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1^# 跳轉到 » 倒序看帖

打印

字體大小: tT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部落格, 出版社, 蝴蝶

姚夜書

楔子. s: [$ z# M) C) [  A3 y  A2 p; z

其實，我並不叫這名字，甚至我不姓姚。1 e& @0 a8 h# Q6 b" x# T2 M

姚夜書是我的筆名，而需要筆名的，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。: @, M* F; `: \+ V
8 H3 T& @. C4 `. z2 A. i9 l( ^3 W
是的，我是小說家，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。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，還是半紅0 @  P# H3 p1 T: x
不黑、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。

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、出版社，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。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，
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，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。我的讀者1 k/ e  Q3 y, R: d+ s
非常多，海內外都有，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。
2 Y, d! C5 J* @1 i
編輯也不懂，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，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，算是一種奇蹟。
" \; x7 H! H; Q2 w" v0 b5 I
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，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，他還是義無反顧
的幫我出書，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。9 h$ v  e; w# u0 A/ j# d0 h

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，鬱鬱寡歡，才會發生那些事情。, i& X. Z7 ?% R( }  g. k; Y
) o$ f  d$ q4 h3 s8 i& J
但是我很認真、也很誠摯的告訴你，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。甚至我可以告訴( ~: t% s4 p. d6 Y8 k/ \
你，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。8 {3 C+ {6 j2 @1 @# M9 Q( d
# e* K- e. O! O& M) c% W+ ~
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，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。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6 {' D, h7 N1 A2 P# B8 c- d
的，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，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。
8 e" _; e- w. _! \( r% `6 b) r+ ]: f
被我吸引來的讀者，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，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9 p- r' L& _: A# W
大作家的唯一要素。7 Q8 r( s( o, _$ h9 U2 }' @4 E
* j6 X' `6 D; X3 p2 w4 {
我太正常，太平凡了。網路上的要求低，我才能夠有片天空。不然那些充滿愛、& l( y' e8 c, Q
希望與勇氣的作品，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。- T5 u# @% j8 A

當然，我的讀者很多，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。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
，即使時間很短，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。

分手不為什麼，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。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
樣炫耀，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，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
了。! y- y( j' G: S, f& s) u9 j
' }7 w3 E$ l, v: Q+ R
我的確是個宅男，長得其貌不揚，而且有點胖，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。但
即使是宅男，我也有自尊，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。

很乾脆的，我和她分手了。我知道她又哭又鬧，到處說我負心。但是她也只能說
我負心，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，我並沒有碰她。她會哭鬧，只是為了面子掛不, K/ @, w5 M. P
住。3 k% {  K- T1 ^2 {

我沈默了，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。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、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
。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，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  _* e/ o; T. K& I+ q
生人。1 Z5 N+ s8 O3 J" T+ k+ o

更讓我心冷的是，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，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。

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，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。
: T9 Q# N: g0 ]! |# {
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，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，沈默的封閉自己。我漸漸8 V1 P: y. ?9 U
的越來越像個修士，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。) Z- W& Q& e0 M0 \
( J8 z9 |3 y+ @: u: p) j+ w
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。我也沒有想到，這樣的變化，會出現在我身上，甚至變
成現在的我。! e# U( Y; B6 D  ^$ P1 v
' j: G: l7 Z( Z2 z9 ~" M
第一個變化是，住了好幾年的房子，被房東收回去了。
7 G: b# `6 k/ Z" B' K3 \
第二個變化是…% g+ M9 M' T# g! X5 i

我遇到了鬼。
+ H, V* B8 l4 [0 T3 S& X
[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-2-2 11:01 PM 編輯 ]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2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17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一部瘋狂
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心灰。「我會死在這個精神! P4 i( {/ _8 d- X4 F: \! w
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, O  z+ C0 m; g* r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" t# b; G: j; p0 U
* P0 \+ _/ n; }9 q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
) Z8 ]! ?& _" K6 L# J4 z4 ~% J' U
; j' ~! T) o' U2 N; q" P, V1 z: v
" B. L2 z' U4 [! t
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，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，又再三抱歉，我也知道兒子要成5 i4 }- V) z( R+ H
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，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。$ f; V/ b3 l- p6 ~

我運氣好，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。雖然房間不大，但是收拾的很乾淨
，又有冷氣電視冰箱，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。' Q7 w2 r, {5 x# w1 m$ X9 b, T6 S# ~7 E" v
( V' w7 X6 v% X8 ?
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，入住率很低。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，不跟人碰面: z  H$ n4 a: }8 S1 O1 D+ |- D( P# y
是最好的。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這些年磕磕碰碰，我越來越怕人群。以前! h, l' I" S& D( P6 e8 L- o
住的那兒，管理員熱心得過分，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，讓我很窘，我也知道他背; t% z$ l2 @! I) L% t, e3 ~' V
後笑我很娘，跟男人說話也臉紅。

沒辦法，我個性就是這樣。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，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，我8 @/ |2 J- T. P: t
不想讓別人不舒服。
3 P& V# R3 N, }2 Y% @
剛住進來，沒什麼奇怪的地方。要說有什麼奇怪的，也就是剛拿到鑰匙，走進來
的時候，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，很冷。' k) H2 P/ M8 n2 z9 y+ L$ W" G
* A2 f/ V! L6 C$ q
不知道為什麼，落地窗大開著，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。
& v! d" Z' x+ A) x3 s3 K
將窗戶關好，一切就正常了。' P5 p+ f2 @; Z+ Q

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，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，陽光嘩笑，非常晴朗的
初秋。$ ~) V/ O! v) Q$ m! I* p

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，我卻生病了。
2 t0 w! D( t. C, Y" H* ~
生病只是兩個字，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。我發起高燒，身體滾燙
，但是卻覺得這樣冷，不斷的發抖。4 N6 V4 n' ]4 x2 m

這並不是誇飾法，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，像是躺在冰箱裡。我喉嚨非常痛，痛4 Q# G2 m6 o5 C& J4 `7 A9 u7 m
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，但是我好冷、非常非常冷。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' A( A# o+ L: D  T, M& S. w+ S
，去吃點什麼，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。
2 {% Z2 J7 b3 s1 A( V% I
我看了醫生，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，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。但是我依舊冷
，非常冷。冷到一種地步…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，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
下，喝著熱騰騰的茶，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。1 X9 C# _& P* U1 y% r+ l7 e
: r8 u, Q+ ^7 G' l) C6 \. S
不正常？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。但是我很相信醫學，或者說，這時候的我，還很
相信理性。

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，終於有一天晚上，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，哭了  y0 w7 C/ l5 Z1 K/ g
出來。. x0 O  x6 B4 o

男人哭很好笑對吧？但是當你額頭如炭，身體如冰的時候，誰管好不好笑呢？尤
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，身邊沒個人照應，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…6 E# v, K( Z- i4 a2 z
. j3 g8 T8 E  X: L
「媽媽！」3 a, H1 c  A; F! [- ]6 O( k
: c$ I( c7 F* v7 y" x, `8 Q
喊完我就清醒了，突然覺得非常悲哀。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。其實也能$ r6 n+ k2 B  Z/ M8 w4 N
夠理解，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，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，大學畢
業以後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，父母親會因為憤怒、絕望，不要我這個兒子，
也是理所當然的。' T/ B" q: G5 e) W' w! d! v

只是，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，脫口而出的，還是媽媽。: v' p, W" j% N2 i

回首這一生，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，又一事無成，連個女朋友也沒有…我這人，: s% O" \5 O8 Y
真像個害蟲似的，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。- H9 e# ~# ?3 i- \* W* P# }. T2 R

不如就這麼死了吧。% F4 {- `" |2 g" L( a0 `
9 Q( _/ k( M8 z9 k, k
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，開始去浴室拿毛巾。不過毛巾上' w/ A4 u$ \, d; b* n8 d
傳來的冰涼溼潤，讓我清醒了一下。

我想死？為什麼？我小說還沒寫完呢。我還那麼多構想…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
死啊。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，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，我想寫…我太想寫了。還有. ]& q. L$ u* \1 f
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，我就是想寫完啊！# e8 Y1 S+ A; d; A3 |9 A

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，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，終究還是拿回去
掛好。. p! V! f2 j, ~! ]& ]

反正睡不著了，我打開電腦，開始拼命寫作。當我寫作的時候，根本什麼也看不
到、聽不到。所以我不知道…

靠近浴室的牆壁，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。: S! H5 p5 B2 `% c$ o

直到天亮，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、浸溼了我的拖鞋。

這時候的我，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。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，甚至讓我
的燒燒得更高，但是我堅信，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，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。
/ X1 e( G! U/ V4 O  e' Q
熬著虛弱，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，打電話給房東。房東乾笑兩聲，要我去找
人修理，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。# i7 \/ y5 N& ?/ `7 \
5 y/ U8 Y) }3 K0 ^+ `
「如果不夠。」他的聲音有點顫抖，「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。」
5 [, D9 q2 o5 n" p- W; E6 q. Y
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，我也相信修好了。的確，修理好了以後，牆壁不在滲
水，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。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？

只是不明白，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。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，
因為我衝到車道上…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，我只是擦傷。
% U' T& o2 }8 K( C
當然也被罵個半死。& w+ [- ~+ ^3 ]1 s# @) P5 E

其實我真的很歉意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…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。; [9 M0 u( j% y) G0 w

我說過，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？那是因為，我喜歡在夜裡寫作。雖然不至於整
個白天都在睡覺，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，中午十二點起來。
  M9 H8 h' h- o9 x7 T: v
剩下的時間，都在寫，不然就在看書。

這段生病的時間，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。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
的寫，起初是趕稿，後來是為了躲避…隔壁的竊竊私語。
5 C. W% [5 c/ R$ g0 D" m9 s! Z* P1 I
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，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，我發
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。

他們說我是老處男、變態，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，好像是小偷似的。這對我，真" v# p/ H3 d0 z+ C! R6 l2 v
的是很大的侮辱。

我說過，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。我這樣遠離人群，潔身自愛，就是因為* \5 \$ _; d! t8 ?; s' y2 L
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。# d* Z1 A- f2 Y& p
* ~1 L. X: |9 d4 [3 j
除了逃避到寫作裡，我還能怎麼辦？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，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
響了起來。我瘋狂的寫作，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，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
我瘋狂了，終於有一天，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，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…5 V/ @9 P' m1 {, g5 {

我突然清醒過來。
  ~& w6 w/ U2 M% H) _9 C+ o
我在幹嘛？我是最邊間呢，這面牆外面，是空蕩蕩的馬路。我在做什麼？居然拿
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，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！0 P2 L9 T' ~. v' P8 l
% a  q1 \8 V( P2 q3 n7 C
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，趕緊插上電源，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。一一檢查之後，5 z. _' c, l" S+ Z6 }6 H
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，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。5 y- e- A' A+ t( j! V8 a

是不是神經衰弱？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。我深深自責，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* d* s0 K6 A3 |5 I6 ?
草稿，然後趁著記憶還在，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。

事後我想，或許是我太愛寫作、太想說故事了，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
正常了，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，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。9 M% c$ }6 p" ~) i" E
- b$ ^1 f9 n& S/ Q5 w
不過我不知道，這樣算是幸運，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。
4 \' T4 d' l1 _" L! V$ R1 }. t( K
姚夜書第一部（二）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，但是我相信，那只是精神衰弱。用理性就知
道了，牆那邊根本沒人，除了精神衰弱，還能是什麼？
( |, y( p  Z  n6 S1 |% H" k7 `
我早晚會去看醫生，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，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, G2 |: N8 l  O( |$ [, ^
不合理，我現在沒有空，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。, K2 u" H0 [, h: o+ ~
0 q1 v+ F& M' q" m/ ^# d( z
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，醫生告訴我，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
時間，我相信了。甚至…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，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) ^7 |# g1 l. f# B5 V8 m
感受，包括精神衰弱。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，我不能夠放過。
/ ~  d- {# V. A3 f1 F/ }; D3 ~! g
漸漸的，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（別人的午餐，呵呵），在日正當中時，我0 T$ h) Y( ?6 _( _5 ?$ m, t% g, k
會覺得舒服一點，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，很溫柔。
! P' z% L8 h' q; @+ }( Y) |6 D
我吃完了三明治，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，我想要抓住。亂丟紙屑不太好吧？我在4 n5 o4 C% E( k
護欄旁邊抓到它。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…

坦白說，我突然看到的時候，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。直到我被往下
一拖，我才正確的看清楚。
$ ]6 P2 r6 X3 {9 X* m0 Y7 I
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，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，大概是嘴巴的地方
裂到耳根，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，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
，掉了出來。$ J5 l. r& |* D

「下來…下來…」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，像是指甲刮著玻璃。

怕不怕呢？我是個人，當然是嚇個半死。但是你不要忘記，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
家。我勉強用力撐住，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，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。
/ f% D$ H0 y+ A* ]6 |
在這種要命的時候，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，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
說，要怎麼描寫她，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…

「下來！」她的尖叫非常淒慘，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。

「我不要！」我把她看清楚了，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，「我還要寫小說呢！」0 n: c7 r9 _- V. G" \, d

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，我急出滿身的汗。我不要死，我還要寫小說呢，我還有那
麼多小說要寫…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，別鬧了，我不要被燒催稿單。那些無
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，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，死了還要收催稿, b8 }. B( y3 n, Z
單，有沒有那麼倒楣？有沒有？

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，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！

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，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，就哀叫著消失了% b8 g9 u) i. o) u( s6 X- |
。

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，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。" f# Q) m* I$ J: H! T* o9 |& U

發了一會兒的呆，我跳起來，趕著跑回自己房間。雖然我頭發昏，太陽穴一陣陣( r* }/ m# J! \1 h, `( p3 {- I
的痛，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，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。  G6 x) ]5 {- `

好不容易敲完鍵盤，我的手機響了。

「弟弟呀，我是媽媽…」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，「你身體怎麼樣？有沒有好' ?# t- {" n# N% n! ]$ Z
好睡呀？」

我吃了一驚，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，但是媽媽是文盲，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
識，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。4 D  w: ?; d, r* ^

「媽…」吃了這麼多苦頭，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。
) R1 S/ L8 X1 I* s+ k5 L
「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，他還在氣你呢。」媽媽喘了一下，「你要照顧自己
，台北壞人多…」
4 F$ d# J( m+ e) p) I: @3 s8 {
「我知道。」哽咽了一下，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。) Z; b" g9 v0 C' b, I3 h: J

「媽媽不認識字，你的書都看不懂。」媽媽還在哭，「但是你同學說，你寫的很
好看。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？」

「好…」

「弟弟啊，媽媽真捨不得你。」媽媽越哭越傷心，「你爸爸牛，你也牛。我也不
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，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。我好想去看你，好想去照顧你啊  S  `8 P# V; ^: @" Y
…」
# b1 L+ T7 g+ G" v) F; A% Y; ]4 l
「媽，我去接妳來台北！」雖然我賺的錢不多，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* @  b  F+ W; f) F7 h$ ~3 A
。
; O& T& u7 A8 `$ P
「別傻了，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。」媽媽啜泣，「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，知
道嗎？弟弟呀…」8 _) t3 H* R) _
7 t" o7 F& O9 _$ X
掛了電話，我摀著臉，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。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…她是
溫順的傳統婦女，爸爸就是她的天。不知道為什麼，離家這麼久，我第一次這樣
想念她。, Y0 R) j/ f& t. F" s# s
9 @# E. a7 ~5 {
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，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，所以才想念起她吧？3 L' M( b. n, b, N3 O2 d
3 O  A4 s3 Y+ w6 F2 b
等我平靜一點，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。我的確無可救藥，而且根本不
像個人。再怎麼憂傷痛苦，我都會化為文字，設法融入小說中。然後就像是封印* x3 _3 ^0 w: e- P  E" S: e! z
了這種情緒，不再難過。

為了寫作，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。也說不定為了寫作，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。

姚夜書第一部（三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。說不定她還出現過，只是我不知道。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
最後階段，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，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。9 Z  I1 z! r7 b) Q# p  `7 e
, g4 m1 w/ q/ l: W3 ^
幾乎都沒有睡覺，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，還流膿。
3 Q) P2 H( F) r* w( V; q" x. `
在電腦前苦惱，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。只是累到一個程度，我還是昏
沈過去，也說不定我昏倒了。

等我醒來，手溼溼的，指甲縫也很髒。( {2 Q0 t- ?$ F2 y" _
% t8 i: P& J: h* t  ^7 w
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？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，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
清楚了。) D. w# S3 h: _6 N/ w

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，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。煙抽太多了，我搖頭
。牙刷一片烏黑，我漱口很久，刷了好幾次，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，洗澡的時候8 c* X% x4 B) m- w6 _
，身上一道道的污痕。

真糟糕，把自己搞成這樣。( j2 A0 T, h& ^$ X

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，爬出浴缸的時候，頭昏眼花，差點跌了一跤。更糟糕的
是，我開始拉肚子。

唉，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？
( N" W9 g3 _( T; A) _
到了醫院，醫生看診了一會兒，「好像是食物中毒。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？
」
; k6 y9 N! {* \
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。
. C8 X1 ~4 S' D$ W6 L
醫生開了藥給我，囑咐我讓腸胃休息。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，我的大腦也得" W  B! A- c, Z# q* Y
休息一陣子。當然我想趕緊寫完，但是我也明白，故事，是永遠寫不完的。# h, K% W  Y3 ^" m; _; @/ l7 v
& t5 ~5 k) f" V9 s9 e$ a8 L
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？/ T* V: N1 v1 d1 A4 I! S
9 j% \' r. ~+ h' I/ B
那天我早早的睡了。但是我睡得不太好。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，吵死了。

醒來我牙關很酸，嘴巴好像破了。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，我刷了好久。壓力
太大磨牙？很有可能。但是我又拉肚子了。
. C& V5 r3 C3 \- ]
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，真的非常痛苦。我把煙戒了，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。我
自己聞到都犯噁心。出門看醫生的時候，我得戴上三層口罩，省得薰到別人。
0 M8 p  R! P+ x4 Y
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，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，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。! j/ u1 q0 m/ m7 V( e& {

身體越來越弱，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。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，我真的
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。

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，很恍惚的，就從心裡掠過。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，
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。

但是我不知道，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。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，我驚醒過來，4 ]8 @6 ~) T0 ~5 T0 c# o. _
迷惘的看著他。我回眸，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，我嚇得馬上扔下來，7 N, d) }+ }  L, t, X- L
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。

我想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，超過了那個強度，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。
我昏了過去。

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、在狂笑，發+ O4 z+ z4 h) W1 ]4 s; ]
出奇怪的聲音，對著別人吐口水，並且失禁。我想我是瘋了。

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，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。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
子，想著怎麼寫小說。! e+ ]: I2 I, r; h' h

說不定，我早就瘋了。0 J. F+ |7 E5 K/ k$ L( `+ K
$ p+ C  R) K$ m+ @
只是好奇怪，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？我想不通。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？) g* [, D6 p2 Z5 A: y
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，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。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+ F' c6 r# e( j" d1 w& v1 X; \. d' ?
感，我不想告訴你。1 L) [* N0 @2 n. p1 w3 ?7 g
+ }7 @. V8 s6 C- t+ V
我只記得，我被關進精神病院，受到很大的折磨。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，也不能# {3 O1 ]$ O" j
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。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，但是我只記得痛苦，卻不
記得過程。
2 T! m- m, f$ k) y
這些不是最糟糕的，最糟糕的是，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，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
角落都沒有。
3 L% P7 T8 {. F) x+ v2 Q* b' f
直到有一天，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。有一顆光亮的微塵，融入我要喝1 W* O' D0 T1 W; f6 O
的水杯裡。
1 v0 o1 ?* E7 M
我喝了。

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。喝完以後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。一直籠# k; I; @) y; O6 o7 b! c% k. f
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。而且，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，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  [' N0 v5 u- B0 f
女鬼。+ M; N/ D1 _, Q; |' n
0 K0 X" W/ L& F; f4 n
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，「你怎麼還不死？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？. ?2 R# b( S9 d3 Q8 D4 w0 b
」她的低語這樣怨恨，這樣惡毒，「你根本不是人！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，為
什麼還沒瘋還沒死？」
2 E3 E+ F9 x2 q& D3 S
我不是真的瘋了嗎？我就知道，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。8 @) E: q( y2 L" ]

「我媽不在台北。」好久了，我好久沒說話了。但是能夠說話，是多麼棒的事情
。
5 A' h! y$ V+ Q
女鬼趴在我身上，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，她陰惻惻的笑，「你媽來台北治病，死
掉了。」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，「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？」

我搖了搖頭。能躲我也想躲，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。3 ?5 n; J* H2 A& P
. Q3 {& j& h1 U  n) b! U* b
「因為她昏迷的時候，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。她，是你間接害死的。」腐爛的味
道刺激著鼻腔，我沒有表情。. q  b3 d- O- e% K' A7 j. W4 H
2 B- k  w; S& @8 M3 w/ }1 T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習慣了。「哦？」6 t' W) ^- N- y

「她住的醫院，也是這個醫院。」女鬼歡欣的笑起來，「她過世的第二天，終於/ D( @; I6 S5 u7 d' o( P% P
讓我弄瘋了你。」輕輕的，她殘忍的笑起來，「在你等待轉診時，我附了你的身
，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。」: p. c) D8 a7 t/ u& Q
# j' K, O" q, Y' _
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，「被兒子吃掉，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
…哈哈哈哈～」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。* e# y7 O9 p$ r: w

我也笑了，淡淡的。「為什麼呢？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。」
% }" }( x9 U9 |
「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！」女鬼咬牙切齒的，啃掉了自己的唇肉，「但是你的
祖先害死了我！我要你們絕子絕孫，不得好死！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…
我等好久啊～」- E7 E" P7 R$ J/ |4 G

個人造業個人擔。為什麼要害死我？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？這關
我什麼事情，關我媽媽什麼事情？& W! f+ [8 Q7 t7 \5 i
+ n4 E# {9 {8 D$ O* |
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。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，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
手的吧。5 |  \9 \  T# a$ j$ f
6 K7 [: g% B, J' S9 U% P
打得好，老爸。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。( K$ [; U4 B  g
9 l3 r+ e2 x* \& A4 i+ l8 S
對了，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？我寫得很雜，什麼題材都寫。而且，我還寫
過這個故事，這篇叫做「瘋狂」的故事。

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，我還沒寫完。: N& Y2 ]6 f/ \" {
# h' |, g$ X; q. a5 j8 b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平靜，心灰的平靜。「我會死
在這個精神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2 g8 H- S0 i: H' h) |- U/ }
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# U+ Y: j' p8 W8 |  {0 H% A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& g5 J# {# L0 v( W9 K& z
" r' J! M: y2 O& t7 U/ Z- x
我想，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。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，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: b. ?5 _. T* ~2 L' b3 t/ z
，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，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。. }' e( c& ~* W. D3 P

或者是鬼的目光。
4 W: O2 i6 h; t5 J
我說了整個故事，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，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。我不
知道說了多久，白天或夜晚，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、把我逼瘋的女鬼，我也要
把故事說完。: T/ P& b; {( I* a' G

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，和女鬼對話的部份。接下來，我還沒寫。2 s" p, K: P. {. c& ~7 @" K

「後來呢？」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，卻寫滿了狂熱。和一般的讀者沒兩
樣。「繼續說！你若說得好，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！」

後來嗎？我笑了一下。咯咯的笑，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，很像是鬼的哭聲。/ D9 \6 y: K! p- ?$ D
1 R% {" d4 F$ m5 `2 ~4 p5 b& b
4 g/ m( w+ u+ w# U0 d# q

姚夜書第一部（四）啖食母親的屍身，是很大的罪孽。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。但是在神智昏亂+ \4 _) U5 Q9 z. W4 e: I
的時候，陰差找不到罪魂。/ k6 U0 t: d$ Z# B- _  F7 g' o7 K6 T

直到罪魂清醒，陰差才找到了路，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。
3 s$ H" d( z& k9 w9 G* \
「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？」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，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1 }+ K- H& u5 p1 \! P4 M
2 q+ i; ^4 y* U5 t7 p; G

6 P$ m! S3 [0 Z; h; I! p
我停住。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，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，如雷的問了同樣
的話。$ s* B7 t# l  F4 X) z; w
6 L; S# b0 n5 k: C4 J6 _* {
我微笑著，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，「就是她。」
7 S" L) h4 v6 ]* L4 ]8 ?+ K
「然後，」我越來越開心，朗聲笑出來，「陰差將妳帶走了。」1 x. E2 d& U1 V

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，慘叫著消失在虛空。但是她慘叫著的是，「我還想8 s. L$ ]+ R* |$ q
知道後面！後面怎麼樣了～別抓我，別抓我～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…」4 I$ E, u8 X3 Z
# O: M8 s# b1 n1 F  J+ V+ y
我不斷的笑，越笑越大聲，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，一個瘋子。雖然我笑到最後3 L0 ^6 J! o7 ?2 J# u
掉下眼淚，甚至嗚咽了起來，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。

媽媽，對不起。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，但是我的心裡，只有寫小說而已。甚$ p4 g4 ^1 G4 x* I* v, f
至現在，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，寫進小說裡。- f3 C( M3 \+ q
% g6 [( \. @$ a: l* W" e" J; g! e
遠在女鬼附身之前，我就已經瘋了。

終身背負的罪孽，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。1 n( f1 C$ e( v
# T+ d$ U& Q0 A4 j9 I3 c( {
我早就已經瘋了。: n' L1 o' G) d* h4 p8 F3 ]2 S( G

我不斷的流淚，但是我還在笑。若我真的感到痛苦，那是因為…我居然不為母親; A! \$ G: v# t/ ^8 }8 [- Y8 A
過世而痛苦。- t0 I: J) r' }0 V

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，只剩下姚夜書。

＊＊＊

「夜書啊，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，要讓你出院。」我的編輯來探望我，小心
翼翼的，「你就當作是重感冒，別想太多。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，你終於轉/ G* l2 \6 `- \
運啦，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。老闆說，他會幫你打理住處，只要你好好寫…」) g( }9 M' r" m! l* B

「我寫，但是我不要出院。」我咯咯的笑，「這裡幽靜。」" n- n! W8 X& G$ [8 g$ v
  _* @$ ~% q# V6 |
編輯有點為難。但是我想，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，應該是棵
閃亮亮的搖錢樹。他不會放棄我，老闆也不會。+ Y: ?5 T! p+ i, {" i# o. g+ x! ?! y
* z/ k& m- |* n
他們都中了我的毒，小說的毒。  p, K5 S" ~7 r. z9 r) j) h& c' P
: Y) x6 l' v* X% S7 {
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，卻難以治癒。1 f# @8 A" u- ~; k% e4 q$ e0 N: Q( h

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，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。我在醫院裡有了一
部筆記型電腦，甚至有條網路線，還有個個人房。0 D& U& g' W: F; ^4 g+ S3 d7 Q
% H0 R) C" D; v  @5 m7 ?  _
我繼續寫故事。不只寫給人類看，也寫給鬼魅、妖怪，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8 ]9 w* W9 B1 N4 S" \/ m( k- v
的眾生看。( F* Z) x" f, @3 s2 D1 ]: i

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，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。
- k/ p( @8 Z! U7 h/ h
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，很像鬼的哭聲。3 o( A+ r! m' h
, K5 o9 U. B8 p7 g0 z  c6 a
我想也是。) p5 k& S" X6 p$ E' {

（第一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3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8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二部食肉
( K9 E$ c) s( e
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
. {5 l6 k5 [6 l3 G1 K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7 |7 X3 H& F- B
5 X( f2 R  o% Z. A; T; c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. ~4 p+ r7 g( b" w# U
" p% c* O  [% |( O" z% V  r7 R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/ p# u) t: G( T8 Y6 F& P$ B5 d

很逼真的夢境。

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，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。真的好大，很像是什+ d: q/ x( P% u9 g4 k1 e7 h
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。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，重看好幾遍食神。. J7 g) G& \9 P3 V# U) {0 @
$ Y* c# t8 }  u' }
有人在剁著什麼，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，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
。3 ?- q. `9 j1 P4 h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很俐落的聲音。是不是要包餃子？我的廚藝很差勁，只能做出6 t4 a$ R% {$ ^3 h) C
這麼淺顯的推論。
8 y( F, r: [7 J
到底在煮什麼？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。啊，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- j: U2 f3 j. L2 \! D
種，專門熬高湯的。
- j5 y) X1 z% J3 L! W$ D
旁邊有個大勺子，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…. \& B6 Y5 l# ^) l" X

撈起了一個彎彎的，還黏著一點肉的「肘子」。花了一點時間，我才從「肘子」
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，這是一節熟爛的、人的手臂。
* K" v5 e! e2 i
默默的讓手臂「入湯為安」，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。. m' Y" V# {5 F+ Y/ V6 m
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
0 H, `) ~& {$ S0 V* x6 m
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。其實剁碎了也& _# H% F% L% s4 J1 }6 G2 f
看不出來是什麼肉，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，讓頭顱、腳掌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
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，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。
+ P6 i; L, F# n2 n0 Z/ d( A
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，老王常吹的「天下第一牛肉麵」也6 R, h" N2 k5 ]4 u& e4 h
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，顯得頗有說服力。0 ^/ i9 v% N. S' ?6 ^/ j2 C

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。
6 v' B$ T4 U1 x) s  {
可能是震動，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。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，和
我四目相對。7 C6 c7 q6 i* N5 @- C# h

9 F* ^* X- i- g" J5 t2 s, _9 @
「…吳大夫？」我輕呼。) W! z$ g; Q/ X1 @3 q- o$ K! K3 p& s
! \4 _- s; l/ r
「我吵醒你了嗎？」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，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。
" q; B" Q3 E- G, t1 y. j
眨了眨眼睛，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。我望著吳大夫，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8 C( E! u' v0 f! G9 F. _& s
，又詭異的分歧。
) y7 o" e0 R  h( V  k
是夢。發出一聲呻吟，我想轉身繼續睡。這是完稿症候群，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0 y, i& M! V) M" {: R. k2 \
，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。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。你怎7 Z' L4 y- ~% x$ c8 y) b
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，一週七天，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？

等寫完燈盡油枯，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，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。

你來試試看好了，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。2 E  g5 u2 t! e

「你已經睡兩天了。」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，「不吃9 \9 Z1 r+ D6 k5 ~
點什麼？」; c; `( l6 I- ?6 I; U
4 z8 u" ]! |: P1 F/ X3 y6 |7 A4 G6 s
如果是其他的醫生，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。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，
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…長長的嘆口氣，我不甘不願的起床。
* i1 S' B2 d$ B$ a
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，還有一個饅頭。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。一樣
樣的聞過去，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，胡亂咬了幾口。0 N6 O2 {. f- ^& r8 I; N; G% k

「我飽了。」放下那個饅頭，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，順便回憶一下夢境，可以寫
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。

「你吃太少了。」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，「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。這是我特別0 P2 p' f: o9 a5 @
去買的鹹粥呢！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？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…」
3 M+ b# O3 O9 d4 H: E8 k
很苦惱，真的很苦惱。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、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
神科大夫就好了。可惜他還這麼年輕、血還滾燙著，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。, i1 l; x; M" u3 @- T( D
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，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。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  D, z, J" O/ A+ `2 X+ O6 N+ t
知道該拿他怎麼辦。1 `0 x' \- \; x/ H1 U, }: |* W
" }# a$ s4 U7 S8 d: P% f: ]( k* J
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。3 I% X- I; u. t+ u' h# \  n
" B4 c. I- Y) Y& V# b. x
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，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，我捧起鹹粥，喝了一口
。3 A) H8 o2 H: W: a' M0 @
  @& H: w3 _% h8 w
………2 O8 X% J4 |, J! j; o
; t; N/ B( A3 [( z) H8 U; O
然後我馬上跳起來，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。真是掏心抖肺，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. x% y  `0 u! q! K
來那種用力法。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，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
翹…嗓眼一陣陣甜腥，我喉嚨好痛…' F0 R/ G2 \- W4 o. ]- A9 c

吳大夫整個慌掉，只是一聲聲叫喚，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，還一遍遍的拍" d$ H3 _; D! S( t9 K0 @
我的背。

「…大夫，別拍了。」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。當然我知道% N2 ^. c( i3 ~6 y* N3 |
，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。「你拍得我更想吐，再吐只能內出血了…」" i, r3 H( F1 N5 ~: V$ X2 f

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，我還沒看到他，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。
' H4 O- S. k; H1 L' Q# A% J
唔…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，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。我知道他姓楊- h9 V! C; W8 b' d6 h- x5 o. a1 y
，楊大夫。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，但是很奇怪的，我不是很喜歡他…卻不自覺得
願意信賴。
) t6 D* ]. q0 i, W4 Q
「楊學長…」吳大夫滿臉想哭，皺著臉扶我出去。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，又不是. M& a/ W* f" O0 a2 N2 b6 C
我要出殯了。

聞了聞我的食物，楊大夫皺眉，「還是沒辦法吃肉？」

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，又衝進洗手間。5 o. l7 ]6 ?4 z8 H

「這是素的呀。」吳大夫更惶恐了，「夜書這樣不行的，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…( z) B4 \7 A$ g# R3 i5 N
」4 U6 t, I# O5 E% l$ b) O
1 ]9 y( l9 x2 I! I
「鍋子沒有刷乾淨。」楊大夫搖了搖頭，「學弟，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。
先去巡房吧，我跟他談一下。」
6 E/ d- G% a. ~
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。我趴在馬桶上，坦白說，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，我
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。8 n' ^, R: ]+ y4 [/ U
0 }7 E6 Y, ~. y! B  R
他拿下眼鏡，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。別問我怎麼知道，我就是知道，而且有種. o0 b8 v. y5 y
強烈的不適感。& q! L* a- g% o: Z0 u
( X; B4 Z8 C/ ^- ?, M- V/ L
「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，你的傷還沒好嗎？」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，我卻聽懂、
並且發寒。( F' ~+ T* K% j. d  m. v, C; c5 u
( w9 g, m& q) L) J6 \$ z
「…幾秒鐘的經過，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。」我冷下臉，開始刷牙，洗臉。洗
掉嘴裡的苦味，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，我才能夠安下心來。

走出去和他相對，他望著我，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。/ q" }( _" {& e8 C( E6 u0 k
8 T, P. B& }/ K. t9 i8 {* v
「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。」他長歎一聲。, y- \. S+ `0 V$ b2 g& }- I7 U" H

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。「你怎麼不說，我被她侵蝕的太深？深到連容貌都變了？
」. w5 ~% t. A: q4 c( w9 @

楊大夫看著我，莫測高深的。「…我會交代廚房，你的飲食特別做，絕對不會有- y7 R0 y7 y" R! @
葷。」% V! ?2 s6 ], u0 S5 Z+ Q
& g2 ?2 ?7 u: D* Y
真奇妙，他刻意避開「肉」這個字。「咯咯咯咯…」我突然笑起來。

都到這種地步了，我還怕他收拾我？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，他要對我怎麼樣，
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，也拿他沒辦法。& K/ o' _$ I7 f( S' b

「為了你的健康著想，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。」他走了出去，帶上門。. {. q3 L( C' w( G
( r( L/ \% H. K% i2 J
真是輕鬆的一句話。跨越？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，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，上面
滾著蛆的屍體看看？

啃上一口，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。
4 s' y! z- e5 n% v- P9 g
「咯咯咯咯…」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，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。8 N& W: I% c3 P5 r% M: C* @

我知道，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。被厲鬼纏這麼久，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6 v& F1 g8 C! P  m; x
還深，我還想寫作。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，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「刻」
在我這兒。
) ~+ B9 f! e3 F1 L/ z0 o
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，但是皮膚越來越細，五官越來越柔和，
照鏡子的時候，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。3 ]# O0 f4 u# W! B- w" t0 s! P* O
6 S5 n. G! A1 m6 S
長什麼樣子不重要，我的手指還在，眼睛還看得見，我還能寫。

當然我知道，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。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，但是她留下的
「禮物」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。9 [5 j: m9 Y1 x6 j

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，我從樓上走下來，經過普通病房，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9 x, z+ C% p# T/ X* h' O* g
突然安靜下來。張著驚恐的眼睛，畏縮的等我經過。
/ d, R4 o% Y0 |* I/ N9 M$ w, h
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。

他們本能的會害怕，會恐懼。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。) y( l; X. c9 D
, S2 a1 D/ I8 t
雖然他們也是。即使心靈破碎，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，知道要避開、要躲。我真
的能夠體諒。所以，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，走入花園，享受一下陽光，不會去
找誰交談。  C) X0 Q9 d# P% e
& [( ?7 e( Y1 [1 i
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，可以自己打理生活。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
者，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。很少有激動的病人，頂多就是喃喃自語，規律的轉% |% z$ @' H# Z7 F  C# X; s7 H' o
來轉去，搖晃身體。7 @* G+ g6 L1 w  ?# O' z

當然，還有那種完全正常，靠家裡有幾個錢，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「渡假」) w. W8 \0 u% w* f" m+ {
的公子哥兒。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，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。也跟我一樣，
擁有自己的個人房，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…不過也只是聽說，我沒
去參觀過。

他們不敢惹我，我不想管他們。, K& ^0 R5 l0 u  ]0 ?

瞇著眼睛，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。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，我卻看到了一個不3 D' C, f! J* t. b' @+ y
該出現的人。: p- @2 t7 B& @- O/ Q
4 z; {& e; ~; j
詫異的看著他。他很輕鬆的獨處，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。指甲修剪得整齊，頭+ p% N3 \5 {* x) Z' X- G9 i( i7 r) ~
髮一絲不紊，很有條理。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…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。

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，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，哪些人又是9 ]9 x3 ]& K' X' |2 k
正常人－－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。" D0 A8 f) S( i% A

他並沒有發瘋。/ B; }, O: X* d! A4 a
* r+ K. s/ [# y+ x' f! E
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。
3 v- w% H& w' k# H: _# I8 x4 z
這意思是…其他人也看得到他？這怎麼可能？
. ?: x0 N0 T: q) L
因為，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。, F* @8 ]; g3 h+ V/ B; t3 Y6 M! q- R+ W
6 f$ w- _: d- X/ X( i6 K5 M
＊＊＊

後來我才知道，他是我的新鄰居，住我隔壁。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，他剛好搬進
來。& [5 `8 k# B/ L" E7 J: S  }8 O% ^

很巧？$ X, ^- M/ ~. N% \. y/ x/ `
( W, ?+ O+ K1 i# M6 B9 [6 \- O
其實還有更巧的。
$ @" o4 D$ t/ \# @; k
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，是因為…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，發生山難，為了維生
，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。經過訴訟，他因為精神鑑定，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
弱，無行為能力，住院治療。
" |) K- L  f. F& W; m+ `- U
當然，這是表面的消息。你問我信不信呢…？
. s4 A* d( b7 \* s5 Y: v
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，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。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
黑忽忽的影子，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。
2 F" F/ ?, l2 }# U7 T
啊？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？對，鬼魅不行，但是倀鬼可以啊。你不會連這個都$ v2 ]" u) E/ O
不知道吧？! l: B3 b# D% B

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，他看了我幾眼，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/ W( S! {+ y3 c0 Q: X
…
' C& y* T$ i. _& @4 M7 t
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。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，笑也沒關係，當初地基主（
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）教我這個辦法時，我也捧腹大笑。

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，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。, Q5 v: G: q3 i2 B3 J8 g2 V
! h5 z( P* y! z
理性和秩序，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。& G. z) L2 m: @" d6 [6 f2 g8 e

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，我也微笑著瞅著他。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。

只是很不幸，現實可以避免，夢境實在無法控制。
3 S) D& Z. \3 K$ m* p( R
我又做了相同的夢，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，還是吳大夫的腦袋。我陷入深深的
思考。( c- I1 X  G0 f7 R
  R6 j2 b: A7 {- |! l% M6 Y8 O( S
我相信，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，他很清醒、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。看他身上帶7 O: A8 u% \0 ^0 l, d# \
著五個倀鬼，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。

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，我不曉得。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，我會9 m/ U. }" Q2 G
不舒服。' }1 G# B4 j! ^. l

你知道的，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，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0 M( h  S3 D! T; I6 i
了倀鬼，卻天天來盯我吃飯。
7 w. C# x+ `, }- X
我伸手，摸著那個頭顱。嗯，改成我的模樣吧。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。
% I% [" f  G. U$ ]) d% O9 a
那顆頭顱很聽話的，變成我的模樣。

0 Q2 X0 x1 O+ m+ w3 t4 a
清醒以後，他眨了眨眼，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。3 u& M( S% @# j; a( H$ t' u
, B4 I( M( D  I+ ~0 z5 f
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。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，其實遇到我
，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。但是她很奇怪的，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，而且被折. O6 Q" `( W3 m
磨的歡天喜地。
. n7 k. ?, b, W: l4 \
「走開點！」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，「擋著光！」

她悲傷的垂下眼睛，一步一蹭的，蹲到牆角發出鬼火。% ?- H7 j" p& e& W, T3 V# M
+ K( |$ o4 Z1 m7 @% Q3 \
幹嘛呢？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，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。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
麼樣子，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「人間四月天」，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…
5 o7 t* A* T7 c2 _, s
好吧，五四女青年。

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？神格再怎麼不高，也是個榮
譽職的地基主啊！5 N! C! f; ]; B' }! j0 e3 |  F

不想理她，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。「…來吧，告訴我。」喃喃自語; q& i: M3 q2 F/ S& c  v$ }
著，「那天山難的真相。」

腦海翻騰、洶湧。在空白中，影像連結。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0 X: o+ c/ W0 v5 r8 {7 q
，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。) I7 v* {8 Z' B' e
% g3 m) X& n. R3 u6 [
她的臉頰，帶著羞赧的紅暈。卻不知道，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…0 |0 q( {1 ^& k  y/ Z

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，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，她驚愕9 L; l% V; Y9 v. q# r5 ]& Q/ J# k8 {
的表情凝固，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，汨汨的流出血。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
邊，接著。1 [4 C1 B( p/ t& N7 b1 X: y. k; i$ u

很可能不怎麼痛苦。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，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。8 |6 c& ^! ?3 U4 M6 ?" f+ g

她被支解的很乾淨，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？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。那% v- Y+ O( L9 L. n. f; n
個廚師…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，動作那樣的熟練。
! B: M) V* Y1 G6 `
$ \$ h1 b) E3 ?9 Y4 H" _! \6 X
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。當然，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, d( d, j- L; Q) F% |- ^
了謾罵和侮辱，我向來保持沈默。替我辯護的，我也不會表示感激。

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。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。6 N  F4 }% U2 q. J5 f" O7 L' h
3 x$ X* n; Q/ D$ o$ L
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、也是挑釁。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。這樣轟動的大1 a/ I. H. g& }9 q- f
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，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，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
資料。/ w9 T" ~: l+ L
% A3 |9 W5 p0 D+ `! Z* U
而且，我沒辦法離開這裡。
. y3 _+ q! z- ^+ O
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，然後等。, M. l' Y8 ~' R  P$ s/ F2 S

挑釁很成功，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。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，半仇恨半食
物的打量我。我想，他看到了我的小說，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。
' S" C: p9 X( I. b+ n. M0 F7 d* j
我忍不住，發出「咯咯咯咯」的笑聲。他的倀鬼，居然發顫了。7 S! F0 k+ o" T$ ^0 G* Q
5 w+ |7 N' o: b6 x
而我的網，也被觸動了。# ~; f9 q( T/ t& z/ @

許久沒有訪客的我，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。! h) A7 l4 _* x6 }$ x
2 e( M# c6 F5 g3 a
她皮膚很白，神情憔悴，但還是很美。我不是說五官，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，
但不外露。一身的黑，我想是喪服。( e6 C, g5 t& b, f
& X7 G" v. g& K& w6 c: L
「你…」她遲疑了片刻，「你是姚夜書？」; {5 ~8 d+ i; ]! X7 p

我斜斜的看著她。瘋狂宛如洪水，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。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
不大正常。

「對。」
. y8 `+ T! ?* ?% H# v
「我…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。」她強忍住淚水，「你知道什麼？你怎麼知道3 X* ^! `: ?. D. z5 T0 H: [
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？」: O: V1 T0 X3 r* _/ o
! e2 n0 H' W1 g) y$ Z
「巧合。」+ E5 k9 \# V! J4 j9 _3 e2 H" v7 q
- |$ z& m' |- i2 D) F5 w. o
「那你怎麼知道…」她的聲音在顫抖，「你怎麼知道…她的腿…摔斷了？」9 w: a; S# h. [+ {7 S

「也是巧合。」其實我比她還訝異。

「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，這也是巧合嗎？」她的聲調變尖，「沒有一家報
紙刊登，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！你怎麼知道的呢？！據我所知，你自
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！」! C7 A" y. w0 n$ e2 B5 d# a
! D' @/ `& J2 s
很聰明。我暗暗的稱讚。在來之前，她應該做過功課。, l5 W& C" N: R2 b1 A7 }1 F
+ m  g  u' V6 h; }- K) A+ r
「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？」咯咯的笑起來，「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。」

「這是真相嗎？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？」她痛苦莫名，再也忍不住眼淚9 U1 f* N. \0 M
，「她還那麼小…她才剛上大學…」! m5 F* U6 b6 s2 y, ?, Y
* I# Z5 ^; d! m& u3 B; D
思考了一會兒，「…我不知道。」我坦承，「不過，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？」沒2 W. i. S' T) z7 [& V3 j% c
辦法，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" |- I- c2 z0 t7 b! h8 Z

「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。」不自覺的，啃著指甲。「我要一份名單。他身邊一
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。」我比了比，「除了妳妹妹，還有四個。從小到大，我  _: @) M- `6 n7 }. b# C
都要。」
  Q: X/ Y( D: \0 l6 m
「誰？」她停住哭泣，「曹錚然？」9 w- D9 U( Q' Q) m+ T
3 o: @& i( B+ q+ o2 A7 P7 a
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。文字、名字，都有種奇怪的魔力。
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，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。
. d* k6 |, x( o8 }0 E
錚然。
! G7 ^) p5 F# ?! [2 Q1 P7 ]  D8 r/ T
「對，就是他。」幽幽的笑著，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。被吃掉的
人臣服於啖食者，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，尋找食物。0 g+ d0 K1 e, O4 C: @6 [; `

「我要他們的名字。」4 w  Y- Z2 A, C/ r
4 q5 E9 W& C2 O$ d$ D- C: n
3 d* Y* I% R8 q7 W5 L6 s
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，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，這不重要。

重要的是，她不到一個禮拜，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。
3 \0 Q8 w6 `) p, t
一個名字，一條命。5 [8 R  M8 F% x4 E- a3 n% |
0 m. S5 v2 ~( @6 [
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，有他的兒時鄰居，一個國中同學，一個大學同學，還有一
個很特別的，曹家的廚師。
9 w' [* q' g6 h# G) P6 C" D( j5 E- o; ?/ ?
廚師？哦，原來如此。
8 \3 ^$ i' H2 F6 I# g: t4 H
第一個失蹤的，是廚師。然後兒時鄰居，小學老師、國中同學，最後是大學同學, ]2 I2 n5 @5 h) Q+ |; u, v  i/ f+ D" j
。

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，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，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。厚
厚一大疊，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。, I9 k4 \4 \/ H7 |

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，實在也不關心。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。% W9 \6 G# T" |
, [6 u6 n7 E# {  \1 K+ W, M8 |% ]
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。個性太害羞了，沒有娶妻。稍微對照一下就) ^: f1 E& L; y4 U
明白了，曹家產業極多，注意，產業，不是事業。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，但和
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，可能富裕些，但也就這樣而已。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, x7 L) e* S; c2 L  |( |5 x2 P
生，雖然是獨子，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。
# v, e' v# @9 M
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，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，頂多請個菲佣  e% m8 X! @3 E. ]6 {
。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。

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，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。4 U1 M% _) i/ K+ t

誰下廚？
: K1 O: h- h: _' \; _2 J
很意外的，居然是家裡的獨子。/ {8 S; X# {* ^, u5 l0 b* M+ ^3 V( K

看起來不太合理。但這個「貼心」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，算是他繁忙課業& o. R+ R% _, j, c( n
外的一個小小嗜好。
/ @( P8 H, Q$ C3 N4 k7 V
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？我敲了敲桌子。應該不知道。
& F( `: j; d1 X
這個聰明的傢伙，每步後路都想到了。若是父母知情，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: @" B9 R. R% Z1 r5 W1 d4 M* w1 G; e
不是乾脆？幹嘛去荒山？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。6 T8 s8 m4 }2 Q

如果沒人知覺，最好。被發現了，可以說是山難。他算得滿精細的，只是沒想到
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，來了一批外景隊。不是不能遮掩，只是比較難。

資優生的「殼」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，但是他也沒算到…

這個精神病院，還有我。

這裡可能是個監牢。托著腮，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。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
，更是煉獄。
% @7 Y2 l2 T; q* W4 K$ f/ j; Q
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，這裡都不是屠宰場。7 J6 Y3 P6 C: t+ c  p3 i" w

再說，我在這兒取材。還沒見過食人魔呢，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，寫進- E' S# i, k  b  J1 y$ J
小說裡。

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，我知道我在笑。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，慌慌張# A8 q% K! U) K
張的跑過去。
0 ?/ I, a) E( C- v. G: c3 `1 g
是的，我知道。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，這樣的笑聲，很恐怖。

＊＊＊* r& Y% u8 J& k4 v8 A6 s  W

四個名字，四條命，也是四個故事。. V% ^0 c! I0 \$ E6 U* t

一個禮拜寫一篇，編輯的臉都綠了。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，無法出版。

「我寫好玩的。」輕描淡寫。

的確只是為了有趣。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，越來越狠毒。我知道他/ P" }% W+ S% }
被我逼得很緊，緊得神經要斷裂了。
7 j3 K* X1 d2 ?. n' h* |- S
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。我很好奇，真的很好奇。在這個監牢裡，
他打算怎麼做。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，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。他  m4 Y/ F+ F4 D0 {3 ~% e
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，但是頂多傳遞消息，通報「食物」的去向。
: q+ D: w9 n6 d/ }! D# Z5 `
或者迷惑「食物」。' e, p' R. U" @

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，怎麼迷惑呢？: Y/ {( N9 \) m' S5 A
" u1 c; O5 _% N8 t$ U" r
他在等，我也在等。

我的訪客變多了。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。他們從各種管道，直接或間接的來
找我。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。  V) o& E) }& u+ s
: {4 `$ K% _! X! `& u0 w
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，倀鬼也越來越弱。
' K1 z# ]. x! Q! z
到這種地步了，我什麼也不怕。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。% X  e! i* ~; K; j
* U4 t# e6 o7 u3 F% {3 {) u& ^
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，而曹錚然，他沒經過這種痛苦，所以他不堪折磨。9 P1 X( ^9 g3 [( L! R
7 E1 K3 e7 L6 @" s  }+ O  y) H
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，第二天的自由活動，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。' C$ H; K& }! V3 [. a

他望著我很久很久，走了過來。「…我們不該是敵人。」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，8 Q& d1 z: T+ ?$ Z
「我知道你。我們是同類。」
& {( j2 L6 R3 b  l
「不對。」我瞇細了眼睛，笑笑的，「我是瘋子，你不是。」

「瘋子是別人的定義。」他不耐煩了。: |: l, M$ l  h. ^  y; x
# B! O4 @7 P% i# B6 U# }" Z
「我承認這點，我的心靈的確破碎。」我盯著他的眼睛，「但我是生物，你不是
。」# e6 H$ X$ H1 `0 p/ K

他沈下臉。「什麼意思？」& ]* ]) c6 P+ T! ^& n

「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，」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，「生物要維護種族+ ~- J# u, Z* p6 h8 h! i9 X
的繁衍，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。」) L; T* R- l, D' c4 I! v3 w+ x
& i$ X3 S9 q2 `+ c4 k/ h
離他遠一些，斜著眼睛看他，「你連草履蟲都不如。」
$ U2 Z' Q' p' x$ }" h
他看著我，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，帶著聞不到的惡臭。「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
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？」* |2 c, T" n8 x8 H! k  R3 _( z

「吃人很酷？」我並沒有被打擊到，反而咯咯笑起來，「表示你高人一等？」
% \  ~0 s5 C, a# P! A# ^2 w2 d/ u
「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。」他帶著冷漠的厭惡，「我以為你會了解我。」' t- ?+ }4 K; |" m/ E5 p; \: y
* A1 Y- j) ~1 N6 v7 n! p, O' d
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，何必呢？」

「你不懂…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。」他冷笑，眼中有種狂熱，「你不懂的。」
& A# \* K' g3 }% P4 u3 v3 s
「這裡是我的地方。」我轉身，「沒有你的廚房。」

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。

當然這次的「談判」，等於是破裂了。

5 s( U$ P8 {# }; v" d% s4 ~8 V

人為什麼要吃人？
6 w  b1 K% A! K6 j
翻著網頁，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。當然有很多緣故。比方說是飢餓，刑罰…珍
奇或誇耀。5 Z: c+ v7 [* F. {
2 y* x# X5 c9 X8 ~9 P
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。這很殘忍，卻也很無奈。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，吃
人，理性沒辦法消化，但是可以諒解。但是我想到的卻是…) ^- p* ^- ~# p
! h4 q0 y& |+ g9 f  S- @2 J
易牙烹兒。: e- f5 n! p5 W" B
7 f/ e# M1 B1 }% d2 f
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。為什麼？那不是飢餓所致。& Q0 o: e7 v8 C1 x
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？
& }8 `* @7 Q$ X1 E8 ~  b2 i
在沒有飢饉的世代，人的生命很沈重。不僅僅是人的個體，而是人的執念、社會
關係親屬表、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…一重重、一疊疊，取走一條命，就要) F+ X4 d1 y! f% V$ J# ]
負擔悲哀。

太重了。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1 o7 L7 l: R# c. U* K+ v7 u
。
* p1 X2 h2 t0 G' ?
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，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。1 z' j- h2 y1 @5 x( a6 y8 d

再怎麼瘋，我還是個人。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。

「…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！」地基主哀叫起來，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。7 U9 l4 E% U4 u/ g6 X! L
7 j8 r0 W4 m# @. l9 ?& s  g: \" @
「我昨天才寫新的，今天就要催稿？」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。快要三個禮拜沒
有好好睡，腦袋嗡嗡叫。「我玩得太久了，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。妳得讓我
想想…」! b8 I8 A& x) Q# h3 D7 n# u
2 v4 Q/ _! R! B# [7 V- }2 Z
「歷史」就寫在時間裡，召喚很容易。但是虛幻的「靈感」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
西，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。

「誰跟你講要催稿呀！」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，「你快出院去吧，別在這兒
了。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，戾氣有多重…」她縮了縮肩膀，打了個冷顫
，「你不想出院，也請個假躲躲。反正他快轉院了…」& X! t) \9 }+ v, v# s# }7 F

「他要轉院？」我睜大眼睛，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。在轉院之前，一定會鬧點事& h, q8 G) _: L* U
情。「那我更不能出院了。」% H, S) j8 W5 i1 [- U4 ?  Z$ j$ J

「你…」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，「我的姚大，求求你…鬥什麼氣呢？他這個人& k. N# D! X# i4 U. Q0 Z
邪門的很，犯得著跟他鬥嗎？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…」
* o! x' V( V* ~5 c+ p
「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。」我漫應著，「決定就是妳了，上吧！地基主！」7 G4 k+ r( d! H! G  @# Z2 O3 J& |

她氣得發噎，叫了起來，「我修行不到百年，你要我去對付誰呀？老實告訴你，6 Q9 M4 _0 m9 B- D1 o0 T
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。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，破碎的心靈容
易召鬼魅，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。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…」" g* b% A9 h, _3 A3 U
% v6 r  _; v, p) v; v+ Q
越說越傷心，她乾脆哭起來，「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？是四方鬼神經過
加減照應，才沒鬧出大亂子。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，加上那五隻倀鬼
，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，我怎麼保得住你？」

橫豎不就怕我不寫？我寫就是了，值得哭麼？「萬一我掛了，剛好天天沒事寫給
你們看，那不更好。」( {. e- W  ^+ {8 s
# G! n1 Q* l: e8 `9 V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。」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，「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？還記
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。留著命，就還有故事看，你若真的掛了，雞飛蛋. ?- f( c' }) y7 p% X9 h
打，何苦金石俱焚哪…」
( U/ ^. w/ h7 g/ ?+ p# s
…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。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，我還是滿感動的。

「妳還沒嫁人呢，我又不想冥婚。先下來好嗎？」我很無奈，「我知道了，該請
假我會請假…」
& r5 M1 ^/ @- q& M4 z( \
當然，我在敷衍她。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，對吧？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( s/ y: u/ n+ n+ Z
活現呢？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，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…那也是命。
3 W# t: ]- X( Z4 U+ D
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？
0 @, s, Y7 L2 T7 U7 u
＊＊＊
1 e3 V* R4 u* K8 h7 r9 b% x
說也奇怪，要轉院的曹錚然，安分得有點過頭。這段時間相安無事，甚至恢復那2 n4 L0 m7 ^8 z  w# }
種泰然自若的模樣。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，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
？
* m% I4 P$ c6 U7 p
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。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，他去了別的地方，那就沒機會了。
0 X& z; X2 w! F& m: E% ]$ Q
也罷。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，誰又是救世主，管得著天下事？那是神明的範圍+ g$ U+ V" ]: X: E
，我管不了那麼遠。$ G8 H; E, [, \  j: p
# N7 T( }8 e8 k$ k! ~; S
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。也好，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…9 L4 B6 O  K# O+ U9 d: D4 s
1 w* _6 y% A* [, B5 ]$ F
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，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。地基主呢？她成天聒噪個沒完，難# P9 y5 _0 `% `+ l% S
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？9 g* D) S& B' e, E1 P
9 u9 Z! h/ s) a3 _6 y  [  ?+ B% y( l- \
門戶一響，我轉頭，是吳大夫。

都幾點了，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？「晚餐我可是吃了，你別逼我吃。」經過那幾5 z' w: \: u" p& R5 {
秒的驚駭，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。「今天值班嗎？幹嘛跑來？」

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，坐在我床沿，低著頭。「…剛有急診。」
/ b; u, Q6 e! I2 a
看他的神情，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。我不想扯這話題，「忙完了？忙完早點回去
睡吧。」3 c: M" M: G& y& c3 ^- A

「夜書，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。」在黑暗中，他嗚咽起來。「我好怕你也
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…」

「我有進食好嗎？」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，「快回去休息…」

躺在黑暗中很久了，我的視力已經適應。望著他模糊的身影，我突然有種違和感# C1 @: I$ c# ?& G% p& w
。他有點怪怪的…
, o! w! ~+ ]1 _7 W- {; A$ y
仔細端詳，從臉到肩膀、到手臂…撈了一把，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，那是空的。) G2 c$ W# y  V  s7 G7 j# {
  \! s6 f) g5 U! C
輕輕的開了檯燈。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，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，滲出一圈血: Z( G  \2 V: F" @" l2 |
跡。3 Z" {/ ^1 }# L1 G, K

嚥了嚥口水，我覺得嗓眼發乾。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，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。自
顧自的說，「夜書，我要把你醫好。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…因為嚼起來像肉0 F$ t  Q* \1 a8 W
。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？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…就跟那個- j1 I/ Z; w+ ^: |9 w
可憐的女孩一樣。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…最少她不會死…」4 s5 r: \. S" ~) a/ t3 Z1 K; D% F
( _" P2 t4 d2 F: G
我想喚醒他，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。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，一面用古怪' a; L2 M/ ~) t, |9 u' S
的惡意看著我。
6 C7 `, m- k  P" T; a: c. A
該死的。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。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…結果吳
大夫還是中招了。+ k, ]; |3 Y7 T& N

他被倀鬼附身。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，所以沒有大出血。一醒過來…7 G% Y' X' K& `! J# \8 H
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。' ~1 l& ^7 ^6 ]7 k3 E1 x
( P* d* L! s& S
「然後呢？」我接腔了。
# a; e6 O3 t( ?+ N6 k2 w
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，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，「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。他說可
以治好你的厭食症。」3 p2 v2 w) p* y, J, Y8 S
/ E& R0 u2 V7 L7 ^* B
「那好。」我穿上拖鞋，「我們這就去找他吧。」% S2 k6 f0 ^5 _2 h/ |
6 Y: c5 N8 F! M+ I8 g; x* k( H9 Y. e6 J
* @, t2 D/ r2 R
出來混的，早晚都要還。" }1 M2 G6 l# g  C  a  ^6 `1 c, U

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，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。我本來以為不會讓
吳大夫下鍋，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，卻下了一隻手臂。

太托大了。
& j6 q6 f: d& w/ L3 M; y  S6 n
畢竟我不是道士，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。斜斜看了他一眼，發現他還在碎碎念，
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。我是小說家，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。我對止血和應付. ?! E* d9 O" R
休克實在沒皮條。

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，樹影一陣陣嘩然。映在窗上，像是許多手臂。, ^! M/ ^# i4 W3 O9 P% ]2 }5 U

怕？我不怕。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。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，清醒的瘋子。
秩序和反秩序，都讓鬼魅不能理解，不理解就會怕。

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。. `7 j1 L8 P! R

穿越整個醫院，靜悄悄的。這很不尋常…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，還8 U; k  G+ s8 x) L3 ^/ G4 K
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。8 G) q; [  g6 R! q# V

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。

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，自然不小。有個爐子開著火，正在熬一鍋湯。我
聞到味道，卻沒有吐。

這是取材的一部份，我在取材的時候，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。) _: x7 b" y) @  [8 f
1 }) V, J% q* f! o
「大廚會治好你的。」吳大夫喃喃著，帶著夢遊似的恍惚。
% D; `0 u6 s+ ?0 u
我看著正在喝湯的「大廚」。曹錚然俊秀的臉孔，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。
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0 R$ u) q; V% m5 H2 X: ^6 K& `; Z' N: N
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/ A& ~7 G! k* J/ v
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8 x  i4 l. K8 \5 m/ \: \
$ L, B: g" K* E3 y) Q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
. y! s( e3 d; m( \2 `: C- y4 J
他笑了笑，「其實我不想吃你。」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，「感覺上就是很難吃
。」5 E" q7 }( h  ]! K" G
1 N6 B0 H# D, [# S3 `
我也對他笑了笑。0 C. c* w& p: Q8 c0 d

「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，我的氣不會平。」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，「其實我比較) M3 Q3 b/ S  }9 W9 n0 Q0 h! k
想吃他。」0 u5 d5 B$ T5 A' g. k/ _

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，將我捆了起來。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，但是不重要5 f$ p6 ~. U( x; m
。. t/ C3 b* C7 ^

「喂，曹錚然。」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，「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。」

他挑了挑眉，似乎有些意外。「我喜歡吃乾淨的人。」
9 C+ l( P' i2 u/ {- W% Q" ^
「我可是天天洗澡。」我咯咯的笑起來。「聊聊吧。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) H% F: P: L* }- H: B. B
？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？」
& L0 k' _/ D6 d( K' ~* b' T
曹錚然踱過來，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。「你想拖延？」他讓我看著一個
供桌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，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。+ [! D: ]% E. y  [

我說呢，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，原來被拘在這裡。

「你博學甚廣。」由衷的稱讚一句，「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。這世界上的人這麼& ^0 P2 l; G' j' n) v+ ~/ o
多，你怎麼挑你的對象？方便？順手？」
: [6 e- l/ `, K; B% C, }
「聰明的腦袋，純潔的靈魂。」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，「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
，壞了。」" ^5 W% w$ t  P+ n
3 D+ O4 ^: F8 j0 [
「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？」我笑瞇眼睛，「先吃廚師的腦漿？」) V0 t; N. g% v! J* @' T

「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。」他舔了舔嘴唇，牙齒閃閃發亮。

他的齒列很整齊。「不會腥了點嗎？」
- r9 k8 C" a$ o- D- D4 p
「加點酒去腥。」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。4 ^) v# A1 A6 `- W. ]
5 g/ p# L0 d9 z" @# K+ R: [
「一開始，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？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。

「其實呀，我一直有個疑惑。既然什麼都能吃，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？」他很. B& K3 [7 ?( B* c
認真的跟我討論。我猜他憋很久了，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。
3 ~* l3 ?' Q9 S0 v, q+ q
「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。你可以看看歷史。軍人吃百姓，貴族吃平民。吃人不是
什麼特別的事情，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。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，現代卻用什
麼道德壓制，不是很可笑？這無關道德吧？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？真要講道$ ^1 a8 h$ G# v4 Z6 ^! v6 h
德，連植物都是生命，我們不能剝奪喔。」
" h, w3 g3 q! B3 a' `; v' f
他果然滿聰明的。我點點頭。# X7 U1 h: Z& ?- b0 b( S
, x8 G; D: U; U1 H6 C7 x/ J
「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。」他拿起大勺子，撈出燒爛的手臂，「瞧，落到我的2 @% L- Q" q8 K2 o( n! I
鍋裡，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，而是…」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，「一蹄。」

我看了他一會兒，咯咯的笑了起來。& p$ X7 D5 Y) V: v: V" [' D3 K
8 c5 z+ g8 J7 O- h+ B- T
「我說得不對？」: z& Y+ s3 W  k$ K/ ~

「因為，會痛啊。」我望著虛空，「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，我看了就痛了。」

「真娘。」他輕蔑的撇嘴，把手臂扔回湯鍋裡。

「我想大概會下鍋吧。」輕嘆一聲，「不過，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。」

曹錚然收起笑容，狐疑的望著我。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，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: o# G- Y% w) R0 x: l9 g5 O
夫。又低頭想了想。「…什麼願望？」

「我想說故事。小說斷頭不舒服。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。」; O9 r' Z* c3 a. H

「給你十分鐘。」他警戒的退後一點。

微微笑了笑，「徐阿明，不要動！」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，「我
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- h- W; T9 o* V: _

其實，是五個故事，說給五個倀鬼聽。故事都很短，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。幾百
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，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。1 C/ E: [3 H: W
' H% R6 c  b3 m0 [5 q; u: S
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。

說完了五個故事，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。曹錚然呆呆的，他幾次動唇想說話，& x+ d- B& Y% W2 i; u# A+ e# v
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。

我將頭轉向他，柔和的喊，「曹錚然，不要動！」他這樣聰明的人，我該說什麼( _' u7 _# u; `  ]# c0 e
故事給他聽呢？; p4 G, M- q+ y" m; h

真的、真的很值得興奮。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，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，! Y2 x; [2 F6 q' V
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。  u( S( L- Q# |5 z) R) s
: u- C# g* J7 i' j* F6 x+ y- Y) t
「這是專屬於你的，只為你說的故事。」我睜開眼睛，溫柔的看著他。「你知道" z! m6 T8 g9 N) d. I% Z
嗎？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。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。」% z/ D0 Q# ?, q, e' b8 V

他呆滯了一下，馴服而狂熱。6 c5 O+ l; H8 L: ~
6 \/ t, y$ \9 ]  c  p& w

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。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。他們呆滯的變成那+ ]" u1 W( E9 D! g
個人的鬼僕，馴服而乖順，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。3 D" q. Z3 _3 j; W) _

「但是倀鬼有個罩門。」我低低的說著，「很致命的罩門。」: U; f1 {5 x$ k
3 G# W/ H. i0 X: d# J+ e+ h
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，他無力的掙扎起來，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。像是被捆起來
的，是他，不是我。
* Z! a8 B" ^4 ]! r- Q" h0 G
「倀鬼不能有名字。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，是個金石交鳴，驅邪鎮妖的名字。* c# k2 _8 O, K$ U- F; W
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，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。很不巧的…一個發了瘋的小說
家，在他的面前…」我頓了頓，「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。」
% W) z6 z# l+ l# L% e  k2 N
聲音越來越低，越來越低。「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？因為會痛。因為別個人
，是你這個人的鏡子。別人的痛楚，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…『感同身受
』。」
- }2 Z& H$ d7 H' ^
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。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
。' O/ b, k' Z2 e
: B+ M2 h9 K$ q2 r; A; J
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，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。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
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。根本沒有刀刃砍他、沒有沸湯燙他，但是他卻必須承受0 z( [) M2 K2 V0 S# \0 C2 [" e3 \
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。
2 n8 n+ {5 [1 H$ @2 b( t+ c
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…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。

對這個社會來說，倒算是好事一件。$ g9 m6 X0 W# N0 y( M
) ]5 k) G) I" u% J: ^( X# h
「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。」我殘忍的加了一句，「直到陽壽盡了為止。」2 A/ Q3 h1 W3 q" }' M' ?. S" t

我沒算錯，是四個倀鬼。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，笨拙的幫我解繩子，沒有
加入混亂中。
6 u4 n& |; X, h# p% y4 \
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，我也陪他蹲著。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。) K9 V. O8 y! k5 w6 [5 l8 q

他的手已經燒爛了，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。當然我也想過，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
樣的故事，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很煩躁，非常煩躁。

少了一隻手，他將來怎麼辦呢？醫師是當不成了，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？他還這3 S" F* B+ `- V! a% s1 X
麼年輕，就少了一隻手臂…我連看都不敢看。
! ?' H8 A4 d9 H" g
因為痛，非常痛。( Z* Y; \! M& t0 \+ I/ }: V
/ Q1 T% r6 J5 j8 d& V
非要有個結局不可。天要亮了，他一定要有個結局…
. H" k6 ^0 b0 P: U% R' s. X
「…車禍。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。「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，失去了你的4 {* q2 ]0 L% s
左手臂。但是，你失去了一隻手臂，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。」我很認真的，一字4 X4 t; Z4 K0 A' L
一句的磨出故事。& E6 g0 n3 b7 W5 m8 p
) i$ k& }' @; K4 L8 n( o
「你還年輕，血還很熱。一切都還來得及。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，你也能夠攀住
青鳥的翅膀，得到真正的幸福。」  z1 \  @7 D5 K6 z: G

這是我能力所及，損失最低的結局了。

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，有些焦慮。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，「夜書，多
少吃一點。你…」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，「你也要幸福喔。」

在倀鬼的扶持下，搖搖晃晃宛如酒醉，他走出了醫院。5 z% d% K1 {9 [/ X/ J

又蹲了半晌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。1 W, A4 B! _5 J0 Z# r$ J

我好累。我真的好累好累。倒在床上，幾乎是立刻睡著。你可以說我在逃避，這
個時候，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。( d& {4 T2 ]; m

＊＊＊  _* g- I1 [  ]( B
5 R- H  g, z0 c
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，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。睡醒的時候，我知道了本來
就知道的事情：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，吳大夫車禍，失去了左臂。

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，什麼都不想管。

「…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。」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，「等他百年之後，還他& r% S2 J+ Y1 b! h. d& u/ ~) L7 Q% g8 A1 p
個全屍。」1 H8 P' C% V$ b0 L" E
7 V3 X9 c. S% |% r4 R! S3 p* H
「哦。」我不大感興趣。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，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。

活著沒了手臂，那就沒有了。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？6 _0 Y  y) F% J, B

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，不想做。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，看著日影緩緩移動。寫太
多，說太多，我把所有都耗完了，整個人都是空的。
& @: s& R/ C1 F0 \
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，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。9 ?$ I7 S! {+ C& C
+ R2 Q9 `* A6 |6 F7 k
等我快復原的時候，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。

很意外的，是吳大夫。他裝了一隻義手，我依舊覺得痛。( n: H8 _! F! w- W/ ]7 f
4 z5 E: G& E  q: Q! x! W
「這個？」他舉了舉義手，「還好啦，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。」還是滿臉傻瓜似
的笑，「夜書，你有沒有好好吃飯？」+ c, r7 B( u6 X" n9 p' _
8 P* G. T& z9 e6 W3 ~' `+ A7 f/ R6 U
「管你自己就好啦！」我突然暴怒起來，「你管我吃不吃飯！」9 a# \; ]1 N, \4 L
$ ]% d/ F+ R9 F* J3 `
「會生氣了呢。」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，「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，老是, K1 S& c( r' Z4 U' K
面無表情。這樣，不算是痊癒啊…」

我真是他媽的可恥，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。9 U( b$ ]% L- F0 p: s* z
7 `) B( g* v$ R% ^! C2 Y; t
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，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，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9 N* D$ a/ ^# Z& \
心理輔導老師，日子還滿好的。
7 N- ~, Q& N( l' x
「其實，手斷掉的時候，我突然鬆了口氣呢。」他微笑著，眼神朦朧，「這樣也
是不錯的結局。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…但是繼續待在這兒，我早晚會變成那) ?  L2 o- x- G5 y2 c: @
樣吧？在變成那樣之前，逼我畢業，也算是轉捩點吧…」: X. l8 F- x- B( h6 l: ?

…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？但我就是…停不下來。  N. `& O8 e& \" f& c* w
# M' R1 t. Y& f. M6 F7 B
5 `* T9 ^8 F& z5 s" I8 Z

後來，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，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，挖出了一堆
碎骨。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，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。
" `3 n& o/ @. ?. b* U4 G
後來怎麼樣了，我不知道。畢竟我被關在這裡，消息不太靈通。

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，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。聽著
聲音，有些像曹錚然。0 W4 g( h' e) D. f3 J

咯咯咯咯。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。: _6 `4 U1 ?4 |
$ ]! M2 Q4 @. @! R) ~
（第二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4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三部陰差
; V8 U+ ?* T  o3 @6 x8 _6 h1 l

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
* B" p$ ~& ^" C" u/ }8 J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  G: h8 x0 K8 o& {5 z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
+ F% p* M9 O+ d  ^6 R1 B8 G0 C, U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9 U0 i! F$ S4 x& ?( f% m

; t; L* [' d/ \) Q4 i1 \* M: E
我從很小的時候，就常常發呆。我媽覺得很憂慮，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。或
許是年紀太小了，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，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
，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。

等我上了幼稚園，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，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，閱
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，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1 o- h% U  C1 s
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。

我還是常常發呆，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，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
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。/ w/ `4 X1 ^5 B6 T- b) B+ M

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，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。5 N) F* c$ P6 `! s/ i" R! G3 V

當然，現在也是，從來沒有改變過。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，簡單說，我發了瘋。/ x  p( I& O  G# _7 n8 s4 i) U
這些破碎的縫隙，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，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* c- B, I: u" R- k
實互相窺看。
, M' M* a2 g) R" V' r
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。! F  b# G8 I2 e

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，也有幾十戶人家，幾乎都是親戚。輩分早就糾纏不清
，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。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，可以從村
頭跑到村尾。陽光嫻靜的相隨著，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。
' X# E/ h, Y3 p9 I: L9 w# d
陽光，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。直到現在，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+ I9 X9 T7 q" m7 Q2 v+ Z7 G' F: I1 l+ m
覺得愉快。

但是夜晚，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。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，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
。那時我幾歲？三歲？五歲？我記不清了。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; a! s# o( _, I  W
鍊的聲音？

和歡快的陽光相反，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，村犬憂戚
的吹著狗螺，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。
- H8 L6 y5 l% g
我聽了一會兒，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，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。悄悄的7 A6 L- u1 K1 o8 i6 l! U! R
走出去。真奇怪…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，知識來不及保護我，原本夜晚也該有人% Q& v5 Q! {7 u' c0 _/ t
逛蕩的山村，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。- L( n9 Z) A' L4 _1 d; Q

只有狗兒紅著眼睛，低低吠著。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，在蒼白的月光下，一陣陣
的吹著狗螺。7 s/ g) ~; g) M/ T( N* y! T
# y- ?0 _, g2 |; B& F
站在門檻上，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，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「人」。
: [/ w7 ?7 c1 X1 H
他穿著黑色的衣服，翻飛著。一隻手拿著奇怪的「扇子」，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
方又小小的扇子呢。另一隻手，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，嘩啦啦，嘩啦啦。

看到我他頓了一下。背著月光，我看不到他的臉。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，他笑了) V& n% o8 ^& h) q) [. f8 T, Q6 {" Z
一下，然後繼續往前走。

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，輕輕的噗了一聲。我跑過去，
撿起來，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。但是書上還縫著線，很奇怪。! j3 Y% B. t0 s" Y* d

「叔叔！」我追上去，「你的書掉了！」

他似乎吃了一驚，轉過頭來望我，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。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
的在眼眶裡，臉也很平滑。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。剛看就覺
得好痛，真的會嚇到我。

他只是白了些，眼睛是綠色的而已。
! j; a, d* k9 @! d
這個「叔叔」接過我手上的書，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。翻開那本黑黑的書，% e: [4 H( y/ _
指給我看那一行。
/ o; C8 G8 ?& [, a% q
「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。」

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，那時候的我，還沒上幼稚園，還不識字。但是我卻看懂了+ z2 x; G4 ?! l! a# ^2 B
這一行。1 N. J  [; q  O4 \
& {8 g6 F+ J2 @9 f  s
姚夜書是誰？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。8 `- c- S- r7 i8 h
6 n% O. i6 \# w3 t2 W. k
「叔叔」收了這本書，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。然後拖著鐵鍊，繼續往前走，走到* Z; @, E9 C) ~$ @% l
舅公家裡去了。

我回去睡覺，第二天，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。' B  F: n* ]" C" G9 U! u; Q  `- t- }

＊＊＊7 ~7 h5 |: [+ X

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，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，彎了彎嘴角。

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。
: H  `7 S. T. g/ s
夏老說，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，就算寫出頭了。我也算是寫出頭了，
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，而是錄我的筆名。我該感到榮耀才是。3 y- N6 r4 _+ T( c: [
, W  L4 ?* ?/ H: x
我猜，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，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。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
。很安心的，閉上眼睛。

但我並不知道，凡事都有意外。許多意外的起因，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。
  C' L9 w3 C) g, `! v  l
: E) a. g; p3 ]7 P, V

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。- M% j8 ?- {5 P( X2 T( F* x
$ F7 i( j$ v, m% w: F1 s
連日陰雨，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，如果可以，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。很可惜
，我不能。雖然在她的地盤上，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，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
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。8 a( o- d. H* o# T, N

幹什麼？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！3 b2 l9 R# y- @8 I0 }( s+ v
/ S' s2 h& k& e8 m. b
沈著臉，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。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。
% K% F) v' D! t
「姚大…」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，「姚大啊～」
1 F6 o8 f* ?" M+ J
「沒小說！」我快氣瘋了…雖然早瘋了。「有沒有一點良心？有沒有？！寫不出; P1 r/ v' Z0 t% W# X
來我就夠煩了，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？！」
. E0 @" u) W; c) t
「誰跟你催稿啊？」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，「姚大，你怎麼這麼短命啊…」9 p4 x, @4 K) w9 A; a

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，真是地動天搖，陰風慘慘。

「我會活到七十四歲。」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，哪裡短？1 C8 V# R8 n3 s3 c+ e2 d

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。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，城隍轉
交當地土地，土地分發給地基主。
1 |) m+ k9 J5 m% l6 E- b* c; f) F2 [
狐疑的拿過來看，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，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，「沈印生
卒年二十五歲」。

看著很面熟，這是誰啊…？& r% e( L2 t* M# Q
5 D3 t4 M' b2 m4 L3 q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，」地基主擤著鼻涕，「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？」

可不是？這是我的本名嘛。1 Z! ^3 K; T  p* X

我的心猛然一沈。我壽終了？但是這怎麼對呢？我看過生死簿，上面有我的名字
（哪怕是筆名），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。
2 m( X+ J* B, J
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？這個時候，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，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
疏失怎麼折衝。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…

我現在的煩惱是，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。+ B5 p9 A5 z4 Q# x; {. v" T, ^

「我不會死的。」思考了一會兒，「小說沒寫完，哪兒我都不去。」' [! D% z# A# l
7 \9 v! O  d# Q& `, L9 D
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，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。

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，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，把門用力一關，然
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，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。因4 k& {  X$ h# J( |/ K; V
為她一路哭著「有鬼啊～有鬼啊～」: L. U  ?. M0 Q4 m, @
2 T2 l  S+ m( [  P- l7 f9 k
這是精神病院，鬼當然很多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- z3 m( r% G$ Y1 c8 h$ y2 u

精神病有很多因素，心理生理什麼都有。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
債主…就像我這個倒楣鬼。

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。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，到2 F" n( a' |: b5 Z
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，心靈一但破碎，發了瘋，就可以隔絕冤親債/ F8 I3 |4 u7 Q& w
主的傷害。捨又不捨得走，留下來又無聊。
8 R: n# J3 ~, Y! @' D# F
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，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，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。
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。
# Q, e8 ~$ t1 j! L
然後一個報一個，好康到相報，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，要不是我脾氣差，趕
人（？）毫不留情，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，寧願腦子裡編，這些讀者才給我
點安寧。9 g5 p6 j. A5 k% R( D6 \

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，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
間要小說。

「我看，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。」一個老鬼建議，「老爹修行比我們久，過百年0 V& ?' J: l+ V5 L$ t& p9 \- {( l
了。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，天天催我呢。我想他肯幫忙吧。」5 a, \7 ~! r$ N4 a: t( M
" R; D! b) {. C  P$ Y+ a2 q
「閻王要你三更死，誰敢留人到五更？」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。. D) L. E+ K* @" t( l' r

「沒這事兒。例外多著呢。」老鬼忙著說，「雞蛋再密也有縫，我就聽說過這類: z2 ]' J3 O/ {
的事情。瞞過七天，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，得趕著回去受罰。下回再來，也就: Q9 y. C; s$ K6 M6 B# C' t3 h
水來土掩，兵來將擋了…」1 [4 A6 V6 F% A9 o* j  z$ d3 V- ?

仔細想想，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。雖然可能白費心。6 G" r/ Q' \8 U. X& D

但是心意最重要，對吧？我沈重的爬起床，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，開始啪啦啦的
打字。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，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。

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，「擠什麼擠？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？該請2 D( G! F, Y* A& u
人的去請人，該找人助拳的快去！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沒柴燒。真要鬧到雞飛蛋打7 ]9 j. I7 [6 {2 q# y( b: p
？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，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？還不快去呢…」( S. U1 v) v4 @2 o; r# q$ n

我的心裡微微一動，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。但是想想不禁啞然，我倒成了產柴的2 h$ |( J1 t+ \* n" a7 S
青山了…- Z7 e8 W" d$ A+ p

咯咯咯咯…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。
) W, o2 D5 [, c. l: z: |" ~8 Q, r
＊＊＊7 F+ V; ?: B$ k6 t, q, V/ v, _
4 l$ i: A. C# V, p& t* J
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，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。他在我房裡鬼畫符$ v9 E7 m7 U7 W6 s) }& F3 t
，還在我身上亂畫，一路畫到樓梯口。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，畢竟心意最重要。
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，我也沒說話，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
的書致謝。$ m( N9 A$ |* T% }" y# E1 Y
0 Q) b5 \  G. J& l# i
他看起來頗羞，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。( K! y$ j$ D3 l& w1 |! T) `

我說，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，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，碾也碾死。這
樣口口聲聲稱姚大，講話還戰戰兢兢，到底是何必又何苦？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
的，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？
0 z0 Z& c. q$ T! @3 Z% |3 H
「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？」我跟地基主說。其實我也想開了，我這人就算
成灰了，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。死就死吧，反正跟死掉比起來，只多一口氣。天. F& {( Y( n" ~2 Z
命如此，真的被拘走了，推薦幾個好作家，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。

「不要！」地基主尖叫起來。「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。對我們來說，你的小說是
癮、是咒。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，別害我們了你。」. i- P3 c6 A) x( o$ ~, U
* m4 a2 f2 K/ Z+ g
我無聲的嘆息。這是一種錯愛吧？
- J3 E7 U. \# z+ Y" F9 {8 d# a
咯咯咯咯…
9 G7 p0 n& C5 @
2 W6 y/ E1 j9 o: d9 F+ r3 q' {
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，真令人意外。: J* O- w6 y0 M% j+ k
5 J3 M# B' B! O6 I
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，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。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
鬼團結一致，眾手遮天，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。! L: c$ U0 k1 l. ^& l
( ^4 d1 d5 |: A4 t8 ?' w+ Q& V
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，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。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
頓官腔。
3 {  g* v+ j7 S  Z& a! @" ~
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，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？
; r8 k, m, b* r- `9 Q
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，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，著魔似的. C# G: c3 n$ G3 l4 A/ a5 S
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…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，說，化給他的話，他就閉關修  K8 O7 E$ Y: _  H$ t& t. q
煉去。8 Y8 o1 N! M+ o. W' M2 ?

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。- P! U( X9 `" J) E& Y4 C4 M% s) ~  f7 H
% T( R% k# a$ m7 V
她得意洋洋的回報，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，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
…我真的狂笑很久。0 x0 [4 @; z7 W( @; S

據說呢，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。人家閉關修煉，好去拖出來？氣得直跳
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，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，他老人家8 R3 W7 n" M5 |% I% |5 H
收了我的書，居然裝聾作啞，要陰差加把勁兒。
3 Z: r3 H7 |; g1 ?1 v
我真的會活活笑死。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，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。這算是搞1 a/ m! a1 [$ v: t$ \0 Y' m) S
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？

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，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，就缺了我。回
去有沒有挨板子，這我就不知道了。
  y" A. S" w) h
＊＊＊

「奇怪，奇怪…」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。我埋首打字，沒時間理睬她。她也7 `* d( O7 [. e: B/ ?) o. w# x
是發著呆，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。

等我打了個段落，停手喝水，她還在發呆。
1 S( s: N+ C0 S! y! ?
「怎了？」今天初二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。她吃了酒菜回來，做
什麼魂不守舍？7 `( s# [4 v; M0 ^6 q& u; A6 E
4 \& K$ Q6 f( d4 X
「今天呢，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。」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，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2 f5 O6 _9 `% S
事情。」
4 X( q+ D9 o4 o" j3 j8 w) c& c
「要書沒有。」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？「若要稿子，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，有# z! b' ?! l. H& l3 v
什麼關係？」8 I$ [7 q4 z' i. V4 j& c
& o7 R" x1 m5 V! `# ?7 g/ F4 j0 Q
「這不打緊，他不耐煩我手腳慢，自己去弄了部電腦。」她漫不經心的回答，「* u  U: Q+ q0 ^) ^9 q; R! r
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，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。你不跟我說過，你小時候
見過陰差？」

我點了點頭。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，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。
) [6 x9 O# C( T9 Q
「他跟我說，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。也讓我們別再搞鬼，讓陰差來。
」她的眼神透著害怕，「說事情鬧太大，陸判官不會饒我們。」
( g1 V" N9 U% p
陸判官？不是閻王？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，但是又還理不出來。1 O% x# W/ j/ i9 j

「他還說了什麼呢？」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，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。% Y/ U& l0 a2 T

「沒了呀…」她困惑，「哦，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，講現在的新規矩。陰差  c0 o! ^6 R0 u$ X; L  e
不能跟人交談，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。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，我也沒聽懂
。」
# D5 }+ R- v1 T* p$ P
「他沒讓妳退下嗎？」我有點訝異。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，二十一世紀了，陰府! B* D& k$ y/ e  Y" Q
的體制還是嚴得緊，看神格說話的。地基主算榮譽職，勉強掛個「神」名兒，其- h( W6 d8 z4 s2 s* {
實也跟鬼魅差不多。

「呃？」她愣了一下，也對呢，奇怪的緊。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，她一
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？「沒呢，古怪。」

我琢磨了一下。笑了起來。
5 \' w$ G  V4 [3 p$ E/ ^1 z
「幫我謝謝城隍爺。」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，開了新檔案，「我寫個極短
篇謝他。跟他說我明白了，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。」. l* U4 B  ?! U( n
* t6 k/ e5 j1 K0 j# x, S
「…你在說什麼呀？」張了一會兒的嘴，她叫了起來。* f- p! \4 i* r- s
0 F# h( A) {$ Q+ k
「我說，陰差再來別攔著。」我啪啦啦的打字，「讓他來。」
4 a3 [4 z* ]1 {/ o
0 ?& i. ?' {% N, ~
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，到處有人喊著見鬼。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，到處9 X4 {5 p+ i  K. W7 c
惹亂，卻不想去安撫他們。' E5 w$ z4 L  A& P

地基主垂頭喪氣，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，真是又氣又好笑。
) J( y# p, U8 Z
但我也沒說什麼，照樣過我的日子。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，她埋首啜泣，我也沒
抬一抬眉毛。+ V2 z! \# |- v* S3 F5 C  W. Q! C
! L. O; ^& @, g' p. s
「沈印生！速速隨我前往！」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。5 J" u" D. w$ u6 \

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。兒時一次，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，這是第三次。他沒像8 g0 c2 `2 q" X- S
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，一身的黑，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。拖著鐵鍊，拿著一個
令牌。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。

心平氣和的看著他，我說，「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？」8 n# p& T" z% ]' Y+ Y+ y$ e
* ~7 ?4 F) B7 O  h2 s: }
原本煞氣十足的臉，嘩然的比雪白還白，倒退了兩步。哎呀，我猜對了嗎？忍不1 Q" d. ]* s' Z6 _% q9 v
住咯咯笑了出來。

城隍爺，真是謝你了。
6 @1 y6 f$ l6 B9 T2 O7 F0 }
5 |$ b+ b% _( n& E; T
「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。」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，不過，地基主都聽1 L/ P, J3 \; u5 E
了，他們應該也可以吧？「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，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7 n* _& h" ]+ A; C4 e
' ^1 D. K  N. g3 G) q% I; l4 m
他嚴肅得接近猙獰，搖了搖頭。

有點麻煩。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，「不然，讓我說給她聽？你看小姑娘$ R. q' G. I( Q& O
哭成這樣，也讓我了個心願。」, h. |3 m' n+ g- F8 [- O
# Z; }% R/ ]5 `# d- F5 o
陰差為難了一會兒，地基主看著我發愣，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，聲如裂帛的嚎啕% A$ j$ V. O6 q$ A) X# z; f
起來。! J4 {. P7 `$ Y  H3 R# v& k

演得太過頭了，小姐…我堵住耳朵，有點尷尬。一滴眼淚也沒有，怎麼唬人呢…

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，讓陰差動容了。我猜他是重口味的，愛情故事
一定可以讓他投降。9 }3 _% N* Y0 @

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，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。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5 \4 x% |8 g: p2 B' L1 V* B5 @# a
如浮游的人類，充滿了痛苦的無奈。哭聲此起彼落，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
鬼。

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，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…我喝了1 g' o& j! K5 A, V5 ]$ t5 a( v
口水，停了下來。# e* N7 i6 P( q% \7 x

「…後來呢？！」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，很不巧的，還包含聽到
忘我的陰差。

「厚～」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，「你說話了！犯忌！」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。* s+ D& o7 s. D! M3 C
  l5 S! X) }' S; C. N/ U! L
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。「…我完蛋了。」他哭了起來，「等等再說吧，後來呢？$ g5 I1 f  M% t8 @) n
」
& D* Q) `% D8 C9 I0 F8 x' `
基於一種憐憫，我把故事說完了。底下一片淒風苦雨，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。0 _: a& O0 x' L7 O0 t$ ?- ?  j

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。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，又放聲大哭。% c- j$ {$ m+ \
% n+ P/ H# T# q: {5 T) G( E$ u
然後？然後他走了。

我說過，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。規矩是怎樣，就得照著走。犯忌就是犯忌
，懲罰是免不了的。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，更可怕的是，他露了長官的餡。
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，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，魂飛魄散都有可
能。
$ |5 `8 @" C% y$ C5 T/ R7 A5 U. ~
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，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。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，
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，此是後話。! C" E0 J* V  f1 A  e
- `: D2 Q1 f3 t3 |8 `3 a
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，毫無例外的中招，好好的來，哭哭啼啼著走。沒人
敢回地府，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，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，順便來Ａ書。

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，我把情報湊在一起，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。. ^0 }7 _$ `2 O, t2 [  M8 i- d

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，果然，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，添了一筆2 @  k4 t3 k; p  S+ [1 l- n7 z
沈印生的，還用蠅頭小楷註明，「姓名有誤，特此更正」。
$ H: o' m5 v! O  p6 q& c* q
順便把我的壽算也「更正」了。
3 q* n* t- C+ L1 Q, h8 ]" u) a5 M
也對。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？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，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。1 D9 m8 E2 |7 k/ a# e4 u( ~/ o7 M. d
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。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，同僚若知道，也就睜
隻眼閉隻眼。這事雖算不了什麼，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。4 s" t6 j& j& H# j3 ]$ W
2 A3 b! _6 X6 U2 K
聽地基主說，陰律嚴明幾近刻薄，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，那3 z% ^! q& o2 J- u
是銼骨揚灰，萬死不贖的罪。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，和城隍等都有筆墨
來往，跟同僚相處的極好。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…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，
卻沒去揭穿他。

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，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。我本9 ?' o1 d; t* L. I8 t
來是半開玩笑的猜，沒想到讓我猜中了。
( ]+ P% h  }$ f0 v. ^
這些陰差說，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，想拘了我去。又聽我書寫得好，順便
也寫給他看看。5 R$ i* M, h2 `6 B
- j5 T) U( ?" J6 N1 H
可我這樣一個人，哪肯去替誰專寫呢？我最最自私，只寫我想寫的。編輯不知道
被我氣哭多少次，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，一筆也不許改。; {1 T1 X! T' _# l, d

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，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。2 h6 _7 v, K2 B3 P% C" a2 f! [
- Z: W9 @" e( x" O/ I) ]! k
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，我倒是嚇一跳，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？現在我會分他們9 B, o$ S0 B2 m! ~+ u
的年紀了，這個怎麼看，也還是個少年…忍不住起了點憐憫。

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他帶著稚氣，對我嚷著。
9 _4 ^  J1 q# F  l6 H  F* E
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，瞧見他，臉色都變了。忙著搖手咳嗽，示意他快走。」% q7 j6 F$ m" I3 T" m: Y
( |) |. j& l7 `
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，又喊了一聲，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& W8 g# T9 _+ c- t  B5 ~
看他可憐，我就不害他了。「快走吧。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？」; h7 L/ g( j& h4 \

他馬上臉露不憤，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，拿著令牌就要打。這一打，我的魂魄就
離體了。唉…好人做不得…! F" \" @% ~  W7 I4 _% x  O* w

「且慢。」我嘆氣，「要我跟你去也行。你先看了這個吧。」我把剛寫的小說開
頭印出來，遞了出去。. e0 C4 s4 ~; Z6 g8 A+ h& a+ m9 _

「千萬不要看啊！」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，「小兄弟，你回去吧，頂多挨頓板
子而已…」
0 G9 m" B( }( }/ [. A" ?
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，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，上面寫著，「為什麼不能看？」& M& \# y3 H1 f6 g  o$ O: X9 n$ ?

這孩子聰明！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，咯咯咯咯…

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，「…看了就回不去了。」8 F3 G6 O( h3 z' T# P( H
! a2 c$ y. W( ]1 u. J1 j
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，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。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
低頭看去…
* z1 A( y* X2 V7 R7 t2 I; A
然後他也中招了。, S% `. W8 G3 N5 d8 c: Q: ], R8 z' S! B

「後面呢？」他話一出口，立刻面如死灰。「我、我我我…我怎麼…我想回地府
啊！」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, ?0 a0 l- s- `* f( X6 @) Y9 {8 n
  G+ k( o% S3 t* I. M4 `
第八個倒楣的陰差，又在人間落了戶。
% @" N3 `+ s" X; X
不自覺的，我成了陰差剋星。咯咯咯咯…+ r) a4 M$ G9 U. l
4 W+ l( M) y( F  a4 \; _/ W) Z
) w- b1 S8 T" T' t" t- T

其實，我在等。& q) s  h  e5 e: a: X

當然我也只能等，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4 Q& C4 R3 y) Q
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，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。若是這八個陰差* ]2 h3 X  X3 y* @2 X( Z- b
自忖沒有生路，乾脆狠咬一口，該誰完蛋，還不知道呢。
- d( J9 V: n; R8 b
所以不會有追兵，我很有信心。* }2 s5 `- }( a# n! R: R' F+ r
; T! T: W! Y4 {2 N7 J. a
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，沈痛的說，「你是人間的禍害，惡到穿孔的毒苗) p" {& w0 P( A" S) B
。你活著對世間無益，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。」
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，「你趕快寫吧，嘴動手也要動啊！」

聳聳肩，繼續寫我的小說。8 x3 p4 p$ z! D0 X

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，貼在部落格。我那本來被謾罵2 a8 b/ W* I, X1 A% k1 J7 n3 Z
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。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，寫出這種垃: d% y: i1 k$ w3 }
圾。: `7 j8 i$ Q6 T1 D5 e
4 Z' X- t" j* o4 M
無所謂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，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。我是比較好
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。若真的討厭，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？看了又口水甚多。
難道暗戀我？9 {1 n8 W# d4 t
. Q, H" F, W: f8 t
日子照樣的過，我依舊成天寫寫寫。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" T( l3 J- X  u# t3 C2 B7 `2 b8 v
方，後來才聽地基主說，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，寧可違些時日被罰，也盡量久久
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，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，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，這八個
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。4 E, P9 g5 W; W, ?: _. J5 K
- J, J- {) N5 C" m4 P% A5 c
我笑到打跌。我吃素，真的，你要相信我。

只是，我還在等。

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，我想，他已經沈不住氣了。

久違的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5 e7 k, u. J( D, [/ t* V0 R
# |) u. @7 I6 S# j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
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
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「人」。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。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7 C2 g" k) {: E$ c
，他很斯文，留著五綹長鬚，飄然若仙。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。
- s$ D% h$ \  @0 |; V4 y' D
「我說個故事，然後跟你走，如何？」我啃著指甲，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。

這是個大角色。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，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。他5 d& {; M4 Q4 E9 C0 X. G, Y! X
終究是神，還是地府裡的判官。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。
" L6 y* ~3 ]( u5 u  t5 v
但我是個脫序的人，並不在乎。靜靜的，我等他的回答。

「不。」他嚴正的拒絕，臉色更加陰沈。$ O& |5 e* |; w: `

「那我不走。」我也回答的很乾脆。

他沒說話，不動。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。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，
我不欠神明什麼，神明也不欠我什麼。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，現在8 z) g0 \8 N0 {' `
他們不該來麻煩我。! f8 }3 }  ~/ R6 O; Q# f) Z2 w
3 n# V  A: \. b9 f6 f
最重要的是，他的眼神在游移。雖然很難察覺的，他的眼神，在我的書架小心的0 x6 z; b/ V2 v/ s$ [$ c
探索著。
2 E  g$ N9 _) d
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？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。他看過吧？他看過我寫的
小說。但在什麼地方看過，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？( ^) k0 P7 K2 A8 [- |

誰也沒說話。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。
6 t# K. d5 }/ F) R8 n
「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。」我打破沈寂。
% j0 @- q$ |1 z: h8 \
他的怒容驀然而起，恨恨的像是要吃人。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，他總不會是想吃
壁紙吧？
1 O: l1 D' G- v% x0 J' h* o
「有必要嗎？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？」我觀察著他，「你需要哪些書，我化4 t9 d4 ~9 t3 g; ]  [
給你。你不知道怎麼開口，託個口信，讓地基主告訴我。我雖然瘋，還懂人情事7 l- k0 Q" s2 `0 [2 I
理，何必為了幾本破書…」8 \8 Q$ I, L2 g4 g& b7 u+ o

「沒錯，就幾本破書。」他恨恨的看著我，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，「比你寫6 |: y+ n) O9 _# _2 `9 Z
得好的人多的是…你甚至文字拙劣，交代不清，漏洞一大堆…」他豁然站起，「6 d( u- N% }1 f! t1 E
但是你這種禍根子，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？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？什麼& e, b: w- G1 D8 M& ]3 S* {
都可以！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，自殺的人成千成百，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6 Y! G' n0 N# W# g+ g, J
…」

他越說越怒，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，「你！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？！
哪怕你抄電話簿，眾生也無法抗拒你，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！」" Q# g* i: v5 D9 o" ^
8 y- w+ Q6 N& a6 m
原來如此…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。原來只是執念啊…但又怎麼樣？我就是要寫
，我就是想寫啊。即使是這種時刻，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，想著怎麼
寫進小說裡，怎麼幫他開場。
0 F- @: x, v1 y- ?4 P8 [' h
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？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。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, {: e8 q- B! p5 N  p4 e3 F
。

「說完了？」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。「你要哪一本？『應龍祠』還是『
沒有邊際的故事』？」
0 K! `/ N- z: h3 @* M  }
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，看他這麼慌張，我嘆了口氣，忍住心裡的鬼笑。拿下『( d6 y( s3 w0 n
應龍祠』，我在書裡簽了名，遞給他。* r7 w- [$ i8 ~2 O8 h2 b6 u

他緊緊的抱著書，呆了很久。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，默默的消失了。5 y1 b2 V" r/ b* I5 D7 y' F
9 V6 O7 L2 P8 V; q3 j
其實我沒告訴他，我還滿緊張的。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。我突然想到( j  f! @+ j0 D/ V
史蒂芬金寫的小說，不禁感慨。
; ]; T. W3 H% U4 _
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，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，我是不是該高興？其實，我還比較
希望他鋸我的腿，我就剩那本了呢。, ^# \5 Z3 N0 \& J' u! ?& _7 S

二十五到七十四。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？讀者啊，真是什麼樣的
人都有…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…

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？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？2 \5 {, d+ s( }4 C2 ?8 g" k

其實我還滿期待的。9 C9 u3 k$ R1 b1 l% @- W3 g
7 q' ^2 C) X% A5 P  a
（第三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5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29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四部訪客6 x. o) s# t1 q8 y1 t9 T' q' M
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
' t% ]! C% o' d0 b: w4 @: p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
現在我有點懊悔了。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。
5 I' E" `9 i. E# R$ x
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－－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0 w, r2 l2 H% ^8 u( y
？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。
  a2 q; _- f' R" J: v' Z
每一天，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…我不耐煩，醫護人員更不耐煩。" G$ O* e" \2 j8 V4 K0 c

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，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。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，他們也說, {- W) g4 Y' y. ]1 q
，醫院不是姚夜書的，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。; N. n* O9 B: g6 Q

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，心情真是糟透了。
9 s3 }" v3 H$ v, V1 _. u
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，畢竟危險…但是也不該有電腦、網路線…好吧，我是
自費病人。

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「長」出來的。

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，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。當被煩到一個程
度，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。我完全可以諒解。( @' U% x% m' a! x

但是我那群「特別」的讀者，不能諒解。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1 Z3 [+ h/ u3 y' u5 ]& e
妙咬到舌頭，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，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，把滿屋子的「& R% B( ~1 }+ D5 s
讀者」趕出去，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。( e, L  ]0 i3 h4 ]( l3 u( t
! h& o: C( W. Z, t5 q* |9 k" F' s
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，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，我不知道挨# L9 z( x3 y/ M' G7 x
了幾針鎮定劑，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，房裡多了電話。
3 v4 ]4 f$ x- C. U+ M
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，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。
0 t3 n' ^* e; Z6 W
這有方便的地方，也有倒楣的地方。方便是，我拿起電話筒說，「不去。」一切2 j; s: K# z& y$ J5 x
都解決了。倒楣的是，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，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。8 ]( I. E/ P  _8 }2 u5 y

不想管，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。2 l( F; ~* H3 V7 J% M( O
( K' \' k- |. N; S5 \
打完一段，我終於忍無可忍，拿起電話，陰惻惻的說，「不去。」4 B6 \, y) S1 h& T9 }4 U+ S
; ?/ y) n# y+ Y" T
「哎呀，夜書。是我呢！」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，「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∼」
3 x5 \* Z1 s2 O  Y0 [) v0 y" q, y
我頹下肩膀，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。饒了我行不行？你到醫院來作什麼
？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∼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？# @& }5 r) r7 t0 C
( I  E  s0 k* b6 ?, y1 n4 d0 ~2 R1 F
但是我相信，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。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。他，絕% p1 L: T' p& g" J1 A- Z9 t. I
對是我的天敵。
  G- A) G0 `/ H2 P* M9 }
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，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，「你別動，我馬上下去! \$ }) p9 T+ n7 P7 |" P
…」
: ^( J  M) D4 J0 T  j0 Y
垂頭喪氣，我穿上拖鞋下樓。真糟糕的時間…傍晚的逢魔時刻。正在喧譁著領飯
盒的病人和護士，突然安靜下來。整條通道「刷∼」的讓出來。

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。一路走，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，退出窗外，大約
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。+ d3 }1 ~4 O! X' b7 c2 G+ }. Q( ?
; ^) v2 ?8 E" w- |& _9 S( L  h
也說不定，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，我的鬼氣更深了。不過我面容的陰森，卻不是; J6 K8 v* b" Z8 ?( M$ I. V
因為鬼氣的關係。
. r' F: [! I9 g* S
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，「誰讓你又來…」我的肩膀一垮。

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，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。我毫不  y% i3 f* A  P8 k6 `+ J7 a
客氣的踢桌踹椅，把他們趕到一邊去。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，這個該下鍋
卻還活著的活人，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。
( g* z5 h8 p* ]- ~9 p" d8 h
「…夜書，你的脾氣變壞了。」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。

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，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。我脾氣壞？我脾氣壞是誰害的？5 w$ r$ Z/ j2 V' r+ d
9 E0 c/ h. R  D  ^6 p: W
「夜書！你怎麼瘦成這樣？！」他大驚失色，過來就要摸臉，「你瘦得下巴都尖
了！」* b! H  @( ^/ g* w+ q$ {
# D8 t  R+ c2 u# O3 }
我趕緊躲開他的手，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？「我一公斤也沒瘦！拜託…」我沒: E/ ]7 w1 e6 j- [2 ~2 s
瘦，只是臉型改變了。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。

他又囉唆很久，泫然欲涕。我默默忍耐著。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' Y2 i; W+ e' b! I
題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。被他這樣煩下去，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, e# j6 _; C- |; w
－－煩到哭。要揍他麼，他少了一隻手臂，又哭哭啼啼的，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; u# K+ o" A  _1 ^* C
。' }" f4 |2 X3 p: E: D; a. e
& d8 c( @, `+ E8 }( s. n3 d6 f
我說過了，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。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，那才叫做會
走路的地獄。6 Q. A) F9 L" E& _3 h
2 J$ o( D& g+ t
百無聊賴，我只能東張西望，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。! L. e# G& c% R9 O! v

不對。怎麼算都不對，怎麼會是四個？還有一個呢？難道他們這麼敬業，被血肉
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？0 `8 u- `  m: l) F; \! J% R
+ v6 Z8 L1 A+ v2 k( X/ s& R1 q8 V$ u
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，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。: b5 H; `, I% l
' l, Z. ]- i9 Z$ V) L: z/ @& \
「我覺得很奇怪。」他還做最後的掙扎，「夜書，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？我早+ R! |+ Y0 y! C$ H6 {! C0 E
就不是吳大夫了。」
6 T- Q! [) J' c; \6 M+ x" P
「我不記人的名字。」很乾脆的回答他，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，「你不是順路來  L$ N- P2 q7 Z- p) N8 c( f* X; {
看我？看也看到了，快走吧。」" L9 k) J6 |5 Q% e9 v0 H

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，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。吳大夫不在，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
濃重的鬼氣了。斜眼一個個看過去，倀鬼有些畏縮。
6 W8 A1 X$ C) x7 w+ W% p
我不記人的名字，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。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，但是喚名，
就可以約束一個人。我不喜歡那樣。
4 p; q9 _9 i2 G* M7 N5 y8 A
「徐阿明。」我用命令的口吻，「鍾曉齡呢？」; r! e. L) F- l1 ^/ C* C

很像是雛鳥情結。我幫他們取回名字，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。
0 f1 F7 z. b2 A; s
「她回家了。」徐阿明低下頭。
* k% d, G0 q) f* Y
這讓我迷惑了起來。回家？就算清醒過來，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。他
們陽壽未盡，又沒有人來接。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，而且不能離主人（
哪怕是主人的屍骸）太遠。4 V- M4 E: s9 Q, O, o( ^$ m
* M1 Z( s4 j! G
事實上，倀鬼是有些弱智的。0 f9 H. I' W8 |  S3 X& H
* g' S: l% t& {: r; k6 S4 o
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？距離這麼遠…太不可思議了。% z$ A1 u% F' ]" I7 {  ?

我又問了好久，但是翻來覆去就是，「她回家了。」

我有點氣餒，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。無力的揮了揮手，他們默默的回去，然3 `* k- M- ]9 d% v3 }* l% L
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。
# f9 u3 t# R( j+ h7 E% d: @( v
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。
* j1 A; `8 `5 b

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，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，大家面面相覷，說$ q7 T5 Y) J0 x
沒聽過這種事情。

對。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，其實不然。我很忙，要看資料消化資料
要寫作。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，常常讓我有挫敗感。當寫不出來的時候
，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，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，吐出來的故! c2 v( @" ?1 L! h6 `1 B1 i
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，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。; V% g( {, D2 G( g5 t9 Z

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，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。

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，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
一手資料…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。

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，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，多少都存在久了，有: b6 b2 Z' f# r$ _( d
些道行。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，我不禁皺眉。

「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。」書生老鬼說了。# p% ~; e6 p  E2 A- F

「怎麼帶？她只剩個鬼魄。」我沒好氣。0 e( k) M) j) Z5 s* b/ W
; K. F6 K7 D) ~# M7 Z3 w1 a+ P2 V
「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？」但是他也承認，「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，5 b3 I- V* K0 Y! H( q% K
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。招魂有用，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。」+ Q& R/ E2 Q$ ^# |. X

小司－－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。$ S* W% U9 _" H

招魂。我心裡動了動。要招魂，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…誰會想招她的魂呢？0 {3 G2 v! A% f% z5 d4 L
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。8 y+ ?) y- k; X7 L% m

看起來，姊妹情深。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。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，主人發瘋& Z- k- v# e8 |: C8 e
，她也不會再造罪孽。好好的供養，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。
8 v+ s  k; v  `# M
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。到底我不是救世主，管不了那麼多事情。除非發生在我7 y7 B1 X7 v" V+ C' O" a
眼皮下，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。
* S8 n  Q5 q- X  q
畢竟我說過，我只是小說家。

＊＊＊
; k$ e- Q2 M1 K# n, J7 @* q8 t
吳大夫走後，我過得很稱心。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，卻相當心安理得
。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－－鐵氟龍的心臟、液態冰的血，既沒有仁慈，也沒有
溫柔，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，下藥又重又快，毫不考慮後遺症3 N( p! g9 N  {6 G& ?: |
。滿腦子只有「當醫生賺大錢」的偉大抱負。- ~0 k* j7 h& M6 w4 R$ h

我不惹麻煩，他們不理我，大家相安無事。

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，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，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
，車禍的車禍、住院的住院，這倒是滿神奇的。漸漸的，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, Y* e$ |+ x. j( h1 h7 x
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，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，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. Y  _, F; R, ]' M, c# a
異照片…5 Y/ W7 Y! W' M( p& i
/ G1 l) b% `8 P+ |* x& e; V
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！真是…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？9 z5 ?/ M1 n3 w2 N$ S( @6 [
: M0 S" h8 R, n' K# S( A9 Z
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，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。我滿腹狐疑的下樓，但是會客室空5 G0 P( m5 T. F1 v" O
無一人。  t7 l0 v  Q8 i+ U# d% }9 E

人呢？
6 u+ N3 G$ H7 h# F1 |' q# q: h6 c
我等了半個小時，最後護士通知我，她有急事，走了。, y7 q  u9 k/ Z. d: k/ O: x+ W
$ z3 n9 w3 t- ?9 v5 d
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，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。但，關我什麼事情？聳聳肩，5 v& x0 ~; Y, G& U
我對護士笑笑，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，簌簌發抖。
6 L; [8 C; G7 h, c2 R" H+ @
後來我聽地基主說，我衝著她笑的時候，陰森森的，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' d' K9 n+ q' K0 ]; B
室，粲然的發出鬼火。

在這種氣氛下，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，像是傳染一般，讓護士小姐逼著嗓
子慘叫，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，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! E/ ~1 A5 A0 V1 M( m9 f
子上，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，居然蒙此不白之冤。3 H! g7 l# z0 N, g; n
; {* M+ N1 A% u& W1 R! g
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，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，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，我覺
得口吐白沫很醜。放鬆筋肉，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，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
的聲音說，「在打鎮定劑之前，先看看外面吧。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。」
9 P0 Y9 V6 h" `) s8 B- a# n
在驚慌的群眾面前，越鎮定越有效果。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，「不、不是他% h$ c; a' O# U2 M+ P4 u; M, R$ y
…是外面、外面…」; {6 u/ ~- g- l( _

我的臉瘀青了，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。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，我早就習慣了( u% f+ c5 Q8 [4 c/ k" v$ }0 @- r: H
。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，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。
; x7 A) Q- u* l0 [* T. q" }$ z/ s
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，他的前面，一大灘血。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，似乎沒% O! ?" V$ I& v/ n
有傷口。在路燈的昏暗中，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。

好奇怪的痕跡。像是拖把沾著血，一路拖到大門外。

我還在尋思，某個大夫看到我，大喝，「看什麼看！快進去！」舉起手來作勢要
揍我。0 C' M1 z9 `- n- j: s# Y( B7 s6 W. e! a

定定的望著他，大概三秒鐘吧。我咯咯笑了一聲。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，特別刺! G: x/ o& Y: o* ^+ s; U
耳。9 z. G5 L* p( c: \# I0 n* i
7 z, U, i, p, z$ j6 g2 Y& m" h
他嚇壞了。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，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。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
他，顫著聲音，「姚夜書，晚上冷了，快進去吧。」

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，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。$ }! J4 [1 G, Z9 n

沒說什麼，我安靜的走回去。地基主冷哼一聲，「那護士救他一命。」9 E4 E% B! K% m, I! E' A: J

「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。」我也冷笑，「妳知道我的性子。人鬼殊途
，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。」2 {, k0 P& |3 k0 F# J7 Y6 ^

她張著嘴，狠狠地跺腳，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。
0 }& ]+ v2 s. I/ i' z( R
冷著臉，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。那灘黝黑的血，一直在我眼前迴繞。

( c) ~/ L5 x7 ~; |# d$ c5 U2 @, |$ U
拜網路之賜，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，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。
並且開始過濾，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，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。此外( k; y+ @/ a; n0 c6 ?; W9 S' ^
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。) G* L1 g" ~+ s% \

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。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，「為虎作倀」6 c4 `/ U" }+ T
。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，還是找到一些，更有趣的是，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( _. g# B/ m* x  p- n0 Z
找到的。
/ D+ P/ b& ?) [! l1 s3 z  B& \
地基主鬧小性子，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。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
某些疑問。

整理一下，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，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。一個下班的3 }, @* G6 n6 O) F7 f4 p/ E- e6 \- P# Y
醫生，碾到某樣東西，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。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，車窗出現一: O( {9 f- W3 [0 H1 o7 R
隻慘白的手骨，在他的車窗上拍著，留下幾個血手印。他暈了過去。& V( `9 t. G* q. {
. ?. x8 S$ `8 C2 ~/ m
這個醫生的位置，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。第二個犧牲者又
近了一點，這次比較尷尬，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，他們的車停在路邊，也被印
了幾個手掌印，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。

越來越近，越來越近。如此一個禮拜了。這次，到了大門口。1 F* ], D: j. _6 l4 S
& m# k, C9 D" @& I
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。「…小司。」
8 d6 h4 s% o1 n# Y5 s
他像是貓一樣，躬了起來，只差沒有發出「哈∼」的恐嚇。「幹嘛？你要幹嘛？+ t+ h& G9 [3 [- N' f8 R
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？」
, I  ?- N. H5 M5 I8 C
沒理他的過敏，「陸判官說，我就算抄電話簿，也可以迷惑眾生。真的嗎？」

他瞪了一會兒，氣餒下來。「…你就算讀現金帳，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。你的, ^( x$ t% u; p( e& k' \5 h
作品是眾生的罌粟。禍害，禍害…」

嗯。我也明白我是禍害。& ~9 B) V% n7 O& d
! T2 x* C  M: M( ~
「魂兮歸來，去君之恆幹。何為四方些，舍君之樂處。而離彼不祥些。魂兮歸來. h  {! X7 Q& v4 F, L6 `( w5 t
。」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。; C. w" U- A5 Q" z4 h8 e

小司張大眼睛，「…『招魂』？你…喂！你不要亂招！你要招誰出來啊？！你到
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？…」) D% P. e+ z& L8 a7 H6 \

我是發瘋的禍害，當然知道啊。
2 _6 b- X8 t5 ]" ]6 `7 f/ b+ @& M% {
「南方不可以止些，雕題黑齒。
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，蝮蛇蓁蓁。8 W$ H. }, s2 ]: s' h, d* j
4 P; `, j; A0 b" p# p# w
封狐千里些，雄虺九首。
往來鯈忽，吞人以益其心些。$ o6 J! \6 k& }' A; d: ]
歸來兮，不可以久淫些… 」! ^( h5 w) t$ _1 R

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。死去無法復生、肉其白骨皆是虛幻。獻祭任何人，都沒辦* `% v0 ~3 i7 k0 o; p; u
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…( z! s" _7 G; T# x) m6 s* `
! D9 f( D& t$ X2 J7 x
「魂兮歸來。」& A7 b6 R0 X1 X* Q3 D; u

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，像是呼嘯的哭泣。在虛妄的招魂中，眾鬼放聲大哭，淒3 d. M- A- t7 S. R& |' s' W  |
然如暴雨的悲鳴。& g5 S+ j0 ~( _" v4 P( Z
: Y; U, K3 O- s2 |* m' F
交融一氣。

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，大叫一聲，摀著耳朵逃走了。- o# j# U" ?- g+ m$ G
2 t9 u! I9 C# m9 Q
我念了七天，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，每天都有護士辭職，整個醫院天翻地覆，0 g0 E- ^4 ?2 F7 i, h% r4 x* J2 Y
充滿鬼哭。不過哭歸哭，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，倒沒有幾個。還跟我嘔氣的
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，求我不要念了。' k3 n' ^# F" f+ i8 t
- P" v! q# A* @8 b
「拜託，我會哭瞎。」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。! M4 l# c- K! B9 Y1 N+ S

睇了她一眼，在晚霞滿天的黃昏，我開始「招魂」，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，然1 V+ \2 a5 e# v# j8 I7 b, T4 s* \
後設法躲進地底下。

第七天，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。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「招魂」，然後悲泣。6 c: y+ O, V" x6 v: c5 g9 d
啪的一聲，整個醫院突然停電，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。我現在只能祈
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。) C9 V3 w7 B3 I4 z

因為，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，我可以想像，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。蠕動著
，痛苦的膝行。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，沈重的啪、啪、啪。咽喉滾著2 A6 j8 j) d" ?" O7 s7 M: X
血的呼嚕，而且越來越近。
) V9 Y3 C, B  {% p; r, d# \/ k
我聽見，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。水滴聲。嗆咳。拖著沈重，慢慢接近我的門。
5 `2 V: D5 B) T) @7 r- n. d; @) Q
蹦。房門重重的撞擊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。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
猛烈的力道。蹦。* ~- X- A1 }' ]; O; M: s3 Z
2 X' g1 J* P( V6 B( W! m; w; w
天，完全的暗下來了。黑得如此迅速，如此不自然。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- @+ T0 ?& l2 d
，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，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。
3 @7 u. R* K/ R, Q. z+ ^; x- D" X# u
蹦！又是一下撞擊，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。我並沒有鎖門，只要壓下門把，應該  v8 K4 l# q  k: E2 ?1 ~
就可以進來。但是外面的「人」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。( k) t1 ?' ^0 S
6 p2 b: M& h7 ]1 e
第三次。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。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，無聲的、無聲的憤怒。' Z& Z' A, ^! Y0 `

我打開門。
. Q5 x/ I6 \8 {; Z' a
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已經被撲倒在地。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，所以銳利的牙齒只
咬住我的前臂，並沒有撕開頸動脈。
9 f$ H9 `5 j/ F0 W
「鍾曉齡，不要動。」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，「我為妳說一個故事。」" N" y5 L; D) z" o9 F4 D

她僵住很久很久，茫然的抬起臉，鬆開了我的手臂。) E) |2 a, ]8 M4 x" b4 V
' s0 s1 V% g( Z5 ?' _
肉其白骨。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，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？她還沒長出皮膚，薄薄2 z8 F: k. I# [) j) Z& _
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。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。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，$ z3 S+ C- i: y- j- f- N
像是隨時會掉出來。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，當然，也沒有嘴唇。兩排森森的牙
齒露出來，沒辦法停止的唾液，滴得下巴混著血，一片溼漉漉。6 |& a  X; ^% I% w
; C7 t7 j: x. t8 P: a
但是她的咽喉，一片空空盪盪，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。! t) V$ G5 I4 b5 h0 f, b2 @) S7 q, B
3 Y5 ]" L1 ]5 m5 I
我拉過椅子坐下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，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。這可憐的孩子滿' `' [$ @# q; s4 V  t
眼畏怯，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。十指不全，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。身上狼狽的
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。

她在哭。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。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，因為她! c" L' v5 g0 s0 ?& G2 @
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。, S; f. g7 p) H4 P/ Y  l( Z2 p

極其可怕恐怖，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。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，她將血肉9 d9 }3 m( C2 T3 ^; P+ W0 g4 R
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，無聲的啜泣。1 o. q* Q. U2 U, G$ M" e9 U
/ K: B, g6 U; N6 ]+ g( O: {. F
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，回到自己身邊。這種願望無法責備。但是對於一個被吃
掉的倀鬼來說…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，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。
  A0 t3 N5 f1 s* ^) U( {5 M
被吃掉的地方，是永遠長不回來的。所以她的咽喉、股肉、後背、臉皮和雙耳，
還有內臟…都長不回來。
1 R+ Z& i4 s4 D2 U5 X
生前的她，一定是很美麗的吧。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，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
麗的。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，活生生的。

我，覺得很痛苦。因為心靈破碎過，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，這種: T6 \! n# D6 L! z# Y
衝擊這樣直接迅速，奪走了我的聲音。/ c4 m( Z" s) }) ^, G' r

「…我為妳說個故事，鍾曉齡。」聲音破碎而嘶啞，「等說完這個故事，妳的苦& }( i* U! b2 Y- ?
難就會結束。」

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。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，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。
最後發現浮生如夢，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，回到海中。, W6 j; O, Y2 {6 g' K

「她說，『你還會記得我嗎？如果我變得不一樣，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
的模樣？』6 M0 f; d" c$ U" d$ n* ]1 |3 p6 W
* L4 W) ~. g/ T' t4 r( I
他說，『我會記得妳。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。記得妳非常美麗…所有生命的本身
，就是美麗的。』
8 R+ L0 }% p4 {! f% {7 K
她微笑，整個臉如許燦爛，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。」
4 z$ @. M4 q* K, p/ L( {
我停住，試著掩飾哽咽。; b* ~' Y8 Z& x7 s) Q

「『我覺得想睡了。可以借我手絹嗎？我失去眼瞼，沒辦法閉上。』一條手絹覆# O! C+ g: E% h8 D8 R
在她的眼睛上，透著薄薄的雪白，她望著陽光。

『答應我，不要悲傷。這不是結束，而是另一個開始。』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，
『陽光好美啊…』. ?1 J( g, \9 z" s: N
. [+ v$ Y* \2 c  ~3 M3 O, R
她展開新的旅程，向大海游去。蛻下的軀殼，粉碎而雪白。」* w- x( i: Q* K- {2 r: k& Z
- G$ o0 U3 X0 R8 M: [
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。片刻，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，粉碎成雪白
的骨灰。- A; t' V4 O' L/ L1 }5 u0 u2 R
% x0 G- O% w: A$ b( H3 m8 B! b
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，我哭不出來。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。

) g7 E0 B2 n5 @0 k# _) J) f( k
0 V+ n0 {! m7 ?
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，因為她無法行走。悶悶的，面牆躺著。

沒錯，我性格軟弱。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，不想扛這些痛苦。我害怕雨天，厭
恨陰霾。喜愛陽光，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。
1 E, {) a% ~. T, c4 _8 Q
從任何方面思考，我都沒辦法釋懷。為惡者已經在贖罪，任何人都沒有錯…我不9 U  F& J- Q# n+ |
是鍾曉齡的誰，我甚至不認識她。+ {8 ?4 A+ \* i
0 x, q- w  ]/ ~+ [
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。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，又添上憂鬱' \# s) R: ]' t' j
症。* M$ G0 k. d( ?. R6 z

「你再不吃飯…」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，「吳大夫…」( L9 u( l/ N1 {- T- O  x1 y
  Y, g7 K7 Y0 {% ^5 X
怨毒的望她一眼，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。別添亂了，我這種惡劣的心境，不需8 l8 d% p$ X. h1 W- u
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。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。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7 R7 r. j7 }$ c4 F) Y+ C
。* O  G  _6 ]7 E+ R: {5 u
+ v1 y+ O1 l3 u* S' W, S
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。我只能寫，然後等待。

等待的人，卻七天後才來。
* t. j2 @$ a7 j! F/ A0 f& \
看到她，我卻沒有吃驚。即使她整張臉、雙手都包著紗布，我也不訝異。之前我, g# K  F& D2 W9 r9 @$ K3 j2 c) }/ q# x% l
已經問過小司，返魂術很兇險，就算成功，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，九成會變成怪
物。
, }8 w9 t; B& h
她付出很大的代價。+ d! P( G; k* e2 _) ]' ?4 h/ @0 c
5 I: X) h1 h+ O+ m# {+ n" c0 L' b
不再泰然自若，她慌張的雙手發抖。「…她在你這兒吧？」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. P( y+ e$ m1 m: u( y7 d
，她不會來找我的。- V1 M" N9 y3 F+ G
5 Q0 g3 d( c6 N% J( s! c
「對。」我咯咯的笑，陰鬱的看著她。面對她，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。

「請把她還給我。」她的聲音軟弱下來，「她是我唯一的妹妹…我沒有親人了…) d1 J4 Y2 J3 J- l1 _" u
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，不應該是她…她什麼也沒有做…」她哭了，眼
淚浸溼了紗布，乾涸的血透出來。

「我拒絕。」覺得疲倦而麻木。其實我該提起精神，因為地基主說過，我疲倦麻' H0 R  ~2 i1 A; O
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。「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，也不問妳的職業。因為我不想7 |% L# j9 Q7 Y& y3 z8 `4 M. }
聽妳說謊。」
6 p; ~8 G: A2 p! \
她倒抽一口氣，結了個手印。我的心沈了沈。討厭這種預感，討厭這種從時空閱; g! Y. J7 V: L: y
讀歷史的能力。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，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。

沈默這樣難堪，我覺得很悲哀。
7 X' j3 p8 B( }. E) r$ q
「你什麼都不知道。」她的聲音帶著嗚咽，「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，要, d9 Z7 r) x1 a* K; f1 n' Q  [
養活妹妹…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…報應？這就是報應？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& ^6 J4 v5 s% N- h* z- @$ O0 i# Y
是上輩子的報應？那你告訴我，我們該怎麼辦？我們到底該怎麼辦？」
# H0 Y: @; r" R: v! J7 L0 D
「我不是神，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。每一條都該死的重。」: J+ l8 B" O" }% ~) x* x8 X5 B

然後又是沈默，窒息一樣的沈默。! o$ b1 k* }$ r% t! t( G
2 U& J' d- s0 ]0 D, u$ ?# D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' K' o, k7 w! O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, Q3 W9 M. O% o& M) H/ S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
她突然爆發了，「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！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？你為  P6 g, T, {" {/ W
什麼要阻止我？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！七七內只要她吃了『虎』，就可以完全復
活！你為什麼要阻止我？！」5 K) Z# _' e. \) k* `" G! y. }2 c0 b
6 ^2 \9 @6 U0 M9 d2 D1 E
「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？」我低低的說。其實我懷疑這不是
我的聲音。這樣冰涼、陰冷，像是蛇爬過了肩膀，蜿蜒在胸口。「不能走，她只0 |  f; F# J: ]& L5 U* B( |+ `! P
能用爬的。」4 W4 ^( C+ ~: ?

艱苦的，從遙遠的家裡，爬過半個城市，爬到這個醫院。連哭聲都發不出來，流; o- K/ z' b6 r* C
著淚，一步步的爬。

「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？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？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
有？妳要無罪的她，再去沾染罪孽？」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。, J: j! u: w7 a; J

「妳真的愛她嗎？」

撕裂而絕望的哭喊，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。聲嘶力竭的，無言的控訴。握
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，她痛苦得幾乎死去。

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。7 B1 j* r! J# ^6 I8 B

「你搶走我妹妹，庇護那個兇手！」她猙獰的扯下紗布，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，7 F: N/ P) ?# _
像是一道道爪痕，「我要你不得好死，不得好死！」
) h( g  Y0 B$ F3 M  B- t5 ~$ A5 G, c2 l
望了她一會兒，陰暗中，我輕輕笑了。「隨便妳。」2 ^9 N4 {  r4 G

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，被醫護人員拖住。遠遠的看，她像是夜叉。我知道夜叉的% I# J' I9 o% {( t) l6 {
復仇心很強烈，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。( d! t) n& c4 N$ Q1 i1 o( J% [4 v
1 ~7 K8 N- U" s& h' n+ b6 z
儘管來。$ Z& d/ E- \+ O6 ?/ {
  S9 E- r- L( _
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。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，對不起。她太寂寞( g  B+ o5 C6 J) O
，寂寞會引發瘋狂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，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。
8 P4 \# n! x6 c" c
我什麼能力也沒有，對不起。6 ^; e/ k2 ^  t! e) E# e6 C

抱著那罐骨灰，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。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，在沙灘上奔跑6 h2 |8 G% b# Q6 h% p5 I
，一切完整，跟風一樣自由。
" H+ j5 Z8 H* B! r& U. N. A
能夠給妳的，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，一切都是虛妄。或許這樣最好吧，一個瘋子# n1 D4 o+ J; _  [0 b
的夢境。直到妳的陽壽盡了，有人來接妳為止。- R) T9 b2 L: G* `  ?6 o2 o: ~

這世界，這樣痛苦，也這樣的歡欣。- t+ G, E3 w& ~! I* T  S" `
: T1 ]& F2 Z8 R6 g  F; S! a
! k$ W: U! o8 ~) A5 L: @9 K
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。) G: X$ l; U$ V# n8 \& I$ k- v. l

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。
8 [5 o  V' ?4 f; k( r0 M, d' P1 O
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，聲明我不見任何人，所以不要隨便來
醫院找我。但是，我是說，但是。
6 ]/ O, K5 _; ~) b7 D8 W
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，說不定，我會私下和你談談。

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，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，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。當
然有更多的謾罵，更多的諷刺，更多的指責…「妖言惑眾」。$ o6 m+ o  k, D' l  o

不重要。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，偶爾，非常偶爾的，我會
請他們來找我。) q0 Q% I  v) @* n
( [7 X0 S) G& H5 i/ E, Y2 L
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，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，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。也: P8 F& z) ]( B6 |
因此，我認識了一些人，還有非人。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…不過我答應要
保密的。
- q0 }# d0 Q1 }. y3 X  u
這樣有什麼好處？其實完全沒有。我幫了他們什麼？其實也沒有什麼。

我只是認真的，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。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，撞8 C+ d7 `' n5 P/ B0 e* C% E$ I; l
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，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，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1 W) U# E4 O2 }3 k' x
…$ ^5 A7 k/ ], W- D9 z

仔細想過，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，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，剛好大家都能接受& d. }# i6 F2 N* N) E: {/ F
。雖然見過我以後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。我也不懂，大家都很平和的
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，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。: F, U9 x  b5 J3 L6 a4 k

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。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（這個妖當然是我），和想為
我退魔的牧師（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），他們很倒楣的中招，成了我的讀
者。% L4 ~3 ]) l* v  Q

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，和無法拘束的自由。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。6 Q$ v' ]4 @& Z3 ?2 T

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，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，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。% b' }9 T$ t  x/ o0 r5 q

「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。」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，我酒量實在很差勁。2 z3 N) w" O6 o8 K/ P2 {6 X
6 L9 b- M9 }, ?# H) {
「我會把你們趕出去，還會摔電腦，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，甚至要偷溜出去的/ D# e: Y! E* R- ^
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，好讓我出去逛大街。」其實我已經半醉了。, ^# ^! {1 \0 ~

「嘿嘿。」老鬼喝了一口酒，「你對大夥兒都好，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。」
+ Y- _5 _5 O7 z' R+ n% t. t
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，老鬼老鬼，真是老成精。「你們是讀者，不是朋友。」
1 [. `" {- ^- a2 l
「讀者不可以當朋友？」他的語氣很不滿。6 _" {3 ]) U6 _2 n
% Y" I# y! y0 Q+ j5 D
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。其實，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。在心還很軟，神智& b4 A7 F4 Z2 o* v6 f1 K
清明，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。$ v- @! d# _/ _* m1 r) f& a' j' U
% p; F/ \+ v6 ~% Y% K: |6 ^& D
「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，發生過一件事。」$ T" [# l0 ]- s

十六？十七？我忘記了。我開始狂熱的寫，開始有讀者，互動的很親密。血氣方" P: Z5 _# @3 a+ u5 m
剛的少年，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。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，怒不可遏，寫了一. A  g/ s, J) m: U. V- F8 S& }
篇抱怨文。

第二天，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。應該說，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，整個主機* h9 L- b& W3 X0 g, s' F
都毀掉了。3 }+ C( H* d  T5 x
' L( F/ w9 {! [$ B
「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。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。」

年紀輕，只會橫衝直撞。出版社是不好，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，我在網站口誅4 f+ u# @  w; _0 X1 h5 w
筆伐，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。

再一次，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，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，跑去出版) Q! {( T3 i$ V
社吵鬧，還跟員工衝突，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，腦震盪。

「那時候，我好害怕。」可能是酒醉，我的聲音這樣軟弱，「他們為什麼要為了
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？幸好那女孩沒事…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？」

其實，我一直都很害怕。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。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
的人？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？我最了解自己，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、空洞6 C. ~8 ^! P; [: O& n0 P. |
，我知道，我知道…
9 E% B7 E2 {6 u/ H5 V
我只會寫而已，除此之外，一無所有。

醉到昏睡過去，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。為什麼，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？% O! N! V- Q6 y) R, S
" {. [, c) {& g- m
因為我害怕。

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，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，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。我
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…甚至上過床。我還是，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…! P$ U2 E: y4 F# u/ K8 e4 \
* ^* S& r4 E3 m2 y5 b5 D8 O
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，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
麼…& t2 T1 q. P& M- b( X
4 ?) Y# {- L3 y
我退卻，然後下沈。越退越深，越退越深…直到離群索居，不再說話為止。* F' B# [, x9 s5 D% E* K
8 }% I0 d* T/ C1 K  N
並不恨，並不恨那個女鬼，真的。沒有她的糾纏，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。只是她% ^$ H9 A( i4 D3 _1 `) z
的出現，讓時程加快而已。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，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。4 T" b+ Y: P: j$ [+ P  M
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，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，狂著想要取材，想要寫6 j( v" _4 A; K6 s
，想要寫…1 d0 \, s+ J% w" P$ h: Y# i
. a7 h( D5 }1 L; @: `$ C% e1 A6 P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。0 |2 ?  C, ?- w9 u  [
  \) I! j* u! Z# J- R" F
誰也不恨，誰也不怨。這一切都是必然的，必然的。

昏睡的深淵好深，深到看不到底。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。我在沈、沈、沈。) d0 t/ {1 ~, E; M" M. Q( J5 l
% P$ N* @$ t! I% x  S" E
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。咯咯咯咯。: D% ^' X* u) \! E

沒有，讀者沒有讓我受傷。或者說，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。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
，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，封印起來。

但是夠了。我取材取夠了。現在讀者對我來說，是善良的陌生人，不要再進一步
了。他們傷害我的時候，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。4 N# w3 b' Y( {( o: l4 H  p7 G

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，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。沒有人是真的自由。! g5 ]5 {5 Z2 V( C' ~1 @! T

＊＊＊  ?7 i$ t' ]! t, m2 r
; A) V2 k$ h, p, N6 ]$ B
醒來我頭痛欲裂，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。老鬼涼涼的看我，嘿嘿的笑。; h  w2 ^; w' f/ P# \* d9 Y

「說倒是沒說什麼，」他哈哈大笑，「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。」
, [5 `' T: {, }, w; a6 {/ e$ ^  V
「…真的嗎？」我大吃一驚。我知道我酒量不好，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？地基
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，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。

我真沒說什麼？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？
' o4 }7 m- m3 t* R+ N5 M
「剛你有訪客。」地基主咳嗽一聲，「護士不敢叫醒你，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( ?9 v6 [5 S7 t% ]; G% |4 n: w- H
。」# H6 z2 s5 y6 r' w/ @& r; C+ O, b
2 _7 E( s* W8 i5 }
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。打開來，「重度精神分裂」。& s% d6 e( H0 k
, _0 q8 q- D! l& k
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，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…我的過去，這樣子蓋棺論定了8 b! s: Y% H3 Y# T* u
。

翻著那本小冊子，覺得也沒什麼不好。咯咯咯咯…
3 M2 x1 l( t" k' S  W
（第四部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bluejamie

版主

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 Rank: 6

UID: 12091
帖子: 23873
精華: 15
積分: 65744
蘋果幣: 939758 金幣
蘋果存款: 2804361 存幣
閱讀權限: 100
性別: 女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844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6-8-6
最後登錄: 2019-4-17

論壇之星自創文勳章蘋果金曲獎盃飄月勳章

6^#

發表於 2007-1-30 04:30 PM | 只看該作者

第五部回家& h* l7 g( e# Z3 s4 P* Q) {8 G, g
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' x3 G, B! D3 [  @. ^8 o% @9 k
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
8 n& {; A" l& v& H$ G

仔細看了幾遍，我拿下眼鏡擦一擦，又仔細看了看。唔。
2 G  H/ X1 l% L/ g/ a
今天的陽光很美好，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，一陣陣的嘩笑。是個適合
出門的好天氣。8 L, u6 u! J. S4 k- A

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，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…若不是我大吼大( r# L) ~& W3 X7 \& b' U
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－－狼狽的只穿條短褲，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
扔了。

地基主被我嚇哭，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，眼睛噴著鬼火。這根本是鬼扯…只是
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，不幹了。+ R9 A9 @/ z! v- f) H! n1 X
. K4 w4 k3 v* T4 r+ o% F% q
這到底是醫院…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。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) Y- M2 |6 z# _) Q5 v, l: x
就是三重苦，有眼無視、有耳無聞、有口無言。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
也不會知道。
$ I& v; S# K$ b2 X5 D
天氣很好。很適合出門。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…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，
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，叫他從我的版稅扣4 Q  ~! p1 Q; B2 b
。

他糊塗了，我也糊塗了。2 m7 H7 K& Q$ Y# i/ B

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。

列了一下，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。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，我自己
去辦好了。$ p! j6 U. {! N5 }

「小司。」% o. B# U0 m: M( T6 b! P& `* L% G+ o
+ o5 Z; U, M+ x% P* r* _
他嘩的往牆上一貼。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，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。所以修煉還不
夠，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。他無處可去，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
形的地方留下來，多晒點陽光，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。

「別、別過來！」他拼命搖手，「我告訴你喔，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！你不要過
來，不要過來！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…媽的，你真是人嗎？為什麼你的
鬼氣比我重啊～救命啊～」* ]: o7 B4 `1 y  }5 j
' z; ~6 y" F4 n
我蹲在他面前，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，有些許悲傷。被陰差這麼講，真是…
$ r% q+ ~7 ]" X5 X* }
「好吧，我不過去。」定定的望著他，「你變成我的樣子，我要出門。」, G. B5 G2 ?& ~

「…不要！」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，「你出去幹什麼？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？  }- _6 l% \3 k5 V, c6 h0 s
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？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～」

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…？

「變成我的樣子，你可以用我的電腦，還有網路線。」

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，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。「有錢能使, ?) H5 @# [; R1 q! \
鬼推磨」好像可以改成「有電腦能使鬼推磨」…
+ c7 U* O6 O- x7 D& [0 i, Z
換上簡單的衣服，我出了醫院，招了計程車。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…/ F1 v8 {( `- ?# ~+ j
撒了一把冥紙，加速逃逸。) D. u, ~7 b9 i! y* e
8 W. R' u4 [3 z2 `) l
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，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、球鞋。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6 Q' T0 ]1 h' R0 p& R6 [- g' m
，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？

正在冥想時，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，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. X7 h, p8 g& \
，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。! j# }% d  T$ G5 g2 i

「對不起對不起…」他再三道歉，還下車開車門，「真的很抱歉，大白天的，把( Q" y5 ~8 z6 j+ I2 O" d
你誤認成…」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，「那個。」6 d4 j4 r5 H9 T/ a& |
$ B: l6 v/ |: c/ x$ p8 |# t7 T) ?" b
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，我坐進後座，「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？」

「唉，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…」他發著牢騷，「昨天七月十五，我們天天路上跑9 ]( [& `+ R7 D7 {9 C. S
，什麼怪事沒有？帶一些也比較安心…」$ J7 _, ^# C- Z; F" E) K$ x
2 L( Q* u% q" {: N" k" v; o
「哦。」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…咯咯咯咯。
" b. A5 U) P$ U. e
「冷氣開太大了？」司機撫著手臂，將冷氣關小一點，「怎麼越來越冷…」. F- m9 @' J, T" V

等到了目的地，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，逃命似的呼嘯而去。

…大概會感冒幾天吧？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。

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，編輯差點被水嗆死。我猜他是想叫醫生
吧，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，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。為了要命的稿9 Q4 b8 |/ [; M. z
，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，我還偷偷地抄筆記。* x, t/ {+ w7 V2 O
0 n1 T8 J2 J, _! _- \# {9 F/ d
「不是我要用的。」淡淡的說，「我要安置一個孩子。」
. }9 `% D9 s8 K2 S8 b% R
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，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。
/ Y5 g6 j' [+ I4 z
到了靈骨塔，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，親自抱著她，放進去。可憐，什麼都沒有
了，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。到這種地步，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。
/ |. C# n, C  r& |& G
「雨淋白骨血染草，月冷黃沙鬼守屍。」0 N' n4 U/ a( {: p5 ^3 Q
) |4 i$ s9 X9 t9 x7 n
突然滿感慨的。, R8 @* \& `# S- t  S

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。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9 j" T" d0 d, F8 H9 S" O1 o' A
一個。
, T  ?0 V. r& T7 Y% S% n
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，正確的說法是，「風邪」。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& ?+ r8 Q/ F3 n! t) K8 ]! Y; N
。

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，我買了想買的書，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。不是假日，街+ \/ F# b, p3 n  T* q3 O) E6 ?" [- \' f
道空曠。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，婉拒了優雅的廳內，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
台。6 j5 g% P; B4 }; J+ q# h' m1 D

「…但是，裡面有冷氣…」服務生大為訝異，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，硬要待在室8 H) `" D) }" P, ]5 s
外的客人頗奇怪吧？* e1 Q2 F! A1 F* b0 X& G1 |5 D3 X

「我抽煙。」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，服務生才恍然大悟，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
。

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。對別人來說，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。但是對我這
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，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。8 Q) g: b! x0 I6 D

而且，海風這樣的清新，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，真的是一大享受。

喝著咖啡，閱讀「龍槍傳奇」，安靜的午後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，吹著口哨。沈
浸在閱讀中，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：無視、無聞、無言。零零落落的客人，0 d9 G" A' F% V* X" e2 D! L/ d
有人進來有人出去，我完全沒有察覺。5 L7 M5 r5 S% s) d/ l, D0 _% I3 ?+ K
7 }1 X% E( f5 e$ \9 s
「你…你是夜書吧？」驚喜交織的聲音，帶著一點點的顫抖。

聽到了自己的名字，我才茫然的抬起頭。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，坐
了下來。「你…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！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…減完變成帥哥了！+ A4 L) {3 H. K! l
」: N- D" [( r% |7 e( l: L
1 ^9 k1 G# R) B! r
我還沒有完全清醒，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。很可愛，很甜，個子小小的，
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。& `, k" I/ ^& F

不過是過去了。現在想起來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。
9 p$ X3 l5 \( a& w: n  ?& e
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，雖然時間很短。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…但是現在我卻想
不起她的名字。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，反而有點不悅－－打擾我看書。! D6 M. q9 Z" g2 b

「嗨。」我淡淡的笑，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，不禁苦笑了一下。長久的厭食和6 r9 A& q( O+ e( A$ h6 W
鬼氣的侵蝕，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。自己覺得不男不女，卻可以吸引世人的
眼光。. W8 I% R: E( S3 Z$ @

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。7 A2 g& r5 Q. J/ I% E

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、微胖的模樣，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。0 X' q# t, c! E

「我就說嘛，網站的消息不可靠！」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，「都是亂講的！
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，我就說哪有可能？我可是很了解你的…」

「是真的。」我漠然的說，低頭翻書頁。
4 c8 c4 K, {6 c+ o
她尷尬的住嘴，小心翼翼的打量我。「…夜書，是我害你的嗎？…」

抬頭看她，除了懊惱內疚外，還有一點點竊喜。真是無言。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
瘋，大概是種光榮？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。

我相信她愛過我，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。

「不是。」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，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。
2 y& ?" w% A4 s
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。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，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
點。「那…你的故事是不是…是不是真的？你真的有…陰陽眼？」
* F# s; h9 e/ B
無聲的嘆口氣。就算怕，也覺得刺激。摀著眼睛看恐怖片，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
聽鬼故事。她怕我，但也覺得很特別。- {+ M9 \2 H% L( p3 W* K2 [; V& [' y

越危險越有趣，這樣嗎？
1 @& g$ e9 n! S
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，拍了拍她的肩膀。她整個人僵硬了。# a+ |  B5 [$ n$ |9 @& X

「有什麼？你看到了什麼？」她尖聲叫起來。
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我的目光回到書頁。

「不！你一定看到什麼？！」她拼命抖，「是不是有什麼…有什麼纏著我？」; M0 I" V# w. m, U' \. Z1 o. s

「沒有。」我抬頭望望天空，有點雲了，陽光弱了些。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
，「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…」; |: ^$ \8 z% g& u
3 f9 A+ c3 H) V
她跳了起來，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。

…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，需要這麼害怕？; V- F: V' a+ u! K, T

看完了那本書，雲多了起來，看看錶，快三點了。再拖下去不是辦法，還是去赴2 B7 |1 x! l" f
約吧。結了帳走出大門，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。4 Q6 @! t( A" k0 N$ c$ H
2 @0 a* ?. I( v; o  _; x" u" I
她滿臉的害怕，緊緊的握著裙子，「請、請問…你真的有陰陽眼嗎？」; u% q% j' r0 x1 u+ y
6 `9 E9 U' x! \- k3 f2 A0 \" \
回眼看她，她抖得更厲害。我相信她是害怕的，不管我裝得多正常，但是我也沒" k5 i0 _2 p8 W9 l' v" \
辦法把鬼氣收乾淨。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，靠近我都會覺得冷) N4 ^6 ]" I1 y- W6 v; B* R+ F
。$ R% t( Z9 j- D6 a* f

「我、我不是…我不是故意偷聽。」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，「只是我真的不知道
，不知道該跟誰求救…我沒有發瘋，請你相信我…」# s# u) j! i  Q, y' b% g7 t! ], x- q% C
3 g9 O& H% O) D  y2 y3 ~9 {+ \
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，嚴重到求助無門，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？
. z$ w9 M7 J& [8 n0 m$ l3 V2 N/ A
「妳的眼睛沒有狂氣。」我沒有笑，這是地基主的建議。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
友善，「有什麼困擾呢？」! X! S( r" Z2 e% V2 ^

她明顯鬆了口氣，「請問、請問…真的有…」聲音越來越小，帶著嗚咽，「真的
有嬰靈嗎…？」5 F1 f4 @" E. j. e% K* ~% z
2 K6 a  l5 ^; y1 d1 B
我皺起眉，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。  @2 s4 D! o3 @( a. g9 g

6 N9 E2 t1 h- \) |7 |- F7 n
「沒有嬰靈這種東西。」我很誠實的回答她，「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，還算5 v, K4 c; f& t; Q' Q* @1 P
是新名詞呢。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…我是說，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，師父一定  j4 k" _0 W" g$ p8 f" h
會笑的。」7 C* b! W/ ]' Y9 t" I' h

她似信不信的，滿臉恐懼，「但是但是…我、我…」她哭了起來，聲音是那樣的
心碎。壓抑著，不敢哭出聲音，充滿愧疚和痛苦。

我說過，我的心靈滿是縫隙，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。我很怕這樣的感染，& |1 o6 O3 z9 W8 n; Q0 y9 c; v1 |
但好像來不及了。當她叫住我，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，就已經來不及了。
! s! z7 |* u6 C/ _5 r# r) I
「我問妳，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？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？」我的聲
音變得細軟，顯得很陌生。1 V6 Z; I( K7 x" K  `

她愣愣的看著我。- I' w( |1 s# Y
8 P3 I1 R+ w( e  I& C4 T
「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，為什麼要那麼倒楣，綁在妳身邊作祟呢？當然是早早的
投胎轉世了…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，就算有，妳的罪也只有一半。讓妳懷孕的男
人哪裡去了？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？」. E  ?2 |  i6 `! }7 v( [: W
& v7 M9 T/ j0 J- b! ]
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，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。像是周邊蒙著迷霧，神智清明# s: \9 k0 t* @' I5 j
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，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。

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，被經濟和生活壓垮，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。畏
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，卻毫不在意的笞打、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，這是什麼, {' C: Q* M! m9 h. V
道理？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，讓他去已經準備好、成熟的家庭，不要製造更3 \+ `% s1 z$ S8 y) ?6 b3 Q. f
多無辜的幼小亡靈。$ d& U. ~0 Z" B: }! z- g
; O3 g0 Z) P( A. u. S
或者是長大起來，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。

我的頭好痛、好痛好痛…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，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
去。( y  x3 t; P9 b: L3 S' R% q
/ e) ?8 @6 f" y& }! K
「他在哪裡？」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，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，「他在哪+ w, d* A' x' N
裡？！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，他在哪裡？！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  I* w, C; r# h2 d5 }" V8 S
生育嗎？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，不是那個孩子！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
、傷害過妳！妳怎麼可以怕他？妳怎麼可以污蔑…」1 B# Q% B1 i9 m3 Z

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，殺掉他，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…
. Q: @, a" P% U3 |, E
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，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，出現了烏黑的% a2 m, ^' X6 |3 l3 P  \/ n
爪痕。

原來是這麼回事。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，沒有唆使她去殺人。語言有著特別的" n' r1 l' H/ `0 H) I+ i" Q
力量不是嗎？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，但也有一定的影響。
( ]! s: o7 E5 x9 l
「妳都讓陰差帶走了，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？走開吧…」我喃喃著，頭痛和
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像是被蠱惑的女孩，呆呆的望著我。她沒喊痛，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。
7 C% I! w( T$ `; C2 ^
「沒有嬰靈。」我找回自己的聲音，柔和的，「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
。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，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，就別再這樣了。至
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…忘了他吧。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，會認真的去防護
，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。」0 |# Q5 }) v0 p: j7 t; }
# b1 V9 J2 [$ u
我鬆開她的手，她像是大夢初醒。「我覺得…突然很輕鬆。」她笑著，雖然還在. z1 F1 Y" F5 k- }# m  {
流淚，「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？」
# P. |: L5 l# D" s7 ^, a5 ~
「一定會的。」我肯定。* v# w: g$ Z- H8 }
: w$ b% S8 S' R! }# a$ x
我知道一定會的，因為她腳邊的黑影，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。這就是多管閒事
的下場。仔細的看著他，我知道，這是很古老的妖怪，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。% _0 }& c: V3 z- r5 t4 D# j; M
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，將女性的生氣吸乾，病亡而死。- A; U: u; q( i) w: d( ~
4 k1 C. u/ ^! ^3 p& m0 C/ r7 ^5 X
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。只有這種小妖物，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，驚嚇著女人, Z3 u/ a8 p0 U# Y; X$ P
，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。6 k' }2 C3 M9 |# l8 |* Q, g. \" @" C

不過，我是男人。他們想要啃噬我，得花相當的力氣。
( G7 q5 [7 s- Z4 ~
很想說故事給他們，讓他們離開。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，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
。

四點多了，太陽快要下山了。我得趕緊去赴約，然後回醫院。不然滿是縫隙的心
靈，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。

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，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，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。黑暗造成) E/ |' M* a' p5 `* ^$ W; C- u
的創傷，是永遠不會痊癒的。6 L2 X/ Y7 h: D4 ?2 D# z# c
6 J: X1 t5 f$ ]3 f! C
走進捷運的瞬間，我發現，我迷路了。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，但是一個人也4 k, s; ^6 t5 b  m! `
沒有。
3 B; j! c- b/ P' T
我沒說什麼話，魍魎依舊如影隨形。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
肩膀，我卻沒有轉頭。( |6 o6 M+ n; S/ F) [: B
5 v% `7 `! O1 @& v: C
「哎，怎麼這麼無情？」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，抱著我的胳臂，「你也是去, f! H+ r! p1 }
聽演唱會的吧？」她仔細看了看我，驚喜起來，「你是姚夜書！我看過你書裡面
的照片！」0 ~. v* P5 E" w. i5 J

我想說話，魍魎突然發出「哇哇」的嬰兒啼聲，我的聲音，被鎖住了。唯一的武* M/ ^. @4 ~: c, @8 v/ d
器就這樣被剝奪。

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，她很年輕，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。留著一頭很長的頭! ?( z  T9 s" C; {8 J
髮，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。* ~2 j% h: Z+ s$ k6 S/ I

「我也很崇拜你呢！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…」她嬌笑，「當然我更喜歡他…) N8 E2 a# e$ ]# U
他唱得好棒，我愛死他了！每一場的簽名會、見面會，我都有去喔！他好帥好帥% x# Z2 D- N: c2 @) H/ t
…」
) o* d+ l" O  w0 T8 ?, O0 \0 O
她喋喋不休的說著，神采飛揚的。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，
充塞在整個地下道，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。% X" k/ u! g) ~

「他是誰？」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。
9 b/ v2 ^. `6 C0 t$ V+ B
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，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。我們兩個人站定，她努力回憶5 y$ q4 D/ A5 V
著，而我，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，失去了我的聲音。
: B  |, c# K( ~$ r+ ^4 |$ `
2 c% R6 n& S9 o3 p" g- X
如潮水的人群中，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，不時被推擠著，身不由己的往前走* p3 x) F* I" t
。
7 J3 M6 I/ N! T. {* E8 D7 V
「他是誰呢？」女孩喃喃自語，「他是誰呢…真奇怪，我那麼喜歡他，現在我卻; _9 N2 @. J4 Q  p
想不起來。我好喜歡他啊，每天都聽著他的歌，看他演的電視劇，房間貼滿他的( y- J+ F+ C" N
海報…」
& T+ l" ?# z, t# r1 R" M
像是想起什麼，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，「你聽，他唱的歌…」她很慷慨的分了一# v$ f3 v; X0 J9 g3 f
個耳機給我，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。4 u& {6 q" I1 j! Q9 h8 m$ e% U

「奇怪，為什麼壞了呢？」她很苦惱，「我好喜歡他…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& j- j# m' d3 X% [. w% x
起，甚至和他結婚呢。為什麼我記得你，卻不記得他？」
" Q& ^# D$ f! \# q8 c: B: L3 H
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。現在我只希望，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，但是那隻魍, w0 S6 d, e4 l' k$ n
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。
; u, Q- W, r* b' q% G4 M4 z* r, m2 d
「為什麼呢？為什麼…」她望著我，「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，所以才想不起他的
名字？」

不是的。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。每個時代都有偶像，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
少女。我覺得，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，策劃的，是叫做「命運」! C9 L7 l% @0 D% a) f1 u& G
的詭笑者。  O* x7 H7 [, z+ o) d
5 [3 k1 j7 w2 r6 N$ Y& w6 c  N6 _
在鬼門開的第二天，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。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2 A8 P$ Q8 ^+ V& T3 M" w( c0 n
的偶像，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，因為死亡的洗禮，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。& v/ N: N. d& r# o
' {7 F, X6 T# y8 `* i. {
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，遺忘也是應該的。
2 l- |8 B3 l/ \, R* u$ ]
人潮開始騷動，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。我依舊被鎖住聲音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，魍魎陰惻惻的「哇哇」兩聲，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，一起; u- ~6 b8 f; q
盯著我。

「是你吧？事實上，我們在找的，就是你吧？」女孩滿臉夢幻，牢牢的看著我。

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…鬼。
' s, l$ p; B. X; t; \3 O+ U
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，連呼救都不能。迷霧又來了，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
，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。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，那種寒冷到
極致的痛苦，像是火燒一樣，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、吞噬，互相撕打。3 z7 \4 ?: i7 r8 v* X

這樣痛、這樣的難受，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。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* y% W! {$ ?/ C: Y7 }
面，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，幽藍蕩漾。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。2 ^+ |9 N* ~& i

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，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。將活泥鰍和豆腐放
在一起蒸煮，因為越來越熱，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。這還有個好聽的名
字，叫做「草船借箭」。
2 g- z! Z6 P! I8 m- p
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，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，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。

說不定，我早就知道會這樣。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，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
境。但是今天…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。
+ T. ~  |" P& X9 ?* ]  z6 q
今天可是，可是我媽媽的忌日。姊姊趁著爸爸出門，要我五點半的時候，回去替6 @# E# k* g- C5 b
媽媽上香。
1 [' t% c- t% s: C+ K
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，我還是希望可以，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。
9 p/ y& }; u0 X$ U) v' |
「媽媽…」我喊了出來，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，還沒來得及逃離，已經四
分五裂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，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。$ k7 a; `( n7 \$ A" n8 O
" x# L0 w* b2 z( L
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，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，像是鋼青色的煙火
。
7 O9 v( x* @- e8 K
「姚小哥，你還好吧？」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，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
嗎？

我還活著。咳了很久，一陣陣的發虛。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，我喘著，並且
苦笑。
0 {0 b8 x4 N) s* C% O
「喂，饒了你們就很好了，還在這兒裝模作樣？」老陰差吆喝著，「快滾！」' N1 D1 k" n( J' \/ o/ s
1 |( f  h6 Q) g, C4 Q! r
我這才看到，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，長髮覆面。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，轉身
要離去，又戀戀不捨。* N& K6 \; D/ I4 X$ B$ i8 M$ r
+ s  Q7 Y0 \! |- A& H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% ^' U) G# s  p$ R3 N0 E1 M
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

她掩著臉消失了。& A9 e) T; |+ v0 F2 s4 Z( U

後來我有回家嗎？其實我不記得。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，聽到低低的哭泣。那
哭泣的聲音…真的很熟悉。從小聽到大，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。) L1 S7 w/ k+ t: Z. l
4 G  P) h' G3 V5 ]5 f# D9 ^
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，他的臉抽搐了一下，「這…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。
」# Y$ P  G# {  y) M& Q9 q$ v, c# i
5 v! ]4 X. T3 m
會是誰呢？「…怎麼還不投胎去？」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？我還她，我可2 A/ Q. j: K) |: G" c
以還。/ M' n. n' P: W# G3 o' i6 m9 |

「心裡擱著事情，怎麼走得開。」老陰差發著牢騷，「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，別
讓父母放不下，那就是盡孝了。」
8 q8 h& b# p& [* o
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，還是因為受寒，我生了場大病。但是再怎麼痛苦，我都
沒有流一滴眼淚。

不能讓她，再有什麼掛心的了。

3 G/ `, ]' L% i9 J
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，我病情惡化。3 O" c6 m/ l# b& q" h9 g

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。被陰鬼這樣穿刺，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，又千創百孔，
在發冷發熱之餘，連連暴吼，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，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。& n) P2 |. h. u9 J! }+ h0 o
7 x) ^* D; A* m" R$ N- n
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。

我想回家，我真的好想回家。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。懷  D3 v  q! t1 F4 {7 {5 O5 |- B
著絕望的鄉愁，和被鬼蝕傷的靈魂，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，一聲又一聲，一
聲又一聲。) @1 }9 N% a% [( C, r- d
1 O* k+ c# K0 O
但我還是，沒有流半滴眼淚。/ h! Q- m& ?& H4 f& o
8 U% U8 J9 D! u" p8 [
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，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，和那杯甜美至
極的水。我好想喝，好想喝…0 P( O* \; ?. O- z  A
2 ~3 w, S/ X6 _; Q* `( J3 }( W* F
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，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。我在昏沈中，看到楊大夫身後有
著極大的翅膀，雪白的三對羽翼，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，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。

「喝罷。」他將水湊在我嘴邊，「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…但是你也奇怪，* e2 L6 u! i* w8 \* I
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，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…為什麼不叫他們
救你？」

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，迷霧被驅散開了，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。
6 R5 {: e/ q7 B2 |( g) w7 m
「…他們不是我的奴隸。」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，「他們跟我什麼關係？只是我3 ]- m7 ^' R/ L& m) |8 b
的讀者。」9 ]5 y" l' Y. D3 Y0 o
) u4 f# H/ j( [: ]/ s9 V( @
我說過，我性格軟弱。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…尤其只是幾本破書，和幾個漏洞百# M5 D) Y/ b! e8 ]. a( v
出的故事。精神上的潔癖太過，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。因為我
比誰都知道，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。  K9 k- Y( J5 |0 J' w& f2 y3 V
" |; h4 n) L2 W
我不知道怎麼還，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。

他幫我解開繩子，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。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，拼命在0 ]% [9 I1 v9 D- x# F+ @
牆上抓爬，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。/ A3 B* L4 P' R, W5 B$ [

楊大夫沒有說話，若有所思的望著我。8 @" j: v6 ]( ?

「你要不要轉院？」他提議，「換個環境。而且，我所在的醫院比較『乾淨』，4 L. `9 C0 q1 _' `4 Z, Z
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。」他頓了一下，「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。
」- O# T+ D0 s5 j1 C- Z  N

「…讓我想想。」我訝異了。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，就像我不太喜歡他。
或許，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，我反而相信他。
( \7 x# V& ^! m
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，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，但我真的好起來，0 w; w. o( q$ f2 \# s+ k
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。1 ?/ C) C% V! i2 x+ y; Q4 n9 A
  g& p6 g! r- b4 W4 u
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，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「肉芝」血淋淋的塞進我. N5 ~4 B9 ]  p1 F# g
的嘴裡，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，我可能還舉棋不定。
( a+ ]; D! d: n9 W8 s
不管怎麼嘔吐，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。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，雖然
小得只有食指高，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。" L( O" ?$ G0 t  Z, f: ?
% ]( o" d2 l! L. n3 {
就怕我早早的死了，故事來不及寫完。
2 a, ~' t  \% j' P% M- W
就算這種「肉芝」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？我真的心灰了。果然，我跟讀者不該
混太熟。他們眼中的「對我好」，只是讓我更痛苦。

我又吃了人了。- I! ~& |4 o8 _  w. f4 U! v* w; d
* ]! G- l$ R  Z4 d) {
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，虛弱的倒在洗手間，我沒有落淚，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& I, X; P3 m; E2 I
力氣。8 Q" z) z- i5 f; Y  N3 T

「喂！」小司從外面走進來，嚇壞了，「你是怎麼了？沒個人扶你嗎？發生啥事
了？」他將我拖起來，粗魯的扔在床上，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。# o7 h+ b  h8 a9 K+ V8 m& P' {, i

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，我也沒糾正他。「…他們逼我吃了肉芝。」  Z* h- J! g/ ^
- K! a4 @+ g0 i& f' D8 f) W
「噁。」他皺緊眉，像是也想吐，「怎麼逼人吃那個？多噁心。」" e7 L+ i+ i9 ], s; V7 d; f% ~0 @
# a6 B+ d% B% S8 E7 A
我笑了。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，也只能笑了。% V( P' h, Z( ^" e
7 X1 i) \3 ]( K% y
「小司，你喜歡我嗎？」我拉著他的手，輕聲的問。. j+ K6 k0 l6 B& k

他唬的一聲往後跳，「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？」他拼命的撫著雙5 {2 O3 j' s# j8 ~+ ^
臂，「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，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！」/ D& y" }7 ~8 c' a) D! }5 {
  }# U) t% ?$ `2 E
「那好。」我點頭，「我要轉院，你跟我來吧。」+ V# }6 {: x! U# G1 L' E6 g
* c5 i3 t- n% E
「我？為什麼是我？」他大嚷大叫，「我有那麼倒楣嗎？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, t7 p( A& ]) L. v  `5 c' }
？為什麼是我啊～」
" s% a! b! f/ X  H1 P" d5 A
呵呵，因為你不喜歡我。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，你是個…非常單純的讀者。
我是個卑鄙的人。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，而
他，不喜歡我。( N) R+ [# W% g$ n- r0 W$ l  P

最後我轉院了。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，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，只是臨行5 g% R6 q0 v6 c! t) m2 u3 a7 V
前我說了一個故事，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。

後來我轉院了，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。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，
小司是最可憐的，可以化為人形的他，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，還得負責保護我
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。$ j3 ]# V6 |+ ], p# I

當然，我也還在寫作。至於鬼魅，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。

我凝望著深淵，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，凝望著我。% g5 e8 h. _+ N" t$ ?* j0 r, u. n

咯咯咯咯。$ e5 r& L4 E. r0 V
, T9 l+ c6 Q4 i, [
（全書完）

Thank you for standing behind me.In all that I do!
I hope you're as happy with me.As I am with you.

TOP

返回列表

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[收藏此主題] [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]

[通過 QQ、MSN 分享給朋友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