ |5 }& \8 a, H
的事情。瞞過七天，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，得趕著回去受罰。下回再來，也就
水來土掩，兵來將擋了…」6 n/ N+ F! e+ W* }( ?

仔細想想，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。雖然可能白費心。

但是心意最重要，對吧？我沈重的爬起床，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，開始啪啦啦的
打字。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，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。

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，「擠什麼擠？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？該請0 L+ f+ U1 S6 j" q
人的去請人，該找人助拳的快去！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沒柴燒。真要鬧到雞飛蛋打
？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，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？還不快去呢…」
8 n' C4 o. c4 J/ A
我的心裡微微一動，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。但是想想不禁啞然，我倒成了產柴的" H% U& Z) S& }7 @; L
青山了…' @% X2 P% ^( U* Z

咯咯咯咯…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。

＊＊＊/ I1 M0 D: N+ M5 E
1 O( Q2 M6 U2 H: p- h% r& H" S# C9 J
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，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。他在我房裡鬼畫符
，還在我身上亂畫，一路畫到樓梯口。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，畢竟心意最重要。  g1 ?0 `: r) G* Y
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，我也沒說話，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
的書致謝。7 M# N. |% |: A7 S& I  {2 I
8 z' k+ c: o; c2 p1 _  j
他看起來頗羞，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。
& O+ @( i- M' ^, B; r& c
我說，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，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，碾也碾死。這# w% U+ ?/ T  \3 m; P- C6 d- |5 y
樣口口聲聲稱姚大，講話還戰戰兢兢，到底是何必又何苦？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
的，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？
1 `7 ~: n1 H! _+ }3 i/ a/ j
「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？」我跟地基主說。其實我也想開了，我這人就算
成灰了，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。死就死吧，反正跟死掉比起來，只多一口氣。天! x2 k: Q) [; H0 k- v% W) i* e
命如此，真的被拘走了，推薦幾個好作家，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。
! v; d  ~" z, C
「不要！」地基主尖叫起來。「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。對我們來說，你的小說是
癮、是咒。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，別害我們了你。」
# M* j7 P3 Y! v0 e. r6 p
我無聲的嘆息。這是一種錯愛吧？
1 i6 Q/ Q- B! m& n2 R; }
咯咯咯咯…2 s4 k- }4 o# H* ?6 V4 y1 P
) S* Q* D9 [0 H6 }' Q( l
8 v6 y! J9 |* k  g2 [
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，真令人意外。9 a" I+ n6 }4 f+ {5 K% L2 D
0 d9 X0 O# [2 S0 f* ~
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，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。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
鬼團結一致，眾手遮天，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。5 ]/ w. I- u1 J: V6 e6 a8 H
$ _) j- R1 d2 |) _
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，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。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4 V4 y; R% b0 B3 k6 \( [3 h
頓官腔。
5 G" [/ q0 L8 h8 l, _3 E6 K
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，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？

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，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，著魔似的5 `2 {" w$ Z8 j1 U! z: T* E+ x" w
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…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，說，化給他的話，他就閉關修
煉去。! o2 t, ?1 e5 W2 W) D1 X5 l
6 ~- U' T: Z. k8 x7 O: G+ F
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。2 q: T- Z7 }5 h2 I

她得意洋洋的回報，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，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* W: L) x6 d8 D' ]
…我真的狂笑很久。
6 Z# Z- c( N6 s) u: A  Y8 ~" D6 W0 l
據說呢，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。人家閉關修煉，好去拖出來？氣得直跳
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，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，他老人家- E4 l5 f! U' h+ K
收了我的書，居然裝聾作啞，要陰差加把勁兒。+ |3 m. F* e1 G0 U

我真的會活活笑死。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，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。這算是搞' |0 b9 p, @0 D
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？
% X: M# v, n* x. \
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，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，就缺了我。回, ]9 ?! c! ?9 N; F9 k
去有沒有挨板子，這我就不知道了。/ s3 Q8 V, N$ z' Q0 F

＊＊＊- q: f+ d7 [  M" E

「奇怪，奇怪…」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。我埋首打字，沒時間理睬她。她也. r3 {3 p: H' r. C. d; R
是發著呆，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。" H, o4 W' c! I  ?, P: c3 o% n$ }

等我打了個段落，停手喝水，她還在發呆。$ M8 d7 C* o$ ^

「怎了？」今天初二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。她吃了酒菜回來，做
什麼魂不守舍？

「今天呢，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。」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，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, R  I6 A) C" Y/ x/ f, l3 B" ^
事情。」- H2 ]  w9 v$ R% T3 [$ \; j
+ P) o  B) i/ v& w  @
「要書沒有。」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？「若要稿子，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，有
什麼關係？」

「這不打緊，他不耐煩我手腳慢，自己去弄了部電腦。」她漫不經心的回答，「+ a9 J  h2 N; p" z  I
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，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。你不跟我說過，你小時候
見過陰差？」9 B! I$ u6 ^1 m: j8 T/ ~/ J
' Q+ v( H9 T9 Y0 k4 V& {" I
我點了點頭。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，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。
  o, a: V, @. D4 F# r+ @4 r* H! @
「他跟我說，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。也讓我們別再搞鬼，讓陰差來。
」她的眼神透著害怕，「說事情鬧太大，陸判官不會饒我們。」9 c) w- Y4 G1 W! F$ S
0 g9 R2 ^% a0 V# D, F
陸判官？不是閻王？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，但是又還理不出來。4 c9 B7 r3 x  k
! j0 V( [) ~% w2 R$ ^7 b$ r+ f
「他還說了什麼呢？」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，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。: d% @! I- ^% n" }

「沒了呀…」她困惑，「哦，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，講現在的新規矩。陰差
不能跟人交談，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。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，我也沒聽懂$ R& U- i: ]- C
。」

「他沒讓妳退下嗎？」我有點訝異。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，二十一世紀了，陰府
的體制還是嚴得緊，看神格說話的。地基主算榮譽職，勉強掛個「神」名兒，其! ^! f6 T! m- `4 V# D
實也跟鬼魅差不多。
/ X6 z# |( _7 Y
「呃？」她愣了一下，也對呢，奇怪的緊。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，她一8 x( \9 s* }# ?- ]
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？「沒呢，古怪。」# M7 t. ~" B" ^8 _7 j! u
6 `  z, q* |- U
我琢磨了一下。笑了起來。' t. K9 e7 D: B4 ]

「幫我謝謝城隍爺。」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，開了新檔案，「我寫個極短! W* _9 _2 G3 p$ x6 {& w4 h
篇謝他。跟他說我明白了，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。」/ b3 v& J: n/ K4 ^
+ N( b% k  K" q3 t4 p
「…你在說什麼呀？」張了一會兒的嘴，她叫了起來。

「我說，陰差再來別攔著。」我啪啦啦的打字，「讓他來。」$ J! R1 W' J- h
! Y8 e% x/ m' \) ]
; N- R, J- O/ D" [3 _8 {: k
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，到處有人喊著見鬼。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，到處( f, H$ r' q% v  l) y& m
惹亂，卻不想去安撫他們。3 X# K4 J" U- ^7 P
, H+ s. W% ~( B; }6 n
地基主垂頭喪氣，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，真是又氣又好笑。2 {( T( Z5 t. E! a. j* e
1 c2 ~0 a) s) h" Y
但我也沒說什麼，照樣過我的日子。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，她埋首啜泣，我也沒
抬一抬眉毛。; U7 x! _6 P$ V4 \

「沈印生！速速隨我前往！」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。

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。兒時一次，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，這是第三次。他沒像
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，一身的黑，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。拖著鐵鍊，拿著一個4 r2 `( k; J/ k1 W, Z
令牌。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。
, D2 t( z( A) {5 C6 x  }
心平氣和的看著他，我說，「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？」

原本煞氣十足的臉，嘩然的比雪白還白，倒退了兩步。哎呀，我猜對了嗎？忍不
住咯咯笑了出來。( b7 s3 L% j- a5 c5 @* h
8 E% H# e6 t# B- K! ^" }7 m
城隍爺，真是謝你了。

「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。」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，不過，地基主都聽
了，他們應該也可以吧？「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，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# @& T1 o3 I( y* k

他嚴肅得接近猙獰，搖了搖頭。* x- P$ a6 ^3 E& Q. w% @

有點麻煩。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，「不然，讓我說給她聽？你看小姑娘4 y5 f8 ~, ^  F3 M
哭成這樣，也讓我了個心願。」& m$ Q/ w$ s* Y0 x
) J* M: c" O6 H) w4 W( d
陰差為難了一會兒，地基主看著我發愣，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，聲如裂帛的嚎啕# i) k$ O! s6 g
起來。

演得太過頭了，小姐…我堵住耳朵，有點尷尬。一滴眼淚也沒有，怎麼唬人呢…
, R5 ], L6 A; n
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，讓陰差動容了。我猜他是重口味的，愛情故事
一定可以讓他投降。

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，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。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6 F" s) s% h$ h0 C4 ~
如浮游的人類，充滿了痛苦的無奈。哭聲此起彼落，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
鬼。) M% j" V& j  c0 r. y

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，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…我喝了) c& r& [& z! V& S
口水，停了下來。
3 c: `) [2 o' R8 }- G" f3 h( f' R
「…後來呢？！」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，很不巧的，還包含聽到7 Q: Z2 q' a- s# W+ P
忘我的陰差。" `# j. j1 N; e
8 W+ Z2 S7 f. m! k
「厚～」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，「你說話了！犯忌！」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。

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。「…我完蛋了。」他哭了起來，「等等再說吧，後來呢？1 V5 ^9 A  p6 c
」
- E2 \, D! C5 Y: f
基於一種憐憫，我把故事說完了。底下一片淒風苦雨，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。

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。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，又放聲大哭。

然後？然後他走了。

我說過，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。規矩是怎樣，就得照著走。犯忌就是犯忌
，懲罰是免不了的。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，更可怕的是，他露了長官的餡。
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，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，魂飛魄散都有可' o5 {4 C* S3 v% Z3 k: R
能。4 X# h( Y. ]( G( P8 b

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，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。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，% `) g" B% N+ Q! _- d
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，此是後話。1 ~0 R, n5 {9 `% r

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，毫無例外的中招，好好的來，哭哭啼啼著走。沒人
敢回地府，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，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，順便來Ａ書。
# E0 P& }2 [* [. s* e
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，我把情報湊在一起，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。
4 Y. [9 }& F: x+ D% S, k4 W7 A( X$ M
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，果然，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，添了一筆
沈印生的，還用蠅頭小楷註明，「姓名有誤，特此更正」。

順便把我的壽算也「更正」了。

也對。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？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，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。& {3 q% }/ e3 A: o9 U
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。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，同僚若知道，也就睜' B0 j- i! u/ g) R( d% ]
隻眼閉隻眼。這事雖算不了什麼，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。, i( M6 A/ k4 U7 s2 I
8 k1 d0 ^( c7 f/ `" k) U* g
聽地基主說，陰律嚴明幾近刻薄，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，那
是銼骨揚灰，萬死不贖的罪。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，和城隍等都有筆墨
來往，跟同僚相處的極好。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…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，
卻沒去揭穿他。
  t) _. T4 G# h% }% s' c( J
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，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。我本! q  ~1 c- }4 E8 f3 C
來是半開玩笑的猜，沒想到讓我猜中了。: R7 V/ t$ v/ F5 l

這些陰差說，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，想拘了我去。又聽我書寫得好，順便
也寫給他看看。
! B& Y4 M' k4 }$ R
可我這樣一個人，哪肯去替誰專寫呢？我最最自私，只寫我想寫的。編輯不知道) R4 t1 q0 i5 c# M) g
被我氣哭多少次，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，一筆也不許改。
+ \  S+ d+ k2 ?( [, ?3 R$ K, i
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，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。

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，我倒是嚇一跳，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？現在我會分他們) v0 Q3 i1 d% s" Z3 ^
的年紀了，這個怎麼看，也還是個少年…忍不住起了點憐憫。

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他帶著稚氣，對我嚷著。

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，瞧見他，臉色都變了。忙著搖手咳嗽，示意他快走。」
* J" m) l' F0 ~. y* Y2 k; M  B
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，又喊了一聲，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& F( t. B: h9 |5 p& N, w! J9 O

看他可憐，我就不害他了。「快走吧。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？」6 I( b* N, b( }3 U8 e( o

他馬上臉露不憤，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，拿著令牌就要打。這一打，我的魂魄就0 O+ E# j# e0 H% Y0 y$ z" S8 |' B  S+ I
離體了。唉…好人做不得…% g; f4 ~1 S7 y" y

「且慢。」我嘆氣，「要我跟你去也行。你先看了這個吧。」我把剛寫的小說開
頭印出來，遞了出去。* G" X, d2 O; P* t# V; L
; l$ ~5 W, O: T6 `  l( Z
「千萬不要看啊！」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，「小兄弟，你回去吧，頂多挨頓板
子而已…」

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，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，上面寫著，「為什麼不能看？」

這孩子聰明！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，咯咯咯咯…* b/ u" p* @# M  u0 g; X1 T
9 p5 _& j3 \. d) N! l
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，「…看了就回不去了。」
( M  o% T+ {' N* i) D
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，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。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. e! S0 a) v+ `, z2 e; o/ I
低頭看去…

然後他也中招了。

「後面呢？」他話一出口，立刻面如死灰。「我、我我我…我怎麼…我想回地府
啊！」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
' Z8 F" e7 I" F
第八個倒楣的陰差，又在人間落了戶。% d% y9 n$ F1 @

不自覺的，我成了陰差剋星。咯咯咯咯…

: Z9 p9 _; u, C7 |& l1 |
3 H) ~+ y! x9 M4 c0 g; F
其實，我在等。/ d8 _" U2 _2 u7 b& t  s/ n

當然我也只能等，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7 X% @- a# t, v1 s% V/ {9 g
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，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。若是這八個陰差
自忖沒有生路，乾脆狠咬一口，該誰完蛋，還不知道呢。6 L( f& l# X) I
. s1 C8 Z. h4 n- _* h! @
所以不會有追兵，我很有信心。
5 s: o4 T6 z3 F9 t+ L! v
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，沈痛的說，「你是人間的禍害，惡到穿孔的毒苗
。你活著對世間無益，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。」! n# E' i6 [9 j; C3 s
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，「你趕快寫吧，嘴動手也要動啊！」
9 ^! U! }+ S9 Q. y) ?3 m$ h- f! R
聳聳肩，繼續寫我的小說。, X9 r6 r' w) o, }/ v+ V7 C

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，貼在部落格。我那本來被謾罵
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。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，寫出這種垃- n3 ^5 i! Z) Y: d: X# e
圾。

無所謂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，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。我是比較好
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。若真的討厭，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？看了又口水甚多。3 n3 f3 p4 D: n8 m
難道暗戀我？
) L, w0 z6 D: F5 {( t) {
日子照樣的過，我依舊成天寫寫寫。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
方，後來才聽地基主說，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，寧可違些時日被罰，也盡量久久+ ?8 |" E* A- C0 M" i
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，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，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，這八個
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。+ f/ c& q' y1 G3 u0 x5 n2 z0 z2 x
$ ]- E8 W* D( ?  v
我笑到打跌。我吃素，真的，你要相信我。- c. _- w- g# x8 y! _
5 n* S  f4 @  H7 d, r7 p
只是，我還在等。  E$ q% B: [& ?( O, B! l. _  O

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，我想，他已經沈不住氣了。

久違的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
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- \! s4 r% k& L0 M3 p5 @6 l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
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
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「人」。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。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: _. v& Z* J! ?
，他很斯文，留著五綹長鬚，飄然若仙。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。6 V) [2 S% h; y* Z
  c, x3 {5 ~, R3 g4 n! P
「我說個故事，然後跟你走，如何？」我啃著指甲，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。
% e. k9 W' P; ^* S2 O$ _( P
這是個大角色。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，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。他
終究是神，還是地府裡的判官。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。' l* ]; J2 P) G; S# o/ r( u

但我是個脫序的人，並不在乎。靜靜的，我等他的回答。
. b! [% C  o/ \# d# F
「不。」他嚴正的拒絕，臉色更加陰沈。

「那我不走。」我也回答的很乾脆。

他沒說話，不動。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。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，
我不欠神明什麼，神明也不欠我什麼。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，現在
他們不該來麻煩我。

最重要的是，他的眼神在游移。雖然很難察覺的，他的眼神，在我的書架小心的. R: O9 U. O! C/ [% s
探索著。2 B# J9 v, v# K! c

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？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。他看過吧？他看過我寫的
小說。但在什麼地方看過，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？/ A8 }  v1 ~- f; P9 X6 E7 Q$ F$ H) o
/ W* c: |) A0 m8 ]
誰也沒說話。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。

「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。」我打破沈寂。. r* V* f8 l0 w) P0 F5 G( \
  Y, `- v$ u  F4 R& h
他的怒容驀然而起，恨恨的像是要吃人。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，他總不會是想吃
壁紙吧？; ]* T, _4 `. m4 t. I2 V2 `  D
# D; T+ W- Z$ E, I
「有必要嗎？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？」我觀察著他，「你需要哪些書，我化, w3 W) r2 M' ?1 y
給你。你不知道怎麼開口，託個口信，讓地基主告訴我。我雖然瘋，還懂人情事  K+ a" F: r; {* e* ^
理，何必為了幾本破書…」0 a% e4 K+ C3 e3 i4 P) `
  ]+ V8 F4 ]3 W
「沒錯，就幾本破書。」他恨恨的看著我，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，「比你寫  U" d9 f# g6 l8 F# V
得好的人多的是…你甚至文字拙劣，交代不清，漏洞一大堆…」他豁然站起，「+ V$ E" d* P, P# o* R2 a
但是你這種禍根子，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？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？什麼$ z9 Y& y' P. x
都可以！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，自殺的人成千成百，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2 }! d1 X* B$ {  f9 w8 ?- J
…」0 a: S$ J: }7 e% |8 z
, `' A# v9 h: Y
他越說越怒，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，「你！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？！1 R( x/ m' F- l9 c9 `+ k) i1 _
哪怕你抄電話簿，眾生也無法抗拒你，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！」

原來如此…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。原來只是執念啊…但又怎麼樣？我就是要寫
，我就是想寫啊。即使是這種時刻，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，想著怎麼% c6 ^) L; U6 T. a1 Y
寫進小說裡，怎麼幫他開場。( ]. ~+ ~& Q. i
9 A1 H6 T% V0 j
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？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。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
。$ V( [% e  A, L; E: a$ V3 e! ^; |4 v

「說完了？」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。「你要哪一本？『應龍祠』還是『4 t, i, m* p0 ?# J' C
沒有邊際的故事』？」1 R( H3 d2 X# H1 K( {% m* t/ S
4 \' f' U3 j9 K, N7 t$ Q% t$ j
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，看他這麼慌張，我嘆了口氣，忍住心裡的鬼笑。拿下『
應龍祠』，我在書裡簽了名，遞給他。
. x! G0 b7 ~# x2 \8 Z
他緊緊的抱著書，呆了很久。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，默默的消失了。# l2 e! |* l) U" h" _. Q; B
* Q0 `# E, D+ t
其實我沒告訴他，我還滿緊張的。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。我突然想到/ t" a( K- n* w/ @# k" k1 u2 R7 A
史蒂芬金寫的小說，不禁感慨。

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，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，我是不是該高興？其實，我還比較4 x/ r+ Z+ U6 ^
希望他鋸我的腿，我就剩那本了呢。" z; [1 B1 k2 n5 U3 Z4 r! B
- _, B4 r8 u% |" K) K6 c2 P
二十五到七十四。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？讀者啊，真是什麼樣的; e  D/ V  E0 p' x7 k
人都有…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…

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？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？. w8 h/ i( v8 J; q8 `' {7 |0 M
& }; y5 X# U! g7 F; z' M
其實我還滿期待的。5 u. n- x) J: O( n* w% M# X* f
9 `# k& B5 o4 X6 \  v( c; E
（第三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5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四部訪客* q1 v( m1 X- r3 T% f% w
+ q/ d2 o! s- B% J! _5 e3 r
/ d, f& D  W- J  ~7 T2 }! U2 v. [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$ H' c. m0 t% r' Q5 Z3 B4 r: A
) x7 y' W% x* I6 ~* K3 J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1 w! U% C" Z; H" J! w) n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
現在我有點懊悔了。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。% {1 p) ^% e8 J( h3 t

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－－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" \& L7 f" {6 ?8 }. h3 b
？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。2 }- M2 P4 D: j7 \  f! A! k9 ]

每一天，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…我不耐煩，醫護人員更不耐煩。- Q4 M. z* ]) G5 B" ]2 I, z
8 V9 u$ [" n4 S- E- w: u8 h( f
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，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。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，他們也說
，醫院不是姚夜書的，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。( K/ G1 P; w6 N) l* n  D* _
' j' p" l# L0 [% S' _) j  f2 [
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，心情真是糟透了。

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，畢竟危險…但是也不該有電腦、網路線…好吧，我是
自費病人。

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「長」出來的。+ I9 e. G; u5 U0 J

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，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。當被煩到一個程8 j* k' x1 x2 ]7 a
度，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。我完全可以諒解。
2 D7 k7 r( J) K9 T
但是我那群「特別」的讀者，不能諒解。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
妙咬到舌頭，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，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，把滿屋子的「
讀者」趕出去，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。
# a- U& z4 }. ^* U
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，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，我不知道挨
了幾針鎮定劑，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，房裡多了電話。
( j  U; i" p9 A5 H2 ?/ c. d2 i
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，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。9 t  }  V2 d6 |" i2 n4 j/ u
; t9 w* P/ a  Q. ?5 F$ `! ]; `8 D
這有方便的地方，也有倒楣的地方。方便是，我拿起電話筒說，「不去。」一切# n( B" P$ ]) u% X9 R8 w( B8 w
都解決了。倒楣的是，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，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。; D$ n3 f2 W7 e0 s2 w: @% \

不想管，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。+ _( W7 I. s+ d
. Z7 I6 A0 u' K$ J! O6 n" _
打完一段，我終於忍無可忍，拿起電話，陰惻惻的說，「不去。」: V; f0 t5 f. Z4 \( b% ^/ ]
2 `( j$ s6 Q2 R- F0 @! c) r
「哎呀，夜書。是我呢！」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，「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∼」! n: u2 _/ c/ l7 J- N/ Y

我頹下肩膀，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。饒了我行不行？你到醫院來作什麼, N) [( N+ n; s% N" C* t5 U
？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∼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？

但是我相信，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。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。他，絕. J2 n1 }+ I$ o
對是我的天敵。
- a6 q) J8 M4 s  K
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，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，「你別動，我馬上下去
…」& L' T+ P' e5 @0 u! J% ^1 V

垂頭喪氣，我穿上拖鞋下樓。真糟糕的時間…傍晚的逢魔時刻。正在喧譁著領飯) S+ W! N& x) q* m( @
盒的病人和護士，突然安靜下來。整條通道「刷∼」的讓出來。

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。一路走，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，退出窗外，大約2 k" a2 r/ d; k7 J4 C  r7 a2 @
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。; Q5 A* j" v4 W

也說不定，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，我的鬼氣更深了。不過我面容的陰森，卻不是
因為鬼氣的關係。: z. U) C! p" ?! [

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，「誰讓你又來…」我的肩膀一垮。

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，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。我毫不
客氣的踢桌踹椅，把他們趕到一邊去。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，這個該下鍋6 U) Z, W  L3 K* h
卻還活著的活人，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。
( G; N: m2 N! ~) }) |. N6 d' s
「…夜書，你的脾氣變壞了。」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。

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，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。我脾氣壞？我脾氣壞是誰害的？* e$ G0 }, m& K  d
/ q; J9 ~0 {% O# N
「夜書！你怎麼瘦成這樣？！」他大驚失色，過來就要摸臉，「你瘦得下巴都尖
了！」

我趕緊躲開他的手，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？「我一公斤也沒瘦！拜託…」我沒, s) e* m4 |1 Z3 {7 B# l
瘦，只是臉型改變了。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。% b9 h8 a# j* {+ i: Q; Y# j& M
. n8 R, a- A: G
他又囉唆很久，泫然欲涕。我默默忍耐著。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0 A$ S! O' e  A# b/ F$ b7 @
題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。被他這樣煩下去，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
－－煩到哭。要揍他麼，他少了一隻手臂，又哭哭啼啼的，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
。
$ x4 J8 ?" `6 S
我說過了，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。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，那才叫做會* A6 f+ \  X4 h8 I! R- E+ U; o+ }" x
走路的地獄。2 q' h1 g% J2 o2 H% h% ]6 i. g0 T
. ]. V5 j4 ^2 O( r$ x! I# g- N
百無聊賴，我只能東張西望，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。4 D7 t* u- \) S

不對。怎麼算都不對，怎麼會是四個？還有一個呢？難道他們這麼敬業，被血肉, b7 e6 d& }' y- Z& h1 _
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？
! Q7 X+ z5 C& W9 C8 C: P6 z0 S
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，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。$ g2 E. f  @0 q8 \; b  |

「我覺得很奇怪。」他還做最後的掙扎，「夜書，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？我早* t! _7 B0 _) [
就不是吳大夫了。」# _* l8 S) T7 _

「我不記人的名字。」很乾脆的回答他，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，「你不是順路來
看我？看也看到了，快走吧。」
! w6 s' k+ N  ?; {7 l0 D
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，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。吳大夫不在，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" G  ]( J7 v! V% Q5 s3 {2 {& o% r, f
濃重的鬼氣了。斜眼一個個看過去，倀鬼有些畏縮。0 {* |0 b9 `5 Z3 }4 d
: g0 o- r0 k, O$ ]5 A6 {  K
我不記人的名字，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。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，但是喚名，
就可以約束一個人。我不喜歡那樣。

「徐阿明。」我用命令的口吻，「鍾曉齡呢？」

很像是雛鳥情結。我幫他們取回名字，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。$ A6 B2 P, D; J. X6 d: G" e4 W

「她回家了。」徐阿明低下頭。  A% u. @" L0 g/ X; H# C  }

這讓我迷惑了起來。回家？就算清醒過來，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。他
們陽壽未盡，又沒有人來接。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，而且不能離主人（
哪怕是主人的屍骸）太遠。
4 j8 E0 U. e; e
事實上，倀鬼是有些弱智的。, C. \/ F$ Z" c  E  [' N3 s, f

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？距離這麼遠…太不可思議了。( o8 j! C8 e- a7 _% w2 }" b

我又問了好久，但是翻來覆去就是，「她回家了。」
% P. b: G9 x! [. p! i
我有點氣餒，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。無力的揮了揮手，他們默默的回去，然) w$ f: \4 ]$ A* J9 P
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。5 s8 Y/ Y) D8 e: c  F; V

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。
* H. N8 h) G0 \4 D3 |
2 n. d- W- o. z* [
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，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，大家面面相覷，說& C: z0 K2 T% \: {
沒聽過這種事情。2 Y0 \! j9 z$ s) e/ {3 i' |
+ [& \; c( U1 i6 Z, }
對。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，其實不然。我很忙，要看資料消化資料
要寫作。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，常常讓我有挫敗感。當寫不出來的時候
，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，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，吐出來的故8 G: V8 n. d" r' L2 x. y# y# K( o
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，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。
0 ~$ E& f! i( u. O+ Y
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，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。( P2 I6 A0 z; ~# D0 W% i/ [" @+ b
6 [+ P' d1 X9 B  z" c7 ]% T
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，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& P7 i8 h0 L& }- A: g: r+ g) V
一手資料…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。

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，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，多少都存在久了，有
些道行。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，我不禁皺眉。1 u/ ?" ]" ?3 M0 z1 w; V& [% R

「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。」書生老鬼說了。
$ ]% W0 {# Q- ?0 `- E3 v9 @
「怎麼帶？她只剩個鬼魄。」我沒好氣。
5 n0 S5 n4 F1 U( O
「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？」但是他也承認，「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，4 y" s6 o6 `( W# d% I( T- O0 f
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。招魂有用，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。」

小司－－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。; l& f) m0 e! ]! F
* E4 \* x( s2 S
招魂。我心裡動了動。要招魂，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…誰會想招她的魂呢？7 O: L; E+ u- L& C
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。( Y- a9 S: v( j5 g/ w, C

看起來，姊妹情深。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。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，主人發瘋
，她也不會再造罪孽。好好的供養，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。8 p$ e0 _8 k( u& v- W, Z

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。到底我不是救世主，管不了那麼多事情。除非發生在我. x1 E4 D6 Z% L" }# J4 u
眼皮下，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。

畢竟我說過，我只是小說家。
( b+ b& W! @9 {  U1 b) j' J8 ]
＊＊＊7 Y, {0 V0 N+ f

吳大夫走後，我過得很稱心。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，卻相當心安理得9 L, u2 p% r( t" L6 a4 |3 \
。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－－鐵氟龍的心臟、液態冰的血，既沒有仁慈，也沒有8 g2 w) G9 v  |/ K" W
溫柔，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，下藥又重又快，毫不考慮後遺症0 c5 B& A5 e; H1 p1 @5 w
。滿腦子只有「當醫生賺大錢」的偉大抱負。
7 i( Y7 \+ [0 y2 o! S/ G* {
我不惹麻煩，他們不理我，大家相安無事。
- ^' L! D5 {9 Z
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，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，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2 X" h6 ^; \/ F" A' N3 B6 }
，車禍的車禍、住院的住院，這倒是滿神奇的。漸漸的，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, Z% I  d3 s- Y. w, P  N3 d" ?" C
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，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，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
異照片…

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！真是…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？/ x  f- r, k5 _& e
. H* H- J# w. |- X8 e6 N2 k8 Z3 \
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，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。我滿腹狐疑的下樓，但是會客室空
無一人。5 k. }& h: F+ S3 P4 H% A" x
. H/ {' ]3 {) b' Z# r
人呢？

我等了半個小時，最後護士通知我，她有急事，走了。; g. a* ~" o+ C8 m* J8 }
7 c' g0 g- Y( E
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，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。但，關我什麼事情？聳聳肩，
我對護士笑笑，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，簌簌發抖。" `# Z/ q3 N. ^- f. p7 j

後來我聽地基主說，我衝著她笑的時候，陰森森的，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# t; i8 K6 ~9 e! L4 ?
室，粲然的發出鬼火。; T* ^* f* b4 @% {- w. S& v2 s
  a0 u2 _* f: f4 W( ]' I6 a
在這種氣氛下，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，像是傳染一般，讓護士小姐逼著嗓
子慘叫，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，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6 ^1 M7 n# B; w$ |/ s0 X2 y( V
子上，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，居然蒙此不白之冤。
- e# c( H2 L5 T, e
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，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，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，我覺
得口吐白沫很醜。放鬆筋肉，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，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
的聲音說，「在打鎮定劑之前，先看看外面吧。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。」: a% M) D6 f" _" L
. `/ S* C+ d" T% Y
在驚慌的群眾面前，越鎮定越有效果。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，「不、不是他
…是外面、外面…」
) B/ s6 c( J6 \0 s. D, u- R6 }
我的臉瘀青了，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。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，我早就習慣了
。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，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。) F6 h3 f( M% w" D+ u
7 j$ A8 d3 i  p4 `7 u0 v5 b8 [
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，他的前面，一大灘血。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，似乎沒
有傷口。在路燈的昏暗中，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。$ W  ?+ m2 V: s! _  ]
. b" Y/ W  F6 }! ]8 h. R: U+ i
好奇怪的痕跡。像是拖把沾著血，一路拖到大門外。% i3 p4 b' p! N8 {
; {4 c- p" J% X/ |  ~: ^
我還在尋思，某個大夫看到我，大喝，「看什麼看！快進去！」舉起手來作勢要
揍我。

定定的望著他，大概三秒鐘吧。我咯咯笑了一聲。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，特別刺/ b* }4 H# S, N. _; Z. O
耳。2 r' d* s5 i+ e5 e+ d4 `2 y
7 H3 q! i- W$ l$ N6 X1 e
他嚇壞了。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，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。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
他，顫著聲音，「姚夜書，晚上冷了，快進去吧。」! n: b5 L$ O* q3 ^5 J) n
5 K& W9 i2 g9 |9 G' z" s4 T
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，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。
1 F+ R2 @" M" Z) D! c
沒說什麼，我安靜的走回去。地基主冷哼一聲，「那護士救他一命。」7 }8 c5 V0 z1 }
, H: _# |( l3 n# I+ k5 i$ T0 @& }
「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。」我也冷笑，「妳知道我的性子。人鬼殊途
，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。」$ o8 T6 S7 \  a+ D8 P9 m
% q: K  J% _8 X9 r# O* u2 C
她張著嘴，狠狠地跺腳，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。

冷著臉，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。那灘黝黑的血，一直在我眼前迴繞。9 A) b+ x0 c% R$ S3 \! A
. z! E) d7 A' A0 O) V( E
) T2 L& y4 O6 x1 Q( e
拜網路之賜，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，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。
並且開始過濾，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，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。此外
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。- X( U& {% h) \& x: P2 d- ]! g0 g% E- `

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。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，「為虎作倀」/ _1 U7 T! q( Q/ v
。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，還是找到一些，更有趣的是，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) t. M- ]/ B- M1 t6 x7 E
找到的。

地基主鬧小性子，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。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5 g% v  ]5 B+ |5 V% U! j! S- {
某些疑問。

整理一下，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，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。一個下班的
醫生，碾到某樣東西，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。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，車窗出現一/ }' y6 p4 w5 f% B7 I! j) ^
隻慘白的手骨，在他的車窗上拍著，留下幾個血手印。他暈了過去。
! `/ f/ d) D, p7 h4 m% R
這個醫生的位置，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。第二個犧牲者又
近了一點，這次比較尷尬，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，他們的車停在路邊，也被印: o+ ^5 C, {. Q$ o& ~
了幾個手掌印，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。
' Q# T  V! R- P! {/ g
越來越近，越來越近。如此一個禮拜了。這次，到了大門口。

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。「…小司。」
: ?5 j1 c" e/ t
他像是貓一樣，躬了起來，只差沒有發出「哈∼」的恐嚇。「幹嘛？你要幹嘛？+ \4 J. ~' ]) ^7 @
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？」
* W5 d' R6 r: T/ @3 b
沒理他的過敏，「陸判官說，我就算抄電話簿，也可以迷惑眾生。真的嗎？」! y2 k0 _. t: z9 o# W1 a
  ^! \: X$ Y9 ?' G8 y8 O
他瞪了一會兒，氣餒下來。「…你就算讀現金帳，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。你的7 `& g$ S9 m+ M# d8 ^( ?7 w) o: n5 B
作品是眾生的罌粟。禍害，禍害…」

嗯。我也明白我是禍害。

「魂兮歸來，去君之恆幹。何為四方些，舍君之樂處。而離彼不祥些。魂兮歸來
。」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。

小司張大眼睛，「…『招魂』？你…喂！你不要亂招！你要招誰出來啊？！你到4 N6 n5 |; m  R" V& x. `$ X( Y/ b
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？…」

我是發瘋的禍害，當然知道啊。
# R$ c# g0 E: S6 X5 ^, |4 L
「南方不可以止些，雕題黑齒。& g5 Q7 c7 E- p- l9 z4 |: p, R
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，蝮蛇蓁蓁。
% j5 Q" Q  V% g4 \) M
封狐千里些，雄虺九首。
往來鯈忽，吞人以益其心些。7 n) q. g2 g  r  w
歸來兮，不可以久淫些… 」( k  d) k0 u- w2 p9 [

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。死去無法復生、肉其白骨皆是虛幻。獻祭任何人，都沒辦
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…0 e' ?2 h; ?+ W  a; r0 o8 v

「魂兮歸來。」
( P0 w0 e, F2 J& ^  X& W4 ]
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，像是呼嘯的哭泣。在虛妄的招魂中，眾鬼放聲大哭，淒
然如暴雨的悲鳴。+ z; {1 K) w  F( u% V+ I
( z- u; r; o8 Z3 o6 W5 Y' A
交融一氣。, x2 H7 F1 Z* I+ S. z
, ?/ M+ }2 D9 n7 T
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，大叫一聲，摀著耳朵逃走了。" k/ F4 B. }- w$ i+ g

我念了七天，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，每天都有護士辭職，整個醫院天翻地覆，0 l' e' ~: O% `6 U, l3 j7 e- }
充滿鬼哭。不過哭歸哭，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，倒沒有幾個。還跟我嘔氣的
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，求我不要念了。

「拜託，我會哭瞎。」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。
: }* \  Q8 N% {. m, f& d8 H7 Z0 ?8 J
睇了她一眼，在晚霞滿天的黃昏，我開始「招魂」，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，然
後設法躲進地底下。& [8 R& H4 \) d2 ]9 j) y! ?1 G. U

第七天，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。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「招魂」，然後悲泣。# e/ y3 F% H% C9 t& X
啪的一聲，整個醫院突然停電，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。我現在只能祈, Z3 m0 s6 B+ {  V* }3 R
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。

因為，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，我可以想像，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。蠕動著
，痛苦的膝行。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，沈重的啪、啪、啪。咽喉滾著' I8 W' x( U& r4 @' p" U
血的呼嚕，而且越來越近。6 }8 j' S" }0 J. Z8 _7 t
" U& l! C+ A- U  W: Q4 e
我聽見，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。水滴聲。嗆咳。拖著沈重，慢慢接近我的門。7 ^: L5 X& E6 z9 G" |
+ f1 t9 j" S  i. A8 p
蹦。房門重重的撞擊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。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
猛烈的力道。蹦。
, m  n/ ]! T3 v, H
天，完全的暗下來了。黑得如此迅速，如此不自然。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
，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，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。
1 @2 O8 W4 _3 o3 b+ I0 B3 c
蹦！又是一下撞擊，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。我並沒有鎖門，只要壓下門把，應該
就可以進來。但是外面的「人」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。

第三次。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。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，無聲的、無聲的憤怒。$ \/ p. w; L7 L/ y, I

我打開門。

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已經被撲倒在地。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，所以銳利的牙齒只
咬住我的前臂，並沒有撕開頸動脈。0 b4 r+ f! |! g8 A) f
* W6 [* i. n( {+ H
「鍾曉齡，不要動。」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，「我為妳說一個故事。」! v' x+ f+ l2 k* w) C
! w; d+ h/ K0 b
* p5 Q! S; T. M% {8 W$ [- _
她僵住很久很久，茫然的抬起臉，鬆開了我的手臂。( C9 W0 w1 E/ B8 Y! W) K

肉其白骨。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，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？她還沒長出皮膚，薄薄5 Z% B1 i& Z6 e
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。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。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，2 L! q& @6 p! u, V+ v3 l) Z5 c- S
像是隨時會掉出來。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，當然，也沒有嘴唇。兩排森森的牙5 k1 p8 e- T6 O5 ]2 _. A
齒露出來，沒辦法停止的唾液，滴得下巴混著血，一片溼漉漉。+ g0 y5 r* R$ h, Q/ {7 l

但是她的咽喉，一片空空盪盪，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。6 Z/ ?. B3 z( m3 h; c+ R
; L( Q& E/ C* q% N
我拉過椅子坐下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，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。這可憐的孩子滿
眼畏怯，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。十指不全，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。身上狼狽的  ^3 R6 |7 n* Q/ i3 [
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。% l9 [) I6 W& }4 c

她在哭。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。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，因為她6 J. a1 L, |$ ~2 K- |8 G
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。2 U& w( `) l' d$ d* ?

極其可怕恐怖，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。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，她將血肉( {, s! I+ v6 a1 r
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，無聲的啜泣。7 N' N; M5 x/ _8 o. K$ W3 \) E
' V( {- ]/ _. Z! K/ R2 n: d
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，回到自己身邊。這種願望無法責備。但是對於一個被吃
掉的倀鬼來說…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，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。
7 J# s7 b1 C6 ]# y) d5 R
被吃掉的地方，是永遠長不回來的。所以她的咽喉、股肉、後背、臉皮和雙耳，' U1 a& n5 Y- b* p/ B1 e. [& k" L
還有內臟…都長不回來。

生前的她，一定是很美麗的吧。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，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
麗的。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，活生生的。
+ o0 z$ d. c  r! e: o; K& ]/ @
我，覺得很痛苦。因為心靈破碎過，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，這種
衝擊這樣直接迅速，奪走了我的聲音。6 r- ?' r1 u9 x
2 J$ ]: v9 B6 i! w1 Z+ u- }+ g
「…我為妳說個故事，鍾曉齡。」聲音破碎而嘶啞，「等說完這個故事，妳的苦
難就會結束。」

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。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，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。% g2 M# \9 {. B" P1 o' ^- [4 ?
最後發現浮生如夢，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，回到海中。6 y* s: i# b5 Z& o3 t2 |% U# a, t1 m
2 n6 G7 V4 x) Y! Y
「她說，『你還會記得我嗎？如果我變得不一樣，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
的模樣？』3 a# ?1 h4 _, o0 `" f2 X7 {

他說，『我會記得妳。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。記得妳非常美麗…所有生命的本身
，就是美麗的。』

她微笑，整個臉如許燦爛，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。」2 E8 s+ C; ^2 O6 y0 k

我停住，試著掩飾哽咽。' t% b4 q6 S% q0 D8 V6 D7 N; j
+ p" }0 e& L, X
「『我覺得想睡了。可以借我手絹嗎？我失去眼瞼，沒辦法閉上。』一條手絹覆; c5 ?! b+ B' ~' K
在她的眼睛上，透著薄薄的雪白，她望著陽光。7 m+ m, S2 j# n) g

『答應我，不要悲傷。這不是結束，而是另一個開始。』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，
『陽光好美啊…』

她展開新的旅程，向大海游去。蛻下的軀殼，粉碎而雪白。」

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。片刻，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，粉碎成雪白
的骨灰。

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，我哭不出來。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。

+ X  I. ~0 }4 ~% U6 D4 g0 o

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，因為她無法行走。悶悶的，面牆躺著。

沒錯，我性格軟弱。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，不想扛這些痛苦。我害怕雨天，厭
恨陰霾。喜愛陽光，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。  q' ~- _) r9 f9 h! f

從任何方面思考，我都沒辦法釋懷。為惡者已經在贖罪，任何人都沒有錯…我不
是鍾曉齡的誰，我甚至不認識她。
7 \( c$ v  w9 k' q! c# w
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。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，又添上憂鬱
症。  s7 z+ B# j1 ?. n! B

「你再不吃飯…」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，「吳大夫…」+ d: K& w, W5 n" {4 i

怨毒的望她一眼，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。別添亂了，我這種惡劣的心境，不需+ y5 q7 r. C7 I
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。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。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6 T; e' l: J# T* W
。! _4 F9 b, L) s- c- x- t7 J
: d5 {' P' x0 |& U/ i  O
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。我只能寫，然後等待。4 t  u$ o$ s0 R/ o7 G
, ]/ R  U! z: a+ G0 u/ \
等待的人，卻七天後才來。
5 K$ O# i. @; O
看到她，我卻沒有吃驚。即使她整張臉、雙手都包著紗布，我也不訝異。之前我
已經問過小司，返魂術很兇險，就算成功，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，九成會變成怪+ z  _2 Y3 ^1 \& K  @$ s
物。

她付出很大的代價。
5 y+ v& }& ?) A- V# L& f  i" X
不再泰然自若，她慌張的雙手發抖。「…她在你這兒吧？」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
，她不會來找我的。( G/ [: j* b, ]' |2 ^5 R
: m# f& k, ~+ @  ~
「對。」我咯咯的笑，陰鬱的看著她。面對她，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。

「請把她還給我。」她的聲音軟弱下來，「她是我唯一的妹妹…我沒有親人了…
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，不應該是她…她什麼也沒有做…」她哭了，眼' z, a3 P/ d7 ~7 t5 o( G$ t
淚浸溼了紗布，乾涸的血透出來。
0 D2 V" \7 T- U* j
「我拒絕。」覺得疲倦而麻木。其實我該提起精神，因為地基主說過，我疲倦麻
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。「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，也不問妳的職業。因為我不想
聽妳說謊。」
. c3 \! [+ c0 y+ d3 v$ e/ o" p- h
她倒抽一口氣，結了個手印。我的心沈了沈。討厭這種預感，討厭這種從時空閱
讀歷史的能力。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，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。

沈默這樣難堪，我覺得很悲哀。4 [) o6 z8 ~, h: a$ O0 y
* |1 n+ [  F/ G8 o' o: k: o6 D
「你什麼都不知道。」她的聲音帶著嗚咽，「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，要' G# l; N0 E. Q; L0 Z8 X) z: h
養活妹妹…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…報應？這就是報應？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4 }1 T2 o# L5 `8 h5 l: `  {
是上輩子的報應？那你告訴我，我們該怎麼辦？我們到底該怎麼辦？」
# l5 l: h: t  L3 G
「我不是神，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。每一條都該死的重。」
$ L3 y5 G  t3 m1 ^
然後又是沈默，窒息一樣的沈默。1 z; O1 i* y3 h6 c1 j
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
0 F  c/ M" |1 u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
, Z9 U1 E3 l& s9 R+ U  P# h. I5 }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: t5 c% \9 |& F( O7 p; s5 v
她突然爆發了，「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！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？你為7 e0 [. I, z& d& }( b
什麼要阻止我？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！七七內只要她吃了『虎』，就可以完全復* f+ N5 G2 Y! }. I1 p" M- q7 Y
活！你為什麼要阻止我？！」) V. x4 V. e1 H" H
  j) x, W8 P/ t& b  e/ `7 e* p
「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？」我低低的說。其實我懷疑這不是
我的聲音。這樣冰涼、陰冷，像是蛇爬過了肩膀，蜿蜒在胸口。「不能走，她只! J! J: L- |4 y7 l5 F& B
能用爬的。」
8 f/ S+ i; y. D# M( d, o3 L
艱苦的，從遙遠的家裡，爬過半個城市，爬到這個醫院。連哭聲都發不出來，流
著淚，一步步的爬。
  l  F. V: @# o; V1 p
「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？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？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
有？妳要無罪的她，再去沾染罪孽？」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。
5 h, Q3 C# Z7 X
「妳真的愛她嗎？」

撕裂而絕望的哭喊，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。聲嘶力竭的，無言的控訴。握( C9 N. }( f! n
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，她痛苦得幾乎死去。
3 `3 T+ z9 i% x1 h) R  {
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。
3 b. `8 N3 ^8 f' K& U* k
「你搶走我妹妹，庇護那個兇手！」她猙獰的扯下紗布，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，
像是一道道爪痕，「我要你不得好死，不得好死！」2 x, S  F' @; K/ R
6 c8 S) T/ n* U' Z8 H: i8 I
望了她一會兒，陰暗中，我輕輕笑了。「隨便妳。」5 ]: m. g% r4 b& y# _0 ]: z

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，被醫護人員拖住。遠遠的看，她像是夜叉。我知道夜叉的0 B; Q+ J4 \; T5 n' |# N7 N; d
復仇心很強烈，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。% E/ Z! u, q% ]4 H- q8 }+ Z% [

儘管來。

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。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，對不起。她太寂寞
，寂寞會引發瘋狂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，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。
4 `- w: @! K) C& I
我什麼能力也沒有，對不起。# o0 e% s/ P4 C% Q* w

抱著那罐骨灰，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。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，在沙灘上奔跑! I4 l' J' z0 l$ _  H9 m2 u
，一切完整，跟風一樣自由。: |0 z) M3 W& T6 W. Y7 f! a$ F
; X+ x$ Z" J  g
能夠給妳的，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，一切都是虛妄。或許這樣最好吧，一個瘋子7 }- |' m4 v$ ]/ f  u
的夢境。直到妳的陽壽盡了，有人來接妳為止。
" [( [" v4 m0 B% E% r
這世界，這樣痛苦，也這樣的歡欣。* R; x, l& Z2 s8 a

5 {- |6 b. Y% U* j% E# \
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。
+ z) L" ~+ x! x( Y  W
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。
# T( N& O7 T$ w3 T! _. i) g
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，聲明我不見任何人，所以不要隨便來4 f) S1 _' I" `# h' X
醫院找我。但是，我是說，但是。
  }* Y. W$ ~& l- w* B
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，說不定，我會私下和你談談。6 R6 Y, ]( B, I$ [
0 ~. r# n( l9 f% z9 @. u4 B
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，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，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。當
然有更多的謾罵，更多的諷刺，更多的指責…「妖言惑眾」。
' Y6 p5 C! G5 q8 o
不重要。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，偶爾，非常偶爾的，我會
請他們來找我。

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，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，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。也
因此，我認識了一些人，還有非人。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…不過我答應要
保密的。

這樣有什麼好處？其實完全沒有。我幫了他們什麼？其實也沒有什麼。8 K3 z, u+ P0 A% [
6 R  g8 q" e- N
我只是認真的，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。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，撞
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，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，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5 D1 w  Z2 v9 \1 g) K  x$ |! \# R
…# {" ]  u& @, T
! s7 G+ q6 Z2 F: |6 K
仔細想過，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，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，剛好大家都能接受
。雖然見過我以後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。我也不懂，大家都很平和的8 F; b4 W$ j4 t
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，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。& N8 P. V) N4 a" U) i3 F

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。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（這個妖當然是我），和想為: g; g+ Y- H$ M7 z
我退魔的牧師（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），他們很倒楣的中招，成了我的讀
者。6 r; b7 r& a1 l* U: D( z: q) _5 B

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，和無法拘束的自由。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。
9 O+ j3 p4 z* S+ L: e! J
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，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，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。
) [' {/ {0 `3 j/ Y% o- p
* u+ _3 z5 t) `& m
「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。」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，我酒量實在很差勁。

「我會把你們趕出去，還會摔電腦，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，甚至要偷溜出去的* l8 A7 b( {0 r( N2 M3 {
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，好讓我出去逛大街。」其實我已經半醉了。
6 S3 L1 v4 _6 d7 [
「嘿嘿。」老鬼喝了一口酒，「你對大夥兒都好，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。」4 K2 B6 |# o( d  i+ ?3 ^
& m! {/ w3 ]$ f% ], K+ n
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，老鬼老鬼，真是老成精。「你們是讀者，不是朋友。」. }) k: ~% |8 y, F0 v! N' R5 I
, X! x! y- D. w- G2 L; S, s: g0 x8 i
「讀者不可以當朋友？」他的語氣很不滿。6 _# \- ^) ^. X# i/ s

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。其實，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。在心還很軟，神智* N% u0 k$ i% Y, H9 [+ U9 V, P! y8 L0 \
清明，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。" }7 Q7 i3 l, Q# C+ k

「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，發生過一件事。」
' E) R+ M$ D1 e. o, f0 |: T( @0 o
十六？十七？我忘記了。我開始狂熱的寫，開始有讀者，互動的很親密。血氣方- a$ a; \- \: T3 E1 r
剛的少年，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。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，怒不可遏，寫了一% i: D1 b# K9 a1 X& T, |
篇抱怨文。4 J$ [' [8 r2 |0 ]9 \1 O4 h
' _' {* v+ g( G( r/ D+ a
第二天，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。應該說，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，整個主機7 K) [  U: o. {7 Y3 K* j
都毀掉了。9 B% U  W# a. }, D5 ^
; r. x; E, @+ R5 N. J  u& ?
「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。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。」. b; {% J' j: K) E& X

年紀輕，只會橫衝直撞。出版社是不好，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，我在網站口誅" V* f9 R/ w, n3 U. {' E. J
筆伐，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。
- H# P% J7 K0 b' s
再一次，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，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，跑去出版
社吵鬧，還跟員工衝突，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，腦震盪。

「那時候，我好害怕。」可能是酒醉，我的聲音這樣軟弱，「他們為什麼要為了9 ]0 R0 e  ?* D8 W, [  v
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？幸好那女孩沒事…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？」
: ?% s* f% C+ _2 r
其實，我一直都很害怕。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。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: y9 C7 Z$ X- {7 e
的人？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？我最了解自己，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、空洞' t, w' H" n, ]* T! I5 L
，我知道，我知道…

我只會寫而已，除此之外，一無所有。+ q! N$ E1 q# m
5 ?% ~5 O9 M+ M
醉到昏睡過去，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。為什麼，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？

因為我害怕。* S8 |, u- g, ~) P6 }: t0 G
6 G) ~4 \5 T& i8 d
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，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，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。我
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…甚至上過床。我還是，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…4 K7 g* g/ C" K: j' `* @7 C
2 m2 b3 Q0 S9 y5 l, J; D2 l& j
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，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" L- w2 _2 g# ?- u
麼…
4 R5 N% ^) N4 Q$ {
我退卻，然後下沈。越退越深，越退越深…直到離群索居，不再說話為止。

並不恨，並不恨那個女鬼，真的。沒有她的糾纏，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。只是她" M/ Y+ B0 T' U9 |5 H
的出現，讓時程加快而已。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，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。- r, L( `9 V' D) r( c4 N
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，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，狂著想要取材，想要寫& i1 ~% t3 Y- m
，想要寫…
# i+ ]1 T) [  G. _, n9 q2 @" ?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。

誰也不恨，誰也不怨。這一切都是必然的，必然的。% n! M, `3 G' `

昏睡的深淵好深，深到看不到底。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。我在沈、沈、沈。. W* P) B0 p! k4 {' G

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。咯咯咯咯。, X. H6 o/ e5 P, l8 M8 H

沒有，讀者沒有讓我受傷。或者說，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。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
，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，封印起來。9 n6 n6 N' D9 n% d, D% F

但是夠了。我取材取夠了。現在讀者對我來說，是善良的陌生人，不要再進一步
了。他們傷害我的時候，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。

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，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。沒有人是真的自由。
, D/ q: m* a- F% T# u- L5 r5 N
＊＊＊

醒來我頭痛欲裂，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。老鬼涼涼的看我，嘿嘿的笑。7 e; U2 ~. x* U% M- ^$ j

「說倒是沒說什麼，」他哈哈大笑，「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。」
- F; s8 l" U" v, |
「…真的嗎？」我大吃一驚。我知道我酒量不好，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？地基4 o% f1 Q- }3 ~
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，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。
" Y& Y' ^) a) E( r
我真沒說什麼？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？- W& N& H: }2 W$ D, T

「剛你有訪客。」地基主咳嗽一聲，「護士不敢叫醒你，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1 O$ F1 [4 Z& ~0 \: N) s! D
。」

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。打開來，「重度精神分裂」。

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，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…我的過去，這樣子蓋棺論定了
。- }' L6 y8 N/ G3 s
; Z! p  h# n% E1 ^4 J
翻著那本小冊子，覺得也沒什麼不好。咯咯咯咯…
7 Q* d, Y  i* J
（第四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6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30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五部回家* F: u+ `: ~# h4 x) R

) M. C$ P1 c4 U3 ^" Y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7 L# ?' |* F8 m! Q0 N# `+ q, |+ k
) q" n$ [' E: t8 V. T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+ ~) p- ^2 M3 |, R' m

( k" Z3 ?0 r$ z: Y
仔細看了幾遍，我拿下眼鏡擦一擦，又仔細看了看。唔。' M) G/ h- {" Z4 m

今天的陽光很美好，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，一陣陣的嘩笑。是個適合
出門的好天氣。
3 q* P. @  r! e' J7 T3 o
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，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…若不是我大吼大( L. O, ~1 Y0 F0 }% ^
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－－狼狽的只穿條短褲，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! J) b( c# C+ T* u( U7 ]1 I
扔了。8 M$ U, H: H6 q3 d4 }
7 M3 X' a6 S: q, U& v
地基主被我嚇哭，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，眼睛噴著鬼火。這根本是鬼扯…只是
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，不幹了。

這到底是醫院…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。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
就是三重苦，有眼無視、有耳無聞、有口無言。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- p. b1 i; Z+ k% W! c
也不會知道。

天氣很好。很適合出門。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…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，; A' L) ~, \4 s
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，叫他從我的版稅扣/ Y* |' n( i# A0 `6 u$ K3 _0 `: g9 E
。+ Q* d0 s' Q( {, d5 I5 I3 S, ]
( ^/ ?; B$ @& w9 _
他糊塗了，我也糊塗了。* I: G7 v6 a0 y# r/ X( v4 c
/ @4 P5 \: M) K5 j. W4 i" x$ S
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。

列了一下，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。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，我自己9 m/ `; d! A0 m- ~
去辦好了。
  w& b: O7 `6 m1 r0 k9 r, O& Z! g
「小司。」% `# [- H+ q% J( `& S- U

他嘩的往牆上一貼。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，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。所以修煉還不
夠，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。他無處可去，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
形的地方留下來，多晒點陽光，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。
* _; ]7 F) u+ J6 Y3 z) ^# J4 n
「別、別過來！」他拼命搖手，「我告訴你喔，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！你不要過- z# X9 f1 y& I  i
來，不要過來！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…媽的，你真是人嗎？為什麼你的
鬼氣比我重啊～救命啊～」5 q6 g) Z, x9 Q/ z' g2 k- p9 i

我蹲在他面前，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，有些許悲傷。被陰差這麼講，真是…
- L  ]# }9 o( `9 j" `' k1 S* ]/ ^
「好吧，我不過去。」定定的望著他，「你變成我的樣子，我要出門。」- Q0 c% {' m' Q+ g0 f9 O0 [5 _/ |; S
+ X/ c, G4 |! m1 X
「…不要！」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，「你出去幹什麼？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？5 w! U4 Y. O8 o1 t& _; _
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？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～」
. ]% P1 W' s, X, h
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…？
/ \- S) p9 F; r! h4 u5 H/ _2 ?
「變成我的樣子，你可以用我的電腦，還有網路線。」
0 N9 f" \( u# F4 H: b1 C! ^& H
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，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。「有錢能使
鬼推磨」好像可以改成「有電腦能使鬼推磨」…
% L) M/ }6 J: N: u. J3 f/ E$ [) n' C1 J
換上簡單的衣服，我出了醫院，招了計程車。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…
撒了一把冥紙，加速逃逸。9 l  y6 j* R6 `2 ?. K! Z0 ~% S
9 c7 s/ ]: t0 Y4 d0 K/ D' \
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，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、球鞋。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
，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？( n) E" x' a' Q! s# S% E( h
' P- K5 S8 U1 q0 ]
正在冥想時，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，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
，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。1 N4 f; K3 e  N! J
* R- Y! J" i* p1 ]$ o
「對不起對不起…」他再三道歉，還下車開車門，「真的很抱歉，大白天的，把: B/ U; I! h( p/ w3 F( U
你誤認成…」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，「那個。」

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，我坐進後座，「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？」' \: k7 _! a$ b2 B% W' L

「唉，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…」他發著牢騷，「昨天七月十五，我們天天路上跑1 m) _8 H1 G: \. c
，什麼怪事沒有？帶一些也比較安心…」
! U  s; k7 U6 E* ~) o4 F
「哦。」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…咯咯咯咯。) Y) s5 ?8 Y7 G4 {! v( [
$ s8 l( c4 r. h7 J( @; g
「冷氣開太大了？」司機撫著手臂，將冷氣關小一點，「怎麼越來越冷…」4 Q4 @  @. V. @4 S  M& f; M

等到了目的地，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，逃命似的呼嘯而去。

…大概會感冒幾天吧？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。0 J( d! u3 ^( X
$ H. y9 X7 a. y/ g; F
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，編輯差點被水嗆死。我猜他是想叫醫生
吧，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，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。為了要命的稿
，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，我還偷偷地抄筆記。
& m  N# q: g7 R; Y) p$ J
「不是我要用的。」淡淡的說，「我要安置一個孩子。」
6 ^+ o* f8 r0 t2 X: J7 o  X9 v& {
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，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。
! I6 k  t$ P: _% ]  l& n6 j
到了靈骨塔，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，親自抱著她，放進去。可憐，什麼都沒有
了，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。到這種地步，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。
9 _1 @! C7 @+ B7 Y, E; _$ B& t
「雨淋白骨血染草，月冷黃沙鬼守屍。」1 ~9 h! }9 N1 m6 J$ Q- Z) i
2 v3 f2 {9 f# U/ Z
突然滿感慨的。

6 |7 w2 e8 i' A/ Z, v! j- i
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。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/ D3 F1 e* Q1 G' t
一個。' n/ p" O! W6 c

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，正確的說法是，「風邪」。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
。

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，我買了想買的書，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。不是假日，街9 @+ h# ^7 E; \- x
道空曠。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，婉拒了優雅的廳內，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) E+ g8 b/ [& F$ C5 u3 c( e
台。
- B$ K$ c+ `; q. x
「…但是，裡面有冷氣…」服務生大為訝異，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，硬要待在室
外的客人頗奇怪吧？
! V; B7 k9 L1 `/ w
「我抽煙。」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，服務生才恍然大悟，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
。( r) P* W6 a) w8 U

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。對別人來說，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。但是對我這+ P, z! E# J9 K  \$ l
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，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。) @; |9 c6 N' ?7 F2 `

而且，海風這樣的清新，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，真的是一大享受。9 h! }4 R3 Y! Q/ T
& A& i6 J: r2 Q; ~- S, E8 T% w
喝著咖啡，閱讀「龍槍傳奇」，安靜的午後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，吹著口哨。沈
浸在閱讀中，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：無視、無聞、無言。零零落落的客人，
有人進來有人出去，我完全沒有察覺。" T7 [! K( I7 {" p% R

「你…你是夜書吧？」驚喜交織的聲音，帶著一點點的顫抖。$ S+ s% T3 w1 r7 R0 D
2 _9 d  P( O3 r; D5 A4 x
聽到了自己的名字，我才茫然的抬起頭。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，坐
了下來。「你…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！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…減完變成帥哥了！
」

我還沒有完全清醒，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。很可愛，很甜，個子小小的，
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。6 n# N: r7 O' M! l/ p2 S
/ \7 `" R$ t5 _( E% F1 k
不過是過去了。現在想起來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。

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，雖然時間很短。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…但是現在我卻想: f7 s0 O4 f( Y' k6 p- |) V
不起她的名字。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，反而有點不悅－－打擾我看書。) B3 {. h3 ]$ \8 s$ }
2 O* }4 X3 L" P- P& t
「嗨。」我淡淡的笑，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，不禁苦笑了一下。長久的厭食和
鬼氣的侵蝕，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。自己覺得不男不女，卻可以吸引世人的
眼光。# a$ ^$ d  B; P

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。

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、微胖的模樣，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。

「我就說嘛，網站的消息不可靠！」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，「都是亂講的！) H- ]5 t0 i3 f2 F; K
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，我就說哪有可能？我可是很了解你的…」

「是真的。」我漠然的說，低頭翻書頁。2 K! B$ M" a; N: C$ [' I8 F- y
) t+ i1 u, W* A% n
她尷尬的住嘴，小心翼翼的打量我。「…夜書，是我害你的嗎？…」

抬頭看她，除了懊惱內疚外，還有一點點竊喜。真是無言。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; G# P3 m0 h  H2 K4 u, b
瘋，大概是種光榮？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。

我相信她愛過我，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。, H  `. w7 C& I$ `7 a2 N
$ T; Z: P0 _+ j! [
「不是。」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，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。! P7 a: o6 P9 i/ P

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。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，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
點。「那…你的故事是不是…是不是真的？你真的有…陰陽眼？」- s! R4 A5 u8 R3 O8 d' Q" [. s' Q

無聲的嘆口氣。就算怕，也覺得刺激。摀著眼睛看恐怖片，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- S# S  Z& m' ^1 ?, ]) g
聽鬼故事。她怕我，但也覺得很特別。/ o( ]) O+ m# e' K) H4 ^$ p

越危險越有趣，這樣嗎？

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，拍了拍她的肩膀。她整個人僵硬了。
* Q0 a. l1 _% b: c  W. N" n/ F% R
「有什麼？你看到了什麼？」她尖聲叫起來。
( n' ?' j& i/ r4 a4 b1 P8 c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我的目光回到書頁。

「不！你一定看到什麼？！」她拼命抖，「是不是有什麼…有什麼纏著我？」% R! s5 w8 ?* V, p! |' H
8 |6 @" x2 n" C) @! m4 g
「沒有。」我抬頭望望天空，有點雲了，陽光弱了些。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. n  k  w' p8 A. F. C5 }* I; F# u
，「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…」0 _1 Y) B1 o( y: N" j; v+ F
3 O! M, j' a6 N! z1 H3 Y# |( z
她跳了起來，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。/ ]! I8 V0 s3 e/ v
/ v  D. W. P4 M  O
…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，需要這麼害怕？

看完了那本書，雲多了起來，看看錶，快三點了。再拖下去不是辦法，還是去赴7 m! X7 A4 {/ T2 z
約吧。結了帳走出大門，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。. k5 o2 ?' n1 s. O7 H3 K7 x  O

她滿臉的害怕，緊緊的握著裙子，「請、請問…你真的有陰陽眼嗎？」& G4 p9 w4 t7 b: J) a

回眼看她，她抖得更厲害。我相信她是害怕的，不管我裝得多正常，但是我也沒
辦法把鬼氣收乾淨。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，靠近我都會覺得冷
。9 }1 S; ]' ]7 L; `

「我、我不是…我不是故意偷聽。」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，「只是我真的不知道( q3 I2 j, W+ n5 c1 O
，不知道該跟誰求救…我沒有發瘋，請你相信我…」* u  @7 x% f" N0 M$ X3 S* M

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，嚴重到求助無門，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？

「妳的眼睛沒有狂氣。」我沒有笑，這是地基主的建議。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; K- u& y% p; x0 a1 e
友善，「有什麼困擾呢？」
% Z2 P: b1 O  m# g; l
她明顯鬆了口氣，「請問、請問…真的有…」聲音越來越小，帶著嗚咽，「真的
有嬰靈嗎…？」# U7 n# I- l! Z. p5 e
+ T. b4 q9 S" n& m' ^: ?
我皺起眉，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。( S1 L- d+ e8 g& @
. Q3 ?+ {& B: [! w

「沒有嬰靈這種東西。」我很誠實的回答她，「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，還算8 Y0 Y1 i5 ~6 n5 E
是新名詞呢。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…我是說，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，師父一定
會笑的。」
7 [8 ~/ a1 F  q6 F0 d1 k( M0 p
她似信不信的，滿臉恐懼，「但是但是…我、我…」她哭了起來，聲音是那樣的
心碎。壓抑著，不敢哭出聲音，充滿愧疚和痛苦。* J7 U, w: D0 Z0 H: [
& G& B  m7 k" j/ p% h
我說過，我的心靈滿是縫隙，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。我很怕這樣的感染，$ U' r- |: @/ x" [0 _. B4 ~
但好像來不及了。當她叫住我，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，就已經來不及了。& x3 x3 ]" [3 D  W6 v9 e5 Q
$ n2 J; z+ ?) e
「我問妳，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？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？」我的聲
音變得細軟，顯得很陌生。5 y$ v" M- i2 \0 f7 B: j
; g: F1 H# R, T2 H" f6 f
她愣愣的看著我。" p( L* L' v( p( F' K# Y6 [

「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，為什麼要那麼倒楣，綁在妳身邊作祟呢？當然是早早的
投胎轉世了…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，就算有，妳的罪也只有一半。讓妳懷孕的男3 h, w; Q+ Y! N* U+ f3 c
人哪裡去了？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？」# J" x2 h2 t3 ~' A/ @" D" a
9 `( F6 T' S$ f0 Z7 s  N' _
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，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。像是周邊蒙著迷霧，神智清明; b9 X6 ]8 f6 m- U0 f8 b
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，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。: T- l$ O/ ]) n) d
- Z, o- ?6 E* e6 L
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，被經濟和生活壓垮，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。畏5 t% e# {! L! g: M/ s0 A
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，卻毫不在意的笞打、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，這是什麼
道理？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，讓他去已經準備好、成熟的家庭，不要製造更
多無辜的幼小亡靈。5 v& r3 P# r. x/ v
- }6 a- K- C% Y2 O1 C
或者是長大起來，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。
8 O$ M3 h+ F' t' l( [
我的頭好痛、好痛好痛…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，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
去。
- i  p" y+ o6 U/ r% w
「他在哪裡？」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，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，「他在哪7 W. g  D! r" M  E  m- }
裡？！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，他在哪裡？！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0 G. p; i0 B/ G7 J6 b+ {
生育嗎？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，不是那個孩子！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
、傷害過妳！妳怎麼可以怕他？妳怎麼可以污蔑…」# u* E+ Y; }+ z) i% u
8 z9 r) E* M0 d5 u$ }
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，殺掉他，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…
$ U+ \" K1 R$ e6 R2 ?' I* r
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，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，出現了烏黑的# o0 k! e! N: D* |0 g- k# U1 N$ z
爪痕。
9 S: L) }% w' D4 Y% i
原來是這麼回事。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，沒有唆使她去殺人。語言有著特別的
力量不是嗎？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，但也有一定的影響。6 y  v0 ~* q/ L

「妳都讓陰差帶走了，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？走開吧…」我喃喃著，頭痛和, Z& `6 D) @2 m: X7 ^4 k5 J
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5 S% _% ?$ a  S1 S- D9 ]
/ |: d; [9 ~% s) m; R! b9 |
像是被蠱惑的女孩，呆呆的望著我。她沒喊痛，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。  h" y5 Y+ p+ X
6 U$ g, }: z+ a0 {( c
「沒有嬰靈。」我找回自己的聲音，柔和的，「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
。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，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，就別再這樣了。至8 j8 O9 A+ l$ J
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…忘了他吧。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，會認真的去防護, j  v2 k9 w0 \! |
，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。」

我鬆開她的手，她像是大夢初醒。「我覺得…突然很輕鬆。」她笑著，雖然還在$ \7 |5 q+ W1 C+ v. @8 S
流淚，「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？」

「一定會的。」我肯定。
1 [# G' x( |9 i5 [! y# k' M. _7 ]3 c
我知道一定會的，因為她腳邊的黑影，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。這就是多管閒事
的下場。仔細的看著他，我知道，這是很古老的妖怪，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。
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，將女性的生氣吸乾，病亡而死。6 x& [3 r% ^0 V% a9 [9 e

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。只有這種小妖物，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，驚嚇著女人8 ~" I" R# t# l6 X( e0 P0 C! ~: K
，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。8 e% A& e2 u9 I) B" `; f2 b
: L, R; c. P$ |6 r
不過，我是男人。他們想要啃噬我，得花相當的力氣。4 D3 K" |- w9 K1 @! }: _
! H: }. i' d$ {/ w& r7 n
很想說故事給他們，讓他們離開。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，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9 ^+ j) L. R' L' T/ O# B3 E
。
8 x! f+ V. f/ T1 I
四點多了，太陽快要下山了。我得趕緊去赴約，然後回醫院。不然滿是縫隙的心6 n; @' G6 u( ]0 Y' @( D; Z. U% n- o
靈，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。% J0 Z) C/ A& z% W7 w- Y! L8 {

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，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，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。黑暗造成
的創傷，是永遠不會痊癒的。* m' [) h4 G& U
$ W* o5 v  ?" y/ s  a9 a. a  y
走進捷運的瞬間，我發現，我迷路了。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，但是一個人也
沒有。
; l  {! R2 w' e( J  t1 m
我沒說什麼話，魍魎依舊如影隨形。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
肩膀，我卻沒有轉頭。

「哎，怎麼這麼無情？」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，抱著我的胳臂，「你也是去
聽演唱會的吧？」她仔細看了看我，驚喜起來，「你是姚夜書！我看過你書裡面8 s6 _% d. ]( o6 Q+ f: t$ L
的照片！」4 x8 Q8 |5 C6 c: |6 b

我想說話，魍魎突然發出「哇哇」的嬰兒啼聲，我的聲音，被鎖住了。唯一的武0 H( a/ X& |5 _9 Z2 D8 ~- B8 U
器就這樣被剝奪。# n% C% K, @2 ^+ f
9 o! J; A% R% ^9 I0 |
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，她很年輕，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。留著一頭很長的頭" i( ]# l& T* |- u' ?  ~% f# W6 s& h; }
髮，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。

「我也很崇拜你呢！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…」她嬌笑，「當然我更喜歡他…
他唱得好棒，我愛死他了！每一場的簽名會、見面會，我都有去喔！他好帥好帥
…」. X$ |8 c. x7 x# g  h* |
* `" J3 L: W' p
她喋喋不休的說著，神采飛揚的。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，
充塞在整個地下道，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。

「他是誰？」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。

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，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。我們兩個人站定，她努力回憶% a) B- x5 Y+ i  Z. y5 C
著，而我，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，失去了我的聲音。# d5 ^+ ?1 W: f: y2 o  m+ e
  G3 [3 v1 s: R% ?

如潮水的人群中，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，不時被推擠著，身不由己的往前走! \/ E' ^3 W: d9 P
。5 y1 h( N3 @' @# x

「他是誰呢？」女孩喃喃自語，「他是誰呢…真奇怪，我那麼喜歡他，現在我卻
想不起來。我好喜歡他啊，每天都聽著他的歌，看他演的電視劇，房間貼滿他的" q# M- c" K$ a5 i: L) m( G
海報…」

像是想起什麼，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，「你聽，他唱的歌…」她很慷慨的分了一3 |, Q6 s' E2 p4 s# ?5 b; d
個耳機給我，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。
0 u' V' _. y& W5 k, ?
「奇怪，為什麼壞了呢？」她很苦惱，「我好喜歡他…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
起，甚至和他結婚呢。為什麼我記得你，卻不記得他？」

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。現在我只希望，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，但是那隻魍
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。
0 Z" Z  e; a# k& |
「為什麼呢？為什麼…」她望著我，「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，所以才想不起他的) H( y* `! J! R. M& R
名字？」1 s% W  ^7 f4 p( s
6 H) n' r. W2 a& D0 _" L
不是的。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。每個時代都有偶像，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  l5 n  C: t9 ]# f- r
少女。我覺得，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，策劃的，是叫做「命運」' B5 S8 D2 \& @4 Z
的詭笑者。
' A9 e4 o  K5 p9 ]
在鬼門開的第二天，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。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& O9 p7 X8 K3 c6 @0 v$ F
的偶像，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，因為死亡的洗禮，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  W6 `$ P9 D) T  z5 T3 W, a
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，遺忘也是應該的。3 F  u1 x& g" \5 Q% R5 P3 V
# ?9 w  g4 w  y' r: A: j) {
人潮開始騷動，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。我依舊被鎖住聲音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3 F8 t  v: b% v% M
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，魍魎陰惻惻的「哇哇」兩聲，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，一起& R" e1 k5 m0 i% H) R* k( B# K' N
盯著我。# `; V3 h; Q5 t  ]
; m8 T6 U3 a* J( U4 O
「是你吧？事實上，我們在找的，就是你吧？」女孩滿臉夢幻，牢牢的看著我。

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…鬼。2 S5 H9 c2 ~7 k# f7 B$ p

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，連呼救都不能。迷霧又來了，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
，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。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，那種寒冷到
極致的痛苦，像是火燒一樣，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、吞噬，互相撕打。

這樣痛、這樣的難受，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。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% V" y# j+ _0 j) W. R
面，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，幽藍蕩漾。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。+ _4 G$ X0 E1 ~8 x% c3 r+ F

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，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。將活泥鰍和豆腐放
在一起蒸煮，因為越來越熱，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。這還有個好聽的名2 ~. L+ ~( M2 I. ]0 X2 C% j# J
字，叫做「草船借箭」。* T" q* b  n0 ^6 l$ u$ R2 @

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，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，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。

說不定，我早就知道會這樣。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，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3 D( ~, l( ?+ {  V9 ^: v
境。但是今天…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。

今天可是，可是我媽媽的忌日。姊姊趁著爸爸出門，要我五點半的時候，回去替
媽媽上香。* o: Z" [# t* z; {( L: b
3 M2 _$ V1 P3 U- u7 k1 L/ `/ p; r
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，我還是希望可以，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。

「媽媽…」我喊了出來，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，還沒來得及逃離，已經四
分五裂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，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。) ^) y  U2 d. U9 o8 |
3 e7 ?4 K) B! J3 }  j' T$ c- i
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，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，像是鋼青色的煙火  a8 S" f7 h' p7 T
。
0 B( E; z+ g: X" A0 e* k
「姚小哥，你還好吧？」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，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( k. \5 d- A/ |3 H* G, T( M
嗎？' q4 E; f8 T% ?" C0 F$ r2 K
( L3 c' j& M0 M, i  S: s4 u
我還活著。咳了很久，一陣陣的發虛。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，我喘著，並且
苦笑。) B2 h) Y% o, O# C+ r/ ^' N

「喂，饒了你們就很好了，還在這兒裝模作樣？」老陰差吆喝著，「快滾！」8 W, g# h6 n/ d" Y" ?2 q! i
3 O0 }+ F# h) v( M, Y* G' W0 n
我這才看到，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，長髮覆面。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，轉身
要離去，又戀戀不捨。6 d+ Z: M  ]* _
( s& F% S; V( [! U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
$ \  F9 C6 s; x1 X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1 H- U6 ?+ Q) W5 [

她掩著臉消失了。

後來我有回家嗎？其實我不記得。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，聽到低低的哭泣。那5 U) k/ Y; z% x, K/ a. \
哭泣的聲音…真的很熟悉。從小聽到大，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。1 g& |) u: U7 J, _6 j6 G
. i1 B' b0 g( m; m
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，他的臉抽搐了一下，「這…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。
」

會是誰呢？「…怎麼還不投胎去？」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？我還她，我可
以還。! _2 _! E, J6 d; A$ e$ ~! s8 a
9 }( T# x! y& O; F0 c' i+ H* K# m
「心裡擱著事情，怎麼走得開。」老陰差發著牢騷，「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，別* C7 S6 d" [: w1 a% \5 `
讓父母放不下，那就是盡孝了。」9 ~, z4 p% e" i+ Q/ ~3 k
' _& c' k' G, R( }7 m$ p0 b) b
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，還是因為受寒，我生了場大病。但是再怎麼痛苦，我都
沒有流一滴眼淚。0 r. d3 G, J! C* L: C. V# h' `8 P
8 N+ b) y3 v( l3 ]
不能讓她，再有什麼掛心的了。- j$ a0 V* b' g) Y
$ I! m- q% A; I8 q, @

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，我病情惡化。4 q/ r& ]( I0 J* Q2 L  m- }
' _: S0 E% E/ M1 |8 ~& V- B
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。被陰鬼這樣穿刺，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，又千創百孔，8 a* ]1 L0 n2 k5 {2 q
在發冷發熱之餘，連連暴吼，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，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。1 U- m; Z8 \  o* a4 G/ r

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。0 C" n$ c: V( m" [( q) g

我想回家，我真的好想回家。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。懷% m7 O2 t0 ]2 }! @. b1 Y
著絕望的鄉愁，和被鬼蝕傷的靈魂，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，一聲又一聲，一8 O6 G' h- r9 i) ^" q4 M. @
聲又一聲。

但我還是，沒有流半滴眼淚。

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，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，和那杯甜美至
極的水。我好想喝，好想喝…

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，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。我在昏沈中，看到楊大夫身後有
著極大的翅膀，雪白的三對羽翼，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，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。
) |! {$ Q& x, _$ w7 k6 e
「喝罷。」他將水湊在我嘴邊，「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…但是你也奇怪，# I* G8 z& f$ ^# x" |
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，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…為什麼不叫他們4 M6 s) j3 z8 }- s% B; G
救你？」

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，迷霧被驅散開了，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。
- y( ~; U4 m$ i# `. |5 q
「…他們不是我的奴隸。」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，「他們跟我什麼關係？只是我' o- n) `3 f# M5 E( ]/ b- ~
的讀者。」

我說過，我性格軟弱。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…尤其只是幾本破書，和幾個漏洞百/ K1 y+ U" D/ K, P
出的故事。精神上的潔癖太過，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。因為我
比誰都知道，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。
1 _" x$ S( m7 \/ k  K1 ]/ u9 q* F# k
我不知道怎麼還，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。+ V& A# |9 [! R2 x! |
. t( }% ^3 L) R% U6 k1 ?2 `
他幫我解開繩子，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。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，拼命在, v' f; I  g7 [0 L8 [
牆上抓爬，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。9 G: l, q% h# t0 `/ F5 s
  a6 y) a* G. S9 s* h- u
楊大夫沒有說話，若有所思的望著我。: w) }: t& Y* n# i' A6 D9 g9 J

「你要不要轉院？」他提議，「換個環境。而且，我所在的醫院比較『乾淨』，
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。」他頓了一下，「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。
」
4 ?$ \9 s( R. l3 H8 B& N9 }4 u
「…讓我想想。」我訝異了。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，就像我不太喜歡他。
或許，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，我反而相信他。, `# ?) z" q& N/ `5 j& v0 J
# i2 a* I  w4 a3 p0 A. J
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，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，但我真的好起來，
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。
5 k6 [( n, E7 w' _; m' \  K. K
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，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「肉芝」血淋淋的塞進我8 m2 R# d0 Y5 p5 T1 b
的嘴裡，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，我可能還舉棋不定。
: j. R0 p* G7 {
不管怎麼嘔吐，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。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，雖然7 N+ V" l! Q0 l( m0 v; s6 v; T
小得只有食指高，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。

就怕我早早的死了，故事來不及寫完。
" E3 p: J$ [8 `
就算這種「肉芝」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？我真的心灰了。果然，我跟讀者不該' B* h  a+ z1 \* C/ X3 R8 u# [
混太熟。他們眼中的「對我好」，只是讓我更痛苦。
2 q. L- H) r0 \$ o
我又吃了人了。. |" Z! s! V7 p5 y* i
! @( q8 B4 o8 E) L5 X9 F
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，虛弱的倒在洗手間，我沒有落淚，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$ z4 v# z5 |5 B. ?/ E* C, I4 M
力氣。

「喂！」小司從外面走進來，嚇壞了，「你是怎麼了？沒個人扶你嗎？發生啥事+ _7 }6 m3 B( K3 S- Z& d8 p
了？」他將我拖起來，粗魯的扔在床上，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。7 Q* ~8 ]9 W! D  R

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，我也沒糾正他。「…他們逼我吃了肉芝。」7 m5 r4 z$ \* k

「噁。」他皺緊眉，像是也想吐，「怎麼逼人吃那個？多噁心。」

我笑了。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，也只能笑了。" {& k! g0 }6 Y$ j  |

「小司，你喜歡我嗎？」我拉著他的手，輕聲的問。0 v, L" ?9 G& p# C! p5 S2 Z  a6 T

他唬的一聲往後跳，「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？」他拼命的撫著雙
臂，「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，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！」0 Z% G% ~& `8 I7 P) i" B
4 t" {; z9 S! c2 c8 k8 }
「那好。」我點頭，「我要轉院，你跟我來吧。」3 U1 e& l5 A$ {5 ^

「我？為什麼是我？」他大嚷大叫，「我有那麼倒楣嗎？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
？為什麼是我啊～」
! r) P( E+ l1 t. x
呵呵，因為你不喜歡我。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，你是個…非常單純的讀者。$ v, E1 |+ p; A. {
我是個卑鄙的人。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，而$ [2 }# V4 I. T8 |# }' J8 b8 |
他，不喜歡我。

最後我轉院了。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，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，只是臨行6 V1 |  q3 S" i1 G
前我說了一個故事，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。

後來我轉院了，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。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，
小司是最可憐的，可以化為人形的他，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，還得負責保護我2 ~' a7 |. N; a4 }8 B
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。

當然，我也還在寫作。至於鬼魅，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。8 h* @3 |, u$ k" p* y
1 O, j5 k9 ]; k2 m8 Y9 O. w8 r
我凝望著深淵，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，凝望著我。

咯咯咯咯。  x- Z6 e% U& _5 k, G$ ]: r
, ?1 i4 `8 J+ c8 e1 ]4 x3 m, B% |
（全書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返回列表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[收藏此主題] [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]

[通過 QQ、MSN 分享給朋友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