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轉帖]童魘:恐怖大師斯蒂芬京的短篇小說

CID冰水

　　茜德妮是她的名字，教書則是她的遊戲。 + n  ?' z) |" O
她是個矮小的女人，得墊高腳尖才能把字寫到黑板頂端，她現在就正這麼做。在她身後的學童，沒有人竊笑，沒有人講梢悄話，沒有人低頭偷吃手中的糖果。他們都知道茜德妮小姐的本事。茜德妮小姐總是知道誰在教室後面偷吃口香糖，誰的口袋裏有玩具槍，誰藉故到洗手間去賣棒球明星卡而非上廁所。就像上帝一樣，她總是知道一切的把戲。
+ n: t/ M% T, \* L* r: v　　她正日漸衰老，在她的衣服底下，明顯可見到背部支撐帶的痕跡。她是個矮小、時常生病、眼細如絲的女人，但是他們都怕她。她的伶牙利齒是學校出了名的。她的眼睛，當她注視一個竊笑或講悄悄話的學生時，再大膽的人也會嚇出尿來。 - E& B1 W1 L  \. R! I7 j% j
　　現在，她正在黑板上寫著今天的造句練習。像這樣每天例行的時刻，最能反映出她多年來教書事業的成功：她可以很有自信地轉身背對學生。 4 ^6 c$ d  p" C% ^/ S4 D. p- w
　　“放假，”她說：“愛德華，請你用這個詞造句。” 3 e. r3 Q& S, f  o' e- M
　　“我放假的時候去紐約市玩。”愛德華很謹慎地說。很好，愛德華。”她開始寫下一個詞。 4 N3 t; A3 u/ p0 L
　　當然，她有她的辦法。她堅信，要成功壓住小孩，就要從小處著眼，她在教室裏堅守這個原則，從來就沒失敗過。
# ]  D0 q8 M. y7 ^* L: s　“珍妮，”她很快地說。 + X) z) y" J2 l: X4 {: G
珍妮正低頭偷看課外書，一臉做錯事的表情。 $ R, Q  _0 w. F2 G0 e) q1 A9 b
“請把書收起來，”書收起來了；珍妮臉色發白，以憎恨的眼神看著茜德妮小姐的背。 “下課後罰你留在位置上十五分鐘。” 9 d) l) v- R( [3 K) ~3 h3 O
　珍妮的嘴唇微微顫抖。“是的，茜德妮小姐。”
& @- e! N9 F5 E0 F8 d　　她還有另一個本事，就是善用她的眼鏡片。整間教室的情況都能反映在她厚厚的鏡片上，當學生在下面偷做壞事，她一眼就能從他們臉上害怕和罪惡的表情看出來。現在，她又透過鏡片，看到第一排的羅勃正皺著鼻子。她暫時不動聲色，時候還沒到。再給他一點繩子，羅勃就會把自己絞死。   h& q5 M( C% N$ [" N
　“明天，”她咬字清晰地說：“羅勃，請你用這個詞造句。”　 & E5 _- v5 a. q
　羅勃蹙額沉思著。在九月末的陽光下，整間教室一片沉睡般死寂。門上的電子鐘發出滴答聲響，距離三點下課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。；讓學生不致于昏睡的，全靠茜德妮小姐的背。
& i/ U( |" n4 k) m( i  b9 b“我在等你造句，羅勃。”
* [  t1 F! J5 ^# ?“明天將有壞事發生。”羅勃說。這句話雖然沒什麼，但是有著訓練有素的第七感的茜德妮小姐可不喜歡。羅勃造完句後，雙手交疊在桌上，又皺起了鼻子。他還微微咧著嘴笑著。一時之間，茜德妮小姐覺得羅勃好像識破了她從鏡片中看人的計略。
8 N/ v9 U3 G' B　　很好，非常好。 $ j1 X  `8 f& B; @
　 她開始寫下一個詞，不給羅勃任何評語，然而她的背卻傳達出不滿的訊息。她眯起一隻眼睛仔細看著鏡片，；心想羅勃很快就會伸出舌頭，舉起手張開五指在她背後做出醜陋的鬼臉，到時就可以好好懲罰他。   Z( {8 l% m' S) s: _- C; Y; ]
鏡片反映出的影子很小，如鬼魅般地扭曲。她一邊在黑板上寫字，一邊用眼角餘光注意鏡片裏的動態。
  r# N3 p- |) L* e羅勃的影像變化了。 + `* Q) U9 M3 g- Z- S8 m
她瞄到一眼，瞥見羅勃的臉變得有點.有點不一樣。
5 E, p% o1 @7 T& l3 i8 Y; F, {% P1 u1 a她猛然轉身，臉色鐵青，完全忘了自己的背痛。 ( u6 [5 ^& q1 ]4 p3 Q; M
羅勃一臉無辜地看著她，雙手仍老老實實地放在桌上。他的捲髮蓬亂地垂在背上，臉上毫無懼怕的表情。
1 J* |9 G# n0 G1 o! O) T/ p“是我的幻覺嗎?”她心裏想。“因為我一直在等，所以事情沒發生時，我的腦海才會出現幻覺，然而.” ' _6 F4 z6 d2 J$ n4 o' [8 h- b# X
“羅勃?”她語帶威嚇地說，想用淩厲的口氣逼迫羅勃露出馬腳。但是，這招並不管用。 / u7 r3 \5 v9 r8 {7 a' Q; N
“什麼事，茜德妮小姐?”他的眼睛是深棕色，像極了一條緩慢流動的小溪底部泥土的顏色。 " d3 U; S+ t7 g2 j: F2 Q  m0 g
“沒事。” ； ；
, ~# i( z/ V2 Z# J8 Q$ H/ n　她回身面對黑板。教室裏卻傳來一陣竊竊私語。
  }! z3 c) V" D# Z　“安靜!”她吼了一聲，然後又轉身面向學生。“再有人說話，就全班留下來陪珍妮!”她的目光掃過全班，但多半直接看向羅勃。他一臉天真無暇的表情，似乎說：誰?我嗎?不是我，茜德妮小姐。 ．
% \3 \( _7 e7 v她又轉身回黑板，繼續寫字，不再看鏡片了。她開始覺得下課前的這半個小時過得很慢，而這都是羅勃的表情造成的。這個表情像在說：我們之間有秘密，對不對? 0 j6 u5 Y0 D/ {/ R9 W
這個表情未曾離開她的腦海。它牢牢吸附在那兒，就像串燒牛肉時落在肉上的一點煤灰般——雖然只是一點點，但卻讓人感覺像整團的煤炭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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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點的時候，她一個人獨自吃晚餐(水煮蛋加麵包)，腦海裏仍想著這件事。她知道自己正逐漸老化，也能接受這個事實。她不願像一些老師，到快退休的年齡仍在課堂上大吼大叫。對她而言，她們就像不到輸光不肯離開賭桌的賭徒。而她是不會輸的，她永遠是個贏家。 ) a* I) e2 J  p$ y8 N. h. |
她低頭看著盤中的水煮蛋。 8 ], h) k  m$ y# O9 k
她是嗎?
& H' m4 z, H8 q0 R. j5 B' m8 p& z她的腦海閃過她教的三年級班上的學生的臉孔，結果發現羅勃的臉在其中最為突出。
, c$ l. {# r8 i: J8 r2 w3 }她站起來，扭開另一盞燈。 & e0 D2 Y2 S: B% w! I& I9 A, w
而後，在她快入睡前，羅勃的臉又浮現她眼前。他在黑暗中不懷好意地笑著，然後，臉孔開始起了變化. + f& j1 ~5 U- L3 g; a3 b! D; U+ v0 {
但是，當她想看清他的臉時，黑暗卻又覆蓋掉了一切。
1 A" T. g0 Q& z$ s) S! a' b# S$ v茜德妮小姐一夜沒睡好，隔天的情緒變得更差了。她等著，希望有人說話、竊笑，或是傳紙條。但是今天班上卻十分安靜，安靜得有點異常。他們都冷冷地注視著她，他們的目光，就像隱形的螞蟻，爬滿了她的身上。她幾乎能感受到目光的重量。 6 \; z- D/ k0 }3 O
“好了!”她嚴肅地對自己說： “瞧你現在的樣子，就像剛從師專畢業的小女生!”
+ O0 E* @# e9 q& I1 U又是個漫長的一天，不過，她想至少在下課鍾響前，她會過得比學生快活一些。孩童們已在門邊排好隊，男男女女以高矮排序，手牽著手。 % `" `6 \2 P  t
“下課。”她說道，然後聽著他們尖叫著沖出教室，奔進燦爛的陽光之中。
6 B$ k, \" i0 i8 U( ^% X% U9 u+ a(當他動的時候，我到底看到的是什麼?有東西鼓起來。有東西在發光。有東西在看著我，沒錯，看著我，還笑著，根本不是孩子的臉。這張臉又老又邪惡，而且.) % N9 \, N* W/ F$ D
“茜德妮小姐?”
3 V6 w2 Y" K5 O, S- F% R8 ?* J4 Q她猛抬起頭，一看到面前的人，便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。這個人是漢甯先生。他一臉抱歉地笑著說： “不好意思，嚇著你了。”
) c/ R! J0 H$ a) F6 i, j( n- {1 |+ d$ H“沒關係。”她說，儘量控制住心中的情緒。她到底在想什麼?她到底是哪里出錯?
# j  X2 g6 v1 K9 C0 F$ J“你能不能幫我檢查一下女洗手間，看看還有沒有衛生紙?”
% P6 j1 l: E- p: ?5 U“當然。”她站起來，雙手背到腰後。漢甯先生同情地看著她。“省省吧。”她想著： “男人老了更好笑，到時你就知道了。”
2 }' W$ x3 ^5 Y5 U8 k她離開漢甯先生的視線，往樓下的女洗手間走去。幾個抱著棒球用具的男孩唱著歌過來，一看到她便噤住聲，像做了錯事，飛快溜出門。一到屋外，又開始大唱大叫起來。 8 D; [# l) S8 I% ~8 E1 f$ ]: j
茜德妮小姐皺眉看著他們，覺得這些孩子今天有點不太對勁。不是較有禮貌——孩子絕不會花時間在禮貌上，也不會更尊敬師長；他們起來有點虛偽，這是過去不曾見過的。他們的臉上似乎有種成人才有的虛偽的笑，這是未曾見過的。他們的臉上帶著一絲輕蔑，足以令人沮喪和緊張。他們好像.
8 d& t7 N3 o/ P$ r* G戴上了面具?是這樣嗎?
( ]; I* s; _/ ]: Z  g# ]　　她揮開思緒，逕往洗手間走去。這間廁所不大，呈L型。進門的一端較長，排列著一間間的廁所，轉過去的那端較短，洗手槽就安置在那邊。
2 ]! ?3 u5 O, v她走到洗手間底的洗手槽，檢查紙巾架。無意中，她在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臉，於是便再把臉更湊近鏡面。她並不在乎自己的相貌，不會太在乎。倒是鏡中反映出的，是一張帶點恐懼、緊張的臉，這是兩天前不曾出現的。她吃了一驚，突然明白她在鏡片上看到的羅勃那張臉孔，已深深植入她的腦海，而且開始發炎潰爛。
: \" h' v. |2 P洗手間的門打開了，她聽見兩個女孩咯咯笑著進來，輕聲聊著一些私密之事。她原本想走出去，但是忽然聽見自己的名字，便又退回後面的洗手槽，繼續假裝檢查紙巾架o
, g: j% {# a; C6 d; p/ d“然後他.”
7 ^4 t: w* c" |7 L5 Y7 D( \  \咯咯竊笑。
; L3 t, {" b2 k& L4 u; }“她都知道，但是.” " _2 ?# `( _2 Y6 h3 d1 a2 E
笑得更大聲了，就像肥皂溶入水中，不斷起泡。
, i. |5 w. S8 a: t) F4 K“茜德妮小姐是.”
6 j5 s* C6 p7 @- T* O(不許說!不要再說了!)
7 q! [3 X" P8 }; G* \5 K這兩個女孩慢慢走進來，從窗戶透進的光線中，她可以看到她們的影子了，看見她們咯咯竊笑的身影。
6 I6 \! x* {+ M; e此時，一個念頭侵入了她的腦海。
/ k5 Z# q+ h" a/ h她們知道她在這裏。
  Y5 N4 Q1 C% V" m/ z: C3 I(是的，她們一定知道。這兩個小賤人一定知道。) 7 F+ N2 V7 a$ Z" L
她想沖過去，掐住她們的脖子，用力搖晃，搖到她們的牙齒鬆動、搖到她們由笑變成哭。她想拿她們的頭去撞牆，直到她們承認她們知道她在這裏為止。 6 V0 V5 I( L% i4 ]
她們的影子變了，看似拉長了些，變得像奇形怪狀的蠟燭。詭異的模樣，使得茜德妮小姐不由得後退了兩步，心臟。蔔通?a通地狂跳著。但是，她們還在吱吱喳喳講閒話。   n" r1 X) b& v
聲音變了，不再是女孩的稚嫩的聲音，女性的聲音淡去了，變得有些空靈，有些安靜，有些邪惡。緩慢而誇張、無意識的呢喃，回蕩在整個洗手間每個角落。 % B" I0 p5 k* ]: \" E
她看著那兩個奇形怪狀的影子，尖聲高叫起來。她像個瘋子般尖叫著，叫著，而後，她昏過去了。女孩的咯咯私語，像惡魔的笑聲，陪隨她倒向空無的黑暗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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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然，她不能說出昏倒的真正原因。 ( E2 Z8 v/ o# j4 ~* N, `
茜德妮小姐很清楚，她絕不能說。即使在她睜開眼睛，眼前是漢甯先生和克羅森太太焦慮的臉，她也不能說。克羅森太太正拿著急救箱裏的嗅鹽，湊近她的鼻子。漢甯先生轉身對那兩個一臉莫名其妙的兩個女孩說話，叫她們可以回家了。   X" v) r' v7 f/ ?: I7 Q9 g
那兩個女孩對她笑了笑，緩緩地，露出一個“我們有秘密”的笑，然後出去了。 6 w! W6 v) m' _* F$ {- V" H6 T/ w& j
很好，她會讓她們永遠守住這個秘密的。很快就能，她會讓大家不敢提及她發狂的事，只要有人膽敢提起，她就會用她的本能將他揪出來。她要繼續玩下去，直到找出他們污穢的計謀，並且完全連根拔除為止。
. f; s. s- [6 K“我大概是滑倒了，”她平靜地說，不顧背部的劇痛奮力坐起來。“一定是地上太滑了。”
% g+ `% M5 G0 S' O“真可怕，”漢甯先生說：“嚇死人了，你有沒有.”
2 \7 Q$ g0 J" B/ D“愛蜜莉，你的背有沒有傷到?”克羅森太太打斷漢甯先生的話，一臉焦急地看著她說。 + p1 D" Q$ V& A
茜德妮小姐站了起來，脊椎傳來一股錐心刺痛。
1 f: a6 F1 e# o- U& P. ~: u“沒有，”她說：“事實上，跌了一跤好像對我的背痛有幫助，這真是奇跡，這麼多年來，我的背從未像現在這麼舒服過。”
  V! v1 @- b8 x3 ^/ ^% t$ U“我們送你去醫院.”漢甯先生說。
' u9 \" L/ C7 i: y) ~7 r- b“沒有必要。”茜德妮小姐冷冷地對他笑著說。 6 q1 O+ {& f$ o9 d. c
“我幫你叫輛計程車回家。”
5 v6 Q9 [& y$ W3 I4 n“不必了，”茜德妮小姐說著，推開洗手間的大門走出去。“我還能坐公車回家。” 8 a: D  G: j, S( Q6 U
漢甯先生歎了口氣，看了克羅森太太一眼。克羅森太太眼珠滴溜溜地轉著，一語不發。
  }/ d- d2 a5 ^+ [第二天，茜德妮小姐把羅勃一個人留下來。他並沒做什麼錯事，因此她只簡單地說他胡思亂想。她一點也不會不安；他是個怪物，而不是小男孩。她必須讓他承認。 : V/ N6 Q5 C8 d) K2 u
她的背疼痛難挨。她認為羅勃一定知道；他期待她會因背痛而放過他。但是，這是不可能的。背痛是她想報復的另一個原因，她的背已經痛了十二年了，然而從未像現在這麼痛過，這都是這個壞蛋造成的。
9 R# ~% Q/ q: |. D- A她把門關上，把她和羅勃關在屋內。
" c; v. u$ f/ x一開始，她靜默地站著，眼神嚴厲地看著羅勃，等他低下頭去。 0 g3 I' X$ p' i6 a# s
但是，他沒有，他回看著她，嘴角保持著一絲笑意。
$ O' h8 d( Y. M$ _! w3 ]2 S7 b“羅勃，你笑什麼?”她和緩地問。
) `4 D- e, b* ?$ i“不知道，”羅勃說著，臉上仍掛著笑容。
5 d5 H2 k2 Q( n“告訴我。” ) s4 {& J4 n% P8 C& B% J
羅勃閉口不語。
2 e1 s" v3 J% i7 U他只是繼續笑語著。 ! a; L# t. \: q* w
教室外面傳來學童嬉戲的笑鬧聲，聽起來有些模糊，仿佛夢囈。惟有牆上時鐘的滴答聲是真實的。 $ H! u2 E1 w- o3 ?+ F5 Z
“我們在這裏的人數不多，”羅勃突然說，好像談論的是今天的天氣。
: m4 l& a4 o# D現在換茜德妮小姐不說話了。 + o) l9 {! t; Q* x
“在這間學校只有十一個人。” ( Z& ^% G& l! o) Q
“真是惡魔!”她驚訝地想著： “非常.不可思議的惡魔。”
# W. u' b/ c5 C“說謊的小男孩會下地獄，”她清楚地說：“許多父母不願意讓他們的孩子知道這件事，但我得告訴你這個事實。羅勃，說謊的小男孩會下地獄，說謊的小女孩也是一樣。”
2 Z$ {8 g+ E( q* e9 w8 g" k羅勃笑得更開了，而且變得有些狡猾。“你想看我變身嗎?茜德妮小姐?你真的想好好看一看嗎?” 3 ~6 o5 v% c- L) m8 g" J2 [
茜德妮小姐覺得背上的刺痛加劇了。 “少來!”她很快地說： “明天叫你爸爸或媽媽和你一起來學校，我們要好好談談。”說完，她等著，等著看他的臉開始扭曲，等著他開始哭出來。
4 f2 Y0 Q0 ]& L. h然而，羅勃的笑容更大了，大到足以看見他的牙齒。“這會像電視上的大驚奇喔，茜德妮小姐，你說是不是?羅勃——另一個羅勃，他喜歡大驚奇。他仍躲著，躲在我的腦中。”他笑著說，嘴角向上翹起，就像燒焦的紙張。“有時候，他在我腦子裏跑呀跑的，他想要我放他出去。， 6 f/ p4 o7 P) k& j
“少來了，”茜德妮小姐無意識地說。時鐘的滴答聲變得十分吵雜。 9 C% ]% P  _2 k8 S7 ^2 V8 ^+ I
羅勃變身了。 ( a  Z: C; U( J) _: I
他的臉突然皺成一團，就像融化的蠟；他的眼睛慢慢變平、流動，像蛋黃從蛋殼裏流出；他的鼻子漸漸擴張，而後撕裂成一條深溝，嘴巴也不見了；他的頭整個拉長，頭髮突然一根根豎起，還不斷筆直生長著。 ! u- F" _) I2 |% F3 @5 r1 H) B5 ]
羅勃咯咯笑了起來。
% n$ b+ _, g2 I: g# z* E笑聲低緩而空洞，從原來應該是鼻子的地方傳出，然而鼻子已整個陷入臉部下方的深溝中，深溝越裂越大，變成一張漆黑而巨大的嘴巴。 * j9 e9 Y6 `4 w+ s1 _2 E: t7 U
羅勃站起來，仍咯咯笑著。在他身後，她看見另一個羅勃的殘影，那個被這個怪物纏身的男孩羅勃，正害怕而狂亂地哭叫著，尖叫著放他出去。
5 r% A1 G; a, B9 m4 Y7 [她拔腿逃跑。- D6 B$ U, i, D1 y+ g5 X
她尖叫著，在走廊上狂奔，一些晚下課的學童都瞪大了眼睛看著她。漢甯先生推開辦公室大門，探頭出來一看究竟，而此時正好她推開正門的玻璃大門沖出去；他看見一個狂野、衣衫不整、揮舞雙手的黑色人影，沖進九月明亮的天空底下。
" k% i( [% o! x3 i; o他追了上去，不斷在後面喊著：“茜德妮小姐!茜德妮小姐!”
; |/ U" l' Q5 W& D羅勃走出教室，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們。 ) |% ]+ a+ I: i- t/ g
茜德妮小姐什麼都聽不見，什麼也都看不到。她踉蹌跑下臺階，橫過人行道，尖叫著跑上大街。一輛巴士飛馳而至，巴士司機一臉驚恐，猛然踩下刹車。輪胎發出一陣尖銳的擦地聲，像一頭兇猛巨龍的嘶吼。 % L+ g- N( B: @  ]
茜德妮小姐倒下了，而巴士的巨輪冒著煙，停了下來，離她瘦弱、戴有支撐架的身軀不到八寸。她倒在街道旁，渾身發抖，而人群開始慢慢聚集過來。
) X6 v  o4 J4 U" i. U, t她轉身回頭看，‘孩童們全站在那兒看著她。他們圍成一圈，就像圍在墳墓旁悲悼某人。為首的是羅勃，此刻他變成了教會的小執事，正準備鏟起第一鏟泥土往她臉上扔。
) _" j& d% N  d1 r( |7 A) C0 B4 E4 z/ O: j　　再過去些，那個巴土司機仍驚魂未定，沒頭沒腦地說著：“.一定是瘋了.我的天，只差半步.” " J1 u/ p- h: h) d) V) M+ @- s! f0 ^
茜德妮小姐看著這些孩子。他們的影子蓋住她。他們的臉上毫無表情，有的甚至還偷偷竊笑，而茜德妮小姐知道她很快
+ i, i+ |) m* [# z( k就會又開始尖叫。 ; ?4 S; M, [: |: ]# w; A, D
漢甯先生推開人群走進來，揮趕學童離開。而茜德妮小姐開始虛弱地哭泣起來。 + F. l; }7 U* S, H7 q6 I
她暫時停止教職，一個月沒有回她教的三年級班上。她冷靜地告訴漢甯先生，說她覺得身體不太舒服，而漢甯先生建議她找個好大夫，把問題全告訴他。茜德妮小姐贊同他的看法，同時還說，若校務會議決定要她辭職的話，她會馬上來辦手續。漢甯先生很不自然地說，他想應該沒有這個必要。結果，茜德妮小姐十月份又回來了，再度開始玩她的把戲，而且這次她知道該怎麼做了。 % w* y* E1 H. Y5 |) u( }( S
第一個禮拜，她就像往常一樣，儘管全班學童都以懷疑、防衛性的眼光看她。羅勃仍坐在第一排，仍然以討人厭的微笑看著她，而她再也鼓不起勇氣詢問他。 ' `2 o: ]% ^# ^, P+ s& a' B
有一天，當她帶領學生在操場做戶外運動時，羅勃拿著躲避球向走來，微笑著。“你一定不相信，現在這裏都是我的同類了。，’他說：“幾乎沒有人例外。”他的目光閃爍著無比狡猾的光芒，使她受到相當驚嚇。“看你有沒有辦法分辨出我們。” 6 i: Z# N7 b! C; A1 W& @1 U6 C
一個坐在操場那端秋千上的女孩，遠遠地對著茜德妮小姐笑著。
0 R" H8 ^* s/ P- ?/ V9 L$ a  y茜德妮小姐嚴肅地對羅勃說：“你說什麼?你想告訴我什麼?” 9 T& @. n5 N2 L0 C* K5 O2 {9 W
　　羅勃沒有回答，笑著轉身回到在操場遊戲的同伴那裏去了。
' K, j7 T3 T6 R, G/ V9 L3 T+ o茜德妮小姐把手槍放在皮包裏，帶到學校。這把手槍是她哥哥吉米的，他十年前就過世了。過去五年來，她都沒打開過裝這把槍的盒子，這次當她再拿出來時，手槍仍泛著黝黑的油光，子彈也都還在。她照著吉米過去教她的方式，小心翼翼把子彈裝填進手槍。
) ]6 }$ a; v2 ^9 C) Q8 I她對著全班愉快地笑著，尤其是對羅勃。羅勃也笑回來，她看見在他的皮膚下，屬於異形的骯髒血液，正汩汩湧動著。
& B! ^" t3 v5 u' P她不知道在羅勃體內的到底是什麼怪物，她也不想知道；她只希望真正的羅勃已不在了，她不想傷及無辜，成為殺人兇手。她說服自己：真正的羅勃要不是死了，就是已完全喪失人性。眼前的這個羅勃，是只會在課堂上對她奸笑，嚇她尖叫跑上街頭的骯髒怪物。因此，即使真正的羅勃還活在這個怪物體內，殺了他也可算是對他的慈悲。 ) h% o; c2 [# S( O* v7 a; F5 x
“今天我們要做個測驗。”茜德妮小姐說。 0 S- g9 W9 a' D5 g2 N: Y0 ?6 v8 @
班上沒有人呻吟，也沒有人做出反應；他們只是呆呆地看著她。
1 F+ @. e1 R, w! z0 f9 w# [0 ^4 `她能感受到這些目光的重量，壓在她身上，壓得她透不過氣。
' p/ e( c  I& H) `- q“這次的測驗很特別，我會把你們一個個叫到印刷房，到那裏把題目告訴你們。之後你們會得到一個糖果，然後就可以回家了。你們高不高興?”
2 ^* E6 L0 W2 e1 J% T8 Z沒有人回答，他們只是呆呆地笑著。 ( B- z* [4 r9 e8 T0 R, W: O: H$ H
“羅勃，你第一個來。” ( d& `/ ]+ K. ~( {& E9 n
　　羅勃站起來，帶著他一貫的笑。他皺皺鼻子，鼻孔張得大大地對著她。“是的，茜德妮小姐。”3 n& Z! }+ ~- x- B9 t- y
茜德妮小姐拿起皮包，和羅勃一起走在空蕩無人的走廊上，走過一間間關著門的教室。印刷房在長廊底部，比洗手間 還要遠。由於印刷房的機械太舊，噪音太大，因此校方兩年前 在這個房間裝上了隔音設備。
! T5 [. k) ]5 ?$ z4 E2 |: ]茜德妮小姐關上門，把門反鎖。 8 @# w' x1 @/ c+ V9 E
“沒有人能聽見你了，”她掏出手槍，冷靜地說：“聽不見 你的聲音，也聽不見這個聲音。” " C/ [  l% P+ M& I4 o- {
羅勃一臉無辜地笑著。“你最好想清楚，這裏我們的同黨 太多了，多到你無法想像。”他伸出一隻瘦小的手放在印刷機的紙匣上。“你還想再看我變臉嗎?” ( N: b/ S, U' o7 E: O
不待她開口，羅勃的臉就開始起了怪異變化，於是茜德妮小姐開槍了。只開一槍，射中他的頭部。他往後傾倒，撞上印刷房的擱紙架，而後滑落在地板上，右眼上方被轟出了一個黝黑的圓洞。
5 p4 ^, V) p: V( X他看起來有些可憐。 . b3 m% b9 \9 H) g/ L( J4 v
茜德妮小姐呆站在那兒，喘著氣，臉色發白。 ) O$ W8 q9 p& Y7 E: p
地上的孩子一動也不動。
1 s$ n9 Y; \& o- S. N8 g* c他是人類。 . w" G( E9 `  ^8 W5 P
他是羅勃。 • 8 E2 k3 x8 d" R2 @+ o; A" f
　　不!
3 E% k5 E, E# K) g" p$ h8 ~- j0 l這都是你的幻覺，愛蜜莉，都是幻覺。 + Y: r  |3 L: v
不!不，不，不! 。 ) L5 O, S, c( |$ H7 X) E3 J: T: m
　　她回到教室，一個個把學童帶到印刷房。她射殺了十二個孩子，如果克羅森太太沒有來印刷房拿稿紙的話，她打算把孩子全部殺光。
) b) C' o- i: ]1 H* S5 U! g/ z克羅森太太張大了眼睛，一手捂住了嘴巴。她尖叫起來，而當茜德妮小姐走近她，把手搭在她肩上時，她叫得更大聲了。“瑪格麗特，這是我該做的，”她對驚聲尖叫的克羅森太太說：“這太可怕了，但必須這麼做。他們全都是怪物。” ) k! _) W- O+ u* V
克羅森太太看著倒在印刷機旁孩童們血跡斑斑的屍體，仍繼續尖叫著。第十三個被茜德妮小姐牽來的那個小女孩，也開始驚嚇地哭出來：“哇嗚.哇鳴.哇哇哇.”
; ]5 [  y% f5 {; n  }“變啊!”茜德妮小姐兇惡地說：“變給克羅森太太看，讓她看看我為什麼要這麼做。” 5 v. M# T. P+ s2 F
小女孩一點也不合作，光是嚎啕大哭。
/ ^1 K6 b( f0 {3 X" Y“該死!快變身!”茜德妮小姐尖聲吼著：“你這個骯髒賤貨，地獄來的怪物，快變!該死，快變身啊!”她舉起手槍。小女孩仍只是哭著，此時，克羅森太太像只動作敏捷的貓，撲向茜德妮小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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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審判。
) u  _& v% W( N9 f$ L* u) K地方報紙以頭條新聞刊登了這個新聞，喪子的父母們情緒激動地咒?輾}德妮小姐，在一陣騷動過後，這個城市又回到往常的麻痹狀態。茜德妮小姐被送進牢房，但沒有審判。州議會計對此事件，決議加強老師的資格審核，為哀悼被害學生，學校也暫時停課數周。茜德妮小姐被送進精神病院，接受各項測驗，給予她最先進的藥物治療，每天都得進行精神複健。一年後，在嚴格監控之下，茜德妮小姐才得以出院，但是仍得接受定期治療。　　　 & i6 ?( i7 D5 m! x' u9 u) T
　　布迪．詹肯是他的名字，治療精神病是他的遊戲。 , n- Z! N7 Y' T  I
他抱著檔案夾坐在玻璃牆前，注視著玻璃窗後裝飾成育兒室的房間。在房間正對面的牆上，畫有在月光下跳躍的乳牛和 爬上時鐘的老鼠。茜德妮小姐坐在輪椅上，手裏拿著一本故事書，在她的身旁，是一群流著口水、微笑著、智力有障礙的小孩。他們流著口水對她傻笑，以濕濡的手指觸摸她。而在隔壁的房間，幾個研究人員正聚精會神地看著，防範她有任何攻擊行為。 - o* U3 Q4 N  P  N% _& N, \/ S: q5 {
一開始，布迪認為她的反應很好。她大聲讀著故事書，撫摸一個小女孩的頭，安慰一個被玩具絆倒的男孩。然而，她似乎看見了什麼東西，皺起眉頭，把視線移開那群孩子。 . h' \9 S9 a) S) D( u: H- @
“拜託，讓我出去。”茜德妮小姐輕輕地說，一點也看不出異狀。
+ x: U% X0 J6 g+ i2 P: a3 G於是，他們讓她離開這裏房間。布迪•詹肯看見這群孩子看著她離開，眼睛睜得大而空洞，卻又有些深邃。一個孩子笑了，另一個孩子狡猾地把手指放在嘴上。兩個小女孩湊在一起，咯咯地笑著。
' w, R5 _: E3 E6 G& y" _6 a" ?當天晚上，茜德妮小姐用碎玻璃割破喉嚨自殺了。而後，布迪•詹肯便開始越來越注意這些孩子。 : n3 }, A$ |! O  J. T& v& o
到最後，他幾乎無法把視線從他們身上移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