［長篇］陰陽師 - 靈異恐怖文章區 - 靈異恐怖版

Rank: 1

UID: 30096
帖子: 782
精華: 0
積分: 3330
蘋果幣: 4117 金幣
蘋果存款: 300000 存幣
閱讀權限: 14
性別: 男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99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7-6-15
最後登錄: 2015-10-23

61^# 跳轉到 »

發表於 2007-8-26 11:59 PM | 只看該作者

首　冢; x; ^6 g0 D4 B# t: D
+ x/ n/ v  j% y! e# I
% I% @: B, w, ^, g
4 N/ P# J& D8 J) o
我要寫一寫賀茂保憲這個人物。

他是一名陰陽師。% N2 n' y& b3 A5 C& S* a& m" f" T
, a- o; _, t( G+ d' f7 T
他和安倍晴明同樣呼吸著那個昏暗時代的氣息。+ j) s4 T" D% M3 F5 C& {0 M
! C: S$ ~5 ^9 S, A  P5 E, p8 ~
賀茂保憲是晴明師傅的兒子——陰陽師賀茂忠行的長子。

有史料說保憲和晴明是師兄弟關係，也有人認為，保憲是晴明的師傅。
5 s9 f/ g- N) F* M. L
保憲較晴明年長，但在這裏我不想特別表明他的年齡，因為這樣對以下要講的故事可能比較方便。
- u% f7 _  W; _. w0 B2 c; H
陰陽道後來分為賀茂家的勘解由小路流和安倍家的土禦門流，成為兩支；若土禦門流以安倍晴明為始祖，則勘解由小路流的代表就是賀茂保憲。
4 Y: i% b! ~7 |, q. {7 g
保憲的陰陽之術據說超過了亦父亦師的忠行，有一則史料這樣記述：當朝以保憲為陰陽基模意思是說，本朝的陰陽師就是以賀茂保憲為首領。' Z; i$ B; L, Y% n

晴明年幼之時，跟隨師傅忠行前往下京，他最先察覺到百鬼夜行的情況，報告了師傅。這則逸事已多次提及。% u9 ]: q2 ]. N- ]( X/ |

據說保憲也和晴明一樣，自幼便能識別並非此世的東西。: X; r+ T9 Y1 j* W/ B6 }0 x$ I! g/ v

《今昔物語集》裏有這樣一個故事：一次，賀茂忠行受一位身份高貴的人物委托辦祓事。
* |5 W2 o% [. }! i! @
所謂祓，是指驅除污穢和災厄的儀式。既有作為慣常儀式的祓，也有具體地清除某種禍事、保護人身的祓。

《今昔物語集》中沒有具體說明是何種目的的祓，但從故事的內容來看，應屬後者吧。5 o  M1 t  k: ?- c

當時，賀茂保憲還只是個未到十歲的小童。

這個小保憲向要出門的忠行懇求帶自己一起去。他苦苦地懇求。. C* G. z6 R4 p  ]. U3 s3 a) p

忠行沒有辦法，只好決定帶上不到十歲的保憲去那個祓殿。
: Y8 `  j9 ]. P$ z
所謂祓殿，就是舉行祓的儀式的建築物。有專門的祓殿，有時也在普通的房子中，選一個房間當作祓殿，舉行儀式。
0 T8 z! t) f- L& i  n, j
祓殿內設祭壇，前置八足案桌，案桌上放置供品，供品為米、魚、肉之類，以及一些紙折的馬、車、船，等等。) `3 F3 R8 Z7 o4 q( C, E

忠行坐在案桌前，開始念咒。1 u; i( T% R8 N% p" V

委托做祓事的人都坐在忠行的後面，老老實實地低著頭。
  U8 ~- m+ A0 i  [
至於保憲，他坐在忠行的側面，一會兒發呆，一會兒左顧右看，一會兒又撓撓耳根。
; |5 o7 Z" z9 p  @' Y; @* l  I
不久，祓事做完，委托者散歸，忠行父子也離開了祓殿。

歸途之中，忠行和保憲同乘牛車。
7 d1 M* u2 F. @  c3 C" l: b
牛車四平八穩地走動著。大約走了一半路的時候，保憲突然開口說道：“父親——”4 J; T+ F- _' W) [' F" y

“什么事？”忠行問道。0 L% y* q# i- N6 B9 J" o  g. g" v
. Y/ s; k$ [1 b) h" |- t/ q
“那些是什么呀？”保憲說道。% Q  }8 R8 H. G& C' v  c" Y

“哪些？”

“我看見了奇怪的東西。”! E+ G) a5 E7 I. K& W# y% x
; p$ E0 d( W7 w! e0 t2 m  o/ {
“什么時候？”% [2 A5 O* Y- J
  t! h7 _! {5 ?; L
“父親做祓事儀式的時候。”
: P! N0 F8 S5 \6 t6 G, B" \
“你看見了什么？”* \% p; X# D* h: ]2 V% U& \& y
3 `2 Q; R6 `% z7 q! ^* l
“在父親念咒的時候，有好些像人又不是人的東西出現了，不知從哪裏來的。”5 d" y5 j  x4 {4 E

《今昔物語集》中這樣記載：一眾嘍神色可怖，既非人，然則以人形現身，其數在二三十……

保憲還說：這些怪異的人形不但食米啖肉，還騎乘安放一旁的紙馬、紙車、紙船，在儀式進行之時喧嘩不止。

“你看見了那些東西？”, p8 I% H- p% C3 t9 a( i! R  j& J
9 F+ f2 s$ X2 _6 `
“是的。其他人好像完全看不見的樣子，但父親您也看見了吧？”
$ _+ B8 ^& d3 j: f
“噢。”

“我一直在想那些到底是什么，可怎么也想不明白。) f8 s% B, }; V8 I8 E5 O1 b7 D: G
2 U  @, r9 k  M7 v; A( w
所以才問父親的。“0 X9 a; t; g' u' `

“那些嘛，也就是那樣的東西啦。”忠行說。$ f$ ~$ w# ^* k; \4 P! r
- v. d+ A9 U( n
“那樣的東西？”" h6 L! a6 t: X% \4 z' V

“對。”

“我還是不明白。”
& y3 Z5 G9 B8 w4 O, c" P' m1 y+ U; Z
“這世上存在著那樣的東西。如果你不是我忠行的兒子，我會簡單地說那些是亡者……”
  x) {6 n# o+ d" G  e/ Q
“不是亡者嗎？”6 G9 A6 T( p3 `5 e: }& A
5 i/ b* f! e8 P/ o6 Y3 g
“是亡者，但這樣說還是不夠全面的。”; j" X: G+ n0 F) f" F

“哦……”* Q' F0 _: ?6 W0 \# u- T- r4 X  @2 w9 J) Q

“所謂亡者，原指人死後，其魂魄變化所成的東西，但你所見的東西，卻與人死不死沒有關係，而是一直存在於世上。”

“……”; N" {" s" \$ v- P

“天地之間，石、水、樹、土，還有你和我，都有那種東西存在。當人的魂魄凝聚不散，附在上面，便會成為你所看到的那種東西。”* P9 y! c  {" i! H: X6 D

“唔……”0 k' D/ y3 B6 O

保憲似懂非懂地應著。  P# [$ Y7 h8 H3 ^2 ?

“不過，爸爸能看見這些東西，是經過多年修行才可以的。你是一個沒有進行過任何修行的孩子，你竟然也能看見……”7 P" f0 z* P) m" r3 x  ^& Q- X

“是的，父親。”  j: y  M; X! ~5 c1 H! p
7 t  k' q( F( j. B1 v) L( E3 e
“你得實話實說：除了今天之外，以前你也曾看見過那些東西嗎？”. o4 y3 U9 V  P. Z

“是的，有時會看見。”+ i& r' h- `. i% J

“嗯……”) y' |8 _# l: G6 X

“父親的工作，就是跟那些東西打交道嗎？”

“不單純是這些。不過，基本上是吧。”

“挺有趣的啊。”3 h$ x7 M( g# S# F

保憲說著，臉上浮現出笑容。* G9 s+ ^3 k3 ?7 s6 @

“原以為還是很久以後的事呢，看來該早著手才是。”

“您是指哪方面的事呢？”1 o0 P9 l/ v2 R" H1 T2 K7 x
' ]* R( r( ]" R( `; x( s/ |
“就是教給你陰陽之道的事。”- E0 m5 D0 k# M6 W3 ?2 C

“陰陽之道？”) |4 Q7 v7 X3 c2 m, A0 J& _
2 t, n/ A+ c8 L/ q- f
“是關於天地間的道理和咒。”
5 x& S- i0 c! ^+ h6 B9 G
“噢。”
  n! ^* M8 H8 c' C" f. s" `
“因為那種東西隨時會出現，如果你對此一無所知的話。有可能像道摩法師那樣誤入歧途。我要把我所了解的一切都教給你！”
8 Y- T9 I, K! R' s
忠行這頭大發宏願，但這個十歲孩子的回答卻有點漫不經心。! J+ X& X; X8 F/ k, @
0 E# w' Q7 }1 b/ i$ M
“是嗎。”$ z3 Z3 T, M# u+ E# w

不過，忠行還是實現了自己的承諾。0 g) k$ h0 @$ `& ]: V
$ j, G. j0 j) t1 x# x
從歸來的那天起，忠行就像自己所說的那樣，把自己所懂得的一切都教給了兒子保憲。

像幹涸的大地吸收雨水一樣，保憲將父親所教的一切都變為自己的東西。
5 E1 p% Y$ n9 k8 m0 M# j
二

酒至微醺。6 `$ z7 _" J6 K( Q  ^

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家。1 k' H) P' A' \: c

在外廊木地板上，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相對而坐，自斟自飲。$ a7 u+ W3 y) o7 E% {3 E) j2 [1 K
3 ~2 l; l8 L* t& M% B2 t* G# p. v3 p
晴明一如往常地靠坐著柱子，支起右膝，右胳膊搭在上面。
+ s8 G7 `! b  Y2 h" x4 {: Z
晴明很隨意地穿著一身白色狩衣，目光似看非看地投向庭院。

皎潔的月光照射著庭院。, ^8 z1 U9 u% i7 j

這是秋天的院子。院子四處長著黃花龍芽、龍膽、桔梗。秋蟲在這些雜草中鳴唱。6 @# D6 E% M- Z: l9 i$ H+ O+ J  x3 E

晴明和博雅之間的木地板上，放著一個酒瓶子。# H( N! E: a0 t

在晴明和博雅的面前，各有一只已斟滿酒的杯子。還有一只空杯子。

下酒菜是香魚。各自面前的碟子裏，是撒鹽烤熟的香魚。0 O) J4 \5 v% A
5 {" |) d+ i/ `  j* R2 K
剛烤的香魚的香氣散入夜間的大氣之中。
& ?2 y4 E& J: }! Q0 Z% `1 q
“說到秋天的香魚，就讓人覺得傷感。”
: Q* `6 V' C6 K& {4 g4 r
博雅邊說邊用右手中的筷子戮著香魚背。( r' M9 w* q3 x* I" d; t2 N& _
; s0 |  J- c5 g) p4 u" C, I
“像這樣一到秋天吃香魚的時候，我就不由得痛切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。”

“唔。”
1 g6 r  K, H, u- L5 Z2 `
晴明靜靜地點點頭。

香魚也叫做年魚。0 f2 O  e' ]0 C* Y. H
2 D( N* b& l5 D( e$ B6 |+ E5 i
香魚在秋天產卵。孵出的小魚順河而下出海，在海裏成長之後，再返回原來的河流。時間正在櫻花落下的前後。' z- E) @8 m6 v# J  h2 H4 y# y6 Q5 @

在清澈的河流裏靠進食硅藻長大，到秋天水溫下降時，隨著一場場雨水來到下遊，再次產卵。產卵後的香魚，無論雌雄都會死掉。# X/ }; f! h% B' b0 X/ v3 @5 r

香魚的壽命是一年。! d6 Z. f: R. h
0 j2 ]: y4 ]( d9 D  ?1 F; j
在一年裏，誕生、旅行、成長、衰老、死亡——香魚要經歷這一切。- Z. U' k  N' n2 z" b) [8 s& R

“哎，晴明……”
# I$ [6 _& I+ H% V. |, O
博雅用筷子撕扯著香魚的尾鰭，嘴裏嘟噥著。
# R9 O+ W/ t+ G! ]! M
“夏天時仍像嫩葉般青綠色的、健壯的香魚。到了秋天就變得衰老，呈現黑糊糊的鐵銹色。簡直就像看著人的一生啊。”

接著，博雅又用筷子扒下魚頭周圍的肉。7 V& p$ f, E  v

“像這樣來吃秋天的香魚，我不免覺得罪孽深重。但如果問我：要是在它沒有衰老時吃掉它，就不會罪孽深重了嗎？我又覺得，那樣也是罪孽深重的。這可真是挺煩惱的，晴明……”

“噢。”

“大概人吃什么，就是在剝奪那種東西的生命吧。不剝奪別的生命，人類自己又無法活下去——由此說來，人活著本身，就是罪孽深重的吧。”

博雅放下筷子。
# j2 E7 B. Q( r# Z
“所以，每當我在這個時節吃香魚的時候，腦子裏不知不覺就會涌出各種各樣的問題。”

博雅左手捏起魚頭，右手按住魚身。他左手拈住魚頭，慢慢掀起，把魚頭連骨一起從魚身拿開。
8 |8 I. K' J; l; F( _
“唉，這魚骨弄得還真利索！”: v. S4 @, t0 d% S! B7 Z
5 u2 z5 T) g' m& s0 O( f  M
博雅左手拈著魚頭連著魚骨，碟子上留下完整的無骨魚身。8 P- G$ ?. V/ V

“知道怎么弄嗎，晴明？像我剛才那樣子，魚骨很容易就弄出來了。”

“是幹手忠輔教你的吧？”4 Z; B& M" u/ M( R

“沒錯。自從黑川主那件事之後，他總會時時帶些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到我家。”

博雅去掉背鰭和胸鰭，嚼起了魚肉。
8 c2 I, K- a" e8 N
“是帶魚子的香魚。”博雅說道。
+ r1 w! p! J: p# I: U6 o8 B3 B: j
碟子裏只剩下連骨魚頭、背鰭、胸鰭和尾鰭。
7 U0 R, J$ {, b! [( \
“哎，晴明——”. ], {& l; I8 n- t; T+ i

博雅拿起杯子，眼望著晴明。

“什么事？”6 B/ W8 u* X8 Z) n; d
  s- h7 R# q0 |
“我剛才就注意到一件事。”
- e( g  l& T3 C. b4 w. ^& q# t7 R, e' `
“什么事？”2 `2 F+ g& ~8 t

“就是放在那裏的杯子。”

博雅用眼神示意放在一旁、一直空著的第三只杯子。
7 M7 |9 b& N5 e
“原來是那東西。”
. n  i6 ~$ g9 B, [* d) M
“為什么把它放在這裏？”
' Z( S# ^3 j  R/ ^# W# I4 M
“其實是有客人要來。”! m4 {+ _0 ?* B. Q/ }

“客人？”

“在你決定要來之後，對方派家人來過。說是那人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要見我一面。”. m" |" {/ c" C" h4 q0 D* W) Q
1 N+ V  k" {6 N9 Y. \5 O2 o
“那位客人要見你？”
# r8 h; u  Z" j! y
“對。我跟他說了，已和友人有約在先，但對方還是說無論如何要過來，只好決定讓他也來了。杯子是為他備下的。”
4 T$ i0 [. M* D! E: x
“那位客人是誰？”% K4 ~, s& \+ P; \

“他嘛……”
5 g! H4 \. f. l
晴明把杯子端到唇邊，呷了一口酒後，臉上浮現出無法言喻的表情。

晴明的臉上呈現既似困惑、又似苦笑般的表情。! I9 y' Z" O0 H. y" I9 N1 T' c+ l: J

“很少見嘛，晴明，你也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啊……”

“真的挺為難。”

“為難？是你為難嗎？”
# P" f0 W2 @: s8 I* Q
“對呀。”

“他究竟是誰嘛？”! S4 u4 a* Z/ g; ?" a) }- N# U. A/ i

博雅饒有興味地大聲問道，身子前傾。6 n6 m! U2 v/ P, _

“這位大人親自前來，大概是有事相求。他平時不會輕易動身的。”" o3 v) P) h2 B  a8 P/ J
2 [! {7 _3 Y6 Q3 @8 C
“噢？”

“他要求的事往往是很麻煩的。”
7 E) w7 [# f( u
“所以你要說出他是誰呀！”
# R8 _" g; G( {. O
“不，既然是他，就用不著我現在特地說出來了。”1 J7 J1 I3 e& S% f* ]6 v3 n& {
3 @' R6 n/ g/ @6 T
“為什么？”
* G- B5 t, V7 o4 ?! @
“因為他已經到了吧。”
! h9 V2 J" `: c2 b
晴明的目光移向院子，只見一位身穿唐衣的女子站在月光下，身上帶著朦朧的青光。9 W2 P  C/ q( L1 c3 E

“晴明，是式神嗎？”
. l& n5 g" y0 ?& d
博雅見了，問道。
! Z$ _1 z3 L: |. P* R- v3 k0 F
晴明微微點頭，說道：“蜜夜，是那位大人到了？”

“是。” ‘被叫做“蜜夜”的女子點點頭。
5 f9 }% t7 G5 w% n& w4 b- |) H
“帶他過來吧。”, E# a: i! l' h" Q9 I( w$ s3 z

“已經來了。”

蜜夜說話之時，有東西從她背後走了出來。' u, d& h: B( x. s

“啊……”7 c' V# {, ~' {1 i& c0 a- P

博雅見了，不由得輕呼一聲。( L$ |+ N. G' u( p, O5 m/ u

從蜜夜身後慢吞吞地現身的，是一頭身形龐大的野獸。
3 u5 H& w6 U9 z6 \1 x
“老虎？！”
+ a' r% v( a6 a0 }8 D5 N
博雅變成了半站起來的姿勢。; j1 e9 ~+ N+ g' _
1 M* G3 S! V1 o, H) d
的確是一只老虎，但毛皮的顏色卻不同。0 i5 B$ ~! ]2 D; `0 a
% c" h" _1 K0 F$ |
若是老虎。毛皮一般是黃色加黑條紋，但這只老虎身上卻沒有任何條紋圖案，是一只漆黑一團的老虎。+ G1 y' d5 p( k

老虎慢騰騰地撥開黃花龍牙的草叢，從停下腳步的蜜夜身旁走過來。

綠瑩瑩的眼珠子在黑夜裏像磷火在燃燒。: \1 d4 O- s3 n: A6 Q( d  E
( p! T* t5 N- }- C, P
微微張開的口中，紅得像鮮血一樣，長牙映照著月光，一閃一閃。
. z, p# f  W3 v, d3 l5 e  \8 l
這頭黑虎身上，騎坐著一個人。* e0 b: }! e- M3 Q" e. W# g
% G8 t& a* I8 F" {* f# Z8 \
這個人並非跨坐在黑虎身上。他側坐在無鞍無墊、光溜溜的虎背上。望著晴明，笑容可掬。( c% T3 j+ H. o6 A: T5 s

這是一個身穿黑色狩衣的男子。

“不必驚慌。博雅。”( P8 W! p- G5 A( j! G2 Q

晴明把自己的筷子伸向博雅的碟子。

碟子裏是剛才博雅吃剩的香魚。所謂剩下的部分，也就是魚頭連魚骨、背鰭和胸鰭以及尾鰭而已。

晴明用筷子尖挑起躺著的魚頭，理一下魚頭和魚骨，讓香魚骨成為在水中遊動的姿勢。6 E! q: P  z2 i! v+ R
9 ^6 b% _, N4 C1 `$ s; Z% q
他將背鰭放在魚骨上，將胸鰭放在魚身左右兩邊。
  K& u3 A0 A, f0 D  ]
最後，用筷子尖挾起尾鰭，放回它原來的位置——與魚頭反向的、魚骨的另一頭。
. X  T$ V. M  n# l8 ?1 g, o9 B% }
晴明將筷子尖按在魚頭上，口中輕輕念咒，然後對著香魚“噗”地吹了一口氣。
+ r% k6 ^2 k4 [6 T2 C
於是，只有頭和骨的香魚竟然就這個樣子緩緩遊動起來，倣佛碟子裏有水在流動似的。( m: b- u7 z2 ?/ z
! m5 F- t4 D/ G5 I
只剩骨頭的魚擺動著背鰭、胸鰭和尾鰭，在月光下遊向黑虎和騎在上面的人的方向。

“真是……”

博雅脫口而出。

當骨頭魚接近時，黑虎就像咽喉裏蓄養著悶雷似的發出低沉的咕嚕聲。

緊接著的一瞬間——“嗷！”

老虎吼叫著，向香魚縱身撲去。( q. U8 z3 c% e5 K5 H, v/ Q$ c
. i4 Y4 L! Z; Q, W  k+ h7 j
博雅看見的東兩就到此為止。
8 U- o9 i: X. V% `4 O% Q
正在撲向香魚的老虎突然消失了蹤影。/ W" p, {5 L; L* Z5 b
! E& d) C8 S8 p
夜間的庭院裏，只有蜜夜和那位穿黑色狩衣的男子站立在月光下。; {9 e* _& V4 p

“嘿！”
8 h. z5 |9 Y, L
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撓撓後頸，躬身，伸出右手，從草叢裏抱起一只小動物。3 d' H) ^5 T% }5 E1 v$ U

是一只黑色的小貓。  {( \! T5 v* H0 R8 h; A& {
, {9 N' a) X3 E$ Y
這貓小得讓人以為是貓崽，但從樣貌四肢來看，應該是一只成年的貓。
" p; ^0 u1 J6 g$ I. ]$ Y2 `7 J
小貓不停地呲牙咧嘴，正啃吃著什么東西。
6 n+ K+ Q; f$ s) Y4 X. o/ p, `6 n
借著月光仔細一看，原來是香魚的骨頭。

“它的尾巴是一分為二的！”博雅說。

的確，那只黑貓的長尾巴尖端分成了兩又。" K6 l+ A9 a: ~6 \

“那是貓又嘛，博雅。”晴明說。. C8 _% C) F8 I& b

“貓又？”2 t9 H. s: O, V6 m5 g
* v  X- S6 h, ]6 _) l/ _; V
“就是那位大人使用的式神。”
6 V/ V6 U. O  ]1 N: V9 r( p
晴明若無其事地說。

穿黑色狩衣的男子把黑貓攬入懷中，滿臉笑容，說道：“我如約來到啦，晴明。”
- [+ U% W8 |, u1 J! Z# c% p  j
“歡迎光臨，賀茂保憲大人……”

晴明說著，他那點過胭紅似的唇上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。, `+ S4 {7 T+ @! p) X
- I* \/ Q8 e. [0 Q
三
0 g5 u1 m5 q1 z7 `& B3 H; ?
喝酒。
6 A; |; @9 K# Y# a6 K- M
現在保憲加入進來，成了三人共飲。

“哎呀，真是讓您受驚啦。博雅大人……”

保憲邊端起杯子喝酒邊說。
7 r. X3 M: m6 [9 r) T; M2 v
對於保憲，博雅當然也認識。% r9 l+ X$ s6 e% {% Z6 }5 b
' [4 c; V+ o6 t, R: k
只是剛才事出突然，一下子沒有認出是誰而已。7 {8 n, ~" H3 i1 D

賀茂保憲比晴明更早供職於陰陽寮，歷任天文博士、陰陽博士、歷博士，當過主計頭，現在擔任谷倉院別當的職位。
4 k# ~/ b8 `. ], X: ]; s
當然了，博雅的官位比他高，所以保憲說話的語氣頗為恭敬。

“我的確是吃了一驚，以為是真老虎出現了。”
4 p  {' X* A5 J) }) p6 l
“到晴明這裏，總是希望搞點什么新意才好。”, Y2 X- m8 V& H6 g# w
7 Y; T- b' ]3 Y" Z8 F
保憲顯得很輕松。
" G9 n4 o6 [( b! [' ^* G) l! f
“這酒怎么樣？”

晴明這一問，保憲又端起酒杯喝酒。
6 H% m7 _' g1 P9 O
“是三輪酒嗎？很不錯啊。”
& C+ o+ i  w! K, O8 d
晴明邊往保憲的空杯裏添酒邊說：“保憲大人……”晴明說道。
: O: M7 N3 N3 c3 M* `; `9 K$ W
“噢？”

“您今天有何貴幹呢？”
5 s1 r1 }2 F  r
保憲用不拿杯的手撓撓頭，絲毫沒有為難的樣子，說道：“那件事呀，真是很為難。”
* C! a9 l. j$ A6 {& {
“是什么事？”' y7 }* v9 Q% G' G2 s8 o1 x/ x
7 f8 A  \* q# V( I- _- w% }& T
“頭顱。”# S) R5 [7 z* U6 {& V4 @( f
  z5 m2 |& V0 ?  d% h" i( U0 D) W
“頭顱？”
# K2 o' o! p" c
“藤原為成看來是被一個奇特的頭顱附體了。”
% o- a+ E3 ?* A+ l
“是奇特的頭顱？”, ~, C; B  L: d# F; F
4 l8 X" F5 u4 e1 M" j* i" w' [. Q8 j
“你聽我說，晴明，是這么回事……”7 n5 P( U7 K! w

於是。保憲開始敘述起來。! t( s0 F; J2 ^$ u/ ~% u
! \$ z$ H8 g# q  B
四
2 x. G# w  o5 X1 x
三天前，賀茂保憲見到藤原為成，地點是在清涼殿。
( o: \2 `2 w: z: `
保憲辦完事，正從渡殿走向清涼殿，迎面走來了藤原為成。* |1 A3 H" b* @5 ?+ b
3 v& F* A! X6 B( ], n/ ^
為成顯得雙頰消瘦，臉色憔悴。

他甚至沒有馬上察覺保憲已在眼前。

他之所以注意到保憲，是因為保憲先向他打招呼，叫了一聲“為成大人”。

為成聞聲一哆嗦，當明白打招呼的是保憲時，才輕松下來似的長舒一口氣。; Y4 z+ C: K. a1 @
# q* o2 Z' l/ ?5 X: r' ^7 q
“原來是保憲大人，您有什么事嗎？”為成說。

“您氣色不佳啊。”. H7 S% n; a! N, {1 H
7 A* Z: F; Y: t$ ^( z% m4 n( W
“氣色？”( h! R; {1 C! B% y* K2 n* I6 I

“是的。”* w6 @+ }/ F5 u1 X& K

保憲點點頭，說道。, F. |* m0 j) I  o/ Y

保憲現職雖然是谷倉院別當，但誰都知道他曾在陰陽寮任職。

雖說已離開陰陽寮，卻仍是陰陽師的名門賀茂家的當家，現在仍有許多弟子輩的人任職陰陽寮。+ ]0 k! x5 P$ R6 G
% H* P$ g3 Y- \2 c0 I
安倍晴明年輕時亦師從賀茂家的賀茂忠行大人。
8 \! c( d4 [% S/ M4 ^7 L, H5 v- ]& d
被這位保憲突然來一句“氣色不佳”，為成當然嚇了一跳。- ?! o+ g. q* T2 N/ f4 y* t
7 P/ `* |' ?* C( [9 a" U# q
“簡直就像剛從墳場爬出來的死人的面相啊。”) c, ?: h# @3 Q6 N, ^
/ ]4 d' T4 W4 Q* n* c4 O
保憲這么一說，為成突然變得一臉頹喪。

“求求您了。”

為成幾乎哭出來似的。

“請您救救我吧，請您救救我……”
/ k8 F+ m# C# ~( L
他簡直就是把保憲當成救命稻草，抱住不放。
* I' D- @. g4 p: v1 F3 q; H7 d, A# N
可是，偏偏又是在那樣的地方。0 s2 A: v2 L# ~) O9 d

因為是在渡殿往清涼殿走的途中，在那裏被他拉住可是一籌莫展。
. q0 i+ K' @9 j4 n5 W3 \
無奈。9 X6 ]6 m; \, A9 X
8 z# T0 i! A: P6 ~" n
“為成大人，可要被人看見啦。' ‘保憲說道。

為成放開了保憲。+ v# O( V, R" u. N& F
) U/ R/ g( \  P) n; V; P# }
為成好像也為自己的失態感到羞愧，他調整一下呼吸。說道：“保憲大人，您看能抽點時間找個地方……”8 A! N# m8 m6 U  _+ o1 q
# e  a7 y# U  D! p4 c
“找個地方？”

“說實話，我這次遇上了很可怕的事情。”4 I& h' x0 u8 w% _' h
" u& l- J6 K* ^3 `+ F( P
“很可怕的事情？”. Z' `% B) N8 [9 P+ \1 l

“是的。關於那件事，請務必給我出出主意。”

“噢。”* j3 z! P1 G( a% C% w# `) o
! w) j2 l6 |2 F; A8 z
“關於這件事情，如果不是像您這樣的人物，肯定不行。保憲大人……”

“像我這樣的？” “陰陽師——而且還得是能力極出眾的人物才成。”

“那么。去陰陽寮更好吧？安倍晴明在那邊。”
3 c  O# x4 V  {
“那邊我剛才去了，說是他現在外出了，不在呢。”
3 n# t( W9 R4 \" ]4 ~" z
“那，也不在宮裏嗎？”2 F: `+ c" N  {3 E
/ r' A0 Q" @, C9 A3 z
“據我了解的情況，說他可能和源博雅大人一起，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聽琵琶去了。”- }( E$ l" {+ r- j
- t$ z0 l1 [/ q! l; F
“噢……”
" Z! g7 b6 ^. O7 t8 Y( {% a4 ~! h# b; u
‘’就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，您就跟我打招呼了。“  ]7 w3 F4 q+ Z! `1 \
3 A" I) `5 U* L6 b/ w9 a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# o) h0 q; F) V1 C5 @$ Y& i3 W. ]- w- w

“可以聽聽我的情況嗎？我真是太需要您的幫忙了。”

如此百般懇求，保憲也無法拒絕了。* j. M$ ^+ z; o+ b, W$ b. |! i
, X5 O& d) h( \$ X
“那就請您介紹一下情況吧。”
; d/ ~! u% a8 s; J
五) U# N) e! x, a) o" ^* G

“早知道變成這樣，我也不跟他打什么招呼了……”: j, M& K* e0 Y, _# O; v( N
& H  X6 N+ ~" G3 ~1 ^
保憲邊舉杯飲酒邊說道。

在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，那只黑色的貓又盤成一團，閉目養神。5 G9 K4 d4 H  M( I! t3 \1 e- u" Q; o6 f
  J# ]# M$ f0 V* x" p4 y$ ~2 n, d
保憲喝一口酒，放下杯子。

他將手指上沾帶的酒在貓又鼻子前晃一晃，這時，貓又微睜開眼，露出綠色的瞳仁，然後伸出紅紅的舌頭，將保憲指頭上的酒舔凈。# q$ b" j/ V3 Z8 W' m
9 `. v3 r# i7 Y3 G' R8 k
那指頭往下一滑，輕撫貓又的喉部，貓又便很舒服似的閉上眼睛，喉嚨裏發出“咕咕”的聲音。
; g/ N" D2 Q! h+ _9 ]' X/ y
“可是，因為當時為成大人面呈死相，所以我就脫口而出了……”% |& o- X1 @. g

“面呈死相？”

“對。”

“……”“你當時在就好了，晴明。”
6 y) ^$ b: ^0 A" I: ]9 Z0 c+ U( x
“抱歉了。”

“據說你是到逢山的蟬丸法師處去了……”
4 B3 ]. ]' C8 [' E: Y
“我和博雅大人一起到蟬丸法師那裏，邊彈琵琶邊喝酒。”3 R4 d# q8 i5 Y$ |/ }

“嘿！”$ L& R7 z: U0 e/ R! G/ w

保憲抬起撫弄貓又喉部的手指，撓撓自己的鼻尖。) g1 h$ J" _1 t; y7 S
/ l6 P' ^& e' k* r0 t# l
“那，您答應了嗎？”晴明問。% q" m, u1 R  q# Z0 H5 ]

“為成大人的事嗎？”
2 j: [; n* I9 G( x) ~
“對。”
5 n$ l4 B8 C. ^. i  \, r
“我去了。”. ^1 A8 S. @. ?& o/ m; c
" h$ q& m* ^8 N$ C% W  E
“在哪裏談的？”8 o3 h. @1 M' Z( s6 T

“在車裏嘛。”保憲說。' t6 I% i/ \. @) E7 r

六

二人到為成的車子裏說話，那車子停在門廊處。

這樣做是為了不想被人聽見。5 I! \8 s. {. o' O
/ R2 E6 m* B3 n! ~% N
二人進入為成的車裏，放下簾子，將其他人支開。
  A' Y2 z2 A3 e+ Z- _7 |/ O/ a7 f
於是，為成開始講起事情的原委。

“其實，我不久前跟一個女人好上了，不時上她家的門……”* _7 m$ i; N9 C- v

為成壓低聲音說。9 E4 i+ l7 F) R" h
& X0 q$ L9 `% E- {$ _5 j4 l7 E
“噢，女人啊。”
! b. P7 r1 a5 o# w  J' \# Y8 W0 T4 _
“是藤原長實大人的女兒。她的名字叫做青音……”

“發生什么事了嗎？”2 y9 l1 v- b: y  f9 ]
# k( I) }( E- p
“沒出事的那段時間挺好的，但是，有一天晚上，我跟另一個人在青音的家門口撞個正著。”
) a* ^! ^, _7 S( Z- T' l& z  {3 ~
“呵呵。”
: i9 [+ A, T' P8 M! P, l
“那一位，是橘景清大人。”+ c$ \0 M& y# w+ _
7 Y. j1 s! t- Q2 t  I8 \" k& P( M
“就是說，腳踩兩只船，終於露餡了？”
  o1 |/ g; T1 @: ^. o
“唉，就是那么回事。”
4 X$ M5 t& R) I$ D) e. l
“然後呢？”& Y0 _- _* @" V# S0 Z- G

“但是，這是不可能退讓的。我不肯讓，景清大人也不肯讓，青音姑娘也不知該如何選擇。最終，大家說好另擇日期，由青音姑娘作出一個決定，是選擇我還是選擇景清大人。”

“結果呢？”9 c, |& F4 e5 h1 N" l8 x# W

“過了一天，青音姑娘派人送了一封信來。”, i" g5 j) d+ a4 d4 `' ?- _
& [- h, `: u# D2 X1 X9 p/ }
“哦，寫信……”

“信上寫著，請晚上到一條的六角堂來。”

“如果說的是位於一條的六角堂的話，那可是沒有開放的六角堂呀。”, p5 G/ d) ^6 Q( W! A% V

“是的。這個佛堂是先皇所建，預備要安放觀音菩薩像的，但由於佛像雕刻師未完成佛像就死了，最終什么也沒有放，就是那樣一個佛堂。”0 N/ Y& s( v7 h# O

這個佛堂也不是一所大佛堂。
/ `5 N/ Q8 U3 P$ N% ?
從入口到對面墻壁，若兩手平伸向前走十步，手指尖就能觸到墻壁。

這樣一個一直沒有佛像、無人理會的佛堂，在風吹雨打之下已呈破敗之相。8 e' R/ ?+ c# @  a

由於一直無人使用，門極少打開，於是被稱為“不開的六角堂”。  N; ?9 o* A: V
$ P% o2 L& p( s& D& P  S. Z8 Y
“要你去那裏？”
9 X0 I* ~# e3 |' t
“對。信上要我單獨前往。”1 U% b3 q  \4 i& ]' u% {

“於是，你就去了？”+ C6 c- E, {5 u) q: G0 Q. {, Y/ z/ u- F
' v. C5 N7 s- x7 ~% |
“是的。”

“那是什么時候的事？”

“昨天晚上。”為成說。不知不覺中，為成對保憲說話的語氣更加恭敬了。看來是把希望寄托在保憲身上了。

昨晚，為成是在晚上出門的。
7 _. S6 |% \5 c. _- g* I
牛車來到六角堂前，為成吩咐隨行的人明天早上來接，然後就讓牛車回家了。2 d7 R8 Y* F! H, [' R5 B. b' ?8 z
  y9 l( Z. f% T7 \5 q( ~  A$ ]- M2 X
六角堂中似乎點著一兩盞燈。

為成進了六角堂，見青音姑娘和橘景清坐在那裏。* M6 Q0 P8 p1 N; d$ I

“原來不是約我一個人……”為成說道。

“為成大人，看來我也要向你說同樣的話。”景清說。, X8 H3 w! a! Y) i- r

為成像聽不見景清的話似的，轉向青音姑娘問道：“姑娘，您今晚特地召我來這樣的地方，是要玩什么
! W4 @7 T/ z5 N7 A- G8 J7 h: ?9 w
遊戲呢？“1 d: D. l" G) V( R
3 l5 W. D* ]2 o. t/ L
木地板上鋪著暈圈式印染的墊子，恐怕是日間預備的，青音姑娘坐在墊子上，靜靜地微笑著。

有兩盞燈火。

木地板上甚至備好了酒瓶和杯子。

三只杯子。

此外別無隨從人等。  e8 D% i, n/ @% c8 f% P( \* K

大概青音也好景清也好，都把隨從遣回家了吧。8 O5 B' |. ^9 d% `
) ^  Q' d+ E6 K2 }& e) n
若在這樣的地方遭到盜賊襲擊，絕對無從抵抗。用這種方式召人見面，這位大家閨秀也真是瘋得可以。7 j( X7 |. G+ ?2 b( R- o' U, X5 y5 }9 C

但是，也正是她這種性格吸引了我——恐怕景清也是這樣吧。為成心想。

自己偶爾會和景清在赴幽會時撞車。說不定，就是這位姑娘故意這么安排的。/ Z4 V. t+ u; E
: u  ?9 ~2 Q" G" {
為了今天晚上的一幕……- Q* [4 w1 n6 H8 E
" V7 C5 S7 X+ F% g. D4 O! ]* H) U
自己也好景清也好。要按照這位姑娘的意思，上演一場二男爭一女嗎？至少自己產生了這種想法。1 b! @/ l5 H, }- E* @7 w

所以，自己話裏用了“遊戲”這個詞，特地要青音姑娘和景清明白。& p0 |! f% h7 d9 d3 G, \
$ H4 y7 T5 }7 j3 [
若依她的意思，最終選中了自己，這當然是可喜之事。

總之，今天晚上的事若為出入宮中的人所知，一定會傳言滿天飛。5 o. K0 Z. D' h; Y" j: w6 O' y- R
- |5 q$ _, v+ C6 {$ a% F- Q
為成心想，作為傳言中的出場人物，可要盡量扮演好角色。

如果這是青音姑娘早有預謀之事，自己和景清就是她所選擇的出場人物。
6 A7 j2 E- W  l* \( o. k0 }; I
想到這一點，心裏就很來勁。

“喂，來吧，來吧！”  Z$ Z$ e$ b' Q

景清也再次點點頭。- \8 W1 Q3 n% N/ N; j
1 X1 K# C2 w. h# p
“今夜究竟預備了什么消遣？”) S2 k( \8 j6 N% Q) m

被為成和景清催問，青音姑娘展露出燦爛的笑容，說道：“今天晚上是滿月啊。”, v( q' |7 v4 I1 O) V% Q: B
- C) }5 Y+ Q1 Z0 t
“滿月？”

發問的是為成。, `; ]3 t! W: {! a6 Q
- X( P8 J8 x: R3 @
“不拿燈火也可以走夜路呢。”

“你是說，我們從現在起要走夜路？”景清問。- {  \9 X6 r# r

青音沒有回答這個問題，說聲“請吧”，示意二人拿起酒杯。
! Z' o2 z7 O- F5 S* b) u
待二人取杯在手，青音拿起酒瓶，替二人把酒杯斟滿。

看著為成和景清一飲而盡，青音說道：“從這裏到船岡山的途中，有一座首冢，二位知道吧？”* ^3 C- M( v+ }! `5 U1 M

“當然知道。”' ~/ O% ?5 C2 F! [
- A0 o/ y( Q/ o1 A# c+ F4 N
“我知道。”

二人點頭。
5 |2 |7 u& N6 A: K6 [9 j9 r( j
這座首冢埋有五顆頭顱。

大約二十年前，發生了藤原純友之亂，這次動亂被小野好古等人鎮壓，純友被誅殺。這是天慶四年的事。" o' s/ y- y8 j+ M' ]9 z! T% T
; H" {: i* w+ ]/ S9 k  j
但是，餘黨落草為寇，為禍伊予、讚岐、阿波、備中、備後——連京城附近也不時波及，朝廷派追捕使搜尋。# M/ \+ _! H6 r

最後，捉獲首謀者五入，押送回京城，判以死罪。
1 v  \, C& ?' w
五人在鴨川河灘上被埋至頸部，連續十天不給吃喝。5 u5 y5 M) [* G: |) E
9 i" E7 }) L! M% G
每天都運食物到他們面前，但只給看不給吃。食物放在面前的地上，香氣可及，卻不能進入腹中。

“求您給一口……”

“就算以後砍頭，現在也給點吃的吧！”
8 U$ F( R$ m4 f- m( {7 H5 X
“好餓呀。”6 U  S7 I+ _7 R5 |- h# Z: j* C6 M; y
+ @: I! X  ]8 q
不管他們怎么哭求，也不給一口東西。

在他們面前，狗和烏鴉吃掉了食物。- e% Q1 t8 r5 Q5 \

狗啃去犯人們臉上的肉，烏鴉啄食他們的眼睛。

犯人們活了整整十天，簡直不可思議。
4 K* @  Q( ?; ]' d
這十天裏下了三次雨，總算給他們溼潤了喉嚨。如果不下雨，恐怕撐不過七天。) j$ w. P9 r$ Z  |" }1 @
! P, e& \: y: Y& B$ C- q. @- @8 f
到第十天，才把他們挖了出來，就地斬首。

有人害怕犯人們死後作祟，就把一塊拳頭大的石頭丟在犯人們的跟前，吆喝道：“嘿，吃飯吧！”

就在犯人們以為是飯，伸出頭去吃的時候，他們的腦袋被砍了下來。

被砍下的頭顱全都滾向石頭的方向，據說竟有一個頭顱咬住了那塊石頭，雙目圓睜著。

這樣做是為了不使犯人們的心思落在行刑的差役身上。而是落在那塊石頭上。

這樣，犯人們便不會記得砍頭者的面孔，也就無從作祟——這是差役們的想法。' p3 e2 U( g. z/ `7 ]5 C# Q
8 T; U% K, K  Y8 I, F1 y0 v) m
埋了屍首，做個墳冢，將那塊石頭放在上面。
4 N: K( I; \: F" b( l
但是，據說有人夜晚通過那座首冢時，至今仍能聽見從墳冢裏傳出來的聲音。
4 G4 u; S# R, B9 ]# O  Q6 Y% A2 F
“好餓呀……”

“行行好給點吃的吧。”& z, R0 p6 X4 Q0 p% P4 X
0 I. q  ~9 m$ G. c. M: l
“誰的肉都行，給我吃吧……”
8 ^$ q5 D  ~* S
“好餓啊……”

“嗷嗷……”# g# o; K: s* i" x
3 Q2 {; D  w' b6 a* u+ J( w
據說這樣的聲音會對路過的人緊跟不舍。

當然，這只是傳說。1 p# Y- `% D3 k9 t% t2 a
  C% `  B4 c; v! j; M) W4 X. w
為成和景清都沒有親耳聽過這樣的聲音。+ d, s( `$ U0 J+ @* x  B! n6 B
1 r5 B8 l& J% `9 `' o+ }
“那個首冢關我們什么事呢？”景清問道。
4 n1 X7 n' e+ N* a
“我希望二位今晚到首冢走一趟。”! w" o" s2 R) B( ?
. i( I. ?5 ~( G, _3 w( M. B4 ?
青音孩子氣地說道，臉上挂著微笑。
7 r' E5 \) R3 {
七
! s$ ~. Y3 z7 w# b& u! Z% }
“這簡直就是《竹取物語》的故事嘛！”  s% \# [6 {, N! f
. G0 J2 [+ B; I
說這話的是博雅。& z$ _: m7 G9 C8 x$ }' }1 V

在聽保憲敘述事情經過的時候，博雅脫口說了這么一句。
8 k6 ]" X; u" Q: o- z8 F
青音姑娘以此來考驗為成和景清。

首先，二人中的一個先離開六角堂，他須走夜路前往首冢，然後再返回這裏。
- R, k2 d5 O0 Q9 m( z# {- @7 ]
作為真正抵達了首冢，而不是半途而返的證據，必須把冢上那塊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帶回來。

接下來，第二個人就帶著這塊石頭出發，把石頭放回它原來的位置。
+ {  S: C3 o& e$ L5 a# u
“第二天早上我們三個人一起出發，看看那塊石頭是否已放回去。”' {3 g; r* L8 p& _" Y
! j  I* a" Y" [- ]) p7 L
青音姑娘這樣說。7 d3 j, [, S9 p4 o* r! @/ G
( c- i8 q% q8 D. ~# [2 F
“我青音便屬於能夠做到這件事的人。”5 _3 n0 ^# p# I" u9 ~
1 T+ r3 Q3 i2 l; n1 e% i& _
“如果兩個人都能做到，那怎么辦？”+ F$ U9 O* U4 a2 _- l# W" D  v
& z9 n; Z0 K1 C" V8 J+ ?
發問的是為成。
; E! i9 Y& C- J, P  G0 o
“喲，那就再想一個考驗的辦法吧。”

青音姑娘興致勃勃地說。% X2 c% B2 ?! u6 P2 m' R
( \, ]4 j! B; M% r- W5 Z8 `; Y( S
聽到這兒，博雅便說，是和那個《竹取物語》的故事相類似。

這個《竹取物語》的故事，又以《赫映姬》之名廣為人知。2 q6 k2 j, p" {% B6 U; [6 @3 E

從月亮下來凡間的赫映姬，遇到五名貴公子求婚。
( r0 F9 ?1 d  t' U, \: z
對這些男人，赫映姬預備了幾道難題。: q; J& z1 E" m' U, w

赫映姬要石作皇子去取大佛用過的石缽，要車持皇子去取蓬萊的白玉枝，要右大臣阿部禦主人去取火鼠裘，要大納言大伴禦行去取龍頭上的五彩玉，要中納言石上麻呂去取燕窩中的子安貝。

“我將是達到要求的人的妻子……”+ d, N. U# _/ a; g

在晴明和博雅自由地呼吸著京城的空氣的這個時期，《竹取物語》的故事和漢文書籍一樣，是宮中的通用教養書籍之一。
- i! L( X, {6 X! y: c9 V/ o) l
“這種做法，倒是青音姑娘的一貫風格。”晴明說。

“那么，他們兩個都去了嗎？”博雅問。
3 O6 O& M8 n7 i% x9 [  c- F
“噢，去了。”
! a  O  S, H6 v0 s8 V' r6 v
保憲用右手食指梳理著貓又的喉嚨周圍，答道。* C7 w* z0 w( X- e6 S

八
% r# F5 L# s& @; R1 k6 h( o
以抽簽來決定誰先去。7 h) ~  l- F- U

青音姑娘的手握著預先準備好的小石子，二人選答是在哪一只手中，答中者先行。) z5 f8 _3 ^$ ^! v$ u
0 i  {. q0 a1 {5 J' H
猜中的是景清。+ f6 \! l- [6 v; d% H! s9 g

於是，景清先出門而去。

為成在六角堂和青音姑娘邊喝酒邊等待，但總不見景清的蹤影。
% r1 \/ W: U$ A  L' \
離理應回來的時間又過了很久，景清還是沒有回來。  A; u9 F1 ~# w, g1 l

雖說半途上要走山路，但並不是難以辨認的路徑。

拉起板窗朝外望望，美得令人嘆息的滿月當空高懸。' U) f  t) L* i; K3 h
# T: m8 x! A1 s) v, P7 U
如此月明之夜，即使沒有燈火也能走夜路。

是途中被鬼吃了嗎？或者遇上了強盜？

或者，是被首冢中的犯人之靈攫住？
: A! l3 ^0 g5 Z5 ^% `; u" i
又或者—— . “是膽小害怕，溜掉了嗎？”' }( v" l; C$ B$ c% a. T! y
2 ?) k( R# N5 }& g& l8 Y
為成手端酒杯，喃喃自語。, z! h, F2 b7 F5 r& A! t5 ~: Y
+ `& e3 t/ e. D
即使景清不玩了，僅此並不算為成獲勝。要取勝的話，為成必須親自前往首冢，把那塊石頭帶回來。9 z' n6 w% j% |4 ], ~
! b5 V" \! Q0 `7 F
但是，如果自己外出，就要把青音姑娘單獨留下了。7 L( l& x+ ~( E, ~# `

雖然是她一手安排這件事，她也會感到害怕吧。

說不定她會放棄這遊戲，要我不要去。8 I+ \& N( R' _1 L8 c; a( x* c  V- F
1 f' M- i$ l. d1 `2 |1 y' }8 A+ W
如果是青音自己提出中止遊戲，為成當然沒有必要再去，這場較量也就是為成不戰而勝了。

不，如果我說要去，青音姑娘一定會要求中止遊戲。
8 x9 i" z9 D6 P% F
“姑娘呀……” 滿有把握的為成放下酒杯。" v& i7 U. V) W" s

“景清回來得太遲了，我去看一下情況吧。”4 t2 w; b4 W4 ^6 E
$ @6 z2 N  i: d: b( o
“噢。好的。”+ \. R0 T* c  R1 }, A1 o

青音姑娘說得很輕松。
0 G+ i- W  P2 c9 _% r; o0 G
“我也正想請為成大人去取石頭，同時再順便看看景清大人那邊情況怎么樣呢，你這樣說，真是太好了。”$ y  K8 k# r) ~  \9 k1 s% t
8 ~: [( h) j; N# S4 u
青音這么一說，為成就沒有退路了。

“如果我帶回了石頭，這場比賽就算我取勝了吧？”: r/ \: `: N4 K- r1 H
4 J7 q$ n5 Z4 y+ z
“當然。”
/ L% g" f) ]7 q: k' T# G$ }2 [" h( D
青音點點頭。/ x- v' S- {' ^6 M; V1 L7 @+ A' u: g
6 D  `3 z- c3 o5 M; G- f& i
九

為成在趕路。0 t- w! e& y  w

夜路。
+ Y2 d2 d3 C/ n/ F% G
終於來到了船岡山前，開始上山，因為月光清朗。夜間的山路比想像中要容易走。+ E2 _, S) z* A0 X; H  m

但是，盡管路好走，晚上前往首冢到底是一件別扭的事。

內心不免害怕。+ T8 x8 `4 Z& \- @6 t  r/ }$ d3 i. ~% _
! l1 f* p8 y& s
景清那小子——“開溜了吧。”為成自語著。
1 V2 c; u% s: e0 ~& H. s( C! @
大概他在附近安排了一輛牛車吧。) h" }9 L) z8 h/ }! _

把牛車喊過來，可能就這么乘車回家去了。不，肯定是那么幹的。+ t- t0 g6 U: L; t5 F
2 [0 o3 `' N. T% L& c5 m$ k! X
咦，這不會是設計好的一部分吧——也不妨這么想。

可能景清和青音合謀，要耍什么花招。但是，即便真是那樣，自己也無從識破。7 v+ y9 I' s- Y* F9 b

總之，只能走一趟了。

坡道上，樹梢從左右兩邊伸過來，遮擋了一半月光。
6 p3 ?9 I5 v  u
四周一片昏暗。2 g+ q9 O+ a% K' `, f- o: B

好幾次絆在樹根或石頭上，好幾次絆倒在地。/ t" B# O( Y# @! H

又一次絆倒了，一只手撐住地面。目光不經意地向前瞄瞄，看見有件東西。# D2 T+ Y" V* S

是人——一個人倒在那裏。: J' d$ b3 L6 i' q' K
* _+ h; C- E8 `! X# u, a2 u' K
站起來，走近仔細察看，果然是個人，而且是一具遺體。1 M5 b' q$ j/ Q' I( Q
3 ?7 o* g0 Q* D+ e( Q4 t
那身衣服倒是眼熟。
1 h: I2 T/ Y9 Y( x, M
“是景清大人……”

為成脫口而出。# a7 b$ _! d/ p8 N
7 V$ i, q/ `1 Q/ m
倒在那裏的，的確就是不久前離開六角堂的橘景清。  ^. I3 D6 D% k8 W

不過，用手去摸一下，感覺景清的衣服溼乎乎的，觸碰過死者衣服的手指頭黏糊糊的。一股腥味撲鼻而來。
# |% c2 ~; s( s! o4 \* B9 m7 q2 M+ n+ ~
是血。) K# z2 C. W' M2 N7 H& Z1 u
4 y8 [7 Q& R& e( }# w( q+ \
為成大吃一驚。
& {/ \6 I9 X  E+ a- p
再仔細看看，這具遺體沒有了頭顱。

為成用手去摸衣服，覺得遺體又薄又扁。+ w7 H0 I& E, k% M

手上黏糊糊，卻不知摸到的是哪一塊。 . 而且，還覺得特別硬。

衣服裏是空的？！5 \. _* e* g; \7 O

景清的遺體幾乎只剩下骸骨。

“天啊！”$ M- X5 i; g; H+ h  g" ^

為成驚呼一聲，想站起來。

但是，他站不起來。
2 K5 L9 @3 }2 K) G, p
他嚇癱了。他雙手又雙膝著地，打算像野獸一樣爬著逃走。想逃脫什么，連他自己也不清楚。總之，要逃離那個地方。

爬著爬著，右手觸到一件東西。# T( E8 w$ \3 ^- |1 n
. y; O, o; `9 p+ n7 z8 F
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抓過來，一看，是一截肘部以下的殘肢。
" W4 }6 |) T0 C2 D) z
是景清的右手。
: y7 s6 O* b4 o
“哇！”7 D5 Y. H$ G0 i" l
+ F9 y: s! N/ K
為成驚叫一聲，想把殘肢拋開，但自己的手指深深地摳著那截殘肢，無法甩脫。% C4 m0 H2 M, m. z% ~
& v. y. G; M) y; O2 D
而且，好沉重。

似乎景清的右手還抓著什么東西。一看，那是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。
) u% q% D) b! p+ \8 Z
啊，這就是那塊石頭嘛——為成心想。
7 K* a6 e- e1 x" g; C' V& l, w
看來，景清已去過首冢了。然後，在歸途中慘遭不測的吧？

為成好不容易才直起身來。% _  \' [  x! F( y" E4 k

他極力抑制著雙膝的顫抖，邁開了步子。很想撒腿就跑，可腳下直打戰，實在是跑不起來。; [' A* t( ~, F+ o7 f! Z. ^

不知從什么時候起，為成左手竟然握著那塊石頭，拿著它一步步走。
, ]# n. T) c7 w( @8 h
要盡快往前走。盡快遠離此地。2 R* F" m: y! {, J, {
, V- T2 _8 K1 g3 o; \- o, S9 M
因為景清的手也不放開那塊石頭，也就是說，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，變成了為成握著石頭，而石頭上拖帶著景清的殘肢。' c$ g" p. [# |$ D( O% M

等於為成拎著那只斷手在走。

即便只是步行，也累得膝彎腰折。$ p9 y9 ?' `0 I- U
) `8 l- r4 m  N- V
不過，拼了命也不能停。% ]+ B2 U! t/ ?, o
9 @) ^  S1 J  q' X
為成幾乎沒有覺察到自己是提著景清的斷手在走。6 V5 S! }9 d# L2 S

必須把這塊石頭拿到青音姑娘那裏去——為成的思維似乎停頓在這個念頭上。3 `0 a3 Z& r* e) U, L7 w# h" S& F: z* }
' {$ Q- e. d; I0 _6 i% b! R. U1 A
走啊走。

月光灑滿一路。
' `1 P5 y; S# p* c5 H3 X
為成熱淚長流。
6 f. f! H: L* ^+ b6 U; n7 x9 f
正當此時——有一個聲音傳過來。9 R3 s* V4 W  _* d; X- u: `& U
) a; O! {/ y$ K8 n' A+ M" s
聲音很小，是硬東西和硬東西相碰撞的聲音。" I/ A. A. B' c& c9 B( ?8 k
, d) a+ e1 d. T/ d  S; {- q
！當！！

不止一兩個東西。# Q2 M. W, F8 X) O1 k( T
; o  O& N- R4 E* f- z$ p+ @
！！當！

是從身後傳來的。

那聲音從身後逼近來了。8 Y- O# {+ B: x7 F& g9 c: \2 G
% ^# _0 c! R4 ^( Z1 c. _) n
隨著它越來越近，聲音也越來越大了。
1 B4 T3 E" e* ?6 m4 i
好可怕啊。
' |1 k: C5 u% E8 {  z7 T
為成覺得恐瞑，但不敢回頭去看。: E  G  j  Q, ~& t7 C

正要大喊一聲向前衝時，左手突然被拉向一旁。
  b$ ^0 A* z. v/ _9 A8 `/ b6 D. Q
一陣戰栗傳到左手，倣佛釣到一條大魚的那種感覺。
( H& i6 [: y1 z! U5 y4 v
為成只往自己的左手瞥了一眼，隨即發出一聲慘叫。

兩個頭發蓬亂的腦袋咬住為成拎著的景清的右手。這兩個頭顱正在左右晃動，動作如同野狗在撕扯肉塊。- j, k6 b/ I: b  ]& h

他不禁松開手。

猛地把景清的斷手扔了出去。

“哇！”

為什么會把那殘肢帶到這裏來呢？7 u5 m  X0 t% Y" m" w

為什么沒有在途中扔掉它？5 ]4 s5 Q0 ?9 y8 c# S/ I
. H( }+ C9 ]: e8 w" q7 u% y
什么石頭不石頭。管它呢？

青音姑娘什么的，已拋到九霄雲外。4 f" D& ~7 W8 X' N; a  g) _( x

“好餓啊……”# T& F. O  ~- T1 }& o! l; h: t

這樣的聲音傳了過來。  _& [& ^* y% o. G' h' u

低沉的，不祥的聲音。是咬牙切齒的聲音。

“你竟然想搶走我們的食物啊！”

“這可是事隔二十年才有的食物啊。”3 Y% ~3 _6 {4 }: w  D
3 ~  `  t  U$ ?* Q; E- u
抬頭望去，只見月光之下，幾個頭顱漂浮著，盯視著為成。2 {# \5 S9 n5 D! J5 }
: B- F  q' T9 w) v: k$ o! Z9 q
“為成……”

有聲音傳來。是熟悉的聲音。
* G" ^/ D; K) ]* J
仔細看，那些頭顱之中，有景清的頭，景清的一雙眼睛怨恨地望著為成。

“你打算自己帶回石頭，跟青音姑娘成其好事嗎，為成……”
; \9 [- S% e, m; o; H/ m& d
之後的事情，為成就記不得了。! X" z# a: V6 U2 q$ r

“哇！”. B$ h! M9 z( n" }2 p) u0 j+ M# v

他喊叫著拔腿飛奔。

跑啊跑啊，他終於回到了六角堂。

“姑娘，姑娘啊！”. L; P1 _* y7 ?3 x% D4 l8 @3 o8 B
& j  r4 `# [: _1 v9 \8 s
為成關上門，把吊起的板窗也拉了下來。/ _9 N, N2 U5 K* w- j
3 h/ Z* o1 ~+ u: a' k. X5 U: F" v4 _
“啊，為成大人，為什么這樣慌張？”4 N5 p8 T# Z+ b0 D
7 Y$ g( L, q8 B6 D! L( j
“景清大人被那些頭顱吃掉了啊！”
; u, v: h( S' w  ]
已經口幹舌燥的為成說道。 ‘“哎呀——”
0 @% e" n5 J, U; }
為成望著微笑的青音姑娘，不覺汗毛倒豎。

坐在眼前的青音姑娘，身體所朝方向與頭部所朝方向竟然是不一樣的！
7 y6 O7 m4 P/ C# I# |& S
青音姑娘身體明明背向為成，腦袋卻面向為成。如果是扭頭面向這邊，肩、背也多少要轉過來，可此時只有頭部轉向這邊。
% K% H; C3 K; F! O- u1 K
直到此時，為成才發現情況不對頭。
; R! F- M2 e$ I& M. v' G
青音姑娘坐著的地板上，有一圈東西正在擴散。
' z9 j' i  ?7 p7 B
是血。2 v, F6 Y2 c- m( ]' {
4 k- w8 H  ]* Z" F
“這是怎么回事？”
* H/ b# V+ S: U. A
青音姑娘的頭顱在燈光映照下輕悠悠地漂浮起來。/ X9 K4 d2 B& G$ D# ^" N
) d3 e0 [9 I* w7 w6 c" [& s, e/ G
她所穿的唐衣皺成一團，掉在暈染的墊子上。4 h& ]3 {1 K( q
4 E4 h: B8 ?( C- Y
“哇！”
- w+ f' E. T! X0 b+ K9 Q( s: a6 `
為成大叫一聲，衝了出去。
, F0 E4 A7 f6 o4 j4 T
他跑向飄在空中的青音姑娘的頭顱。3 u' X6 d& k9 F1 a8 |

他抓住青音姑娘的頭，向尚未關閉的板窗跑去。5 c! F  P* `- P6 [/ ?
6 E4 y2 K) }/ Y
“為成大人，你幹什么？”! ~( j6 V" D* d5 Y4 V
. n( }4 A  @/ ~) \- Q
為成將發出斥責聲的青音頭顱擲出窗外，把板窗關上。% @" v9 {6 z5 ^" a+ l6 r# u1 h4 G
, S; ^4 L, A0 l# J. }5 \
他扔出那頭顱時，右手的一截手指被咬掉了，但他還是慶幸及時把頭顱丟到外面去了。- J7 H$ @& F9 q
+ v% g9 f. u1 [2 M% E) k7 Y
沒等他松一口氣，又有一個重物砸在板窗上。
9 r; Q$ m' H3 e. X+ @, u6 a
大概是哪個頭顱在撞擊板窗。

“為成大人，請把這板窗打開！”( x8 H, y: ^2 N: L* }0 ^6 l
9 c& W6 D3 _" k; w
“把你的肉給我吃掉！”

“好餓呀。”

為成膽戰心驚地透過板窗的縫隙向外窺探，在月光的映照下，發現好幾個頭顱在飛舞。
' N) N7 S9 K" @+ \* H; t! O/ ^
為成流著淚念起佛來。, ?+ c" _& k# E7 Q- Q# r. |& W- [
0 X6 Z+ ?2 q; A* M# F' n" W) V
幸虧那些頭顱沒有辦法打開門和窗，沒過多久，東方的天空漸露晨曦。

“糟啦，天要亮啦。”# I$ y+ w! c  g! T4 P+ k
5 N- C3 }' F9 W1 Z! b6 T
“怕什么，我知道為成家在何處。”% u+ U  X1 }: \) l) o" {: O% ]9 J

是景清說話的聲音。
7 g; g; b8 \5 g& e' t
“我也知道！”

青音的說話聲也傳了過來。. S+ }, c  X: T- A: ^8 _3 p  C' |5 p' g
: ]8 E$ h# f" h  j1 E+ w
“今晚再去他家吧！”7 k4 J8 t0 }6 E) I6 _$ R
" P$ a$ {# H4 U' P. l. J/ s
“好！”' s' P; J5 @; K4 B: _( i8 @
3 J& h# N, c  A+ b! [  L$ u
之後，外面安靜下來。* |3 r) S1 K+ p/ l* d9 b3 ]- L8 ^
; b2 D: J& |+ m" m
太陽照進六角堂時，為成已經等不急車來接他，便逃之天天了。

十$ L" u! Y# c& U# ^7 r: x

“噢，那天中午，在清涼殿的渡殿，為成大人和我正好碰上了。”保憲說。: M& |6 E8 k, ?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

晴明點點頭。
" ~' g0 D% k/ u. K% P
“這三個晚上，我都保護著為成大人免受那些頭顱的攻擊……”

“有什么事發生了嗎？”3 c1 E  ^) c) F6 w1 D2 d# Y* n

“唉，太麻煩了，晴明……”

“麻煩？”
5 }. h( T+ s: Y$ x
“如果光是防止那些頭顱的攻擊，在他家宅的幾個適當的地方貼上符咒，放下板窗就足夠了。”: |3 W0 r+ W5 [3 Z
) v! J! x) O3 o& u$ Y
“今天晚上呢？”) ?" q6 h8 n; [( S; e
+ Z  M6 q6 u$ N  ]
“我放了四張符咒，雖然不是很放心，但不打開板窗的話，應該沒問題吧。不過……”7 h* h# y: n0 S% H

保憲欲言又止，望望晴明。

“天天晚上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啊。”! v  G* M, r% J" }; s

“保憲大人，您讓那些頭顱從此不再出現，也不成問題吧。”- F5 ^! o& @- c* q

“那是當然。”
" A: L/ f# a# H, w
保憲點點頭。

“該怎樣做才好，我也想了好幾種方法。在實施方面。, f7 k( [  @6 d& g' v: t
; J+ g3 j. P8 s; s( P4 e
應該沒有問題，可是……“. `. W$ `' G! i

“可是？”
. ]7 H5 i8 W* H8 I5 Z0 i9 G
“你很清楚，晴明，我對於麻煩事是實在做不來，光是想出那些辦法，我已經疲憊不堪。趴在地上找東找西呀，四處奔走呀，找人說好話之類，我做這種事特別差勁。”

“的確。”

晴明苦笑著。' M& e% |$ A6 j3 L9 h. h3 j7 Z

“派人到首冢和六角堂，找回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的遺體，把遺體運回各自的家，光是這些活兒，我已經想找個人交出去了。現在雖然還沒有明說，但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，應該很快會傳開吧。”
( S2 t- t2 e1 w) x; Q2 }
“我想也是。”: S0 k% t) d* `

“我希望在鬧得滿城風雨之前把事情解決。”9 I; I$ w0 y: L1 X
1 {5 M% Y) X' M9 @1 N( J. e) A
“解決？”. D" b& v9 f! N- ^. _& u- a
) p) k. n+ w7 ]3 W; ~
“晴明，你代我幹，怎么樣？”
1 z. g9 X/ J  k# K2 ^' `4 e" I* w* m
“我代你？”' A  j1 H' ^% ]; W' b& ?% }

“對呀，這事情原本也是衝你去的，我好歹也給你完成一半了，剩下的你來做吧……”. c% M8 Q0 K# f1 ^! ?% h
/ w% L8 c- ~" X- g2 S8 ^, z% \
“由我來？”3 q; J3 \* T% Z1 [

“沒錯。”5 w! a8 i) P0 z' _

保憲若無其事地端起酒杯，往嘴裏送。 “首冢那邊怎么樣了？”晴明問。5 E3 K( A  H) s' \
1 m: z+ ~0 i9 q4 \9 @  O* U
“我沒有去那裏，據說有五個頭顱巧妙地從土裏溜出來了。”
3 m3 h: W# p$ e
“上面放的那塊石頭，似乎寫著什么東西？”

“據說寫著兩個字。現在那些字也已經消失了……”
0 j7 \7 o6 @$ ?0 U# |
“好像是二十年前，凈藏上人寫的字吧？”1 f+ \( E8 a# P! a7 p- Z3 \( r

“正是。凈藏上人在將門之時和純友之亂時，都作了大威德法，以降魔伏靈。”
& ?5 b; r$ c3 A: z) v, J+ G
“凈藏上人現在是在東山的雲居寺吧？”

“怎么，晴明，你連這些都知道？剩下的事真的能獨力承擔啦。”2 C; y$ q9 K* z1 a; @
) R" Y4 X1 o: i
“要做倒是能做……”
  \2 U& r7 Y1 q
晴明苦笑著。: Q* Y1 r' e9 J! \6 y2 a7 j

“怎么啦？”& Q! V& G+ N2 l0 h, \% i

“那塊石頭現在在誰手裏？”! \; J* _3 n4 m4 F

保憲聽晴明這么問，便把右手的酒杯放在地板上。又把空出來的手伸入懷中。# R1 f- l( g5 U1 B6 g- f: c$ M. T& e
7 K( Y7 y. C9 `4 H, |  B2 U
那只手再抽出來時，手裏握著一塊成年人拳頭大小的石頭。( y6 S# \# D& U8 Y, i) t
$ I5 T. C% _' A( h
“在這裏。”
% O0 P" r; t0 ]) n6 P. |) {
“您都安排周到了，我也沒法不幹啦。' ‘”拜托。“
: \  [: R5 T/ m3 \( s
說著，保憲又伸手去拿酒杯。( N2 y& `- k4 l$ f0 N

十一
, p; b0 w4 @. U9 ^0 L; W6 o) p: h
“那樣就行了？”6 L, f: Y+ S4 ?8 t- u

說這話的是博雅。, {9 T7 p% N# T+ o. t

他們在藤原為成的大宅裏。7 E. b2 Q+ N  G9 Q: Q/ c, B

外廊的木條地板上，站著博雅的家人實忠。房檐下倒吊著一條死狗。- x  H( a0 R$ k$ W
& Q0 j$ k2 e% j. J- }. n+ g
這是實忠跑遍京城才找回來的遺骸。
8 X  E) e* a1 |0 r! O
“行了。”
% Q& Q$ g3 `. U( N! q+ \
晴明點點頭。

強烈的氣息撲向站在庭院裏的晴明和博雅。
& w! t7 V8 o: }) i2 L
這是由於向狗的遺骸澆了剛搗好的蔥汁。& V/ U! z' J  _) H4 f

“就這樣，我們只需等到晚上就行了。”晴明說。, F! C: Y# q4 ^8 W8 m  o( z/ ~6 k

十二: w  B- `+ V- H0 |
5 I- w. U5 ^2 g/ \5 H0 R8 e1 t* |! o
夜晚，晴明和博雅在昏暗中靜坐。2 @: u0 W; k0 `' C( I+ \

板窗都拉下了，也沒有點燈。

只有藤原為成急促的呼吸聲。. E2 p$ G3 c1 i# q" {

實忠半跪在吊著死狗的屋檐附近，把耳朵貼在板窗上。/ \* T" j6 @# r) V, o
  L' ~5 K4 b6 X" A7 j2 Z; x
“我聽見有動靜。”實忠說道。. d- U6 e7 l  L9 U
7 f, x; Z: u' T/ m, @
不久，那些聲響也傳入了博雅的耳朵。3 a. G7 E6 \, H" D( g

是牙齒咬嚼的聲音。3 k: ?( a3 U" I: v! ?" {! L

聲音逐漸挨近過來。& D- I3 r/ L# n9 W

“好餓呀……”

“為成大人今晚還是貼符咒、關板窗，待在裏邊嗎？”

聽得見這樣的說話聲。! x' R9 o8 F/ n3 v
6 D; q( V( j# y& K/ W; p9 k
不久，又傳來異口同聲的說話聲：“咦，這裏有肉！”% J& y& `* q, o% _# \6 L6 M. w
0 G& R' H* d/ ^. [
“是狗肉！”& D( |7 I4 E; J- s) B* x
) |# ~8 i) J4 l  B" t) t3 O
“是肉！”0 d" j; q1 O- `& [. H. f" w- w. [

馬上，那些聲音變成了野獸貪婪地大啃獵獲物的聲音。
, E$ l6 u0 p' {! v* d# }
“博雅，你看——”

聽了睛明的話，博雅從板窗的縫隙向外張望，只見月光之下，飄在空中的七個頭顱，撲在倒吊在房檐下的狗屍上面，正啃食著死狗的肉。
8 D- l6 b& |, K- B: C7 w
“好慘啊……”
* Z1 b6 ~$ E7 U( e" R
博雅喃喃著。, x; y( Q" m  H1 ]6 B. ]8 b
) A  j5 L0 A% ?, G6 Q$ b0 F
頭顱們咬住狗的屍體，吃著上面的肉，而他們吃的肉卻全都從頭顱下方掉到了地上和外廊內。
2 B6 s8 t/ B3 F' f4 y! n  T% `+ w+ i
六角堂的地上掉的那些肉，也可能是經過這樣撕咬後的青音姑娘的肉吧。這樣一來，肉等於沒吃，肚子根本填不飽。
  B4 W' j) K$ P( r3 y) p7 q
“嗷嗷，好餓啊……”
; h2 x7 A! v. f6 s
“好餓啊……”

“怎么吃也吃不飽啊。”
$ N, U# w& ^2 {
聽得見頭顱們的說話聲。# W% K$ P; k# Z  H/ k0 \1 L" _: A
) h1 E1 v* [3 t, ?$ A8 K2 l/ H
不久，傳來了令人心悸的聲音。
& d1 R2 F3 P0 w
是啃骨頭的聲音。
8 s4 w0 E! K" m8 u, M7 L. q: Q
又過了一會兒，這樣的聲音也聽不見了。接著，傳來了頭顱從各處撞擊房子的聲音。
8 ?. K- `. G; k* p
“請開門！”+ k8 V; Q0 Y7 h8 z6 `- p/ X

“請讓我們吃肉！”

“為成大人……”4 ]+ J; H& a  e
& ?4 g1 @9 ?  D" s+ `* s/ _( N
喊叫聲持續了整個晚上。" y9 f) M, K" {2 m) W/ c9 [& W3 _8 V
3 ?; r* N% T" C- p
將近早晨的時候，四周突然靜了下來。等太陽升起，眾人走到室外，只見整個屋檐前剩下一片可怕的狼藉。
" C2 G% r: x( j% @% C" {! x, P
“唉，走吧。”

晴明催促博雅和實忠。# \% d% D6 g8 m) W, L, h

實忠肩扛鋤頭。

在三人前頭，一只白狗嗅著氣味領路。

“它在追蹤蔥汁的氣味。”晴明說。
8 _( S. I6 l8 p0 D. @1 n) ?, I6 N
不久，白狗來到離為成家不遠的一所獨立房子前，鑽進架空木地板下狂吠起來。1 F# x4 c. r" h; l2 V* m3 Q

“過去吧，實忠。”/ y6 E7 c$ [9 L1 {# J9 n* d- _/ u

晴明這么一說，實忠便拿起鋤頭鑽進架空的木地板下面。/ Z8 O" B& @/ P6 Q1 E' D
- k9 T6 V8 e5 }
從下面傳來了用鋤頭掘土的聲音，不久，就聽見實忠喊道：“找到了。”9 N! @, F7 e  j! @+ c, \. c

他從架空的木地板下挖出了七個頭顱。" E6 ?, y! I# v: M
! a7 x- l8 `! s& T  l
五個是舊的，兩個是新的。# C6 u9 ^% |0 K# \

新的就是青音和景清的。; ?0 p  Z. o: H  J
# h& W& t" c. X! A2 l& S. H
“這樣就解決啦。”" ]( K! i2 M; X& |& y
/ l( v& n0 `0 }  R0 W$ G# K
晴明輕輕地說了一句。
  t& K% H* R5 M$ X! `
“哎呀，那實在是驚心動魄的一幕啊。”

博雅放了心似的長舒一口氣。十三5 a( T. C8 [( R# t2 H0 z- q
  `+ R( o' [, Z6 l+ T2 D2 y
青音和景清的頭顱被葬在一起。
9 J9 `  G$ b9 G6 l5 T% ^/ }+ u
五個頭顱被埋入原來的首冢，那塊石頭由凈藏上人重新寫上兩個字，放在冢上。
6 O6 X! ]  g+ z. ^5 O
也許是因為把大批食物和頭顱一起填埋，自此以後，夜間在首冢附近走過的人就再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音了。
+ {2 ~2 s# \" [+ J. h' P2 [
十四/ n- D' T7 W% O. u
$ r% G; F  _- [- s8 Z" g
淺斟低酌。; v+ U* s8 T/ Q! j1 K0 @4 `2 v
; C  r5 \. Z9 Z' a+ l
地點是晴明家的外廊內。8 B. J; P: L" J! h. n7 S3 v$ K
4 U2 G, m5 `1 {" M" Y
晴明、博雅、保憲三人在座。
3 U3 S: @, G1 G
像前不久的那個晚上一樣，保憲盤腿而坐的兩腳之間，睡著那只蜷成一團的貓又。- |. S% v/ R6 ]7 ?( o9 Y

保憲伸出手指在酒杯裏浸一下，然後將指頭伸到貓又的鼻尖上晃晃，看似睡得正香的貓又微睜開眼，伸出紅紅的舌頭舔舔保憲的指尖。6 `' p! c6 ~5 q0 _$ o

“哎，晴明，上次那件事情你幹得挺漂亮嘛……”, T6 \4 w5 ~! d) u, G+ ~' l. s  m9 _

保憲一邊讓貓又舔酒一邊說道。/ W: V& ^* T. {

“哪裏哪裏，只因您保憲大人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啊。”
( C) J: V& O: M( @" _  U
晴明答道，丹唇含笑。
. f' G  u8 d2 B8 u, I
“不過，那情景真是夠凄慘的……”

博雅記憶猶新地說。: L3 ^9 T+ P8 j

“狼吞虎咽，肚子怎么都飽不了。雖說是死不瞑目造成的怪事，但所謂人性，的確也有這樣的一面啊。”
3 m9 {' B# D0 }
“嗯……”* ~2 `$ ~; s9 Z
1 ^4 x9 o" u5 z/ I- j# e
“想到那慘死的模樣就是人的本性，不禁讓入又覺得可悲，又覺得可憐。”

博雅打住話頭，目光投向庭院，倣佛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。* h$ F# w: }& C( K- c" t' Q
4 J, o, E  S# n) m( A
夜幕下的庭院，外觀已盡呈秋色。

靜候冬天來臨的庭院，在月光下緘默著，文風不動。, I" D9 N6 Q  F) k4 r

“我可以吹一曲笛子嗎？”
$ f# [1 q$ C1 k* @/ C- t
博雅說著，從懷裏摸出葉二——從朱雀門鬼手上得來的笛子。
9 l  F8 T3 x( X" G: `
他將笛子輕貼唇邊，吹起來。旋律像一條美麗、發光的飄帶，從笛子滑出。/ T8 d" ^9 e! R

笛聲在月光下延伸，擴散到清秋的庭院。* z7 G1 ~- |6 q. w9 q' {8 y
( c  Q. g$ I5 Y
月色和笛聲溶化在秋之庭院。

無法區分何者是笛聲，何者是月光。2 P. c4 K7 ]/ N9 m

坐在廊下的博雅的氣息——連他的肉體本身，倣佛都溶化在天地之間。
! q  g  O. c0 W/ k
“了不起……”) [" i2 |* ]) y5 K8 \) A
3 ], e' ]; W+ [/ l
保憲止不住發出讚嘆之聲。
: t" T# m) W$ |2 Y) w
“這就是博雅大人的笛聲呀……”. W& ]7 D7 e5 s0 Y4 ^) X
7 a0 Q- b/ C! R* R0 [
倣佛是喃喃自語。
7 i0 q& o! n+ L" l" E' ?2 k
晴明默然傾聽，他讓笛聲穿透自己的肉體，溶化在天地間。
: |# s0 P- a% }- B  [
笛聲不絕如縷。

Rank: 1

UID: 30096
帖子: 782
精華: 0
積分: 3330
蘋果幣: 4117 金幣
蘋果存款: 300000 存幣
閱讀權限: 14
性別: 男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99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7-6-15
最後登錄: 2015-10-23

62^#

發表於 2007-8-27 12:01 AM | 只看該作者

蟲姬

1 J. V/ U' d# |" X+ f

一

夜間的大氣中，飄蕩著一種甘甜的香氣。% y: b2 D& T; `. U

是藤花的氣息。

庭院深處，正開放著藤花。

藤蔓纏繞著老松，足有一個小童合抱大小的、沉重的花房，垂懸著好幾串。
+ o- n# p# _! I, S
是白藤和紫藤。: b+ L; {" B2 r# S# E( V

兩種顏色的藤在夜色中沐浴著藍藍的月光，帶著靜穆、淡然之色，倣佛被水濡溼過一樣。月光似乎已經滲入花房，經發酵變成甘甜的氣味，散發到大氣之中。
" s( D! e0 e! v) j) Y
“哎，晴明，簡直就是月色芳香嘛。”) {2 ~9 A* I3 J" A! |' T
6 @8 G# |6 [. S' Z
源博雅把心中浮現的念頭直截地說出來。
( A+ l) K) u9 I5 [
地點是在晴明家的外廊內。

博雅與晴明正相對而坐，淺斟慢酌。

晴明穿著涼爽的白色狩衣。  D4 e7 n% h1 M/ X
' l: ?" k- z: G9 N+ v% _5 }
他口角含笑，倣佛唇上酒香永駐。. O$ ?; c, S4 \+ N; U8 q' i; \  m
# L" {1 f8 y3 c% Y
昏暗之中有一兩只螢火蟲。
' x- q+ a9 ?% [/ N
螢火蟲的亮光在空中一閃而逝，待目光追向那個方向，那亮光卻又在視線外的另一處閃過。1 e  }0 {2 f; _. W' p) z" o/ N
$ r- Y8 c5 I4 A; ?( w. I' {' Y
兩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分別坐在晴明和博雅一側，見二人的酒杯空了，便靜靜地斟滿酒。( w3 w+ V8 S+ M/ W$ q2 o) R
8 R7 b" Z2 q& y( a: N4 S3 O
蜜蟲。; R" y. C9 }5 u8 z
& S& w4 j8 j& \3 P
蜜夜。4 R2 F' l; D; f9 ?6 a5 D

晴明用這樣的名字稱呼這兩個式神。) \1 x& n( V9 \7 s. V( t" H
3 f! z+ `0 q. B- n
晴明和博雅所使用的，是得自胡人地區的琉璃杯。

如果取過滿斟的酒杯，向檐外伸出去的話，月光會注入其中，使酒杯帶上一種色彩：倣佛透過玻璃觀賞新綠嫩芽，因為光源是月亮的光，那色澤帶著藍色的調子。

“這樣把琉璃杯玩轉一下，它就像是捕捉月光的籠子啦……”8 r0 h% A4 p' W7 k  p) I
+ r8 G* Z+ d  m
博雅一邊擺弄酒杯一邊說。

博雅臉色微紅。: l& Q# j' x6 O( G3 b* w8 q$ e; t

淺斟慢酌，兩人都已微帶醉意。3 E' r, O, s; {! Y7 a" m

晴明支著一條腿，像傾聽著輕快的音樂一樣，留意地聽著博雅說的話。# X/ s, u4 ?3 n0 ^

“不，不是籠子。酒杯自己讓月光留存在自己體內，從這一點來看，算是個容器吧？不，是家才對吧……”: i' Z4 s0 Q0 j1 w* j
! X! t: l3 m- }" ^( |" O6 |
博雅自問自答。
9 w( ?$ X8 R1 p. ^; _
“哎，博雅……”

晴明開了腔，隨即呷一口酒。
  w+ ~! |" w! M* @
“……就是那件事。”4 O$ [& X# V1 o5 n; b9 X4 ~6 b
6 G" o& w2 l8 N. U3 T
晴明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。蜜蟲為他斟滿酒。

“哪件事？”
8 T8 b: m" ~  Q- B% }
“抓住，然後再裝進去呀。”
# ?- a+ [% y' v5 a; ]7 B
“抓住再裝進去？”& {/ M5 Z3 ?7 s* y- i! s

“對。”# U" m$ i: F4 B0 z9 w! `

“我不明白。你說的是哪一件事？”5 n4 K' F" @9 q9 i' d; Q

“你知道橘實之大人的女兒的事嗎？”  G$ W- }# p+ e1 R; D

“就是家在四條大道的那位露子姑娘的事嗎？”
+ _/ ]- {: f! u8 S, p6 b  }) L
“沒錯。”9 V8 L0 F5 B+ S4 k; v  ?: ^* b

“我知道。”
. a+ F' }3 l2 z3 o" `" T2 I- E; e
“見過面嗎？”6 ?8 Z& @6 ^( V1 j9 |0 d
& M& U  Z9 G) l1 t4 ~
“沒有見過。”
' u6 C1 Z+ v, a( J
“但是，聽說過？”" [+ N2 J' q! d( Z+ Z( o

“嗯。”# r. m. [& K* s9 C
/ O# t( I1 G1 c4 N" {
“據說她喜歡飼養蟲子呢。”$ p. ?. O0 r! X7 i* J8 ?( |
( f' J0 [; d0 F: ^. U: {
“應該是吧。讓小孩子捉來各種各樣的蟲子，把它們放進一個特別的籠子裏飼養。”
5 K1 J8 S+ o" j& U; k
“這姑娘挺有意思的嘛。”

“你這個‘有意思’是指什么？”

“聽說她不拔眉毛，不染牙齒，即使有男人在場也滿不在乎地掀起簾子，拋頭露面。”5 N( o  V1 b' v: t! Z

“沒錯。宮中好事的人中，有人把露子姑娘叫做什么‘蟲子姑娘’。”

“嘿。‘蟲子姑娘’嗎……”+ E& M3 [! H3 |" a% h( r

晴明點著頭，拿過斟滿了酒的杯子，端到唇邊。

“那位姑娘似乎還說過這樣的話呢……”

博雅邊拿酒杯邊說。

“什么話？”) r# C5 O# J3 s( [  A

“鬼和女人，都是不為人見才好……”

“ ！”

晴明發出嘆服之聲。; K' E! G  ?, W7 l! J0 k
4 }/ y/ b& \1 ]' V
“難得啊，晴明，你居然流露出這樣的神情。”

“此人腦瓜子好厲害呢。”/ Z5 Q9 b9 E5 c+ F) J! M& M

“所以嘛，橘實之大人也很頭疼。”' n' g% R4 j6 w

“為什么？”
% l: x. {( F; x
“教給她種種禮儀和寫作，本想她就能夠出入宮中了，但似乎這位姑娘沒有這個意思。”

“噢。”
& g  S# B+ q2 h3 Y' Q
“她說討厭那種無趣的地方。”2 j7 _! \4 P& j1 [6 Y

“宮中無趣？”
& g4 e+ }. C% `. G3 }, |+ v  D
“唔。”% E/ V. x3 l# q; ?: J$ e% x2 X
+ }" c' m2 I) e% w% w  |9 n& F5 `
“不是說得很對嗎？”

晴明浮出微笑。3 f1 [9 G) u6 C4 a

二

橘實之的女兒——露子姑娘，自幼即異於常人。
* W0 ]" x0 S/ ?6 O  O& D; H2 M
之所以這么說，只不過因為她的父母供職宮中。其實，露子作為一個小孩子再正常不過。/ L1 h' c5 P0 ]$ w
7 Y1 l0 W) @4 U7 |
她的特別之處，就是她長大之後，依然帶著一個正常的小孩子的天性。

她喜歡觀察事物。

她喜歡觸摸事物。" X% Z# G" k9 m3 s( c: l
8 p; H7 E- w+ e) o0 J2 E
花草樹木、天空雲彩、石頭水滴——這些東西都是她充滿好奇的眼睛關注的對象。$ G0 ~7 u6 a. p. w1 d- i6 X. [5 @

如果下雨了，她會一整天盯著自天而降的雨水從棚頂滴落庭院，在積水裏形成一圈圈水紋。

在外面見到稀有的花草，也要帶回家來，栽種在庭院裏。( D( z! f3 k7 n# M7 N$ |

頭一次看見的花草或蟲鳥，她一定得問清它們的名字。, g' J2 E3 [- d
# M. f+ _0 [" P5 N/ u" z* L1 x6 D8 }
“那是什么？”# a/ o4 l2 y" B

如果她的問題得不到回答，她就讓人到處去了解。這樣還弄不清楚的話，她就自己給這些花草蟲鳥取名字。
% P+ r, U) D2 }  l, N# x
她找來畫師，讓畫師畫下這些花草蟲鳥，然後在上面寫上名字。1 R# U; _/ @. \
+ Y! ?: i( Q+ e+ U) @$ j: K
長大以後，她便自己動筆來繪畫，為之取名。
4 t4 N' i/ F, V* ]1 v' K& H" ?
露子對烏毛蟲尤感興趣。
7 w4 X: q( K; f  o) Y7 c2 n1 }0 e
烏毛蟲也就是毛毛蟲。5 f" s- L3 x2 V: o
9 y% h4 t. H) R8 g) h$ L: w
她捉了毛毛蟲回家來，放進籠子裏飼養。& A7 t& g0 K" w- q' W  `
% ]* C( u, L# t
一開始，毛毛蟲常常死掉，等到明白哪種毛毛蟲要吃哪種植物的葉子後，毛毛蟲死掉的情況就極少了。4 |- B6 ~$ c5 T' s( ], {6 P
  J9 c- x4 z( c* W
籠子是木板做底，木條做方形框架，四面和頂上蒙著紗布。; m) o6 o7 Q5 q1 l% u

把毛毛蟲放進籠子，再放入它們愛吃的葉子，然後透過紗布觀察蟲子吃掉葉子的模樣。' P) M) |& P3 R$ _/ g' L4 m* Z

有時候，露子會打開籠子，取出裏面的毛毛蟲放在手心裏，托起來看個沒完。8 C, C" c/ w! w
6 j" y. e$ P' Y3 c/ |, P0 ^  s
照料露子姑娘的侍女們對她的這種舉動都惟恐避之不及。‘“這毛毛蟲有什么可愛之處嗎？”9 N8 f4 r7 X3 Z5 d( t* l
3 r5 U  s# p7 C7 f- A; u& {( s  \
曾經有一位侍女這樣問她。; F' R, B( n- M/ L) s, R2 ^5 g

“呵呵，因為有趣所以有趣呀。”

露子姑娘這樣回答。

“雖然現在它沒有翅膀，但這個地方會長出翅膀來，它就會飛上天空了。這多奇妙啊。奇妙才有趣嘛。究竟是什么在起作用，讓它這樣變化呢？我一想到這樣的問題。
0 \0 V* o; `4 I6 `/ l
就會整天想著，一點也不厭倦。“
0 G' r5 Q9 w3 V$ ]8 T7 d
“可是，它現在還不是蝴蝶。連兩片翅膀都還沒長出來的毛毛蟲，怪嚇人的。”

“喲，你不知道嗎？蝴蝶的翅膀不是兩片，是四片！我不是說蝴蝶有趣，也不是說毛毛蟲有趣，是毛毛蟲變成蝴蝶這件事情有趣！
. X1 v6 `3 G5 [, O0 s& ?' C# `7 F3 b
“

盡管露子作了這樣的解釋，侍女們還是不理解。
4 m3 V$ D" \+ m, B
“人之愛花、蝶者，尚虛幻焉。人當究其根本所在。”
3 |  W% ^& ^+ w7 P- q
世上的人對於花、蝶之類，僅以其外觀來決定它們的價值，這是很奇怪、很虛幻的事。帶著追求真理的態度，尋找事物的本質，才是興趣之所在——露子姑娘說的這番話，如同出自今天的科學工作者或學者之口。

“以心觀之，雖烏毛蟲亦具深意焉。”0 R! v8 q2 P8 L* D, J
  }: K3 \) ]6 }1 q3 F& f0 p) \
露子姑娘說的是：仔細看它，雖然只是一條毛毛蟲。$ i* a- K1 ?, a3 o, o4 [
. C. m0 i7 f  M% ~0 K
也很不簡單呢——它包含了許許多多的問題！
1 p  I; K8 |# N0 f% L, O
她收集的東西，並不僅限於毛毛蟲。. P+ P4 M+ D+ i4 F$ t; u6 ?

她既養了貓、狗和小鳥，還養了蛇、蟾蜍等。% G6 g1 S- s4 M( k  u
. v# N3 u8 w6 E# e" v
因為侍女們對此避之不及，露子姑娘身邊倒是不知不覺中聚集了一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子，她就支使他們去捕捉螳螂、蝸牛之類的東西。
0 i" N7 N9 G- J8 i
發現了新的品種，她就自己給它們取名字。
6 G% o" D& G, a2 T1 `* D
不僅給昆蟲取名字，她還給手下的小孩子取名字，諸如螻蛄男、蟾蜍麻呂、蚱蜢麻呂、雨彥等等。0 e0 _! {/ I- v6 O- |, A0 F% D
0 {0 d& c0 |: w' d4 s9 C/ h
“哎，螻蛄男，你這次抓到的螳螂跟以前的螳螂有點不同啊。”" P: y% K0 P6 l
* g0 d" E1 V( a
“蟾蜍麻呂，你找到的蝸牛外殼上的渦漩，跟普通蝸牛的方向正好相反。”( k8 F, y+ }/ S0 v: `  t3 ?/ S2 U

“蚱蜢麻呂，你捉回來的毛毛蟲，原來是獨角仙呀。”& B% \! }. O+ [9 O% r) K) X/ h# x

“雨彥，你在河裏抓的蟲子，我給取了個名字叫水嗡嗡。”
2 @4 A% q; S) W' J
當捉到稀罕的蟲子時，露子就會這樣說，並發給他們想得到的東西。這樣，她的屋子裏總是昆蟲滿地爬。$ A2 H6 H7 r  ?5 V
7 m- D' M3 @. Q8 P9 G
有時她會找人把風，成功地溜到大宅外面去。因為她是貴族家的幹金小姐，不可以任意地出門玩耍。
5 x- J# S" w7 O+ }0 _' c% X
所以，每逢孩子們捉了蟲子來，她就要聽他們的詳細報告，在紙上記下蟲子是待在什么地方，他們是如何捕捉到的，等等。

雖然年滿十八，露子還是不像一般的貴族小姐那樣把牙齒染黑。! |3 c. @5 `. v) b' [
* `; o; @8 {/ s5 X: |
她一笑，紅唇之間就會露出白齒。+ W4 \8 O/ }0 p; w% j$ V/ l& }
& S" S$ t+ T; F( W
她也不拔眉毛。

所以她也不必描眉，還是長著天生的眉毛。- ~- [% w. c; C

也不化粧，不過是早晚用手梳弄一下發際，把頭發撥到耳後而已。

大家閨秀要做的事，她幾乎都不加理會。她所做的，除了這些事，就是讀書、寫字、埋頭樂器——如此而已。8 H! U+ _  ~' S/ ~( _+ h* A, q

而她呢，書尤其讀得比別人多，《白氏文集》、《萬葉集》等，她都爛熟於心。
3 u1 i7 ?" m7 J
父親橘實之時常對此發牢騷，她也不以為意。% Q9 r( [& R( _  f( J

“露子呀，你身邊總是一大堆蟲子，外人看來很是怪怪的呢。你喜歡毛毛蟲沒關係，可別人都是喜歡美麗的蝴蝶的。這裏面的道理，你多少總得明白一些吧？”
7 Z+ G9 S$ b4 f0 s: t5 L
“要是在乎別人說什么，那就什么事也做不了啦。我覺得探究世間萬象、明白天地之理，比關心別人的事有趣得多呢。”; `, j: L9 k7 G) w
& f" |$ K+ Q9 Z" @  n+ x& s
“可是，你不覺得毛毛蟲惡心嗎？”
- a; ^$ S4 n$ }) o$ v
“沒有的事。父親大人所穿的絹衣，也是用這種毛毛蟲吐的絲織成的。由繭孵化出來、長出翅膀的那一下子。3 Z! a$ t4 J1 ~& \9 Y% y# c: T% P
/ [% G2 D/ ^0 S1 X4 {6 k
蠶就死掉了。沒有比這更可愛的東西啦。“
9 Y* s, Q$ Y' \0 |0 Z  G
“那么，你的眉毛和牙齒總該弄弄了吧？雖然不是送你進宮，但你也得學學別人，做個樣子吧？否則你可是無人問津啦。即使有如意郎君，遇上你那副模樣，本來有希望的事都成不了呢……”
' Z0 J, r! \7 R4 t
“父親大人。很感激您為女兒操心，但我就是我，不要掩飾，如果沒有人認可我，說‘你這樣子就很好’的話，我寧願這事不成。”
( \1 q" G5 X* Q( {' d7 ~
“話雖這么說，可你還是因為不了解這個社會才會這樣說。露子呀，父親的話，你多少總要聽進去，就當父親求你了。你才識過人，只要稍加修飾，肯定會有好男子賞識……”

盡管實之這樣說，露子姑娘還是不放棄飼養蟲子，也不拔眉染齒。
* e" n3 w& H* L/ c6 v3 ~
“行啦行啦。就這樣子吧。”
6 e* V$ g# H% g
露子姑娘嘟噥著，一笑置之：“……鬼和女人，都是不為人見才好。”' Q' X. L" z( Z/ Y
5 c+ g! k  e+ T% I' Z! |
三

“有意思，好一個‘鬼和女人，都是不為人見才好’啊……”1 S' x8 Z& l- Q) E0 W' i
8 I. |  Y, k5 _9 W/ C4 ~3 w
晴明邊舉杯暢飲邊說。

“不過，晴明——”

博雅開了腔。

“說吧，博雅。”8 v2 Q+ G% S2 m" c

“就是那句‘不為人見才好’……”  y* _- k) T9 u+ Y, f

“怎么啦？”) P5 C6 X' p% V% i8 g
3 b2 h1 w  C% w( ?: w
“女人不為人見才好，這個我明白。”

“噢。”
! M5 d- I. c6 A1 h8 {
“麗人隱身珠簾、屏風之後，更顯出她的涵養。另外。. h  P" N/ k5 r9 e2 H

正因為看不見，要從其詩文、聲音加以推測想像，更可在對方心目中樹立起難忘的形象。“

“噢。”

“為什么鬼也是這樣呢？”" d4 b, g% N# ^. V: `! u

“……”' I( W( H/ w3 N5 j  z4 e( L: X; j  g4 [
- b, ^" U9 P4 U) D9 E9 Z; R4 T) x
“露子姑娘說‘鬼不為人見才好’，並不僅僅是t 不遇見鬼才好‘的意思吧？”% H& J, ?5 F4 o+ O( S0 j+ p3 y
* i% T% a- E0 |( i
“那倒是。”

“那么，這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？這個地方我想不通。”
7 w# B$ m2 K7 f4 Q
“……”$ ^; P2 c5 i% a. F( @3 n1 H* f3 ?

“晴明，這個問題你講解給我聽，好嗎？”

“這個嘛，就是咒的問題啦。”, d1 ]6 ^2 h$ s

“又是咒？”# E- L: j  J' [* V

“不喜歡嗎？”

“噢，你一說到咒，不知怎么搞的，我一下子就頭大。”$ \1 H% }6 X# i) q$ f

“其實一點也不復雜。”
* z8 D( b# A; V4 P. t7 X% Q- c7 F6 l* _
“不不——太復雜。”

“真拿你沒辦法。”

“有辦法。你講解時不用咒打比方就行了。”: d$ ]  H6 y  i0 @( M6 E9 p

“博雅呀，我並不是用咒來打比方，咒就是咒嘛。”; k8 S6 x+ t: [" @1 I& J1 d9 w

“總而言之。講解時不要提咒，告訴我答案就好了。”

“明白啦。”
. H, P$ {* K) z" M& n
晴明苦笑著點點頭。' m3 F% M+ ~% `  M* d2 [
) J& o) E5 S8 T6 _+ k1 q
“那就拜托啦。”

“博雅，這就是說……”
  D' ?  h9 ?9 [: d6 O
“哦。” “鬼這玩意兒待在什么地方？”1 A) b6 Q8 X, |6 y9 E1 G

“鬼待的地方？”6 t& d' |0 x; H$ k
' Q1 F7 l: Y  l
“對。”1 O, u' u# u% m1 d9 t: D( ~
( n: I* v% O, Y5 R) |7 J
“那、那是在……”
) F6 ^' d. s0 J5 q# l* [
博雅欲言又止，然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衝口而出：“……它待的地方，是人！”
  p( B0 [7 n1 y6 i
“人？”) g2 p& ?. ?; @
6 j( ]7 ]) J2 R$ F5 W( W
“待在人的心中。鬼不是潛身於人的內心之中嗎？”

“正是，博雅。”, t2 @1 L& f0 K
$ Z! j/ _, X, \8 Z
“噢。”

博雅點著頭。
7 f! o( V. L1 s  x/ L5 A3 o
“任何人，內心裏都有鬼存在。”

“噢。”
# N3 X+ v' j$ w/ n6 S
“正因為如此，人才懂得珍重別人。”5 w& @# M- p2 I& R7 m: C- M8 k. T
2 ]" \9 e3 \3 ]/ G$ x( u- ?' ^
“……”
' H% P5 D, s/ p, K
“而且，人也會珍重自己，以免那只鬼從自己心中露出頭來。人為了不讓心中的鬼冒出來，才代之以吹笛、繪畫、念佛。”

“……”
% `- |0 {" W1 V' S
“為了不讓鬼從心裏露出頭來，你也會像珍視自己一樣珍重別人。”
; F* v& {6 K1 j9 [
“噢。”' ?2 {2 I' l  g! K% V" r
2 F* x+ e/ A; G0 I: K
“鬼存在於人的內心之中。但是，正因為那只鬼是不為人見的，人才會害怕他人，也會敬重他人、仰慕他人。" p2 l. Y8 t& `+ Z& @
0 s3 w% `- F2 Y
如果這只鬼真的呈現在眼前，這人世間也就很乏味了吧。，，“晴明，這就是說，如果能夠明白他人的心，世上就很無趣了，對吧？”' Y+ j9 n9 E9 R9 k# A
+ r& i3 Z4 n* g6 H2 r3 |
“沒錯。正因為人心不能看透，這世界才會有趣。”

“原來是這個意思。”! c& i5 }- Y3 e9 C/ Q

“是的。”
) E  J3 h& a* ~% O/ {# ~) L
“幸虧沒有提到咒之類的東西。”3 w% q2 u# M6 Y7 |8 l# [) K& E+ E  ~
8 T% g4 c+ y9 X! n. j+ q: K
“哪裏的話，用咒來說更加便捷。”
0 ^* A9 {5 M3 z8 ?, R, H
“不不，咒還是免了吧。剛才那么說就足夠了……”
0 g, M  ^& T8 E; Z* Q
“真的？”3 O0 y/ H5 k2 T$ Z' s

“不過嘛，晴明……”, w) N' A  h. F  h
' O: s/ a& o5 R4 _: N7 f
“什么事？”' J; F- Y2 X7 ?# T  O7 \5 Q  j) E

“雖然話是這么說，人會變成鬼的事，還是有的吧？”
9 w7 S: n! Z" g8 ~
“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？”3 `1 g5 o& Y5 ?
3 `6 e- C2 C, O, N9 i6 ~
“理所當然嗎？”6 h* X6 p: T9 F4 u6 p; ]1 c
3 Z  n  j5 G+ T  X# G
“人就是這樣的呀。”0 K) T, \5 e9 m! N* |6 ?

晴明說出這么一句話，喝了一口酒。6 j5 X* C4 |" y0 S( R9 ~/ ]
, G( p4 p: t3 p& ~& u
“果然不錯，我明白你為什么說露子姑娘腦瓜子絕頂聰明啦。”

博雅望望晴明，又說道：“不過，晴明，那又是怎么回事？”/ R. x9 {' H6 g" l0 `; @

“哪回事？”, x7 ^" ~' S" V/ \4 b
* e# n$ f8 t, K
“就是你問我知不知道露子姑娘的事。她發生了什么事嗎？”1 M7 {; o, c' y' P  t( u; O

“對。”

晴明點點頭，把酒杯放在木條地板上。
) A+ I- f4 k0 q1 J: d' p
“其實，今天中午，橘實之大人來找過我……”6 A6 s" s* I' u3 d! E! ~. C

四
( e3 Z5 u9 w6 I- H! w7 _
橘實之只帶了一名隨從過來。, H- P9 J8 i! ^) a
# r, q( e6 W% E6 K
牛車進了大門，停下，橘實之下了牛車，請晴明帶路入內，倣佛要避人耳目的樣子。& x; @) O/ L+ W# B" @$ |

實之官從三位，身份較晴明高，通常是不會專程前往晴明宅邸的。

這是一次不事聲張的暗訪。

與睛明對面落座後，實之立即直言以告：“我遇到了難題。”, z1 _- _4 f2 |/ _1 l) y& E- J
( r7 m0 Z, K% r9 C
“請問是什么事？”

晴明沉著地問道。3 T' K! L  J, {' V

“是我女兒的事。”
) N9 G1 i. ^. s1 d8 ]" t% F# N! M
實之嘆了口氣。, M/ D7 f" y: d( \9 [8 c

“晴明，你也有聽說吧，關於露子的情況……”
% g- ?2 z% f2 {. ~
“我聽說她喜歡蟲子。”: [. o4 M7 D8 H6 S7 h2 e' y3 ?

“就是那回事。”
- R- i8 |7 h& G2 ^- {3 R
“蟲子方面，出什么事了嗎？”4 U: k8 v% p( p7 s4 R" p

“是的……”9 |& }' K9 L+ J! @
  x# k4 p) ]( u: p( [' J4 d
嘟噥了這么一句話後，實之縮了縮脖子，像是看見了什么惡心的東西似的。$ J: e0 J4 U  J4 T6 k  j& N$ p5 Y

“那事情後來弄得實在很可怕。我忍耐了一段時間，終於實在受不了，所以來找你商量。”
" T7 X& ?! k; s& l8 M
“您請講吧。”

“就是烏毛蟲的事……”1 F& E6 ~; ?; g1 p  n

實之開始講述起來。- s3 C! m$ x4 U, u) s
8 T- ^+ s& j( a& i
五
/ W; g+ U* M5 q
約一個月前起，露子開始飼養一條奇特的烏毛蟲。. G' d+ |# _  d9 ]5 s

是一條漆黑、無毛的烏毛蟲。
3 p! l4 X, B' l7 q; `1 y
約有成年人拇指般大，身上有紅色的斑點，給人有毒的感覺。

捉到這條蟲子的是螻蛄男。
; ?* i) z9 n  N3 d
據說，他是在神泉苑尋找蟲子的時候，在齊眉高的櫻樹小枝上，湊巧發現這條烏毛蟲趴在嫩葉上。

烏毛蟲正在啃吃櫻樹的嫩葉。9 w, ]* T3 ^2 F0 t# g

棲息在櫻樹上的烏毛蟲一般是長毛的，但這條烏毛蟲卻沒有毛。僅此便已很罕見，加上它的樣子和顏色，都是螻蛄男迄今從未見過的。& ]1 K( i* [- @" N  o: C

螻蛄男立即連樹枝一起折下，把這條烏毛蟲帶了回來。+ n: E0 d( W5 w
  ^0 h: v7 J7 ^# E. k8 w$ \& [
“哎呀，真是很罕見的烏毛蟲啊！”% p/ R7 L: k  g& v( Q7 C- l
9 v9 d8 X0 [! F& q- q$ Y
露子驚喜地叫起來。4 A' W; S4 h' T  U! d

連露子也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蟲子，自然不知其名。
8 e' b1 W' X" V* l* U
“反正問誰都不知道，就讓我來給它取名吧。”
  b; g1 w1 B- g- D( M
露子給那條烏毛蟲取了名字。: D& q. \4 a6 S+ R

“瞧它那模樣，身體黑糊糊的，又有圓點圖案，就叫黑丸吧。叫黑丸挺好。”, I: e6 W) l" a" i. E4 [" @
% \! V3 U. y9 E0 V; N7 y
就這樣，那條烏毛蟲就被稱為“黑丸”。' }0 H4 W! }7 f, ~( W0 M

“黑丸會變成什么模樣呢？是翅膀很大的鳳蝶嗎？或者像它的身體那樣，是一只黑翅膀蛾子？不過，也不一定因為原來是黑色，就會長出黑色的翅膀呢。真是令人期待呀。”& T' R0 ~# l) N

黑丸被放進了蒙著紗布的籠箱裏。; ~, m- L& [% g/ \5 O) s  U

往裏面放進帶有樹葉子的櫻樹枝，黑丸隨即刷刷地啃起來，把葉子吃掉。

覺察到事情不同尋常，是在第二天的早上。( g  o" o1 `" q  ]$ O

看看籠箱裏，發現昨晚放進去的櫻樹葉子已經一片不剩，黑丸身軀變大了兩輪以上，正躺在那裏。黑丸已有兩根大拇指並攏般粗，也更長了。9 Y5 Z. t2 I3 f- K* B( U! X
7 l3 ^9 U% U4 h& k, H$ n
“很能吃啊。”
9 E2 h5 B( m1 d" r
又給了它很多櫻樹葉子，它照樣一下子啃吃精光。
$ U+ B3 Y; m7 ~9 y' D* D8 ?- z0 L7 O
第三天早上，它長得更大了，前一天晚上堆得滿滿的櫻樹葉子同樣不見了蹤影。

“黑丸呀，你究竟是什么烏毛蟲嘛？”

又給了它很多樹葉子，依然是轉眼工夫就讓黑丸吃掉了。
2 G4 A; ]% y$ }. B% L
到了第五天，黑丸已長成番薯般大，那個籠箱已經容不下它了。

弄來一個更大的籠箱，把黑丸放進去，但不久又覺得窄小了。

櫻樹葉子放了又放，每次它都是一下子就吃完。樹葉子沒有了，黑丸就會發出“吱吱”的嗚叫聲。
$ D2 Z6 `8 j0 W% p- }' q
烏毛蟲發出叫聲，真是聞所未聞。9 Q% L6 [  T( i( Z7 l' L$ k
7 A4 W9 h' o" N  p0 b% c
試著給它喂庭院裏的其他樹葉子或者青草，它也照吃不誤。0 r5 Q  y. e# t! K9 ]2 {' n' U
7 s- L8 o9 t4 }  }& D
到了第十天的早上——看看籠箱裏面，紗布被弄破了，黑丸不在裏面。& }3 H8 t+ F( U6 V, G- `( c0 ?, P

“黑丸呀。黑丸……” 找著找著，露子腳下忽然踩到了怪怪的東西。一個細長的東西，有點硬，又有點柔軟……
& V5 D# Z( w8 r' `, r/ f- [0 {7 n9 x
撿起來仔細一看，竟然是老鼠的尾巴！! X3 D( e0 A/ \6 T

露子驚叫一聲，把手中的老鼠尾巴丟到庭院裏。

庭院的草叢中，有個東西在蠢動。
5 b' a5 h8 M5 }
走下庭院看清楚，原來是已長成貓般大小的黑丸。

“黑丸！”

黑丸正在草叢中啃咬著老鼠。5 p! ^( M8 X5 @) N
# q6 Z% Y! r" b2 |) u  i0 \
可是，為什么黑丸這條烏毛蟲能抓到像老鼠這樣行動迅速的小動物呢？

原因不久就弄清了。1 j: {0 P5 z* \8 I! G! `9 C" L
) C6 v$ M- |: \5 ^4 G9 D% X
黑丸長大了，自然也爬得更快，但也不是快得足以捉住老鼠。% C7 x- j6 u& e- P: f' h* {9 R. X7 W- n& i
1 J7 o1 V2 }4 U, _1 U
黑丸的身後丟棄著只剩下腦袋的老鼠殘骸。# E2 }! D% o: w; q2 v

當露子追上爬動著的黑丸時，黑丸突然停止動作，蜷縮起身體。

露子伸出雙手正要抓住它，黑丸突然蹦了起來。% E+ \6 g1 M/ c, z& s; M
. |' n0 N6 D! [7 [$ V, Y. \5 U
黑丸從地面彈起，以驚人的速度在空中飛過，撲在前面的一棵松樹的樹幹上。# I! a* A% E. ]
8 `4 U5 y0 B3 P7 R
“天呀！”
2 c9 e/ D  Y8 E+ c  A# p! b
在場的侍女們一齊驚叫著，倒退數步。

要是太接近了，被它突然撲到身上可該怎么辦？
5 Q: T0 e3 t: b& ~' f. j5 i
侍女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也是很自然的。8 x: N0 g; a% G7 s! O
  s: z2 U0 c  `: s) S( ?
只有露子走上前去。
- v4 ~+ Y# q  [) q; v
“淘什么氣呀，黑丸……”" q/ v: M6 l5 M4 ?% U2 @) e
8 S5 v- P7 s- w* ?$ P
當露子的雙手伸向一扭一擰地順著樹幹往上爬的黑丸時。侍女們發出了慘叫般的聲音。1 W" m' N+ M. t

但是，露子滿不在乎地雙手抱起黑丸，把它從樹幹上扯下來。
+ W; x0 P  ^  P0 D
“您這是幹什么呀？”7 I' u8 y) o( z! C) P

“萬一它像吃老鼠那樣吃人該怎么辦？”! ^, d7 K# b, H0 L2 h: G

“快扔掉它吧！”
* @$ M- ]9 y2 Q' _8 T
侍女們看著露子手中那嚇人的蟲子，異口同聲地說道。4 _% T# p4 X# _1 O

“嘿，同樣大小的貓，不也吃老鼠嗎？但不等於貓也要吃人嘛。”

吱——黑丸在露子手中發出嗚叫聲。

用木頭新造了籠子，將黑丸放在裏面，但黑丸又逃了出來。
! y8 p% w& o; @7 v
它竟然啃壞了造籠子的木頭，弄破了籠子。

找到黑丸的時候，已長成小狗般大的黑丸正在啃吃黃頷蛇。
+ r4 n# E5 m8 \1 M
事到如今，侍女們都躲得黑丸遠遠的。

“弄死它吧！”! R1 l  Y/ B" ?8 y; D/ u3 Z9 G
. B7 t- ]  G6 h5 l+ d9 }
“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烏毛蟲。”

“肯定不是尋常之物，是沾了妖氣的東西吧。”

盡管侍女們七嘴八舌地反對收留黑丸，露子還是不為所動。5 C. E7 [, j+ z) q0 i# `) v% y* K

“說什么呀。正因為是沒有見過的，所以我才要養的嘛。”

這些事終於傳到了父親實之耳中。
; o8 d* d- `& S" M2 x) Q6 g$ `
“烏毛蟲吃掉老鼠和蛇這種事情，真是聞所未聞。我看它確有魔力。露子，你還是把它處理了吧——把黑丸殺掉。怎么樣？”1 T8 ?* r! R1 W5 G( G
- E3 b+ `/ t0 Q& m$ z8 {
然而。露子的態度很堅決。# H3 I& {) k% e2 x8 ~3 t: v7 ~9 o

“殺掉它絕對不行。在沒看見它能孵化成什么東西之前，也不能扔掉。說它是有魔力的東西，何以見得？”7 }+ `9 h* E% {. }$ Q( w

“這不是——明擺著它是有魔力的東西嗎？”
8 _1 Z' l3 `1 `; s* U9 \! t8 u3 r
“我是說。父親大人是怎么知道的呢？”4 L' t; h& q+ A4 n

“我當然知道。”: o# N8 t! Q+ v. d) E6 B% u) Y
! ~1 W/ v* s* C% J
“即便是有魔力的東西，我也想看看它的孵化過程。”  b' M4 g$ F/ C$ L$ O) C7 W" h

勸說沒有結果。
1 q+ T" D: \& G
一籌莫展的實之只好來請晴明幫忙。

六7 o6 }3 a( }) t" |/ k! i( O
/ W" b. H1 v& P# Y
“我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啊，晴明。”
# O4 a3 N3 Z* h3 \
實之對晴明說道。. P& U! H* f" V% E+ b+ M% v

“噢，那黑丸現在長成多大了？”

“自那時起，已經過去十多天了。三天前我去看了，已經長成小牛犢般大。”9 M3 \4 A" B! A* A" i! G* _

“有牛犢般大了嗎？”! C, E- q# S8 o# P5 x9 X0 K
* }4 O" p4 C# e! x5 T  k
“也沒法給它做籠子了，就把牛舍再加固一下，把它關在裏面。”. T- I1 a7 x. @7 g

“露子姑娘也給這條烏毛蟲——黑丸繪了圖嗎？”

“我帶來了。”: ]0 f7 q2 T. a" `+ b3 ?* \
% |3 Y) m! ~' e1 h$ `- Q3 v
實之從懷裏掏出折疊好的紙，在晴明面前打開。. u) {, C+ W% K
! b  }- `! x: ^( D9 z  F. o
晴明拿起來看，上面果然描繪著一條黑色烏毛蟲，蟲身遍布紅點，與傳說中無異。0 C+ ~9 J% z1 M$ q6 m; U# p2 @/ \

晴明仔細看過之後，不禁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怎么樣？”
: r6 E" O- Q: ~! |1 x
“實之大人——”

晴明的口吻顯得鄭重其事。& G1 Q! c& o* s+ k9 U4 e
3 a; F) K. v, b+ X7 k
“您對我晴明已經毫無保留了嗎？”9 k! @/ l7 @& i2 y2 r) S' h( t

實之遲疑起來。
9 w- M/ M. ^7 N! _
“不不，沒有什么要隱瞞的。”
* M6 d( l  ?  C1 m- p
實之說完，晴明看了他一眼。
0 r2 S9 u0 r- {- p
二人相對無言。4 j8 R; @/ G9 y( `3 X! L

“啊，你是說我還有所隱瞞嗎？”6 H$ M* M+ k, h2 C! |" r
. W3 B  E0 }% ]4 Q1 C$ G
“恕我冒昧。您有什么忘了說嗎？您能回想一下忘掉的事情嗎？”" V0 Q2 f$ }& A0 z7 c1 h' O

晴明又看了實之一眼。+ O9 i! C2 r+ P' B0 q/ F, Z

他的眼神，似乎連實之已咽下腹中的食物也看了個分明。

“晴、晴明……”

“回想起來了嗎？”

“我想起來了。”" A; |6 B+ H  ]+ ]) Y

實之承受不住般地說道。
% k% ]$ g  D8 M& S* E1 M/ D- P
“那就太好了。”+ c. Y7 ?, t+ i; M8 K& Q$ q3 L

晴明微微一笑。
% |: D# i3 z, |. U/ p
“那就請告訴我回憶起來的情況吧。為了這件事，您找過什么人嗎？”
0 j$ g" I( o! R8 l% Y* o
“啊，是的是的，我找過人。”1 h2 y- U6 ]& w9 l  T4 M5 L2 [

“是哪一位？”
0 a9 f( S# S; b9 F- ]2 J- |: u% _0 \5 z
“嗯，是蘆屋道滿……”% s, H$ A) c* ]- ^5 }- O6 t& l

“噢，原來是去過道滿大人那裏……” “是這樣。”

“去做什么呢？”/ U/ X8 ^0 B8 f7 t: u2 `

“這個嘛，就是……去求他幫忙。”- W2 }3 t" @/ i$ N

“為了……”

“就是為露子的事。”
$ r1 M4 c) d$ @- r
“然後呢？”

“我請他想辦法解決露子喜歡飼養蟲子的問題……”* K6 O8 Q% h3 Y* c3 k6 T
# f% \, K& m' S1 r0 Y6 G6 L
“噢。”( C' A2 u+ t9 Z1 }7 q0 K: U- G
1 a* c5 m- T3 u; H
“我問他有沒有什么好辦法。”4 Q. ~; D* w$ |; B! l
6 p9 p, L1 u' G6 H
“那，道滿大人怎么說？”% N* z* D/ H& T0 j
! \1 b; [. I5 L: R, n5 I
“他說有辦法。”% \! j) T: P' G& J3 u

“什么辦法？”
  q4 y0 d* c+ e7 o& K5 U6 c
“他說只要用蠱毒即可。”
% p# F' v6 s. r: `/ o* F; M
“噢，原來是蠱毒。”

據說道滿是這樣說的：首先，得抓來上千條烏毛蟲。什么烏毛蟲都可以。% A. |5 `, F5 i8 d2 T

集齊後，放進這么大小的瓦罐裏；再殺一條狗，將其血肉放進瓦罐。8 ^) c! a* e/ g3 U: K) c1 P3 Q
& c8 i' a$ Z2 Y
然後，蓋上瓦罐，在上面貼上我現在就寫給你的符咒。將瓦罐埋入地下，十天後掘出。大概在上千條烏毛蟲中，只能有一條吸食了狗的血肉的蟲子活下來。

讓露子小姐捉來這條烏毛蟲，把它飼養起來就行了。- y8 c+ t4 \7 h. I7 ~5 |
8 I7 S$ p* Z, e% M
這么一來，露子小姐應該再也不會說想飼養蟲子之類的話了。

“那，您真的照辦了？”晴明問。: g4 @7 o! }' X" ^  ?' E6 q5 d, K

“是的，我照辦了……”. w" @& Q1 s, F4 |, E- W5 _

實之厭惡似的撇撇嘴，倣佛憶起了當時的情形。0 E+ t% x" S8 ~& \3 A0 J( W; s
; U2 s# }4 a# j$ g6 q# ^
“最後的確有一條通身漆黑、紅色斑點的烏毛蟲活了下來……”
* j5 {& K& K* P6 c6 V6 x* Z+ m
“那條烏毛蟲，就是現在露子姑娘所養的黑丸吧？”. _) y: c. ?- @' C$ i
( h, N1 s; d+ ^0 f; j
“是的。我特地把它放在螻蛄男找得到的地方。唉呀，你瞧我幹了什么事？就因為我幹的好事，女兒被那條蟲子迷住了啊……”
6 }! A1 R: t1 Z& y% t# M5 H
“那么，道滿大人還有其他說法嗎？”
* J# m* g% V+ v
“他說，如果我女兒討厭蟲子了，盡可以弄死或者丟掉……”

“如果她沒有討厭蟲子呢？”
5 k( k7 T; l7 P4 U% c9 q$ A
“他只是一笑了之，丟下一句‘到那時候，可就麻煩啦’。”
" Y9 G9 w# L# B2 }' h+ P
“麻煩？”
; p2 w; ]9 g: q# ?$ r
“他說，不用多久，它就不僅僅吃樹葉，還要吃蟲子或別的活物呢。”- n2 b- i, M* Y9 h3 B6 p

“他連這個地步也提及了嗎？”8 r5 f. G! y' L/ j$ m7 L
% B0 H/ f- H% W; o
“我問道滿大人，如果到了這一步，該怎么辦才好呢？”$ j, c* E3 z$ E

“道滿大人怎么說？”
2 M, B; z% N+ [7 q
“他說： ‘你來找我吧，會給你想辦法的。’不過，如果找不到他的話……”

“就去找晴明吧——他是這么說的？”
( _& j4 D, C8 D; ^0 m
“一點不錯。”1 z1 {# o% u3 a# ~3 u2 L# ]$ V
: O7 F* e# }- Q$ U
實之聲音裏透出萬般無奈。) v: I" @, J5 Y% M' X4 a

“他說，你去跟晴明說，他會有辦法的。”

“真拿他沒辦法。”
! u. X) M8 R% P- o: V4 Z$ N! }
晴明嘴角掠過一絲微笑。
; m7 f7 O% R% c% [& ?, k
“晴明，會找到法子吧？”" ~+ f- C; Z) R( Z
) O! j7 G9 g; y- M& n4 z/ E
“那就來找個法子吧！”; \6 Z6 h, j8 H5 U% [; F

晴明這么一說，實之總算現出如釋重負的表情。
8 `  F" o. i8 A8 ]# b' u6 M; }( y  O
“太感謝了。我已經有一種不祥之感了啊。總覺得露子不知何時會被它吃掉，天天提心吊膽。而且，我又不能把這些情況對女兒說……”
+ }4 \1 t" P) y* c* t' w
實之說不下去了。

“那么，我明天就去露子姑娘那裏。”

七2 p# Z" ~, w: \2 \/ I8 x1 ?

“晴明，你明天要去橘實之大人宅邸拜訪？‘’博雅問晴明。
$ L5 O: E; X, y
“不，那樣已經不行了。”晴明答道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
1 X  x$ x, j- L
“今天晚上就得去了。”

“今晚？”

“對。其實，我是在等你過來呢，博雅。”

“等我？”
9 s* f9 R' M5 [# M) u0 @
“我想你跟我一起過去。”. m8 d. q, W3 m5 g9 @7 h6 m0 U

“一起去？”1 A! j' h, l9 J1 Z3 F" l- c

“我想讓你看看難得一見的東西。”9 E7 X: f2 H: I/ M
! J% t( M% h3 ]/ t
“可、可是……”( ~* O) J4 t& J# I7 d$ X& r

“怎么啦？”( @# h( U, @6 ^$ _
6 Q9 Z/ j, J! M
“為什么約好明天過去，又變成了今晚呢？”

“其實是因為她來過。”

“她來過？”
' n3 t2 G1 e0 d; [' U
“對呀。所以，明天就變成今晚了。”

“哎，晴明，究竟是誰來過呀？”
" d: F4 m0 J) Z# n* o; O
“就是露子姑娘本人嘛……”
# K: m( g- w3 [, }5 G; M6 v* u
“什么？！”

博雅的聲音一下子變大了。( b9 j8 I& f( @5 o: ?

八/ C  j$ x% I1 a& n$ ?+ G; m& d# Z

露子是在實之離開之後不久來的。當時晴明正在庭院裏摘草藥。; A) [# q7 ^3 ]+ R2 R, t
4 L  k% Q* ^/ n! j7 ~1 J
蜜蟲向晴明報告有客人。

“有位露子小姐來訪。”
! O2 f4 \& U9 V
蜜蟲語氣沉靜，要言不煩。

“噢——”! p' g- k* q: |3 l" j" P2 S

說是露子的話，應該是剛才離去的橘實之的女兒了。

她究竟為何而來？0 o! T" Y& G6 u9 ^" B" f) e
  v1 m0 o# W: l* v
晴明只有片刻時間想了一想。$ {3 w$ C* `, W5 U/ }
' A& u0 h* `7 ~( ^) ~* h& y
“請帶她到這裏來。”. I% S1 p, t( U

要弄清楚她為何而來，問她本人更快捷。
, H& S1 x" j4 L& C
剛消失蹤影的蜜蟲立即又重新出現了。蜜蟲身後跟著一位身穿男子便服的姑娘。
& b0 N; r9 J: v2 C
姑娘身後跟著一名童子，年約八九歲，穿著舊的窄袖便服。

蜜蟲走到晴明跟前，通報一聲“客人來了”，然後垂首行禮，靜靜退到一旁。- h  |% \! E' z! t* Z% A; }

晴明與那位姑娘面對面而坐。
* ]2 P/ D6 p  N9 n: Z$ b
姑娘的大眼睛注視著晴明。9 n1 B3 ]6 k/ }. m( r

這是一位美麗的姑娘。4 O8 p- U% c3 k  A+ J& G- ~3 Q
2 V; o4 b5 f" M* q1 w9 w1 f3 G8 M8 Z# L
如果不是事前即得知對方是露子，憑她這身男子打扮，一瞬間把她誤認做是英俊少年也毫不奇怪。+ l9 k  A( K0 V! x

一頭長發梳到頭頂，隱藏在黑色禮帽裏。眉毛沒有拔掉。牙齒也沒有染黑。; f/ {$ u3 T' C1 t% _3 {
9 s# E+ i9 r& O
在路上與人擦肩而過，露子這副模樣會被人認做男子吧。, Y. r, z! p6 x% q5 T8 Y9 b2 v6 a

而且還是俊俏如女子般的美男子……

二人默默地互相打量著，過了足有三四次呼吸那么長的時間。5 R8 K( R6 R1 y+ T9 ]: K
' i$ R: E) S) l! t+ R
“庭院漂亮極了……”# e8 k" Q4 r  H  z' l$ c
; o3 n" a. t" w$ h- Z* b' x  \
這是露子說出口的第一句話。4 |2 r" x7 l) f! l- d3 T

沒有涂口紅的雙唇微啟，可以看得見潔白的牙齒。4 s8 _& B/ P$ R5 w

露子的大眼睛看著晴明白皙的手指，晴明手裏握著剛採摘的草。
  {. }& O4 c, ]& z# V) U
“您在採摘車前子嗎？”露子說。
7 O' O. x$ c- P
車前子——也就是大車前，這種草可以用做利尿藥。
, s" Y, _+ E0 g, k
“那邊長著茴香呢。還有生姜、芍藥呢。那裏冒出嫩芽的，是性急的龍膽！”

蕺草、忍冬、顛茄……露子接二連三地報出名字。都是草藥的名字。, O0 l0 o* I' _: V, g

“那邊是南天。那裏長著杏仁。還有山椒呢。哎呀，不得了！這裏還長著附子呢。”8 a+ n% V6 E$ F& ?; V  C
) `, @8 h. F0 I$ G
附子——即鳥兜（遼烏頭），其根劇毒。尚未開花即已出芽，看不到花，光憑著幼芽就可以說出它的名字，尤其難能可貴。- V  A) R! I* G& i' @) l
+ D! Y& r' _/ i# f$ H; [
“您家裏竟有這么一個像原野般的庭院呀！” 露子的目光好不容易才從庭院返回到晴明臉上。+ p* [7 u  v2 d% z# z* W
/ d- V& t  a3 G( Y! I/ J0 u. \/ f
“我太喜歡啦——這個院子！”
8 v7 c) E" K; \4 H0 }# [
露子的目光停留在晴明的目光裏。

“是露子姑娘吧？”5 j& h  M+ M" |9 _) ~/ d* M# w5 i
8 V6 I6 y% O4 T$ h2 J: }6 F6 Y" @! I
“是的。”
: _( l3 s3 J; q# p0 r
露子點點頭。

“是晴明大人？”8 {6 q0 S/ {. p5 Q
" p1 s" C* R& q
“嗯。”2 n/ ~  U% h! X# N
9 ?6 s  o9 {' ?( v( j% L9 U, Q# _! @
睛明點頭。

“剛才我父親來過吧？”1 b0 P+ g& C# p
1 \8 U$ t1 l+ c* J
“是的，來過。”7 L/ i, o7 e; n: _

“為了黑丸的事吧？”
% {' ?5 _$ q/ s& R
“對。”. M, L6 l: t) a

晴明點頭，又問露子：“你怎么知道橘實之大人來過這裏了？”) ?# r7 i% q# C
5 ]( A, ?$ y# y6 Y+ A) Q( \
“父親到我那裏去，悄悄拿走了繪有黑丸的畫，所以我馬上就明白他要幹什么。”3 ~0 \2 D" V7 y; F9 O+ b
& `! r7 |) K- T, l
“……，' ”於是，我就讓這個蚱蜢麻呂跟蹤他。“
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- L% s& ]# w! F) b$ H3 A

“父親求晴明大人做什么，我也能猜到。不過……”

“不過？”
7 ?, @7 G1 |6 }# T/ L
“如果我求您不要理會父親拜托的事，您會生氣嗎？”

“我不會生氣。”
: R+ _+ w3 y/ v! Q
“不過，您還是照樣做被托付的事？”

“我沒必要做什么。”$ \: K) H. d7 f& R+ l

“那么，您打算到我家來嗎？”: M5 X+ j: K7 G. a' v

“是要拜訪。”

“畢竟還是要去的。”7 \4 d4 u, g* W1 P6 T! ^% h, H3 M
$ s* t; E+ X! r
“不過，我不是為了實之大人所托之事而去。”

“那么，晴明大人是為什么呢？”* r% W; s' _1 A: `% R! R: P
( q- ~: a) u6 K3 }1 N# X: f
“為了看一看。”
2 [$ j/ K% l) K+ }
“看一看？看黑丸？”6 ~; }, Y+ K- J& K+ l

“對。”: R& |+ D# l/ F. {# {5 P0 J8 G
: Z8 r! z7 m) x9 X/ s9 m
“要是為了看黑丸的話，為時已晚。”
" T0 e% d+ z8 D  A, t: @% p: _
“為什么？”5 C4 b* R7 e9 U" \  c0 P
& u1 }6 Q5 v# s4 c# I* x! b9 |+ e' K
“黑丸昨天晚上從牛舍逃走了。”8 F7 W: ]* u6 r) ~

“逃走了？”* [+ G0 M$ {, k
9 H+ M$ ?' i; n' V8 R9 u- L; Q
“沒錯。到早上找到它時……”. M2 [9 |7 u9 N; Z- v4 }
# X5 T, ]& R; O& E' t, h: m4 A
“‘找到時’？”

“它已從小牛般大長到成牛般大了，死死纏著院子裏的松樹，口中吐出白絲，變成蛹啦……”

九6 j6 F9 v0 \- ]0 |+ n1 C8 Z

“變成蛹了？”4 e$ Q/ R& g$ S7 f

博雅發問了。2 h( S" @" S+ O  V* ^+ q: @& U% L
4 B# L* R* [# ^# I. \% o* d
“嗯。所以，今天晚上就得去了。”晴明說。; @5 e- d5 P7 L

“這是為什么？為什么它變成了蛹，我們就得今天晚上去？”" Y0 @1 @2 ]. Q0 t8 }# _, }

“因為赤蠶蠱是在變成蛹的當天晚上孵化的。”( f. {- B: s8 W9 V2 Y# l
6 P! e+ y, a7 q0 ]
“赤蠶蠱？”

“就是道滿大人用蠱毒弄出來的黑丸。”

“什么？！”

“所以，我今晚等著你來呢。”
) D+ W3 D" T+ i4 ]
“等我？”% D( {1 j4 E' M* `( I# h7 u  i

“是的。出發吧。”( d, ?4 T4 Z5 F
0 Z- }- F" y2 _5 K
“去哪兒？”! J6 J% h# e9 r- m2 _
, s4 r" m& p$ u
“露子姑娘家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就到赤蠶蠱孵化的時候啦。這是可遇不可求的啊。”6 e4 l$ v, Y( w# ?2 Q6 y

“……”
; F8 k2 e  u4 r/ B% T
“酒已讓蜜蟲和蜜夜備下了。三只杯子。”+ f/ ~9 |/ U# V

“為什么三只杯子？”

“博雅，葉二帶了嗎？”* Q. E) h7 O: p; |/ S! R, b4 R
. R1 k* w5 {7 m% R
“葉二倒是從不離身。”4 `1 b1 w6 ^5 t0 y2 V- k

“那就好，該出發啦。正是時候。”3 A0 @9 G; \  z4 j; @! v. _

晴明站了起來。
) L8 f  z) @6 j/ B- o0 ]" F
“喂、喂！晴明……” 博雅邊站起來邊叫晴明。; s' S! {8 Y* r) R& e) D

“怎么啦，不去？”

“不、不是。”
2 N* h/ P9 f$ l' _
“要去吧？”

“去、去！”

“走吧。”

“走。”

事情就這么定下來了。* `1 H7 z8 Z7 t$ A8 w; p
9 s6 s9 A0 s5 \; R# B6 }& u
十
; ^" g$ G. M0 F6 j9 Y, d
在地上鋪好紅色毯子，晴明和博雅坐在上面。
# G" |& J- J* Z) d2 k% ^, r
二人跟前放著一個盤子，上面有一個酒瓶和三只杯子。

兩只杯子已斟滿酒，剩下的一只是空的。9 w1 h( w5 u$ B

月光自中天瀉落。
9 Y- v8 g* j1 z6 t
二人已飲至微醺。% I; l" l% o" \- N

蜜蟲和蜜夜坐在一旁，為他們斟酒。: b$ h# \; s; {7 T, d% ?

稍微遠一點的地方，坐著男子打扮的露子姑娘。5 |# W: K0 h. H& m0 s" J
2 B" ]7 H# Z# K$ o
她沒有戴黑色的禮帽，長發垂到背上。
6 w" R0 L5 }) z  `4 V. ]
在地毯前面不遠的地方，有一棵古老的松樹，它粗壯的樹幹中段，纏著黑糊糊的東西。
: P8 a  i! U$ e) z5 I, n6 A
是一頭牛般大的東西。

是黑丸——即赤蠶蠱的蛹。
# ]$ I6 ?0 N( O) E& ]8 d" Z
“哎，晴明……”, v; |) J2 E& x& a

博雅抬頭望望黑丸的蛹，說道：“……它真的會孵化嗎？”* f2 {' K$ a, x6 R0 D2 {. ^
6 [8 ~1 U; q8 n3 r$ a+ j: B
“當然會孵化的。”晴明說。
/ J7 ^5 H2 n0 Q" p
“快了。”
+ d8 M! p+ Q$ ]% o
“可是，如果它孵化出來，不會有危險嗎？”

“啊，這一點可就不清楚了。”0 x- s- G, ]) ]3 y' Q( @
8 S2 r  p9 G# }2 s6 ^
“你不清楚？為什么？”
4 m9 \0 ~' |8 }1 P
晴明望一眼露子，說道：“這就要看露子姑娘的了。”
- b) T. D) s7 T! o3 A
“看我？”

“晴明，這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“那東西可是出自道滿大人的蠱毒之法呢。”& l0 X! e* a* D! m5 F' }
1 U: v, W- C' n  N3 ^8 m
“……‘，”孵化出來的，可以說是式神。“% p* ~6 \3 X9 n# G2 I9 v  |
6 d/ }8 [8 D6 E% ^8 Q
“是式神嗎？”) B& {* I, C- Y4 T7 C

“不，準確地說，還不是式神。但是，原先飼養它的人的心思，將決定所產生出來的東西。”# L* x7 c& G8 x. e& b+ N

“具體說呢？”

“如果露子姑娘怨恨某人，想置之於死地，則赤蠶蠱在生成瞬間，就會找到那個人，對他作祟。”- ~; n9 i) |+ l/ z/ a( y) b7 y
( i. n: C6 j+ W( D; ^5 k# [/ h
“那樣的話可就太可怕了，晴明……”- {$ N, C' X! z, ^
& V, ^3 t$ I+ `# E5 U0 E# e. C8 }
“所以嘛，我說過，這全看露子姑娘的心思。”
2 f1 v4 ~9 U% M- |+ X( O- o1 }
晴明說到這裏，黑暗中傳來了嗤笑聲，倣佛煮開了什么東西。

“你來啦。”
. _1 d  O% C( g  l
晴明抬起臉。8 y) W. Z% f& X6 Q& M! g6 U
: a9 S8 j, k, u# D4 Y
側面的瓦頂圍墻上有一個站立的人影，影子背後是高遠的星空。影子輕盈地一躍而下，站在地上。然後，緩緩地向這邊走來。
- ~2 ]$ u0 K% C# |& g) t
是個身穿襤褸的公卿便服的老人，衣衫倣佛在泥漿裏蒸煮過。
8 G1 Y; ~0 s  O$ ~- t
頭發和胡須不加修飾地胡亂長著。黃色的雙眸炯炯有神。

——正是蘆屋道滿。
% ~% R. E0 @; B4 U& N8 j7 t3 n* _
“歡迎光臨，道滿大人……”晴明說。  w1 Q- e- s" l5 `

“備酒了嗎？”

道滿大大咧咧地走到毛毯上，坐了下來。3 I; m: @: r6 I% W" {/ J

“喲，備好了嘛。”
+ U+ m, u, W# d* ]" v6 q6 C+ L
他伸出右手，拿過空杯子。/ t- V7 H9 _' R2 t: l" K7 w

晴明往他的杯子裏斟酒。- Z2 n2 b0 L, k! I: e, \# M

道滿將杯中酒一仰而盡，說道：“好酒。”

“你又尋了場開心吧。”9 w0 d5 {; P0 |/ y
4 E& @: o) J: A2 b
晴明一邊斟上第二杯酒，一邊對道滿說。4 ~4 B1 F9 @5 U( L5 j
: H4 ]+ S) e- c# x8 A
“對。閒極無聊嘛。”5 i) I& S2 K$ Z+ @4 h  F& z3 u

“可是，如果您想要式神的話，要多少您盡可以自己弄啊。”
0 ~% s+ `; d5 U- |
“晴明，自己弄式神什么的，我早就煩啦。還是別人做出來的，能夠有點意外驚喜的樂趣。”
' E( |* `/ l7 E3 q$ t" d7 f
“於是您就利用了實之大人？”; Z5 o1 o3 y0 I
0 G; e1 h( K1 k' U! @: ~
“噢。正好讓他趕上了。”

道滿第二杯酒下肚。

“如果是好使喚的，我就帶走，不過得先看看再說。”
3 Z# @" K, H' j
道滿望望博雅，招呼道：“嗨。”6 ]- x3 W5 E8 d. i+ H
8 i2 J4 h3 I- {8 {5 R' M; z
“什么事？”博雅問。

“很想聽聽你的笛子。”: m: b6 y( b8 Q3 q

“笛子？”
& R: [4 G& ?% m
“我很喜歡聽你吹的笛子，拜托，讓我聽聽吧。”

“嘿嘿。”+ B9 l' ^1 a8 |9 ^5 Q: w5 l' \! @2 w

說完，道滿笑了。9 g0 ?0 A+ n0 H/ w8 }# {
0 n+ ]4 `% w/ w9 I! g
博雅從懷中取出葉二。, c4 H! ^) E$ G1 `  P( v7 U

“怎么樣，你也到這邊來吧？”

道滿對露子說。
9 J( W2 n) G# c3 z5 w$ H: ?
露子詢問似的目光轉向晴明。* e2 S% i9 p: S7 e! m* \
: v. L3 M  p' G
晴明點點頭，沒有開腔。

“好吧。”
* q3 `* ?4 _& x' Z8 `4 J# n- u
露子用男人的口吻答道，膝行而前。
, q4 R, V, F. Z$ O
道滿快活地笑起來。/ \7 X# s" b' @7 T
  r0 c; B1 o- j8 B- y
“博雅的杯子空了。您不介意的話，就用他的杯子喝一杯吧。”
3 B- B" ?- T" E( _$ @, T
“好！”6 E2 t/ \$ e( y8 C1 ]. B9 l& ]
) T* I4 C4 o( ~& T; P! z9 M7 O
露子拿起酒杯，蜜夜為之斟酒。1 u2 ?8 G% K" _! z3 k( s, V
; _. ?- @" ^5 W! N
露子喝了一口酒，看看晴明，又望望道滿：“很好喝呀。”
6 y' Z/ Z4 b0 i
說著，莞爾一笑。* V4 V( N5 r7 ~& X) g% ]2 f
! K" |( @% l7 y# t+ }: _
此時——博雅的笛聲在月光中緩緩流出。
8 `- m; t# r6 R+ ]% o4 d
“太好了……”# ?$ K+ V1 v) h; c7 E3 o
/ R& a) b/ p' U
道滿握杯在手，心蕩神馳般閉上雙眼。
( h" L: m) a3 K0 S) z
博雅的清越笛聲溶入夜氣之中。5 z- l" T! b% [1 ^; D! |2 H

“喂……”
( f' j9 l' u0 \' i* A( y
過了好一會兒，側耳傾聽的道滿睜開眼睛，說道：“開始啦。”4 M' {7 H/ j# A4 V; w

眾人的視線轉向老松樹那邊。% Z% ?7 s/ [" `' {, A+ @+ e
5 I2 b, B* c5 y4 U6 D$ n2 ?
孵化已經開始了。+ t0 @) o* a5 h1 _' y9 E4 W
+ i5 L) {5 D& V! l5 T4 I+ ~
黑獸般纏繞在樹幹上的東西，背部微微開裂了。
% L  {4 a2 e( M1 b
裂隙發出微弱的、暗淡的藍光。那條裂縫正在逐漸擴大。! N. H4 w$ W  y9 _) t: P
. }/ w, u0 H/ h
不久，有某種東西從裂縫中探出頭來。9 c/ _6 L1 Y. Y* C
& D" Q: J5 t- J" T
那是一個頭——臉。- r% q( \# G3 ?( K

有著蝶眼的人臉……

隨後出現的，是翅膀似的東西。

最初，那翅膀看似一團樹皮，隨著它在夜色朦朧中逐漸現身，開始在月光下緩緩伸展翅膀。

是一只長著人臉、人手和人腳，背上卻有巨型翅膀的蝴蝶……% @# d% x. _9 K% t. G1 D; e
6 L# f; V8 k6 b) b* ^+ [0 |1 {
翅膀發出朦朧的藍光，在月光下緩緩伸開，顯得安詳、肅穆。承受著月光，吸收了月光之後，巨翼更顯得熠熠生輝。

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。
3 ~( J" I' m# i, N& v# N8 r$ P& h
“ ……”7 t  ?( W: V3 m7 W+ }0 O. M

道滿發出驚嘆聲。
: Q2 I7 G: q8 V- m+ B5 ]+ f9 ~8 s
“真是太美了……”

博雅邊吹笛邊觀看著這一切。3 Y- Q: S+ n& ^3 s4 g; u
7 i. p6 r, D! R1 Q0 d+ z0 M( J6 D
美得令人毛骨悚然。; L5 d6 T- b. _7 h

不久，翼翅在月光下完全伸展開後，蝴蝶翩然飛舞在夜色之中。
4 I4 V+ A2 Y5 N0 O2 C; Z$ z" I
“真漂亮……”" T; A( k9 T( |( {+ v

露子說話了。

“這可不能據為己有啊。”
* I7 n* |$ T( ?1 M$ j- V! h' g5 _
道滿嘟囔著。8 U" P% ?1 a1 @- c7 q! [" T

“露子姑娘……”
2 X, G1 M2 C: |# u- M6 U: m
晴明對露子微笑道：“道滿大人把它送給你啦。”

“給我？”8 G! S6 m5 }+ X+ [" k

“對。”
& d2 O/ ]- ^3 h' D0 A: Z' N
點頭首肯的是道滿。* q: T2 d/ K$ Y" ]( B0 z8 A, O
' y8 `' D# V5 P* s1 J
“沒辦法呀。對吧，晴明？”

說著，道滿又自嘲似的嘿嘿笑起來。

有著一對發出朦朧磷光的巨翼的蝴蝶，在月光下優雅地飛舞著。

博雅仍舊吹著笛子。

Rank: 1

UID: 30096
帖子: 782
精華: 0
積分: 3330
蘋果幣: 4117 金幣
蘋果存款: 300000 存幣
閱讀權限: 14
性別: 男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99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7-6-15
最後登錄: 2015-10-23

63^#

發表於 2007-8-27 12:02 AM | 只看該作者

呼喚聲
8 |+ u8 I$ z& Z1 Y

( G0 [2 B* r, ~/ Z
一! x+ D5 u, b! N
& @0 e! r" M  D4 S! g
那是一棵巨大的老櫻樹。
. f8 d( ^, h7 f  _; B7 V* c; a
如果成人站在樹下，伸開雙臂環抱樹幹，少說也得三四個人手牽手才行。: ]. ~& H8 C- Q

藤原伊成坐在這棵櫻樹下，彈著琵琶。
% U* o5 D: j; K) v$ o
此刻是夜晚。

盛開的櫻花在伊成頭頂簇擁如傘。; h8 r. r: D, y! K# k5 s6 @- O! A
- G. _' N  Q, {- I! H
明月高懸。月色如水，映照著巨大的櫻樹。6 T7 d5 ~) q% t' N& M2 X5 i- L
4 @( `0 C0 Q9 @/ Q
周圍別無其他櫻樹。在松樹、楓樹的圍繞中，惟獨這棵櫻樹伸出粗大的、開滿櫻花的樹枝，顯示出惟我獨尊的氣勢。
3 ]# l( ]2 L: |. g; z
櫻樹伸得老遠的橫枝密簇簇開滿了花，花瓣的重量壓得枝丫低垂。

沒有風。

雖然沒有風，但花瓣依然紛紛散落。2 w3 l4 z8 {) D
4 h% B& ~# _/ `; ?9 {
月光中悄然散落的花瓣，倣佛是不堪月光之重。
1 `; s' K+ z  N- M# _
花瓣落在伊成的肩頭、頭頂和袖口。2 |5 ^) h6 M5 I, c

伊成似乎在花瓣之中彈奏著琵琶。

持撥子的手一動， “琤”的一聲，琵琶琴弦發出動人的音響。) O( d7 q% c1 u

琤琤——琵琶聲與月色融匯在一起。( N$ |: Q; D" }0 Y5 ?* m
1 k# y+ s* o! T6 G. X' ?0 y9 B0 L$ k/ o
琴聲在櫻花瓣中繚繞，在大氣中飛升。
/ n* `) S  l7 X7 j3 V
每當琴弦的震顫觸撫到一枚枚花瓣，花瓣便離枝落下。

只要琵琶“琤琤”奏起，花瓣便翩然飛舞。

琤琤. 翩翩飛舞。# u; ^# r6 Y$ e' A% U/ r$ F& c( v

琤琤. 翩翩飛舞。
* X8 I, n- d0 O8 x0 R, M# {: J' i6 \
琤琤. 翩翩飛舞。$ x# P( Q$ j2 ^7 g9 L  e/ l$ @

琤琤，翩翩飛舞；琤琤，翩翩飛舞。+ e; e. R4 [: i+ {: c) W7 O1 b

琤琤，翩翩飛舞；琤琤，翩翩飛舞……6 F1 N# x# I$ r+ K5 l
2 |5 V( T+ N/ w1 u9 n% m* R
是花瓣在迎合著琵琶聲，還是琵琶聲在迎合著花瓣？+ [6 A& `* g! ^4 B. O+ F

琤琤瑽瑽的琵琶聲與翩翩飛舞的花瓣已經渾不可分。  @, ?% R( ?& o3 c$ \; w1 R

不久，琵琶聲停止了。! L+ ?. O8 N( Z+ o

琵琶聲一中斷，情景就和之前一樣，只有櫻花瓣在月光中悄然飄落。7 R+ F7 f' L; M. D

伊成閉著眼，倣佛還在追尋消散在周圍空間裏的琴弦的顫動，也像是在傾聽殘留在身體內的琵琶餘音。

不，對於伊成而言，也許這軀體也好，包裹著自己的肉身的大氣也好，已成為與琵琶聲共振之物，無從區別了。( w8 ?  ]4 Z6 O* f, A9 X6 ^% p6 F

這時——“ ，琵琶演奏得真是美妙啊……”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，像是不勝感慨，又像是唏噓嘆息。4 q, c# b: q6 i, v. h* I% c

伊成睜開閉著的雙眼。

四下裏不見有人影。
3 h- ^+ t+ w! f) h2 S
明明聽見了人的說話聲——怎么會沒有人？
4 @6 T! a' Z- v% H
惟有櫻花的花瓣悄無聲息地飄落下來。3 X0 P) Y1 V  S" |
# d  D7 `* _! w/ q3 B# r1 j7 {6 i
難道是幻覺嗎？$ P2 [4 ]3 i6 N6 L

就在這么想的時候——“實在是難得一聞的琵琶音色啊。”. L) }& m0 _4 |1 `1 F$ n2 d( t

又傳來了說話聲。* K/ n- s/ w% Y  h

“昨天也來過吧。”" O9 d3 X: T0 P

那聲音說道。& s% V6 C3 m; r5 x  e. E
/ b# J9 w2 l) s
但是，聲音的主人依然不見身影。
4 |1 T& \) r3 I' H7 N
“琵琶技藝競精妙到如此地步，一定得請教尊姓大名了。”
5 q* ^! N+ Z: C2 _
那聲音又響起……
' m6 e$ X" b9 E3 [
伊成默不作聲，那聲音又來相詢：“敢問尊姓大名？”4 q* S( c2 x$ _0 |4 V4 E1 j9 T
* A( {; }/ A8 N1 T9 R
被這么一追問，伊成不禁脫口而出：“我是藤原伊成。”

“是伊成大人嗎？”

“正是。” . “那么，伊成大人……”& ^4 s1 V3 e6 A' E1 N, Z
+ l- K! p% O  ^/ U2 |
“噢？”
- L. @1 ~1 ^; ?0 m& p
“我就先告辭啦。”+ E' g; R3 q/ y: T

“告辭？”, ]1 V: |/ ~/ t! w: K
* p$ V' a% d9 F. Q5 ^- \/ O) @# i  H
“我要告辭了，改天我會去找您。”

伊成一時語塞，那聲音又道：“告辭啦，伊成大人。我會去找你，可以嗎？”
. e9 T9 W8 X) [9 _
“哦，嗯。”8 r8 p- S- D! e& W" s% d
/ q) d! Z2 \" H- Q  ]0 C' ?  N/ }
伊成不由應聲道。+ c0 W$ z- m& e

二

庭院裏的櫻花正當盛開之時。" `& _# T2 Z, P

安倍晴明坐在外廊內，與源博雅飲著酒。( U9 `; y2 j, K$ Z9 A& D$ l% R
2 z. H" n4 y  v1 V( G
周圍只有一盞燈火相伴。

穿白色狩衣的晴明倚著一條廊柱子，秀氣的手拿起酒杯，悠悠地端到了紅唇前。* d" i1 J* p* ~
& ?. }0 b: b) Q; g) Z; d# G+ \9 |
呷酒的雙唇總是浮現一絲笑意。是那種若有若無的笑——倣佛菩薩像呈現的那種。倣佛櫻花瓣那種隱隱約約的淡紅色——是那種輕微的笑。6 i& c( e) V/ I; m+ Y: y

穿著櫻襲的漂亮女子坐在晴明和博雅之間，二人的酒杯一空，她隨即端起酒瓶，為之斟滿。; N5 W! K! @- a; S* B$ C* ?
$ m+ c, m2 x$ M3 n4 X+ F* S
今天晚上，是博雅攜酒來訪晴明。, r. q% ?, y3 K2 O1 K! v+ M% p" }
: {: N5 }: U4 ^
博雅已有好一會兒喝酒賞櫻，賞櫻嘆息了。
8 F  q3 u. X  n9 s" t
“怎么啦，博雅？”晴明問。
7 v3 d1 X) Y2 S) [& v. X
“嗯，是與櫻花有關的事情呀，晴明……”
- B7 v) r4 J3 l& `8 V6 R
博雅將手中的杯子放在木條地板上，望著庭院裏的櫻花。
$ s( Q, K! F& O* v, i
庭院裏，有棵古老的櫻樹。
7 @* ?$ ?# w6 O9 j
月光下，可以看見櫻花瓣靜悄悄地落下。
8 p$ ?- v! S: J+ b9 I' C% W* A
“櫻花怎么啦？”0 Y1 e0 }4 e2 F/ D- u

“就是說。那個……”, D) P. X4 q* [9 v- u0 _( v) o

博雅支支吾吾。; d: {' z7 z( t' L' E

“那個什么？”
" G$ b( q! |% z- ~4 i% r( P
“就是說，當我看著櫻花的時候，不禁深深地思索起人的生命了嘛，晴明……”
) V, d7 H6 R. d2 E2 h
“人的生命嗎？”

“就像花瓣離枝一樣，人的生命也會像風一樣，離開人的身體……”! p! @) o2 s# }$ @  R: ]. o# l- I6 u
) K* |/ b2 Y& ]# t" s7 d8 s  \9 o: V
“……”
$ }! e3 o! J4 C/ f/ q
“即便沒有風，花瓣也會離枝而去……”/ N: F  c7 C: g5 P- t# J
6 o& H  S( Q8 g4 M0 w. s9 \3 Z
“……”

“人的生命，也不會永遠停留在這軀體……”
5 x3 b) U) Z4 @% E4 K7 q* U
“唔。”
0 l$ M& ~9 o0 m. Y* K4 W, W5 P/ L) ]
“晴明啊，你也好我也好，終將是零落的櫻花。”: ^3 V+ G% ]4 H% }. J

“……”

“但是，正因為是終將凋落的櫻花，人才會眷戀這世間吧。正因為了解生命短暫，人才會珍視他人，才會寄情於笛子、琵琶等美妙的音樂吧。”8 _; W3 f/ J6 k# ^9 i2 d- v

博雅端起身著櫻襲的女子為之斟滿的酒杯，直視著晴明說：“晴明啊，我能夠與你相識相知，實在是三生有幸。”

博雅將杯中酒一飲而盡。
: J7 U$ p3 |" v. d+ ^& I6 M
博雅雙頰微紅。- Z+ C( [4 u& S% d6 I

“蜜夜……”3 R# g( z0 V) A: ]

晴明避開博雅直視的目光，對穿著櫻襲的女子說道：“博雅的杯子空了。”% x/ }+ u/ N: y3 j. J
  [5 x8 {0 b! Q* o1 C0 T
名蜜夜的女子會意，又為博雅的酒杯斟滿。' T$ e! Z4 x7 R8 h' @  Y3 y

“你又逃避啦，晴明。”博雅說。/ r) M: N9 I) A  y, l2 W

“逃避？”

“是因為你先問我怎么了，我才正經回答你的。可你現在卻想轉移話題。”
7 |9 l: g7 M4 a: e( ~
“嘿，也談不上逃避什么的。”
: a" G$ [' P1 v$ |5 G6 }$ ^8 M
“看吧，你就是那樣。”1 X+ s# ~" W8 l  S7 b- [5 u
: D5 T" Q* h$ w: H. P& g' O$ O; |
“又有什么事？”/ H/ E% u' M+ t$ f' L

“你剛才笑了。”" U! t) ^1 O# R1 Z+ S
! F2 _+ n3 l" ~: K
“笑就等於逃避？”3 _) T; y+ Z' O! u) r3 m/ A

“不是嗎？”9 K, D$ _+ N+ [" E5 @7 R8 o7 q1 @

“你看，你還是用那樣的眼神來看我。”

“眼神？” “博雅呀，不能用那樣直通通的目光來看人嘛。”! B0 H: R6 I) R) M, s% Q7 z
4 Y3 d7 K- s. w% q; \8 }/ w
“這樣的眼神讓人家不自在？”( J: l/ F# u+ f7 J6 C. c
2 H# {% z' ~: e3 O+ v! }, f9 g$ ^
“是不自在。”& M% z- E. I# d2 U2 R% T% D
. _& z* A" `6 ]6 s
晴明實話實說。
. k$ T' L, a: B$ `; A0 H
“你總算坦白了。”7 @8 K0 N3 h* t1 d
4 P$ n+ c2 k4 |% L% m! F" T, t" q+ R
“嗯，坦白了。”
% n1 L  D  Q0 k% B% N1 g0 C7 x
“難得老實一回嘛，晴明。”/ K  g$ v8 H3 O3 a

“我就佩服你。”$ _% n; x; f$ u" x. w& Y1 k
$ G; ]+ _1 h" w
“為什么佩服我？”) D' c3 O% P8 k) x! l9 N% P

“我能以方術操控鬼神，但你自己本身的存在就能驅使鬼神。”

“我？驅使鬼神？”2 s! v( R3 G: {# l
- B2 D5 h* t" X$ n* D3 f# r6 \
“對。你是能驅使鬼神的，博雅。”

“我什么時候驅使鬼神了？”

“就是這樣。”

“怎樣？”
4 y0 Z0 l6 |' }/ x! o
“正因為你對自己的力量無所察覺，所以鬼神也為之動容，博雅。”

“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。”

“不明白才好。”; O) w9 A' w+ I0 H1 h% _

“喂，晴明，你不是又想說那些莫名其妙的咒來蒙我吧？”
4 \/ u% a3 o, M5 b
“沒那回事。”

晴明取杯在手，說道：“不如說說要緊事吧。”; i0 o  l: a% @- Y. v/ \" w
& Z; Z0 d# q* O" l7 E$ H
“要緊事？”; M; x& X! }+ K# X, D
" Z8 z4 O" T" |/ k
“你今天晚上是有事來的吧？”

“嗯，有事……”7 y5 h$ G% _" e- \4 g& H
8 X5 h# E$ m% y( C
博雅點頭承認。

“我看你剛才一直對櫻花很在意，莫非事情跟櫻花有關？”
! d/ h3 o1 ^: p
“的確不能說跟櫻花沒有關係。”2 U0 [( O0 K. _( @/ q

“是什么事？”0 f8 y6 N' \: U0 d- p
, ~& O( g0 ]; h, T9 t8 D2 p1 s
“其實是藤原伊成大人的事。”博雅說。8 v) ]$ s! @- v3 a' L

“是一個多月之前，在清涼殿演奏琵琶的那位伊成大人嗎？”
5 {8 Z$ q9 C$ S5 y- s* b
“正是。他曾和我一起師從已故式部卿宮學習琵琶。2 j6 ^- W- U2 h: V3 n+ ~8 s
6 I' M1 B1 _; i7 \
算得上冠絕一時的琵琶高手。“

“他怎么了？”

“他這三天來行為舉止頗為怪異。”* o4 N% ^8 q, B# g0 L3 U+ a' f% S
& a0 F: t- [6 `4 ^
“怎么個怪法？”
0 B5 v6 J) \7 p* m( D
“這得從四天前的事情說起了……”
0 A5 d  q' q3 d9 {
於是，博雅開始敘述事情的來龍去脈。, H* b' M$ C) a/ W6 I. k2 u7 I

三6 I" h+ n' l; R  Z. V
6 U# `  Q+ g# U' |
伊成和藤原兼家一起外出到船岡山，是在四天之前。# v! |# `2 A3 r' ?7 y

據說在京城北面——船岡山的中腹，長著一棵古老、巨大的櫻樹，此樹今年花開得尤其好。

兼家聽聞此事，說道：“走一趟瞧瞧去，看好成什么樣子。”

他讓人備下酒菜，帶著隨從前往。, e8 _% r/ t2 {$ d
( P9 Q) b7 D" |1 @' }7 W3 C8 M, s
被邀與宴者，是伊成。於是，伊成帶上琵琶出了門。

到了一看，櫻花果如傳言所說那樣傃麗異常，眾人便在那繁花之下飲酒誦歌，伊成彈奏琵琶。
) }4 }7 S$ x5 y( i% }! u
彈過一通琵琶之後，伊成吟誦了一首和歌。
8 b' l  E+ T7 X$ x
春來繞彩霞，群山盡櫻花。* G: S8 _* P* m

一朝飄零落，何惜顏色改。+ K9 U6 I. m9 Q$ `1 ?- ~1 v9 O
1 a. j  ~6 |0 Q  z+ t1 N* z
“《古今和歌集》有這首作者不詳的和歌。如果說花開花落、世事無常乃人之命運，那么，古人主張春夜秉燭夜遊，實在有他的道理。”8 Y1 a! n  S; Y+ \, G

伊成徵引唐人詩歌，深為嘆息。
+ G/ y2 E7 O. }: B
“櫻花這東西，實在是令人牽挂。”
9 |1 J& h/ d' E( S
據說他這樣說過。' i9 {' `) t6 e4 w9 c
4 a( b, |& [$ n: t
四天前，伊成早出晚歸，但第二天他又出門而去了。
; n& I+ `$ P' r5 L, E6 _) b
這回是獨自一人，而且是晚上出門。

伊成說，無論如何也要夜晚獨自一人在那棵櫻樹下彈琵琶，於是出門而去。希望夜晚在櫻樹下面彈琵琶——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，可地點也不能沒有選擇。晚上到那裏去，路程算是相當遠的。旁人來看，事情未免有奇怪的地方。* x; `7 G4 @+ {1 K  I
; B# {" P$ z+ Z
準確地說，他帶了一名仆童前往，但伊成對他說：“你在這裏等候即可。”; p+ {0 M8 P& O# H
9 S1 C1 o) m& L" _
他讓仆童在離櫻樹不遠的地方等待，自己抱起琵琶，獨自來到櫻樹旁，坐下。2 I- K- C3 H( d3 w3 f
# a3 j( h4 b# [; ~" e8 v; o$ ]
伊成按自己的心願在樹下彈起了琵琶，至早晨與小仆童一起返回家中，但他到家之後，卻對家裏人說：“哎呀，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。”. b# g4 @4 j- i, k) ]& {' @% m" T
, C) c' S. e* E4 v0 @
他說彈起琵琶時，有人對他說話。( Z! s0 z$ Z/ `& [% H9 C
2 ~# K$ N" `# y/ [
原以為是自己帶去的仆童的聲音。但看來不是這么回事。

看不見人，只有聲音傳來。$ j% _, D; ]) n/ X- W

結果，未能弄清楚是誰在說話，他就回家了——伊成只說了這么幾句話，便一頭倒下，沉沉睡去。2 r$ D7 X1 J* ]  ~! H
8 _$ n" q5 b( p1 `: N2 p! G
家人覺得，他這是彈了一整晚琵琶，幾乎沒有睡覺，精疲力竭所致吧。

原以為讓他盡情地睡，到傍晚時總該醒了，但到了傍晚，伊成還是沒有起床。

到了晚上，他依然沒醒。到了深夜，他還是沒有醒過來。6 _. }; Z' R# N5 x( P" u4 f+ b

把手放在他身上搖晃，也沒能把他弄醒。' O5 ]1 ?6 d# C0 U" D
# S+ `+ ]9 f4 p' T! M* o: i
等家人意識到情況不妙時——“伊成大人……”& p9 V6 f8 o9 y. m2 a

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聲音。0 a1 |: A' ]- v8 ^

“我如約前來啦。” 是一個從來沒有聽見過的聲音。而且，發出這個聲音的人在哪裏，無從得知。/ r- o& c0 {3 N3 q( K" l, z
7 F* s4 F! X! Z. X1 c( z9 D; F# J& c
“是否可以‘山’字相贈？”, h3 I8 \, I' _+ Y) n
3 u- g+ K: i) ]% W
話說得沒頭沒腦。# ^/ `9 V# g- E5 i9 T1 g

家人正訝異之際，沉睡中的伊成一骨碌爬起來了。5 @+ R( I/ T5 l! X& }6 q2 x7 {: f

伊成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到外廊內，面對昏暗的庭院開腔說道：“來得正好。”# j6 N. i% n" j$ Q5 v. p7 R4 M

伊成抱著琵琶，在外廊內坐下，開始撥動琴弦。4 B8 k; W6 s  Q" u* E

他一邊彈琵琶，一邊對著夜幕下的庭院說話，倣佛有某個認識的人在那裏似的。" P1 h" N. z2 x$ }( `# x
$ [- y8 ^$ l0 J3 ^
“那樣挺慘的吧。”+ ~% r8 Z! o5 Z; d

“什么，想出來嗎？”
7 C6 U- O1 M+ J( f
“想從山裏出來？”
+ @4 l! w7 ]' t
“給‘山’字？”

在旁聽者看來，這些話簡直就是自言自語。
3 Q5 [5 A- i) I- a. P/ n
就在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，琵琶聲忽然停止，伊成當即躺倒在廊內，呼呼大睡。
( q8 x& @8 P* z* p
就這樣，伊成又接著睡了一晚上，到了早上也沒有醒來。
8 B, Y* H5 Z% Y8 m
中午過去了，又到了傍晚，又到了深夜，伊成還是沒有醒來。4 T2 t* q% m- M4 U7 @
) t: K. f+ X+ Y" W- Q* z
因為粒米未進，兩天下來，伊成消瘦得驚人。4 ^1 L( N0 g$ e% E* D6 i0 b

夜深了，不知從何處又傳來說話聲。% B9 f: G) P0 M' j. ?2 g0 j7 ?8 W

“伊成大人……”3 O+ o2 B. z5 F9 T9 p. h
  [* v" P+ m7 r" q
聽得見聲音，卻看不見蹤影。
4 L- Z3 ]& f/ p! T
這時候，伊成又一骨碌爬起來。

情況與昨夜無異。伊成又帶著琵琶來到外廊內，坐在外廊的木地板上開始彈琵琶。又自言自語起來。6 ^4 I. ~& w/ _( o# y- P
. a8 y% G8 U1 }; e
與昨夜不同的，是伊成的視線。
5 ]4 v: f: ]& y2 C+ }# F/ e
伊成昨夜自言自語時望著較遠的地方，而此刻則望著稍近的地方。

“你說想離開‘山’？”8 j$ }2 N: H/ `" K
4 p% c* u+ {' U8 B0 o) x# I
伊成面對空無一人的庭院說道。) G. m9 M- D, e3 x" `

不久，伊成彈完琵琶便又昏睡過去。, N) t  `* X- N& P
. X' U1 H5 |- x4 [: a0 v2 _
在睡眠中，伊成越來越顯消瘦。% t0 K7 \2 M- h# j% ]9 E+ I8 q( _
3 m) D9 K, r, I* T6 L- b" f  N/ Y
連家人也產生了不祥的感覺。; k8 j1 A- z- s: N
8 S5 _/ K4 l$ z: o( Q' W# I! e1 c% G
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東西附體了。

不採取措施的話，伊成怕是有可能被那不好的東西奪去性命。
$ K- X1 ^) I; D: L
“於是，伊成大人家裏今天就派了人到我那邊，一定要我來找你商量，晴明…

…“博雅說。
; F# m( D: y7 b4 r/ m! n# w
“可是，他被呼喚名字的時候答應了，這可難辦啊。”4 g0 Q  r& b; Y# P. l+ x; |

晴明放下酒杯，低聲道。
- F6 ^/ s1 g3 p9 N" N2 d
“呼喚名字？”博雅問。# S) ~. h/ ]  z8 x6 r

“即使被呼喚了名字，你不答應的話，這呼喚聲等於隨風而去了；但若答應了，就結下一種叫做‘緣’的咒了。”# j3 L& |5 j1 Z% `5 h+ ^* R- O

“是咒嗎？”
" c7 W# ]. O4 j, \  t
“是咒。”

“那該怎么辦？可以明天就去伊成家嗎？”7 e; x: A' j: w8 L$ E5 |7 s5 u' ?
/ K0 L: E2 s3 f- t$ A& w# a
“不。”: K" ?$ U' l$ ]5 c& X4 a2 V% S8 M: K
2 n! D/ C3 i) u5 ?! U
晴明輕輕搖了搖頭：“還是今晚去吧。”

“方便嗎？”

“沒關係。這種事還是盡早為好。我們大概能在那個聲音來呼喚伊成前到他家吧。”6 l# j3 u9 z' T/ T& ~# S
& G( R  k% i$ K% {, Q
“嗯。”5 u1 A1 {( x2 @3 Q  d# ~
7 f" y: F) z+ b! h% L7 B) d
“走吧？”
9 q; v" T" O+ m- z; D
“好。”: f# U$ A* p! g5 K: Q2 A! `4 g

“走！”

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。
) Q( Q2 _$ S: {3 H+ ]) {
四. S0 E  p/ p  G0 j* m& G9 C

琵琶聲琤琤瑽瑽. 伊成坐在外廊內彈琵琶。
9 b  }* j, ?$ i9 [# V
月色如水，從檐下射入的月光，使伊成的身姿在昏暗中凸顯出來。
! ^0 N7 A7 X( f7 U
晴明和博雅躲在屏風背後，觀察著伊成的動靜。3 P3 C9 y: l$ f
! ]% ^5 t" p0 W; k" }
伊成與此前一樣，似正與庭院裏看不見的東西對話。

“你說什么？我不明白你說的話。”

伊成邊彈琵琶邊說。

“你說想離開那座山啊。”3 m9 P, R( O* ^) J- |' C3 Q
. c# o  [( O, T
“你喜歡那首《古今和歌集》裏作者不詳的和歌嗎？”
0 L) a$ X( Q9 M6 g7 n
“你說‘山’字好？”
8 V& Z. V6 \$ [" Z6 ~" S- v7 I
伊成既像是自言自語，也像是對跟前的某個人說話。2 g2 Z) {- O! O; R# O
8 n: ?& X& O; v( Y& [& H, A
但是，博雅遍視庭院，都不見有人的蹤影。
- h2 Q- ~& f4 F2 C
默默望著庭院的晴明低聲道：“原來如此……”

“什么‘原來如此’，晴明？你知道了什么嗎？”" t0 r" ?# b7 o) a
, O" C; Z& L& e$ \  Y9 _
博雅對晴明附耳問道。
! R# H, _& G  Y7 E1 Z0 u7 ?& I
“嗯，多少知道一些吧。”6 x' W. e4 Y3 k

“你知道一些？我可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呢。”

“你這樣子當然是難免的，因為你看不見那東西嘛。”9 B' ^; @' S7 M! A: P
( S& h5 N$ w. y- y9 c
“那東西？晴明，你看見什么東西了嗎？”* @9 v; _& n$ z, m9 Y' b

“嗯。”% H, Z; z4 ^& x; T0 [) u4 y2 B: b, S

“看見什么了？”) F( m  v' F- T% T! q) r4 g
3 R$ |1 E0 h" T8 Q  |
“就是每天晚上都來伊成大人家的客人的模樣。”
/ w6 n2 R* P  {' H- m
“你說‘客人’？我什么都看不到。”
. G" [' U3 j4 p
“想看嗎？”

“我也能夠看見嗎？”- u9 g* [" u) U
3 E# F3 j, o( S1 m$ T/ n3 R1 k
“也行吧。”
5 E6 A1 N3 Q# x# {( M
晴明嘴裏應著，伸出左手，說道：“博雅，閉上眼睛。”& z1 ~& T$ P7 a1 i

博雅一閉上眼睛，晴明便把左手放在他的臉上。
0 z' I5 [1 `6 D# }# Y9 W
拇指按著博雅閉上的左眼，食指和中指按住右眼。4 X/ a' V) f- r7 }& H
' J( D. Q  a4 f1 Z6 u7 K3 a
晴明的右手托住博雅後腦，小聲地念起咒來。, A$ m# I7 f& P. p

晴明將雙手撤離博雅的頭部，悄聲道：“睜開眼睛！”8 n% W6 z, D) z! I1 V

博雅緩緩睜開雙眼。
! Q2 w. G* |! I
那雙眼睛隨即瞪圓了。

“啊……”0 i+ e& {/ S: h5 K' q: m7 f* q* }
7 m1 w; k4 e  o; ]: o) N, t
博雅強咽下這一聲驚嘆。
$ Z' N$ T4 c0 I, x! |* u- a3 C
“有人……” 博雅沙啞著聲音說。

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的情景。

坐在外廊內的伊成前方——庭院裏的樹叢中，坐著一個人。" Z- [7 i0 t: _: A8 V3 e

是一個身穿藍色舊窄袖便服的男子。歲數是將到未到五十歲的樣子。  G- K' O$ e- v3 O( i0 w8 j8 ?

這男子坐在泥地上，正與伊成交談。9 ]# C7 U/ F1 c$ T1 r4 _: K4 I# O
) V0 p) B9 L, a8 [0 U
男子的額頭上有點特別，像是寫了字。

“晴明，庭院裏的男人，額頭上寫著什么東西呢……”4 n! N2 I0 l6 ]$ M) i

是一個漢字。
  X9 k/ I- |, g% }
“‘山’字吧。”

博雅自語道。% ~* l( T* s% Z. n2 p+ Q
! L/ N6 x3 `$ h6 C! k7 k- u" _
坐在庭院裏的男子的額頭上，有毛筆寫的一個“山”
$ G8 Q. J! ~0 |# U, d# v" ~
字。+ e" M8 k: t/ s# n

“博雅，這事說不準會意外地好辦呢。”晴明說。

“真的？”

“今天晚上不必做任何事了。暫且由著他。”0 h/ a, u6 C# m4 ^( v' o1 z

“不會出事嗎？”6 W' o- M+ K* E

“哦，這一兩個晚上不會有什么大不了的事。伊成大人可能會再瘦一點，但性命應該無憂吧。”

“那，我們要做什么呢？”

“明天去見見那位大人。”5 Q" k" Z) S: J+ }) N( g7 t% Z

“哪位大人？”# Q/ D* |4 a1 P
8 I6 L. L* `/ U1 v/ l; M
“該做什么，也得問過那位大人再說。”

“你說的‘那位大人’是誰？”
4 W0 e4 A% b: Z/ x" }: O& v. Q
“你也見過他的。”

“什么？！”7 b$ m8 h+ f; C: H( H4 d
/ x+ D4 a: [2 k9 w
“是我師傅賀茂忠行大人的公子賀茂保憲。”睛明說。, E/ ^+ E/ [# q4 T1 [
7 @  g. J3 U6 m+ U( n# B: }
五
) [$ K8 m( @$ F' O" ^" O) p
第二天，晴明和博雅並排而坐，與賀茂保憲相對。
- k0 e* y+ ?, W' ^
保憲現任谷倉院別當一職。他父親是陰陽師賀茂忠行。保憲原先也是供職陰陽寮的人。他仕途順利，當上了谷倉院別當。  d8 }4 q; Y* s- Y0 r

本來應該是保憲與晴明並排而坐，與較他倆官位高的博雅相對，但這次三人碰頭沒有考慮這些。

這是在保憲家裏。

保憲穿一身黑色便服，一副無憂無慮的明朗神情，面對著晴明和博雅。
: c) k4 z. e2 o$ \% a) W* K' E
他左邊肩頭趴著一只小小的黑色動物，盤成一個圓圈在睡覺。+ l4 z$ Q$ S& V  O( t
$ p( H9 e" h. O" u! l# p: I& e
黑貓。
9 V' k  [- ~, [- q: F
但是，它不是普通的貓。是一只貓又，也就是保憲使用的式神。& [* _6 k- {4 b& S7 N2 q) }

三人剛剛寒暄完畢。, b" U* X. `1 o8 R" J

“晴明，今天光臨寒舍，所為何事呢？”保憲問。1 O* f) y/ @4 v) M  ?
; [9 _: b8 [) t# u
“有一件事想請教……”
5 `& O* K. y$ o% L9 h; ]
晴明略低一低頭致意。
3 t, |- m) \2 f
“什么事？”保憲問。
/ q. J' r+ H8 N; N& b9 C
“近來你可曾施用封山之法？”

“你說‘封山之法’？”, N" x. C, e; A

“是的。”

“這個嘛……”( e$ W9 F3 j% O; ?) ~

保憲的視線望向遠方，思索了好一會兒。4 ?& ?  _' r' p" k- J0 j2 g4 o* X

“我不是說近一兩個月。”
) E: O4 c, n; Q2 L- z, `% |
“……”

“應該有三四年的時間吧。”. Z9 k! J' F/ U" L2 x

“啊，如果是這樣的話……”: C, i/ e3 S4 |/ A3 l6 s( W
- u' i% ?$ k" e' N  R5 U
“你還記得嗎？”: I1 c- d/ V: D

“不至於不記得。”
5 \9 Q6 P! ^. p- o1 D' }4 U
“是什么時候的事？”# l/ I" Q; M. r8 j9 G# z
& _# j4 G8 @8 X5 b  o; y4 Q, o
“等一下，晴明……”
3 e: \3 X% b- m; u: N- c! K
“好。” ‘“我說出來其實也並沒有太大關係，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：你們為什么想知道這個呢？”1 F% e  |! D; i
" y5 U4 `3 H$ a, Y  X$ I
“據我所知，那封山之法，賀茂忠行大人只傳給你我二人而已。”

“是。”" X# w$ s+ E$ \+ [, }3 e* A
& z/ M( m( e. D: a/ e9 [6 h
“現在有人使用了封山之法。”: J- E5 E8 F1 k7 }2 s

“……”+ Z5 D. m1 M  Q) P. x( m4 F$ g

“師傅已仙逝，現今能做此事的僅你我二人。既然我沒有使用過……” “就是我做的，對嗎？”3 r1 h# l( d5 L# W# H" W6 W! F% T# K

“是的。”( J% Z8 q0 a! q) }
6 B& ]; r8 v& m+ f
晴明點點頭。

“的確是我做的。”6 S  `9 Y, E5 w) c# _, B- q7 U# z

“是什么時候呢？”

“早在五年之前了……”

“事情經過究竟是怎樣的呢？”5 v- j* i! g% ^; X

“我會說的，但此前你得先談談你這次的事情。你說完我再說。”" \$ l. V8 I! Q" w2 S  _4 Q
0 Y) H& L  l7 b% f) Y+ ]% P0 ~
“好。”

晴明點點頭，把昨晚從博雅那裏聽來的事講了一遍。# D; F& G( C$ T* f

“原來說的是那件事啊。這樣的話，恐怕真的是得讓我說。”保憲說道。. E6 b% {3 L3 m! F" u7 N

“那么，回到剛才那件事情上：五年前是怎么回事呢？”$ N3 ?/ s# A- U" A
% o$ O; a, n* Q
晴明這么一問，保憲答道：“不就是那男人的事嘛，晴明……”
! n+ N7 n. U4 ]5 V  b  O# O
“那男人是誰？”

發問的是博雅。9 H7 i+ I$ `8 R" f; y; d

保憲這才察覺到博雅正好奇地望向他。
+ p6 S1 M5 x2 h( {
“噢，我忘了博雅大人也在啊。”' ]+ R) D& b/ O5 W9 `

保憲用右手撓撓後腦，苦笑道。
% k  |/ i* T& e, z) ~* m
“這是指聖上。”) X5 z1 d6 @9 A1 @* b2 Z6 h
6 V4 N  w  s' W
保憲對博雅說道。% @! C1 C/ y5 |' U

和晴明一樣，這保憲也將天皇稱為“那男人”。而且是堂而皇之，沒有任何不自在。- s0 E; f8 E$ r; v- _4 h& J- v. y
1 c) W6 y# n) H
“晴明，五年前，有人詛咒過聖上。”

“沒錯。”7 `, i7 d2 z' L7 b( R

晴明點頭。
: g- E  a! J2 b
博雅對保憲稱聖上為“那男人”頗為驚訝，但他沒有像聽到晴明說這話時那樣予以規勸。1 K; l3 y: y: |. n0 O

他靜聽保憲的敘述。1 O6 o3 F9 ]/ E8 j) d
) g. ]* {) n9 d; A( j, x' E
“聖上連續三天三夜痛苦不堪，就召我過去了。”( G) v( l) T- l7 A3 N' R
+ ^/ }4 }4 u* D8 e( j& [
“然後呢？”
7 h! \% S* b# k" K5 v
“我射出了回頭箭。”: b, E# Q  w- X: X! g9 |
! D* Y, D0 B, S
“哦？”
: K7 Q' ?6 d- S4 [+ c0 x
“我把白羽箭射向空中，把詛咒打回頭。因為那支箭飛向船岡山方向，我追過去一看，結果就追到那棵古櫻樹昕在之處。”7 E* d: ^* j3 @- J

“噢。”% L! x: [+ F: h  |
  k5 z! ^0 i2 U% Z& A+ L" I( W# e/ ~
“一個叫海尊法師的陰陽師被我的回頭箭射中胸部，倒在那裏。他已奄奄一息。1 `+ K! K6 m" m2 {( y2 ~. q4 h0 W
: \4 w% T( |1 `4 d/ @  S' `
我打算趁他未斷氣前問清情況，便問他是受誰之托…。.，‘“他怎么說？”/ q7 F5 N0 R8 z+ ~+ T, p1 J
8 d$ @9 g, q4 x
“這個陰陽師說，誰也沒托他，是他自己要那么幹的。( u8 G8 @# E: h  z! x; A* e

當我問他。為什么要詛咒聖上時——“

“他怎么說？”. V4 o' F8 A9 P6 s1 O3 l# f
8 N: e7 W# S/ W- G: f
“他沒有回答。”0 S8 I2 A) S( k

“哦。沒有回答？”# f' j. k  [) y6 l. K- K% N
" U( x5 `5 Z  h/ a: D
“海尊恨恨地瞪視著我，意思是說，他死了也不會放過我吧。”

“那么你……”. ^8 }: Q; {! ^

“我不怕他作祟，但我也不想以後跟他糾纏不清，便作法讓他不能作祟。”$ A! @3 [: _7 V+ @# k
9 o% J8 M: @+ Z/ X
“於是，你就封山了？”3 C* u) ~, J2 l. h+ N% h

“沒錯。我把海尊的遺體埋在了那棵櫻樹下。”

“這樣我就明白了。”
& l8 m3 E" ~# @4 _
“可是，我並不知道事情發展成那樣。”0 m9 K$ I# i5 U+ J
2 h. r1 t, p$ F- Z4 U: v
“請問。保憲大人……”, Q- T" {( h* Z+ ~* \' [
7 l+ v& S8 ^+ U8 C5 m- L
“噢，什么事？”( G5 a0 B# D- a" M
, V; F1 ^( L& p; R  i$ |
“此事可否交給我暗明來處置呢？”+ n& _& w: R  I7 V; C' X
" ^" V) z+ u- d
“可以。就由你來處置吧。”" Y* w0 K, J  a# q5 N  ?

保憲點頭應允，他身體略為前傾，說：“不過，晴明……”8 C* t% N: B% a/ W# @- e$ \
4 Y% a4 v) h# S4 X" y: D3 F- x
“什么事？”) v/ ~/ j* C- s1 L9 @

“請允許我再到府上喝酒。”  v6 u0 e1 E- L2 ?4 l

“隨時歡迎。”

“我喜歡上你那裏啦！可以很放松地喝酒。”1 a# k; R0 P# |/ M5 T2 R

保憲滿臉微笑。
9 x- [/ t/ @9 {" @" g- n& [5 H
他的肩頭上，蜷成一團的貓又睡得正香。

六
6 I" d; M& f* g7 Z# Z
來到船岡山的那棵櫻樹下時，已是晚上。2 |9 z1 i/ W4 R2 N5 x' n2 {- G: F
2 _6 j: a4 {% B6 O: U4 P
櫻花花瓣自枝頭紛紛揚揚地落下。4 ?' G7 P7 }5 a0 g* Z& y

博雅和晴明撿來枯枝，在櫻樹下生起一堆火。又用帶來的鐵鍬在櫻樹根旁挖掘起來。$ J. D$ T: v+ H

火堆旁坐著蜜夜，她將硯臺放在地上，正在研墨。: E6 b5 U- H7 d: O# c

月亮升起來了。, f2 M. X. L9 W: z

博雅鏟了好幾鍬，開腔道：“喂喂，真埋著人呢，晴明……”% I6 Q0 @; u* O% Z
: D$ K: ^4 e( c
“是海尊法師吧。”晴明說。, I" z/ D; F" y3 {% |0 q
, g& Y, s8 Q1 W$ X. H7 L
不久，這具遺體被掘了出來，擺在櫻樹下。
! M" o" C3 T4 o" n: j! ?
就是博雅在伊成庭院裏見過的那個男子。
: c- _/ ]3 I) q$ }/ |2 C2 u4 S
櫻花花瓣飄落其上。

“晴明，這事挺不可思議的吧？”博雅說。

“為什么？”晴明問。" N+ w9 u  y/ P& ?0 m

“就是這具遺體呀。說是五年前埋下的，可它既沒有腐爛，也沒有被蟲子吃掉。”9 z& o8 b8 ~. Z( Y3 s

“是因為施了封山的咒吧。”2 B6 D6 h6 m' E2 b4 Y
( s; t# R- N1 t; i
“封山的咒？”
1 W- R) `/ e' y$ Y/ D. J
“對。”8 L6 k+ _" b5 ^, \
$ W; F( r. m  `; m
“這個說法我已經聽過好幾次了，究竟是怎么回事？”

“就是它。”9 T; X. e$ v8 a* ]4 K  J
, {% f0 }2 N9 E2 `# T+ ]! e
晴明指著遺體的額頭。7 x) v" ~8 I& Q- n4 z
4 C9 p  R+ W0 p- j6 k$ X( ?9 J
那額頭上是博雅也見過的漢字“山”。( B0 l: j; _7 C$ }8 o
2 U1 @% m7 i9 ]6 ]' c# g3 u1 {
“凡被施此咒，魂魄是極少能脫離軀體遊走到外面去的……”
' n5 T1 r# t% R/ I: h. a, t' V, X
“……”. m1 k1 ?7 Y% }: {
6 C- Y: }4 J6 g& U1 p7 F+ a" V
“即使死了，魂魄仍被禁錮在肉體之中。不能前往來世，肉身也無法腐爛。”
( W9 n4 |/ |* Q2 J7 s
“但在某種情況下也能逃出來吧？”+ E( ]! U" R) u& i9 H  X: _
6 N3 z7 g, n6 Q
“對。如果能跟伊成大人演奏的那么傑出的琵琶音樂結緣的話，便可以跟隨著音樂脫身而出了。”) p" v& s! D9 H& F$ o

“於是海尊法師就……”

“……呼喚了伊成大人的姓名，結緣了。”/ Y, Y% C# \! \( U

“但是，為什么是伊成大人呢？”1 h# N9 w8 n" j/ f8 a

“是啊……”' c. d+ q* F& H8 Q! U

“哎，晴明，你已經知道了吧？”

“噢，大體上知道吧。”1 U' O  a+ k0 @* F3 }* ?* @
/ `% G& \4 h9 j- W+ F8 p9 _6 A
“那你就告訴我嘛。”

“不，這事與其由我來說明，不如找個更合適的人。”
- }* k3 q0 {% c3 ~& C, r) J
“是誰？” “就是這位海尊法師嘛。”

“什么！”& u4 A* M3 K, w) @3 A. _

“加在海尊身上的封山之咒稍後就會解開。這樣一來，由海尊法師自己來答復你，豈不更好？”

“……' ，”說實話，就連我也還有不明白的地方呢。“

“喂，喂，晴明……”
* H4 a5 x# [/ ^. w* ?4 S% o
晴明背身去向蜜夜說話，由得博雅連聲喚他。
2 \; L+ w- f5 z7 M8 R5 [
“蜜夜，準備好了嗎？”# ?: H; r, k: ]! p

“是！”+ F; ]7 N; v5 c4 g1 w8 t. \7 u

蜜夜略一低頭致意，然後遞上蘸好了剛磨的墨汁的毛筆。+ i3 D" R/ n+ o! a* n

晴明接過毛筆。( N' ~4 ^# L7 r- o) |) e
+ A( v: D" D! z# t8 E  i
“你這要做什么，晴明？”# D9 V$ y& _0 U1 x8 d# `9 ?0 h

“就是做這個。”

晴明用毛筆在海尊額上的“山”字下面寫下了另一個“山”字。) T7 j. }' Q5 e* @5 I) i

“山”字變成了“出”字。( Q- e& o8 {5 A0 a3 Y9 Y( i

“這樣就行了。”

就在晴明嘴裏小聲喃喃著咒語時，海尊的遺體緩緩坐了起來。0 Y; K3 {6 }+ ^7 ]. A# R+ m
6 b1 H2 T) @; m- U) O; s, W
“晴、晴明……”
4 U# G9 a4 t: [& M' a. X
博雅啞著嗓子低聲叫起來。
& p; n( [, n+ L/ x( }* h: l& |
“不用擔心。”睛明說道。

海尊緩緩地睜開眼睛，看看晴明，然後注意到落到身上的櫻花，便抬起了頭。; ~* g6 N4 N& I" x$ D0 o) i

“櫻花嗎……”

海尊喃喃道，聲音顯得幹涸。- M6 V& y3 F7 T/ P
$ z% N+ }% Y( V0 s2 y+ K, y
然後，他把視線慢慢移回到晴明身上。
/ V" H4 u& P! E2 W& Y* P
“我看見的是……安倍晴明大人？”9 [/ Y2 c5 d  G

聲音像風吹過幹枯的樹洞。
9 O9 e$ c/ h$ v" F7 z
“是海尊大人吧？”

“是。”

海尊點頭。; @  ]* A8 ]' g8 t
  j6 J7 ?9 D3 Z( k3 e
“我被施了封山之咒，今世和來世都去不了，被埋在此地整整五年……”8 g9 f9 H1 k1 t

“於是，你聽了伊成大人的和歌與琵琶……”5 l  ]4 {1 y/ w5 W. P; [7 `/ y
# k$ _( b% Q# `% m3 `; B
“對。”8 z) Q" A4 `* ]0 X( T" c0 |- z
+ z" X0 ~- @" ?2 d  X
海尊又靜靜地點點頭。

春來繞彩霞，群山盡櫻花。

一朝飄零落，何惜顏色改。/ P2 S! b+ X6 F$ g

海尊沙啞的聲音念出那首和歌。+ X: w: e* \- a  q

“我無論如何也要得到這首和歌裏的‘山’字，便與那琵琶聲結了緣，每天晚上悄悄前往伊成大人家。”

這樣一來，海尊額上的“山”字就可以與和歌裏的“山”字重疊，成為“出”
; x" `0 D/ o2 X  a
字。) f; I1 b4 o- ]2 p2 y& _% t$ l

“原來是這樣。”- ~( w( k5 Y: z, t' V
+ V6 S3 Q' e! W8 \6 L) r5 N
博雅終於明白似的點點頭。

“但是，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。”晴明說道。

“請問吧。對於為我解放魂魄的晴明大人，我不會有任何隱瞞。”% E  d6 z: Z" n: S9 q
" W7 E7 M, h- j. g! |
“五年前，你為何詛咒聖上？”$ n7 _1 X+ T" b5 Z; b6 P
+ W7 P  l! i, U* t3 P
“原來是那件事啊。”

海尊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。% U# d' V5 b. O% Q" R
  |: N/ i: o( m; v
“我想要錢。”; x+ h% b6 B+ `

“錢？”
8 }8 h5 q) t# a) N9 p) w& c
“錢，和欲……”: X# y. A+ |: r+ p. z, g

“欲？”6 I4 u4 y) Z1 B% i# y  f

“詛咒聖上並非出於仇恨。當時，我目空一切。心想，反正我下了咒，也沒有人能打回頭。安倍晴明、賀茂保憲等名聲在外的京城陰陽師都不足懼。在他們一籌莫展之時，我便親自出馬替聖上解開咒語。這一來，便名利雙收了……”

“結果卻被保憲大人把咒打回頭了，是嗎？”
1 q1 f1 v6 o( ~7 J; X2 m3 A
“是的。”
8 m* S; m: g) r+ S
海尊點頭。1 m+ F) n8 f8 q0 U
6 J# T2 c* I' p+ j0 M) v# Z; F# [
“正因為我很不甘心，說要作祟報復，才落得這個下場。唉，實在慚愧得很…
/ W: M. Q5 m6 J! _4 ]( e) b4 g8 A
…“* K' D1 E3 X; B2 u7 P9 h

海尊望望晴明，深深施禮：“非常感謝。”
2 A' ?6 M% j( O; S0 z" p4 ?8 x7 i9 o
他抬起頭說道：“這樣，我終於可以踏上旅途了。”  a8 ^# l, F! u8 ]4 _
' l/ T& D/ n- ]% e) e- r* O% j
櫻花紛紛揚揚飄落下來。! O4 R# [- P# `* e& F. _
- f8 v3 D  _7 R0 J2 H( }7 @% z
“多美的櫻花啊……”1 q/ k( l3 c" P; S. l0 b

海尊喃喃著。- r% E/ F' Q. k) ~0 ^/ j# f$ ?, ^
# ~; M  t& S' s8 _% _1 ]4 P
“請轉述伊成大人，他的琵琶彈得太美了……”

海尊雙唇吐出這句話之後，悄然抿合。! q$ B# g8 g% i$ j) a, V( `# }

他直直地仰倒下去，變成了仰望櫻花的姿態。
) M. ]% r# C/ u; \- G& X" t
唇邊帶著一絲笑意，海尊的雙眼緩緩閉合。! @, X; c( ?5 K

櫻花積在這張臉上。

海尊的雙唇再也沒有動過。
  m$ V! o7 W' t! H) Y
“他終於走了……”+ O- X+ M/ p1 \/ B  h/ @6 k/ b
" r9 a" z" P" j; j, V4 S3 w
博雅喃喃低語。

“嗯。”
: T6 C/ y- b3 C+ n
晴明低低地應了一聲。

Rank: 1

UID: 30096
帖子: 782
精華: 0
積分: 3330
蘋果幣: 4117 金幣
蘋果存款: 300000 存幣
閱讀權限: 14
性別: 男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99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7-6-15
最後登錄: 2015-10-23

64^#

發表於 2007-8-27 12:03 AM | 只看該作者

飛仙8 {. ]4 K9 g; n, N
8 c2 d: \* C+ ~3 R- r) w6 E2 B

+ W( W- M  x( e3 Z1 R  b* a
一3 o' S1 j) \$ E7 O

兩人在淺斟慢酌。
: b1 d% _- n, H: b, X: x
時已過午，陽光仍照射著庭院。; h8 [' Y2 H4 |9 H' {  K; S
9 Y; L) R6 l4 k: r" w, k! O
庭院一角，有一個沼澤似的水池子，好幾只蜻蜓在水面上飛翔。

蜻蜓翅膀的扇動幾乎難以察覺，它卻能懸停在風中。
6 j9 p2 j  v% C- r' Z) B% k
或左或右地俯衝著，捕食小蟲。

梅雨已經結束。; ]4 X1 B0 V8 R1 y
# _% i& n; b! J3 E! m8 v
已是夏日的陽光紫色的菖蒲在水池邊開放著。
3 n2 S$ g+ C# v3 m( c
葉尖上停著幾只蜻蜓。

如果太陽再偏一點，就會涼快許多了，但此刻依然炎熱。- }: Z1 G" Q6 Z+ N5 D: ~/ e
* C3 Q8 `+ F& L7 L3 C' [3 O$ D
這裏是位於土禦門小路的安倍晴明宅邸——晴明坐在外廊內。與源博雅喝著酒。

晴明一身涼爽的白色狩衣寬松地包裹著身體。

他額上沒有一絲汗水，倣佛對炎熱渾然不覺。

他的紅唇不時觸碰右手端來的素白陶杯。沾酒的唇邊。總像帶著一絲微笑。
6 x; H2 U9 Z% K& O+ V: A
“真是不可思議。”6 q; z- _8 I5 N2 t6 D( ^

博雅杯剛離口，便望著水池的方向說開了。9 ]: [: }+ H' A0 p: r' \' a

“什么事情不可思議？”
# f. _( r; n) P
晴明只是將視線往博雅身上一轉，說道。. ?  P  n! Y8 C( h6 }2 i0 L
  }- u$ I; p9 a% B1 r. Z
“蜻蜓呀，也看不見它的翅膀是怎么動的，卻能在風中那樣懸停、疾衝。”5 o. `$ J+ G% [# z  B

的確如博雅所說，蜻蜓時而在風中懸停，緊接著突然轉彎。衝向水面。
! O( C$ ^1 O6 D& k' }1 Y! b0 p
“也不知怎么能設計得這么好。自然之妙真是無與倫比啊。”

博雅感佩地點頭讚嘆。7 k  V6 F; V9 i+ [& b* @. {- @  }( M
9 ]& s5 n, f' s
二人之間放著盛有鹽烤香魚的碟子。
4 _9 K7 ^1 x  t( [: b% Z
幹手忠輔送來了從鴨川河捕獲的香魚。
$ `# b4 p  O( u# k- i* a
因為晴明在黑川主事件中救了忠輔的孫女，所以每年到了時節，忠輔都以香魚相贈。/ p6 v$ S; K. F2 _& E0 L
$ N- k( ?6 [+ x) y
晴明把手伸向烤香魚，一邊對博雅說道：“是時候了吧？”; V% l  x* U; P% t( j

“什么時候？”
1 f) D+ X3 K: V% w/ H. h
“博雅呀，你今天到我這裏來，不是特地來讚美蜻蜓的吧？”

“對，對。”
% p  D' Q  J) V8 j* E# z
“是有事而來吧？”! ]8 i+ {. K. n4 _: _% @- n

晴明說完，雪白的牙齒咬了一口手中的香魚。
0 ~0 N8 M" \, g' N
烤香魚的香氣飄散到風中。5 C# Y/ ^) R+ v. E3 Y, i! x: Z" ^  C, A
' ?' e) U/ B0 J! F; {
“晴明，是這么一回事……”博雅說。 “不外是坊間盛傳的宮中怪事吧？”5 [) Q2 S3 K( r* n) r2 Y+ l% |
. }0 {2 I) l: H$ G1 ?- }/ _
“怎么，你已經知道了？”

“四天前的晚上，兼家大人也在清涼殿目睹了怪事。9 T: V  @' R% P6 k( A& o6 I
/ }9 Q, C; i6 X9 [  J$ G
對吧？“
  l0 {# J" B/ [% [8 A/ ^
“就是這事，晴明。近來宮中凈是發生莫名其妙的事呢。”
" {( d- S8 x) {/ q3 l+ N
“還有酒，慢慢說吧。等談完也到傍晚了，多少會涼快些。”; N. N* `) c, C& ?: i( D
. r9 c5 ~3 |5 z/ M: y
“是啊。”) Z/ S( S; L$ I5 N# g& U
+ H' y% |/ B, ]1 v, H8 b0 Z8 ~
博雅點點頭，開始講述那件怪事。
& }! g$ ~( a+ s" R9 h" f
二

最早聽見那個聲音的，是藤原成親。
& p  p) A+ c) v" Z- t) N
約十天前——值夜的晚上，如廁的成親在返回時，聽見有奇怪的聲音。

“喲。這可怎么辦呀……”2 ]0 y7 M; Y- l, k+ J; I
2 [. h2 a+ a7 l
是這樣一個聲音。4 ^4 q  U" X3 P5 u8 j

一個沉痛的、虛弱至極的聲音。# M' M& b2 |$ }4 b# b

在這樣的夜晚，究竟是哪裏來的什么人，在說什么“怎么辦”呢？$ s, F/ {7 Y. q* _

這是藤原成親從渡殿走向清涼殿時的事。& T( q4 `. b( C- t  G6 _- y* Y

正當他想：咦，這樣的深更半夜裏，會是誰呢？結果。那聲音又傳了過來——“實在是太難辦了……”- }0 y5 w0 L" n+ z

究竟是什么要怎么辦啊，是誰在這么為難呢？9 z- i' l! X8 ]7 F8 P3 u* p. ?5 i
) E. W  F8 W+ c, x
雖然還有其他值夜的人，但不是他們之中任何一人的聲音。
8 [4 \# L. k1 s, V* N
不知不覺間，他就像被那聲音吸引過去似的，腳步朝那個方向邁去。

是紫宸殿的方向。9 V6 R& f+ K% _* \1 W

走在紫宸殿的外廊木地板上時，那聲音自上方傳來：“來者何人？”& m0 a. p( a9 W* l$ a

聲音並非來自紫宸殿內，而是由外面、且是從上方傳來的。大概是從屋頂上傳來。

有人在這樣的時刻，爬到紫宸殿頂上，在那裏自言自語。
* u1 A+ |8 J" X! H
那高度並不是輕易能攀爬上去的。9 K2 C, A3 `( ]. j7 f5 I
" f/ K9 ]+ P5 w$ Z
肯定不是人。

想到可能是鬼的那一瞬間，成親的身體不由得戰栗起來。" z2 p" }0 @& F' T5 S6 G

他返回值夜的人那裏，匆匆報告了這件事，眾人隨即決定：“好啊，我們就到紫宸殿看看。”
+ X4 V9 I3 W: @4 w! L* g
然而，雖然這次人多勢眾，但來到通向紫宸殿的渡殿時，眾人卻止步不前了。" a; u8 P" s3 I" P: I

因為眾人聽說可能是鬼，都害怕起來，腳下不敢挪動了。2 L# a! s% u  G2 h9 s/ C

眾人停在渡殿，成親從檐下舉目望向紫宸殿方向，只見屋頂最高處有個朦朧的影子。

“就是它吧。”成親說。' s" J( Q# x; F( w0 p0 l3 d* g
  N2 y! ?% O3 A, E: u' U
“在哪裏？”。 “啊，真的有啊。”( r  d0 N0 s6 @% Z4 ]2 c1 X

“會是誰呢，在那屋頂上？”
6 l% p# K8 t4 i
正當此時，半邊明月閃出雲端，那個月光映襯下的影子似是一個人影。0 T0 F5 o0 d6 X0 @8 H( r7 ]

似乎有人爬到屋頂最高的地方，蹲在那裏不動。

“人怎么會爬到那種地方……”
5 p) n: _, s: A" s8 _
“所以才說那是鬼嘛！”1 i2 T; D& C# S# I5 ?4 {! I

就在眾說紛紜之時，有人“啊”地叫了起來。
, [3 }# L9 s) S( p7 c" e; o
原來那個黑影動起來了。
& J; m2 G% W9 X. v8 R
黑影沿著屋頂的斜面“嗖”地滑下來。當影子滑到屋檐處時，又隨著慣性“呼”地彈向空中。& b& L1 n8 `% u5 G* ]2 j

“哇！”; ~$ Q& ?. Q" W

見者無不驚呼。

照理那影子要“啪”地摔落在地面上了，然而那摔倒聲卻不曾響起。+ n& V7 r# m' {0 _
+ i! }5 W% E7 ]7 [5 T; e  m
那影子就此消失無蹤。2 b2 d( L/ W! ]6 d4 X

從那天晚上起，在宮中聽見怪聲的人越來越多。
$ O3 w; `3 m2 d( l9 \5 d
“遍尋不獲啊……”! ^; ?9 H" h: h( ?* @

“所有的地方都找過了嗎？”
$ e3 u  r' P6 a3 c
“唉……”! t$ h" G" _/ L8 n

“實在沒有辦法。”- L1 i: g* u1 k& U; n! Z  ]

據說聽到的是這樣的聲音。# x& c6 E8 _, [, P4 N0 z& M$ U
4 R7 N' v" w) o' \7 r
又傳，有一天晚上，有人在月光之下，看到一個紅色的東西在宮殿上空悠然飛舞。3 D1 e( ~: M. c

偶然遭遇此事的平直繼讓人預備了弓箭，彎弓射出一箭。6 {/ g$ }% u- T

利箭正中那紅色的東西，它搖搖晃晃地掉了下來。1 Q7 j& M* n# n) r; t7 S1 H

“咦！”* `! O- M1 d+ |
9 g: I; D" w- E
眾人趕過去一看，竟是侍女穿的櫻襲紅衣。
8 d* D# f: e8 |( s& b. Y- L
又有一天晚上，在大內的北面，巡夜的人發現了一個跳著走的人影。這人影“噗、噗”地跳起足有七尺高。$ h8 P, g! S) C- m$ e. G

“是誰？！”

當值夜人喝問時，那人影並不回答，而是跳到附近的松樹上，攀著枝幹，消失在樹上。

“別讓它逃啦！”

值夜人喚醒眾人，圍住那棵松樹。: ]% |; g: o+ \0 R- {/ j
$ ?4 a8 E! ?' W
附近無樹無屋，地上又有近十人圍住，樹上的人下樹逃走應無可能。/ f* }; a! k' U$ V; }
# o( }  O  s& [
雖然弓箭在手，但正巧月亮隱沒在濃雲裏，樹上一片漆黑，甚至無法分辨出樹枝、樹葉與人影。% p: c9 R0 M: V2 x$ s

就在此時，有石頭從上面丟了下來。
8 a2 b& {8 u1 }1 }) b5 h
一塊、兩塊、三塊……# n0 {5 U$ a3 R

不知何故，松樹上的人把帶在身上的石頭扔了過來。
" j# z) t' C  w5 w$ ^0 @) e
“敢來這一手！”& g$ [% g; G2 u0 e8 i7 I

眾人彎弓搭箭，估摸著往樹上射去，盡管有箭插在樹枝上的聲音，但沒有命中目標的感覺。$ x4 T- F& B' K2 [9 ]5 m  o8 I

“不要著急。”  n0 w3 U" V1 W. S
6 m) F$ A: ?) T
照這樣一直包圍到早上，等天亮了，樹上是什么東西，也就真相大白了吧。$ Z$ t% j) j! r# i

於是眾人通宵等待，到天大亮了一看，樹上竟然什么東西都沒有。2 J, K/ T* C7 W

有人爬到樹上去看，只見到昨夜射出的三支箭插在樹幹上。
+ T( a& Q+ c' h- M/ C  a; S
樹是被十來個人團團圍住的，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。* S& n6 W& e: [1 m& S, L
5 s, m5 U1 J6 f- H/ o6 J2 w
究竟它是怎么逃走的呢？

結果，大家得出結論：那不是人，應該是鬼吧。按理來說，人是不可能蹦起七尺高的。: ^7 z$ s7 U7 Q  x1 u* g: ]- \

而兼家遇到的則是這么回事——有入夜訪兼家，來者是藤原友則。
. \% q' }3 Q. W% g; A+ m
友則來告：女兒的病情越發沉重了。
& J5 a" I( {  V
三天前，兼家和友則在宮中碰過頭。8 j, A+ f, \* V$ F% o' \# W

當時談到了友則女兒的事。友則的女兒名叫賴子，今年十七歲。7 n, Q) c& r6 ^4 D4 y: o

“前不久，賴子就患了疝氣。”! F7 K$ D& O% t

據說情況不妙。2 J0 d( [* p& O- b

“不吃東西，一按肚子周圍就很痛苦的樣子。”
2 f9 x* u# c# y, x5 C, B
“那是因為疝氣的蟲子進去了吧。”
& @8 j1 f- ]! ^6 _! {
“我也是那么想，便從典藥寮取了藥讓她服下，但完全不見效。”1 g$ O. _% B2 g3 M& e  q

“噢，我倒是有好藥。”2 n5 ?3 e8 C+ g9 h# G
, ]/ O0 c$ S* e5 O
說著，兼家把隨身帶著的藥給了友則。1 B5 P- r# I) h1 l6 S7 T

三天後的晚上，友則來到了兼家的家裏。8 y. M, T7 e3 `  T1 N2 W
) g/ n/ I6 [2 y* |* h: `$ |% I* o8 i- x! ]6 b
“怎么樣？賴子姑娘的情況有好轉嗎？”& K* }% v3 B9 x

“唉，她的病情還是完全沒有……”  r: R& p3 c: e; h# n4 n- b
" a6 H+ D/ c8 s3 e( c0 m
“讓她服藥了嗎？”& v$ v# J/ i/ ]9 G( z
3 J  G7 l. o  e+ g# m
“讓她服了，但不見好轉。”: u3 h2 W. T/ `- |/ p3 @7 L

“沒有好轉？”
7 t# ~. @7 H" {( h0 A9 R: ~
“啊，疝氣蟲子倒是治住了，但這回又得了別的病。”
2 t( H2 c+ n) L3 M8 O- \- H
“別的什么病？”# o4 S9 C, W9 X) ~% x" P

“是狂躁之症。”! c* W8 n( ^$ `8 J
, f1 [  W$ k) T+ p$ _5 I
“狂躁之症？！”

“服用了您的藥之後，她好像被什么不好的東西附了體，變得喜歡往高的地方爬。”
) _1 w5 t% j, v# `$ J) ^! O7 i
“哦？”

“本來光喜歡爬高也不要緊，但賴子卻還要從高處往下跳。”

“跳？”* e% t5 b* L6 t) v/ T2 g, \

“是的。她從庭院的石頭、外廊往下跳時還行，可後來就要從樹上往下跳了…1 N2 T' \9 a% P

…“
5 i. g; i! M2 D
“啊！”- _1 h' k1 E2 }6 L
7 R4 \# M% d* s4 L
“我們制止她她還不幹。今天嘛，趁我們不注意她就爬上了屋頂，從屋頂上跳了下來。”3 j' L7 A9 {+ ]6 u: }+ b7 y' U

“竟然會……”. _  e+ U8 L/ }! Y

“落下來時摔著頭，昏過去了。”8 ]! D% l+ h! z) J1 o# t$ s% c/ A
1 q: F0 y3 k; g# s
友則不知所措地搓著兩只手說：“得到這個報告，我急忙趕過去。說實話，現在賴子還躺著不能動。”& G* P9 V. K  h9 w0 W4 E5 H
2 P7 d% ]  k) g) ~3 s% z# n
他不滿的目光望著兼家。8 a" _) I7 u; X" V" _" ?3 N9 T

“你的意思是：那是我給的藥造成的？”

“我沒有那么說。”
! c7 M8 m5 h) Y. N7 h! x* ]* C
“不過，疝氣的蟲子是治住了……我的藥，和賴子姑娘的狂躁之症可是兩回事啊……”
3 d' _9 _3 A. z
“一來那是服了您的藥之後的事，二來想請您想個法子——我就是為此而來的。”
5 h8 P# u4 E7 V' C1 C
“我是無能為力了。這樣吧，去找藥師或陰陽師談談吧。”8 O. z$ O) ]6 Q

二人談到這裏，友則只好回家去了。

兼家打算去睡，正從外廊木地板往寢室走時，不想遭遇了怪事。

據說他正走著，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黑影，懸吊在屋檐下。8 N8 g1 t, J) ~
& E6 N$ e+ h! O& [, O5 Q9 R
一個成人大小的東西竟然倒挂在屋檐的內側。" z2 |/ t# U4 g) s/ ~

“咦……”
3 Q# l& Q2 `" Y2 E1 t+ E
兼家一喊出聲，那個影子便在屋檐內側走動起來。' u5 x8 s0 o6 _$ \8 j
$ Q8 t% d3 ?5 x7 M
它倒立著，輕盈地走到屋檐前，仍然照舊向空中邁出步子，倣佛摔向夜晚的天空似的，消失無蹤了。
: u( X- K( c: O/ l7 @! M, z
到這個地步，兼家這才意識到，自己恐怕是遇上目前宮中議論紛紛的怪物了。
! k* ]; ?# y& p% r0 E
“天啊！”4 c' ]& I% C! p' v5 ~

他大叫一聲。
" N2 p: E& K6 q& V- y4 z, }
“怎么啦？怎么啦？”, Y& n  M% ~4 Y" @
% g' z( Z$ d' L8 H
家人匆匆趕過來。
  z3 y0 p2 {+ G- ~9 r
“遇上怪事啦，有妖怪！”
1 H1 D2 H2 y& ?7 b9 p3 k* }# F" j
兼家跌坐在木板地上，手指向屋檐外的天空。
7 K' g4 d( u6 Y6 U# r
趕來的眾人走出庭院，仰望天空，又望望屋頂上面，卻什么都沒有看見。

三" s2 v! M; C9 ?

“哎，博雅，你說是為妖怪的事而來，究竟要我辦什么事呢？”晴明問。$ p/ O& W+ _/ m8 u. A

“難道是兼家大人要我過去嗎？”

“不，有事求你的不是兼家大人。”

博雅剛想接著開口，被晴明攔住了話頭：“是藤原友則大人吧。”

“正是友則大人。晴明，你怎么知道的？”" l; v( h4 G% D4 `% }/ q* J

“聽你說的時候，我已猜出個大概。再說關於友則大人的女兒，我還要做點事情。”/ C7 T3 t0 i: I, h5 `# u5 x

“做什么事？”- p. P; M- q; s
4 X, H- {( @; i) A+ `) {  G
“這事稍後再說吧。先聽你說。”8 X# w1 g) I8 X% V
# |% i* `- Y) I; s7 K; a
“明白了。”0 x0 Q' l- i. D  ?

博雅點點頭，看著晴明：“其實，晴明啊，藤原友則大人是為賴子姑娘的事。) b0 t: _0 @- l# q$ t  {' B
: E$ j3 C; T' T. ~
請你無論如何也要過去一趟。“! o" r, C% S6 f. V0 ~

“除了你剛才所說的事，還有其他事吧？”! u) ~8 \$ V' L, q- g$ {1 i$ u

“對。也都是跟那妖怪有關係的……”
! x% B7 j; o  ^# L/ z
“哦。”
# m% z* m8 B, ?" y! X& r
“據說，他也聽見動靜了。”9 i2 J9 [& u1 C2 ~# t

“說話聲？”; S. p# T! ]$ h4 L/ X9 e
2 j) r% s5 J9 V" E3 D3 ^( C
“是的。”* h7 t" I2 S) ~3 u
/ Z* S4 t9 x6 h1 ], `
於是，博雅又開始敘述起來。3 u- @4 s0 `; j  v; N
$ _2 A7 ~; {7 Y. f
四: J: B! U1 l4 k1 Z& p3 r0 J7 t
7 l/ @5 u2 F  R3 c- L1 }2 t" }
昨夜，藤原友則守在屏風後，不眠不休地看視著賴子的情況。

賴子睡眠中的呼吸聲傳到坐在屏風後的友則耳朵裏。
  P% Z1 |$ _% r3 u, }
直到剛才，賴子還一直鬧個不休。
7 Y3 \, |# i0 I6 G4 V: I
疲乏終於讓她墜入深度睡眠之中。

這幾天，賴子的病情出現了變化。
* y# B$ i5 o! I2 Q  [- f
她不但愛從高處躍下，還不住地訴說身體好癢。
. I( Y1 P' R0 p. v8 o2 a2 K
“有蟲子啊。”( d; A, U& e3 l+ Z
" Y/ D: E6 ^2 E# I9 [7 H
賴子第一次提及蟲子，是三天前的事。1 K0 r7 ^! M; ^1 `

“有蟲子爬過我的身體！”
! g1 s  J+ C$ D
她邊說邊抓撓著身體。0 j* L$ g2 X0 l

“好癢。”2 s) J! T( m$ S# T& o
) V! l: s' B$ c  Z3 [
她用指甲猛抓自己的皮膚。5 T" R$ a; _6 [1 r7 x' U$ |
3 C; ^3 H* u1 y1 ]" ]
怎么撓都止不了癢，指甲劃得沙沙響，都要摳進肉裏去了。, t& s% N! @; ?2 \
; ?1 o/ }( {+ V6 ~9 Z
“好癢好癢。”- T1 P) I9 f; }

她不是抓某個特定的地方，而是全身——她撓遍了整個身體，而且是像摳皮挖肉似的撓。
! `$ m8 c2 s" u6 Y: D3 S
手臂、胸脯、腿、腳、面頰、頭部——所有的地方都要撓。

“蟲子好癢！”. H, L: K9 Q. |
9 b0 u0 x7 T* r: t
賴子瘋狂地抓撓。0 _  O& j+ K& k$ e

皮膚上遍布搔出的血道子，抓脫了皮，在脫皮處再撓，結果便是皮開血出。
. U' V) U( F, g5 _! b2 C% `
“好痛啊。”
( C% p: X4 P; y5 ]/ u3 a
剛叫疼，緊接著又去撓同一個地方，邊撓邊喊：“好癢啊！”1 ~% d  A& Q7 \# w$ Z4 F: r

賴子整個身體紅腫起來，好幾處還化膿了。但是，即便化膿了，也不能停手不撓。8 Z' @- E: U  T1 V/ C/ C2 q
0 @# S; P) E6 I
終於抓撓得皮破血流，全身污跡斑斑。$ ^; U$ A8 L6 R' l* U/ G

她還要伺機從高處往下跳。

從高處往下跳和搔癢——跟這兩件無關之事，賴子提都不提。- ?2 @( c, [# B) a+ G: M2 n
+ t, e% o) h  Y' C
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天之後，疲憊不堪的賴子終於沉沉睡去。5 T3 w  v8 M8 Y

在她醒著的時候，家裏人一直懸著心，只有在她入睡之後，家裏人才得以稍事休息。+ T0 D6 A9 Z: B  n. U- V7 ?  P
5 I2 E2 Q. \! i: d, f, Q4 D
但是，因為不知何時她會突然醒來，要去爬高搔癢什么的，所以即便在她睡著的時候，也得有人陪在身邊。

那天晚上，友則一直陪著賴子。2 ]5 W. P( z# q; K7 c

深夜，正當友則開始打瞌睡時，賴子突然喊一聲“好癢”，一骨碌爬了起來。
6 \* e& M; G  P( K
友則驚醒，連忙繞過屏風，按住賴子的身體。' R1 G! {" M) e+ O9 `

他不想再眼看著賴子虐待自己的身體。  O  j' \* ^" k

“幹什么？放開我！” 賴子暴怒起來。7 e# z+ C' f6 z: u0 ~" l

她力氣大得難以置信，實在按壓不住。
, C* H3 n1 r0 o/ q# T9 o, F
“賴子，你要挺住呀。賴子……”  y) _- Q- o% O' `4 ?  h4 x

就在友則跟自己拼命掙扎的女兒糾纏不休的時候，不知何處傳來了一個聲音。5 N1 \- T, S8 h
( r# E% ]9 X9 N7 E( m6 o
“友則大人……”

那聲音喚道。0 L; t6 N* K$ p- c
/ d+ l9 ^4 O# s) C2 w) D
“友則大人……”
" ]7 E# \0 q% F* y- `: t2 M
友則好不容易控制住賴子的身體，把頭轉過去。) B: c& ^- ?2 a" |& W  z

然而，看不見發出聲音的任何東西。

“賴子姑娘的病，靠藥師治不好。”
7 y' x/ m) ]) g7 d% g1 _. v$ m
那聲音又說。! l) p% c3 @) ?) G- E$ e  Q( `; o

“那、那誰能治好？”
9 b/ {9 n& i% ?: @' o: G
友則情不自禁地問那個聲音。

“這個嘛……”
7 x$ I# D" a& d% S8 g8 F5 o
那聲音停頓了一下，好像思考了片刻，說道：“這應該是陰陽師的工作吧。”

“陰陽師？”* P$ f4 `" E& o. r7 Q! h  {% W' q

“安倍晴明大人能治好吧。”* z8 \9 c8 N2 N2 b7 _
# Z- P2 G/ ]9 q
“晴明大人……”

“除了晴明大人之外，無人能治好賴子的病。請晴明大人過府來看病，不就行了嗎？”
& z. E5 c) d$ H1 e. Z
那聲音就此消失了。7 J- n9 d- T! h; ]
9 m4 ~$ L; `/ A  p
“喂！”8 f. s* t. W% B! L) k6 ?

據說友則一再呼喚，但始終沒有回音。
0 ^7 D5 i, g# w, i) |! o
六) }! b& ~# D& N

“好癢好癢。”! R$ A( Z( [8 [0 W; ]/ D
" u2 P, k7 W3 \; f, O. H; w+ k( t
原先邊嚷邊扭動著身體的賴子，用白開水服下晴明帶來的藥之後，隨即安安靜靜地入睡了。! U) M* E1 G: @3 b7 \; Y5 }0 \

在沉睡的賴子周圍，坐著晴明、博雅以及友則。4 \3 A  K& E* q

在惟一一盞燈火的映照下，友則眉間的皺紋越發顯得深刻。
5 \4 i( A$ d  U8 \$ d' i
晴明跟前預備了硯臺和毛筆。

“現在要給她脫衣服了，可以嗎？”晴明說。
% U6 U1 k5 n) R9 S- i+ |
“全部脫掉嗎？……”  P) g  A6 ^9 ~8 s( p

友則的聲音顯得幹澀。
, o2 G8 m# h$ K1 p
“是的。就像剛才我所說的那樣。”

友則看看晴明，然後，又看看博雅。
1 B0 r6 K) j9 l  T+ v9 }
博雅默不作聲。, L( K% A# A* o1 K6 Z$ y9 n
, k! [* p. ]* k2 U  z/ H
友則額頭上滲出無數小汗珠。
8 d2 b4 p6 c0 I% a9 t
晴明沒有催促友則回答，也沒有再提問題，他雙唇緊閉，靜候友則發話。( j; h" g6 [/ E' t
. ]9 `! ~+ B2 W7 p& ?' ?1 _7 X
友則點一點頭，說道：“明白了。”

與其說是下了決心，倒不如說是無法忍耐壓抑的沉默似的。
0 p  r! [5 p" N; U( x
“這事情就全仰仗你了……”
  }5 I+ h, `8 w# s1 u1 K
友則的聲音微微顫抖。+ B0 K9 {9 T4 A4 w. k$ S! i$ l# g

“那好。”
+ F5 B3 l% p% a# i4 G
晴明垂下視線，略低一低頭致意，然後又睜開眼睛。

即便在這種時刻，晴明緊閉的雙唇依然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、淡靜的笑容。: b( l+ f9 u2 z% q( h
$ ?2 @" N* l  ^+ ~) c" [# @
晴明把手伸向賴子的衣服，迅捷地將其衣衫脫下。

“啊！”
( ~, E1 T( F5 ^! ?  Y; A
強抑著聲音、由喉間發出驚呼的是友則。/ k/ K1 p& y" h. r- D3 S6 \! |
6 Z( q9 {; `" O( @' A$ }
賴子身上沒有一處皮膚完好的地方。到處都有抓撓的傷痕，甚至有皮開肉綻的地方。
: ]. l8 R1 t- l& Z  C( |4 `9 V
可以想像，若令她的身體翻過來，恐怕從後背到臀部也都是這個樣子7 X6 e& {" y/ F$ X
- ^( J4 r) C+ i8 c
“開始吧。”

晴明低聲道，隨即取筆在手，飽蘸墨汁。& T1 |. R1 \3 N, n& a

他先用毛筆在賴子左腳的小趾上寫字。5 V8 r/ ~6 M$ x; v1 M7 ^2 X
) a# @4 l  o  X. y- f
與此同時，晴明嘴裏喃喃地念起了咒。
4 _# f& ]4 k: o! S1 {  x# o7 e
寫好小腳趾，接著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寫下去。然後是腳板、腳弓、腳後跟、趾甲、腳踝……& `5 ~% K( h+ o& a. F6 q  ?6 H

他不斷地書寫著細小的咒文。

寫完左腳腕，接著寫右腳腕……
( ~1 q3 _, Z- k, R- h+ H6 A
腹部、乳房、右手、頸部、臉面——連耳朵、嘴唇、眼瞼等處都寫上了字。把賴子的身體翻轉過來，後背和臀部也都寫了字。
6 Q) v, J, u' _( y3 e8 d- z7 ]8 @
再將賴子的身體翻回仰躺的姿勢時，她的皮膚上幾乎毫無遺漏地寫滿了咒語文字。/ }1 i3 {" P, l6 u( N

只有左手沒有寫上字。# l4 h6 H% n4 o# P. D& ]0 T
% w/ X) f* N3 K  u
“寫的是什么？……”

友則顫聲問晴明。+ f3 M$ G) D3 C5 \( v1 A+ l  y8 P
. a' @" k& B+ B5 w: s8 }
“是孔雀明王之咒。”1 T, n$ p5 ^. j: p& F

晴明的聲音一如往常。
% b% d0 C' |; m, s* ]
“那不是密教的真言嗎？”
& U$ M* L3 O: |; [1 o
“只要有效，什么都不妨用。沒有規定說陰陽師使用密教真言不好。”' l* E5 X5 Z9 _; c/ Q/ ~3 M. f

孔雀明王原是天竺之神。

啄食毒蛇和毒蟲的孔雀變成了佛教的守護神。

“來吧。”8 J1 Y& h- x/ e* R( F7 z+ W. l

晴明右掌按在賴子腹部，然後左手握拳，食指和中指並攏伸出。$ o( H6 G4 E4 Q: B( i, k6 ^

將這兩根指頭抵著自己的下唇，開始輕聲念動孔雀明王咒。( D; q. v9 v: l( n# g6 Q; {8 k

於是，倣佛對睛明的咒語作出回應，賴子的肌膚表面沙沙作響著蠕動起來。1 [( l- r( h# K5 G( ~' }# T0 R
; n9 H# ~" y! E: S, ~% m  [6 p$ H) F  u
“咕嘟、咕嘟——”

腹部和胸部的肌膚到處一鼓一突起來。8 O! P4 ^1 y3 l/ {7 d
3 r0 d4 j* j- Z! j' Z0 G9 q0 Y, n. |
“噗噗——”9 ?! x  a  D! [# s' J. m* q0 V% L7 x

面部和右手、雙腿的表面也都鼓突起來。
9 b7 n; A  ~, @$ s: K
看上去簡直就像大大小小的蟲子在肌膚下面蠢動著。# e: a6 y$ q% U' Z9 z6 Z

“啊……”9 o; M1 u, Q6 c# A  s" p

博雅發出低吟似的聲音。9 Q  K' \5 b6 B( z2 _

蠢動逐漸移聚到賴子沒有寫任何東西的左臂上。

左臂眼看著變得粗大起來。所有在賴子體內爬動的東西都集中到左臂。左臂變得比大腿還粗。有蟲子似的東西在粗大的左臂裏頭蠢動不已。4 s# D9 w+ _7 I
7 p$ T( g+ v- O' M( Y2 a8 A
“好了！”

晴明低聲說著，用紙捻將賴子左臂連肩處綁扎好。; l; S) F6 V; |# g" v6 o

然後又取筆在手，在蠢動得厲害的左手小臂上寫下“集”字。+ b: i! _) n# J/ D
( K2 s/ C2 B$ K' w4 c
晴明再次以左手食指和中指並攏抵住下唇，右手握住賴子的左手。

他再次念動孔雀明王之咒。, w8 W/ N" x4 \; ?
" C3 `! R' Z% h
於是。那些鼓突著的東西開始集中到小臂，小臂一帶變成黑色。

終於，蠢動的東西都以晴明所寫的“集”字為中心集合完畢。這個位置倣佛變成了紫黑色的大水泡，大小足有一個大甜瓜那么大。! J- M7 ]0 y+ w- |. m: t& ~' j. t

“啊！”
# s) P- U2 ~8 X  S( J
友則驚呼出聲。
6 l$ x; ]4 G5 `  o
晴明停止念咒，說道：“應該是這裏了。”5 {$ I3 Z) t7 V' V0 m+ z
! T( ?- v8 C: v* n  o# l5 v
他從懷中取出短刀，除下刀鞘，在寫著“集”字的皮膚上“嚓”地切開。
# p# P5 }+ l. i- s8 b
從裂開的切口處，呈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。

是不計其數的蟲子。
# q5 W. G' r* ~! l; |! A
有黑色蜈蚣似的蟲子，也有長著蝴蝶翅膀似的蟲子。

有似蛾而非蛾的蟲子。7 ^% B* `" G8 z( L+ M( Q3 C

有甲蟲似的蟲子。( M7 I& M( g( b( m# n8 j( s% d
2 m: e4 R' n5 P
有頭部像蛇、身子像麻雀似的蟲子。4 ]2 i0 y& g3 S- l
5 q& s% I" ~0 S' U' K
有蒼蠅似的蟲子。6 p1 b0 e! Z7 @5 s2 }! w
1 D- U1 T7 M7 J$ o: K. ?  p# H
有蜻蜒似的蟲子。/ F) z! J& z$ H
- N& a/ P3 K7 i5 C& D# P; G3 X) A6 |$ L! G
有蟬似的蟲子。

無數奇形怪狀的蟲子從切口處蠢動著爬出來了。1 r% a& q, @9 R6 h* e+ I- i
! u: x/ o  q4 w' x
蟲子爬出來後，隨即騰空飛起來，從開著的板窗飛到外面，消失無蹤。5 _# F$ R* T8 h6 |$ |% c1 m

不久，賴子的小臂回復到原先的大小。
* ^: b0 L3 E4 R1 L
小臂上仍留著晴明切開的傷口，滲出一點血水，但傷口比原先小得多。  W' x* @$ Q4 g# y

晴明給賴子遮上剛才脫下的衣服，淡淡地道：“這樣就行了。”

“解、解決了嗎？”友則問道。
2 J1 T0 W7 k6 T# y* C9 @9 g' s
“解決了。”

晴明微笑道。
: @5 W4 F& s1 M: n7 D! o- z+ k
“最好還是不要把剛才這裏發生的事情告訴賴子姑娘。

如果被問到，請答以晴明施治、已無須擔心即可。“" T3 m& J+ Q' V; y7 g% L

“這樣就好了嗎？”
5 P) C  Q) J" e. K. n" R( T0 B+ w
“是的。傷口馬上會痊愈的……”7 Q" N% W# }: F& p: E

“是、是嗎？”
' e! e& v4 ^+ A; ]4 T, }0 @
“那么，我和博雅大人就告辭了。”

“這就要走了嗎？”
1 v) w! d! Q5 a5 U
“我們還有另外一件事情沒有做完……”' x& `- }! z$ J5 \" a' q- M

晴明說著，站了起來。' G1 p/ ^/ f7 [7 X. L

七. V/ M& g5 B$ \- e4 y3 n& Q0 y! U

牛車等候在門外。) T6 l/ s* Q5 e: B4 o

上車之前，晴明扭頭向後，對著大門上方開了腔：“這樣可以了嗎，妖物大人？”$ @5 `5 D& c7 G$ u" D! n
$ w6 J2 J* ~& \8 @8 W
於是，昏暗的大門上方傳來一個聲音：“非常滿意。不愧是晴明大人……”
9 F! ^3 C8 V. _
“若有空暇，今晚不妨來寒舍小聚……”

晴明對大門上方說道。& Y! _0 S/ }, z# a) O3 d

“蒙您邀請，實在榮幸。”1 j# O# u7 l. B
0 J$ T! o& e$ B" M( L' y, v
“酒已備下，薄酌一杯怎么樣？”

“那可是求之不得。”0 f* X% `9 B- m2 g0 b
# n+ {5 f3 j6 |
“請務必賞光。”

“湊巧南風徐徐吹來，我去撿些石子，稍後見吧。”  v) R3 n1 ~, P% |  k* T

“好，稍後見。”* S& ]# m- w8 f7 s% p8 R

晴明說完，與博雅一起鑽進牛車。4 ]0 ~9 f( ~) c. }
" W7 v' K  Y& X" ]5 ~6 z/ Y
八

晴明和博雅對飲。

蜜夜坐在二人之間，等二人的酒杯一空，隨即為之斟酒。1 u+ J+ R: x7 `& `( g0 W
9 r8 Q4 z3 ^0 A7 C- z, x# n) L9 j! F3 H/ s4 r
“這么不可思議的事，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啦！”博雅說。
( C. a' d2 M" V% m
“你是說那些蟲子？”晴明問。/ w  f2 ^4 G- R% h( o& G& W3 a
) [+ j( I8 l1 x) M$ r
“那些究竟是什么東西？”# l# U* t+ n# z( V
9 X* j" e% [; N0 p
“是天足丸的——唉，說來就是精靈那樣的東西吧。”
2 U( o8 A9 n0 K* S4 M+ y  g4 }
“對了，還沒聽你說天足丸呢。那究竟是什么？”
- N! W& N6 f# Z9 M; B7 Q- A
“應該說是仙丹。”) D3 i( [0 {) g9 h% }0 e& N
+ z) |! @# a% e. _  s
“仙丹？”& ?2 Y+ |7 Y2 R
/ V, H$ w. n7 j5 T
“就是藥啦。”

“藥？”

“就是想成仙的人服用的藥。”
6 `' G; c0 w' b; }
“成仙？”8 W% V! B% T$ @0 H$ x. `1 }/ |
& S: o( O, ]2 Y# J  J
“據說自古以來，人有種種成仙的方法。”晴明說。" L' F5 B9 c* c; W  P( u+ c2 d
4 {0 k& k5 z- {$ w1 q! V* d# ?
成仙——即長生不老、遊於天界，是來自中國古老文化的人類夢想。2 x0 t4 J. K3 P

方法多種多樣。多數主張通過修行來達到。

傳說有的是通過呼吸，汲取天地靈氣於體內，由此而成仙。

有些是通過行為，比如辟谷等調整食物的辦法，從而成仙。
6 c4 O' c4 W# W3 b% A( W
還有得道成仙的方法。
" z" b4 V0 d: U4 K8 E
每種方法都不簡單。也有的方法要花數年、數十年，有時甚至是一生都不能達到目的。
3 g: ^8 u& ^% ~
最輕松的無須修行即可成仙的方法，就是服藥。服用一種名為“丹”的藥。 “丹”即水銀。
* h/ S6 B& W! y: _, t2 y9 v( B5 N
水銀雖然是金屬，卻是液態的東西，鍍金時是必須使用的。: X( f7 z2 I4 f3 {6 O
/ [5 Q$ u. u! z) J7 G2 ]
人們認為這種“丹”有奇效，可使人長生不老。9 \; l% q9 q4 H- o3 r& ~
* n; h. \  B0 }5 t
其中最為上品者，是被稱為“金丹”的仙藥。

據說任何人服下金丹均即時成仙，只是金丹的制作並不簡單。

金丹也有許多種類。丹華、神丹、神符、還丹、餌丹、煉丹、柔丹、伏丹、寒丹——總計九種。5 T5 E3 _# S% ~7 A
0 v8 F# `/ [+ C, L
其中。制作“丹華”時，據說須先制備玄黃。在玄黃中加入雄黃水、明礬、戎鹽、鹵鹽、砷石、牡蠣、赤石脂、滑石、胡粉等各數十斤合煮，成“六十一泥”，置火中燒三十六日，即煉制成丹。  K; i, Q7 i* m* o
; F$ ~/ A$ a9 E6 z! w
然而，究竟是什么材料，尚有許多不明之處。! W# {; ]6 O1 Z% \8 k( T
' c* ^; g( K, {. E
首先，玄黃到底為何物，我們不得而知。至今還不明白是什么的材料太多了，也不知道可以到哪裏去找。更不知道各種材料的用量。5 [: s' Z) j: L3 |+ \

總而言之，造出“丹”再加上玄膏捏成丸子，置於猛火之中，即可獲得稱為“丹華”的金丹。2 W7 @* F3 Y4 m/ s
9 E# B: a. Y1 u3 s: ?0 m: |- w
如果沒有成功，就是某個方面出了差錯，只能反復去做。

其實，花一生時間大概也成不了事。; c$ J: N% Z* h( U$ L, `5 B- y* I
: [; R% g' S7 _, `/ x+ s/ |
據說，將蛇骨、麝香、猿腦、牛黃、珍珠粉等無數種草藥混合，加熱熬制，也可制成仙丹。

“所謂天足丸，即是仙丹的一種，與其說是服用後成仙，其實只是能在空中飛行而已。”晴明說。/ H* f! R: a) l0 O# [5 H
+ r' s9 e9 A$ P/ w7 C
“所以稱為天足丸嘛。”

博雅點了點頭。
; y$ A3 P6 T+ I' E% @7 W, W
“天足丸沒有使用所謂的‘丹’。”
" {6 O9 F, H9 y9 A8 y( b! q
“是怎么制作的？”
  v$ J" Q! l; f- a: O4 F
“聽說首先要預備五芝。”' n* w0 C, P; I, Y1 X
( t9 g! T$ Z, I" k
“五芝？”
: N8 o7 z& v* G0 Q$ R6 T
“石芝、木芝、草芝、肉芝、菌芝……”
/ R4 R8 j6 I: d# C+ a& ]
“其他呢？”

“鳥、雀、蛾、蝶、蜻蜓、甲蟲、羽蟲、蚊、蠅——只要是能在空中飛的就行。”( ~$ t. n4 n( t

“需要多少只？”

“每種一兩百只的樣子吧。”
5 Q' |( `! V+ b# C3 z
“……，，”將成千上萬只飛蟲活生生地塞進大瓦缸裏熬煮。“& ]0 y. Q: a, u) O

“煮多長時間？”

“這個嘛……”  q% W) x9 [4 Y! R5 Q1 Z
. ]/ y( B: A5 P, Y2 I; S
“要多長時間？”

“一直煮到所有蟲子都黏糊糊的，失去其原先的樣子為止。”. C; U0 k& L. u8 c7 z" d7 h. y

“也就是說，骨頭、翅膀、牙齒——所有一切都分不清？”3 N9 K& b, u2 u0 h3 }# y: R/ L+ z* E

“就是要煮到什么都分不清的狀態。”

“究竟需要熬多長時間，我可想像不出來。”9 p) u7 h1 r: I( j' D+ O
! ?! S$ [2 @& I# g5 P" k$ Q, |
“就連我也想像不到。”

“總而言之，那樣就熬成天足丸啦？”3 \/ y, Z4 [4 K/ t: Y) G
; J; d4 N! x. ]' y
“還不行。”; z. W  q; L, b! m0 c3 m
& |: {: K# K( u' y" m! b
“還不行？”
# L$ ]) E' g5 F8 j7 G( ?7 m6 _
“所成之物百日後喂鳥，再百日後殺死該鳥，取其肝臟。與剛才說的五芝——”

“夠啦夠啦。總之，意思就是說，光是制作天足丸便須歷盡千辛萬苦吧。”' g& j9 l  K2 O& P/ D, `; x
3 k; ^2 O$ K: a2 d8 y
“嘿，這天足丸算是其中容易制的啦。”7 s  q7 M5 j. f4 u# d

“對我來說就是幹辛萬苦啦。不過，現在的事情跟那些天足丸有什么關係呢？”3 Q+ u2 Q# ^" ~( Q1 ]

“所謂天足丸，簡言之，就是萃取所殺生物之精華的方法。煉制一次所能得到的，最終只是一兩丸而已：……”
3 Q* o2 V5 O* h$ P! R7 U5 s
“生物之精華？”
- q( |; X! X& ]; V" M, y8 E# ]
“那些‘精華’留在服用了天足丸的賴子姑娘體內，剛剛才走掉。”
  {7 r; t6 M, D+ T. t! @
“噢。”5 f; h& ^$ b  S. o
( o  E& k) O  t9 k  H" N
“該你說啦，博雅。你了解的情況怎么樣？”9 e7 }8 G$ K  K
' o! Q  |5 ?( Q8 I
“我了解的情況？”

“就是讓你去向兼家大人詢問的事呀。”
4 T- h4 a. M7 w/ y
“這個倒是弄清楚了。”0 T2 E% Y( A9 ?% I1 n2 B8 [/ V

“他是怎么得到的？”

“他說是約一個月前在清涼殿前撿到的。”: S+ i$ ]# l$ t$ M2 `1 R1 n0 F
3 q+ |' h+ }. }0 b( T
“撿的？”

“從渡殿走去清涼殿的途中，偶然看見地上丟著一個布袋。”+ ]. e( H, l- x, K) e- v2 x5 D

“布袋？”2 \7 M: v# l$ @* c1 q) _1 F
* `6 f/ l7 \' x; U/ W" p& V
“據說是這么大小的一個布袋。”# l) N0 }) s8 U0 w+ V; i. S

博雅放下酒杯，兩手比畫了一個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圓圈。
- h" r$ e9 r% l; m2 ^- ~  ]
“他說他當時很是在意那個布袋，便支開其他人，把它撿起來了。”# M" c! y# t; n8 V: |" j5 h. e
( y+ n/ T8 k' I9 l/ B2 u
布袋裏約有十顆藥丸，不知是誰掉的。他問過好幾個人，他們都說不知道是誰的。* T0 @6 m3 R* h" w
% Z& \2 O) [+ c/ v. ?. ]" [2 E8 J
大約過了七天之後，兼家鬧肚子，看來是吃壞了肚子，腹痛，老是跑廁所。

這時，他想起了撿到的布袋和藥丸。* F/ Q# O+ c7 `7 b' {
2 j9 ?9 o4 ]6 {6 A/ d* U
打開布袋取出一兩顆丸藥來看，丸藥發出難以言喻的誘人氣味。嗅著這種氣味，似乎連自己的腹痛也忘記了，把持不住的拉肚子好像也好了。- Y) B% W2 t) {9 k  t/ O

因為擔心它可能有毒，為保險起見，便在木桶裏放了水，放進一條活的香魚，再丟下一顆藥丸試試看。; [7 x8 |( W5 t) N

魚沒有死。看上去它在木桶裏遊得更歡了。
3 M" Y1 }" [$ U1 F! L
兼家由此下了決心，將丸藥和水吞下。# b; ?1 b3 U# W) v& }

“說是把病治好啦。”博雅說。3 h* E: z( Q  T6 A' Q

不到半刻工夫，腹部不痛了，控制不住的拉肚子也好了。

“從那以後，每逢有個頭疼腦熱什么的，他就會吃上一丸。”# @8 @3 u# k! o2 H- ]0 l0 Y
- S" g# |: v* R: m7 w8 U
每次都是藥到病除。
* @5 y, J9 a% a# O( b) y' ]
“這時候，他聽藤原友則說了賴子姑娘的情況，便給了他一顆藥丸。”8 L8 G8 y" A- ^' ~1 b

“就是那顆天足丸了吧。”5 X: O* L3 i( P. i- w3 t
2 B1 ~9 c& _* M8 L% q/ ?7 i
“可是，晴明，如果說那就是天足丸，為什么兼家大人不能飛到空中呢？為什么賴子姑娘會變得狂躁，而兼家大人不會呢？”% N: z) T1 p4 ]3 E/ ^& Y. Z9 d
% j4 ~5 Q+ l6 C0 g" Q
“這件事嘛，博雅，你不妨問他本人最好。”

“問他本人？”# w. U* ?8 Y' R- Z

“妖物大人，您已經到了吧？”& ]( m3 w7 o( \' B0 j) [
2 o( B, E) [1 a' `: K% i+ E
晴明對著黑夜裏的庭院揚聲道。

“來了。”
9 e% ~" |( a) k( w2 T* `
一個聲音回答。& W+ W1 H% E8 @8 H5 E2 Q# [" E& q
7 `( E  M. m+ `
望向庭院，只見水池上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。0 X+ |- i+ C( @: m9 |  j7 N) }7 }$ C' \

“啊！”

博雅發出驚嘆是可以理解的，因為那小小的人影是赤腳站在水面上的。* o) s% m/ S& Y% S6 w  D
6 a8 G8 p9 g0 n$ F, V+ O  i
借月光仔細打量，那是一個猿猴般瘦小的禿頭老者。2 r+ J. E# U3 ]7 O
: b+ k. e0 q! O) V2 R  z3 |. V$ a/ }
只有髭須又白又長。身上穿一件襤褸的衣服，只在腰間束了一條帶子。
: f" i7 i- d7 g' {$ T
老者“嘩啦嘩啦”地踏水而來。每踏一步，水面就蕩開一圈美麗的波紋。* k7 G5 S- x! u8 d% |
2 Q. U1 y) P- O5 o
不一會兒，老者的赤腳踏到了草地上。! B% F1 L3 R- Q; @# U9 S9 `' p$ y

他走到晴明和博雅坐的外廊前，站住了。" @/ ~- K9 `8 Q9 {% |

“承蒙關照啦。”
; l3 A( \( x2 G7 |& ~8 q
他一笑，滿是皺紋的臉埋入了更深的皺紋中。9 i; n4 x! ~1 |. Y' M! G" n8 M

“是你掉了天足丸吧？”
6 I* L! Q6 Q* Z0 ]
晴明這么一問，老者下巴一揚，點了點頭。7 t  a. `# \! c5 ?, }" _& p5 v: o

“沒錯。”

“你究竟是何方人士？”

“我原不打算談自己的來歷，但這回晴明大人幫了大忙，就老實說說吧。”

老者望望晴明，又看看博雅，接著說道：“我很久以前出生於大和國，人稱‘打竿仙人’……”
/ q; S" c% m; k7 K# T* W. x4 u1 a8 n
“噢。”! @5 j$ v' Z* j" `. R

“從年輕時起，我就對仙道深感興趣，整天不幹活兒，專事仙道的修行，例如食松樹葉、練導引之術等。”, H& \  N) Z) n1 @

在老者說話之時，蜜夜已預備了另一只酒杯，斟上酒，放在外廊邊上。+ U. Z( q  w$ i0 U
) t) d4 Z$ g7 |  ?
“太好啦，太好啦……”9 p! f5 e$ r% _8 M! n) r- _" R( {- c1 _
' t2 O# k' p8 B5 ?0 @) g
老者取杯在手，一飲而盡，滿是皺紋的雙唇抿得緊緊的，一滴酒也沒有浪費。

“哎呀。甘露啊……” ‘老者瞇著眼睛說道。

“可是，也許是天生沒有仙骨吧，盡管我修行三十年，結果也並沒有得到多少效驗。”
( a1 X* U, [$ n
“然後呢？”
2 @1 r7 L1 P3 Y2 _, }& G6 D! o
“我想，即便不能長生不老，至少得像久米仙人（據日本小說家武者小路實篤所述，傳說久米仙人因逃情，入山苦修成道。一日騰雲遊經某地，見一浣紗女，足脛甚白。不由目眩神馳，凡念頓生，飄忽之間。已自雲頭跌下雲雲。）一樣，能夠在空中飛行。於是我花了十年工夫煉制仙丹。”

“那就是天足丸了吧。”
' B% T' c7 T6 |# ~$ m& G" w
“金丹之類是我力所不能及的。說實話，即便是天足丸，也做得並不高明。服食後雖然總算能飄在空中了，但6 ~: ?3 e" \% |& D
5 g% C! D# ]8 U; e  H
也就是升到七八尺至十五尺的高度。而且，只能飄起來，不能飛行。“) R. c+ @/ S- J( p
9 e. K7 v- L, Y0 f0 ^3 x* q
老者表情復雜地嘆息。
0 G* K& A7 b2 {* P
“我總算可以飄在空中隨風而去，但飛不起來。當我懸在空中時，小孩子便會拿著竹竿趕來，從下面打我取樂，所以，‘不知不覺我就被稱做’打竿仙人‘了。”3 E- k: o; i1 F% s  U  D; |
$ \; V( t/ M+ s
老者凄然一笑。+ }2 Q# ~! \1 m4 K) F4 i
; _" `% |5 }& N- s8 H8 E
“大約二十年前，我離開大和國，四處流浪。白天像常人一樣在地上走，晚上就避入耳目懸浮在空中。約一個月前，我來到京城，晚上被風吹到大內上空時，把裝著藥和天足丸的布袋丟了。事後察覺時，再去找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了。我想，肯定是被人撿走了，便潛入宮中到處尋找……”, W$ z, S$ v3 C4 J3 P
% d5 G# @  ]" ?0 E! L* s5 t) M
“結果被許多人看見了吧？”" h; a, k; X' Z( s0 R: }; F1 s

“是的。有一次有人來了，我慌忙避到空中，腳上卻勾住了女人的紅色衣裳，結果紅衣也跟著我一起升到半空。為了這件事，弄得被人從下射箭。”
, E% n+ p7 ?5 n) o) t
“那么，天足丸的事呢？”$ b/ f+ @  M& f0 }1 s. I* n8 }
3 _8 ]8 z' G. n  Z1 U. \* I& d
“對。我終於知道是被兼家大人撿到了，正要去取回時。已經……”/ R7 T0 `' I9 Y4 t1 ^
5 B4 V3 l" J# j; u0 W/ M) k$ d
“為賴子姑娘的病，兼家大人已把天足丸給了友則大人，對嗎？”
3 @/ S1 O, }3 O0 N' p& X
“正是。其實，那個布袋裏裝的天足丸只有一顆，其他的都是治病良藥，表面上看區別不出哪顆是天足丸。”

“結果，這惟一的一顆恰恰被賴子姑娘吃掉了？”

“那顆天足丸只對我有效。因為它全是用雄蟲混合我自己的男精制成，所以當女方服用時，就要出大問題。”& C! G7 M' c5 X, J3 f7 E

“所以賴子姑娘便成了那樣……”$ ], t1 F. j7 C" K9 x7 n2 Y

“是的。她要從高處往下跳，也是受雄蟲的影響吧。”6 x* m, r$ s% b; Q' d, t' W

“但是，為什么你不自己出手，把附在賴子姑娘身上的蟲子弄掉呢？”
4 [$ `3 }; y. v+ L+ P
晴明這么一問，老者寂然一笑，說：“我這副模樣上門去，說是給人家治病，讓姑娘脫去衣服……人家會照辦嗎？”5 J# n5 V2 S9 T. @

“應該不會吧。”( [3 Z% k- K% z1 z; q

“這一點我很明白。再說，我除了會漂浮在空中，別無他能。所以只能仰仗晴明大人了。”
7 y; I3 ?+ E. Q  N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

“這回三番五次的，實在是太麻煩您了。”% T3 I) m" `* d2 g7 @7 l
3 l2 z6 J" X6 N0 I7 g
老者說著，將酒杯“冬”的一聲放在外廊邊上。

他伸手入懷，取出小石子，丟在自己腳下。

老者的身體搖晃起來。

老者又再伸手入懷，取出第二塊石頭，丟在腳下。

他瘦小的身體離地約有三寸高。( s9 O* p3 i+ D8 E  u" }

接二連三地從懷中取出石子丟下之後，老者的身體飄9 @: E/ ^( t( r1 G( ~

向空中。
. ^% m$ d0 ]& i" z$ T! N4 v: J
“這是最後一塊……”4 c  J8 B# ~4 X% X+ i% N
* N' a) ~+ v, f" M
把那塊石頭丟下時，老者的身體已經飄到屋頂那么高了。

搖搖晃晃著，他開始被風吹走。! a8 M% ]: D: m& H! o
- s% w0 A: u3 T! f8 K% G9 q/ L: f- u
在月色下，他隨風飄向北方。

晴明和博雅從檐下遙望著老者。
; Q+ A- w# D- M+ \
“真是好酒……”8 Y+ M! R3 A' X- \) {/ A' y

老者的聲音隱約傳來。
: Q  f- c# P/ e
“盡管這種活法未免寂寞，但也還是很有樂趣的……”8 V% x6 b: P. C% ^. J9 h$ n

最後，傳來了這樣的聲音。
! X% ]' r! L' o& s9 G
不久，老者的身影融合在月光裏，無影無蹤了。$ ~2 b; t9 x8 J$ E

“終於走啦。”- u2 L* N  l% P0 _2 T* b
+ o; g& K3 I1 c# B2 Z8 b
博雅手拿著杯子，小聲喃喃道。
$ H# w  R; _% E/ i: ?% h
“唔……”' Z0 p# j& w& O3 e* g$ D
- q/ V7 H4 ]% u
晴明點點頭。, R4 J7 @# U1 o) N  f
! N1 z% G2 ~: H0 D# r
外廊邊上，老者放下的空酒杯在月光下泛著藍藍的光。

Rank: 1

UID: 30096
帖子: 782
精華: 0
積分: 3330
蘋果幣: 4117 金幣
蘋果存款: 300000 存幣
閱讀權限: 14
性別: 男
來自: 凌度の空間
在線時間: 299 小時
註冊時間: 2007-6-15
最後登錄: 2015-10-23

65^#

發表於 2007-8-27 12:03 AM | 只看該作者

作者後記

+ ~# q; Q8 Y' [; J1 `" @7 h% o0 a
在此，謹呈上我所喜愛的安倍晴明和源博雅的最新故事集。

這是文藝春秋社刊行的第五本。+ s8 a5 D' |* v3 u5 p

把朝日新聞社的《生成姬》算在內，總共有六本了。

如果把插圖本《晴明除瘤》（文藝春秋版）合在一起，那就是第七本《陰陽師》了。) v) m3 i( b; o2 L

2001年，對《陰陽師》來說，算是關鍵的一個段落。

春天，NHK 分十次播出了《陰陽師》電視劇；秋天，電影《陰陽師》上映。( V! m7 `% l' ~  Y* S% ~
/ ~2 M, y/ ~6 H8 c% l- c7 q
TV方面，SMAP的稻垣吾郎先生飾演了晴明，好一個坦蕩的晴明。

拍電影時，我曾提出晴明非野村萬齋莫屬，而在TV方面，則一概由制作方做主了。拍電影時提出了要求，拍電視時再多加置喙，這就不對頭了。TV方面擺出的陣容很棒：晴明由稻垣吾郎飾演，源博雅由杉本哲太飾演，蜜蟲由本上真已飾演。TV版的劇本我也幾乎完全沒有參與。
! H3 g8 ]% g" Z8 Z* b2 s4 ?5 O4 s
在這個意義上，在TV版方面，我雖然是原作者，但其實我和讀者們一樣同處於觀眾的立場。
4 A: W8 _% P9 |# X6 R2 Y
電影方面，萬齋先生飾演的晴明實在很好。" e0 ]; }0 R' q

伊藤英明飾演的博雅也是英姿勃發，道尊的飾演者真田廣之也很棒。5 t+ s) g7 u, v9 V- u9 E

導演是瀧田洋二郎先生。

若就野村萬齋飾演的晴明而言，角色與演員完全吻合，是近來難得一見的吧。& P6 K2 k0 C( o

作品與野村萬齋這位演員同在一個時代，只能說是天作之合。

野村萬齋先生只身往那裏一站，舞臺上已萬事具備。
7 d$ B/ u* W! c# T
我總覺得，萬齋先生願意出演這部電影真是太值得慶幸了。我以為，即便只看萬齋先生起舞的最後一幕，已經不枉去看這部電影。
9 |( M3 ^& J! T* A( Z+ u& n
在此，我可能涉嫌為其他出版社做宣傳：我要推薦我正在朝日有聲雜志推出的《幻獸少年》係列。' R3 p" m' ?$ M1 R* o; Z

我要說這么一句：我寫《陰陽師》歷時十六年有多，而這個《幻獸少年》係列也是寫了很長時間的故事。+ v. H! C3 v9 ]: @  Z" l6 l

故事說的是，在一個美得無可言喻的少年身體內，潛伏著並非這個世上的野獸。
  k: _7 ~7 v4 V1 Q4 Q
這頭野獸伺機從少年的體內冒出，一再煩擾著少年。- g" ?. }  H' g2 t% h: A
+ c, w9 E% V( c- ]* Q
這個係列故事也寫了二十年，與《陰陽師》一樣尚未大結局。/ B  b1 i" U: W
. r! ^0 e& v; \  d8 B  U$ G% ?
我想，夢枕貘這個寫手的所有本事，都發揮在《幻獸少年》這個故事中了。/ R3 g$ l3 @. _) w' n
0 [& N+ H+ F6 `( C+ O
即便只是在書店站著翻閱一番，也務必請讀一讀這個故事。

賞識《陰陽師》的讀者，必定會覺得《幻獸少年》有趣。& O  A+ Z3 o, _$ O2 W! u1 U- k
- r/ K( Z# u9 ]
可以斷言，是一個漫長的故事。( ?) Q$ W: ]2 v9 Z2 H
; o* n; o+ M9 A5 a$ P* j$ O
我保證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。& R+ K3 t) D9 ]; n- M* Y
- A1 N+ @0 g4 R; ?$ F
就談這些，請大家盡情欣賞這一卷中的五篇故事吧。. a" l& G& [# y( l- G( w) N- S

6 y4 o9 }6 a$ I: b6 b
夢枕貘於小田原2001年11月27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