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34567
返回列表 發帖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1# 跳轉到 »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4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26）
) J3 i: [. O: Z, a1 C6 W4 r9 |4 D  P* F: L2 q, k" g
隨著秋意漸深，蕭瑟金風紛飛，黃葉都在蓄銳待發。; K+ ~4 M# [6 t, `) m+ d
( W' E' b$ m7 ~  s9 k
這天，懷玉在場子上耍了一陣紅纓槍，正拋槍騰空飛腳，歇步下，槍尖在下戳，忽地跑來一個人，邊喚：“懷玉，懷玉，”喘著氣，“李師父著你馬上上場去！”. o- Y; F3 t3 C# d2 n

# e% h7 V% F# ]+ p# n8 i& o“發生什麼事？”
8 i1 g/ \/ n. r, H( D6 V& @. e. H8 S" I  z/ k! u
“走，先救場再說。救場如救火。”——原來金寶還沒回來，失場了。; z- t0 S4 Y, s
2 I( B( q( V* z/ B7 G2 N
金寶怎麼了？師父怎麼了？
% _! R9 }; q6 K  v0 d1 }2 f; k0 A+ w3 t% r
懷玉無暇細問，只向爹說一聲，便飛奔直往廣和樓。
; I9 r% ]1 R* E
- c+ {; |6 K- N$ `劇場外，一向放了幾件象征性的砌末，熟人一看，就心里有數。放上一把大石鎖，就是上《艷陽樓》；放上青龍刀，肯定是關公戲。忽然有變了，也來不及出牌告示。演員不同呢，就看造化，沒些戲緣，觀眾會起哄的。懷玉根本沒工夫擔憂。8 B+ z! O! g. v" o* y
9 I9 M* u- r8 W2 M# @4 P
正正式式地上了《火燒裴元慶》。, S' Q% [: ]4 d- O6 {" |3 r' J
* ]2 l$ g, J. E% a/ H) i
觀眾不知就里，見不是李盛天，有點意外，起了暗涌。懷玉耳畔嗡嗡響，什麼都聽不見，只是要把這戲演好。起霸亮了相，先耍一輪錘花，壓住了陣再說。8 Z' U5 C( y* G( ?

7 O. q: g6 X" j, z. p: j大家見是個新來的小伙子，舉手有準譜兒，落腳有步眼，扮相俊逸，身段神脆，漸漸也肯給他彩聲，誰知到了頂錘，高拋之后，心一慌，落下時頂不住，待要被喝倒彩……+ g% e- `# I; I; H0 M( @! P. ^
* ]+ J- n5 R& q: E
不，懷玉馬上給場面的師父一個眼色，暗點個頭，再來。觀眾見他要再來，便也屏息地等。鑼鼓一輪急催，錘再往高，半空旋轉一圈——丹丹和志高，躲在下場門外，用神地盯著，丹丹的手心都冒出冷汗了，緊握拳頭，咬著嘴唇，在禱告：“錘呀錘，你得有靈有性，不要拿高了！”只怕它冒兒咕咚地又讓懷玉失手了，怎麼辦？懷玉將就此一敗涂地的。
5 m: L  ?' Z. ?- e1 q7 ]& F8 }; h% s
懷玉也知危急存亡的關鍵，每個人只有一次這樣的機會，再來，要好好兒地贏它一局，不然，這台上就沒有自己的立足之處，緊張得呼吸也停了，天地間一切的律動也停了，連鑼鼓也停了，死一般的凄寂，萬一他死了……像過了一生那麼久。+ x, e& z! L$ J( ]: f
5 _/ b8 w0 p8 x& Q! f
那錘，眼看它在半空旋轉了一個圈，再一個圈，然后往下墜，險險的，只差一線，手中的錘，頂住空中的錘。0 {+ w) R2 ?% J# c9 E( c
/ u) Q1 j/ x, _( E
這回沒有失手，全場一塊大石落了地。彩聲四方八面的，毫不吝嗇地送予他。
; D8 w9 L7 |4 V) a0 L6 z+ ^0 \
. k, {! ]. i: }懷玉勉定心神，就把后來的戲給演好了。年少氣盛的裴元慶，勇猛悍，不單雙錘功耍得，還凌空搶背、雲里翻、摔叉，最后不免死於驕橫傲世，身陷敵方火陣，送了一命。死的一剎，還來個躺僵屍——總之，他所學的，悉數用在一朝。今朝不用，千載難逢。拼著用盡了，被觀眾的熱烈掌聲、彩聲給送回后台。
$ F! O9 V- W9 v, p
, y+ n1 _6 E0 C- Z3 u: `1 e3 c他們愛他，真的，這是求之而不可得的“緣”。& I6 q) P- O/ T( w$ O
9 }0 \- j' I# Q) X# o
第一眼便見到丹丹了。她站在下場門，迎著他，等他眼神一跟她接触，她就避開了。乘他不覺，偷偷地再瞟一眼，驚弓之鳥一樣，隱蔽的，誰也想不到，就在前一刻，她曾那麼地目不轉睛。啊，他多高大，因穿上了厚底靴，一身的靠，背虎殼上還插了四面三角形的靠旗，整個人，層層的魚鱗，泛了銀藍色的光彩，天將天兵，高不可攀！——她要仰著頭才看得見，比任何時候更傾慕。
/ Z: l2 k+ p. S5 }6 b* L9 ]: l; Z8 Z7 k
他吐氣揚眉了，他要她看到他的風光，他要整個天橋來來往往的扔他銅板的人，都看到他的風光。
- T3 i1 A# {7 n# }  e% i
. p( n$ E; h" p唐老大過來，用力地拍打著他：“懷玉，不錯，不錯，有瞧頭，不錯呀！”都不知說什麼好了，見到兒子成長了，熬出頭來，剎時間眼睛竟紅了，說來說去是“不錯”！% n3 T2 z4 j8 P; r# T# X
! u3 n! D% g, y' ^
志高也重重地緊緊地握他的手，志高道：“好小子，有出息！”再補上一句，“將來可別忘了哥們。”
' P6 f. ?9 h1 g/ M# L! h: J+ \9 q- S: z& a; W
懷玉佯裝氣了：“什麼將來？今天也沒過。”% u# J2 w8 D' d4 q' X
* e% }( }0 b: }. _4 u; N" K5 g% _
想起此番上場，來不及問到師父，四下一看，李盛天等五人匆匆回來，只問：“還可以吧？沒出錯吧？”
  h$ R# h  l% g; f1 Q0 S4 W
/ _2 }1 a5 c- ]$ ~" X他注意力竟沒集中到懷玉身上來，只管把金寶往后台廂位里照應著。
- S$ b+ d- F& p  x& B4 z1 W( c4 S& Q$ R3 V
懷玉見師父像是有事在身，滿腹疑團，只得一旁下妝去。除下盔靠，便要抹臉。丹丹呆在他身后，只自鏡中窺看，丹丹道：“懷玉哥好本事呀！”又忍不住，“以后你天天演，我都要來看，好不好？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2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4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27）
( T1 ^2 c: r9 ?* W2 u0 m, t6 \- G% T0 _) V# d
“天天看？”" `  h1 k1 ], c0 u* g
' d" }1 e6 }3 Y  v; z# @
丹丹不語，只怕一語道破了。
7 c" D! ~! n- p" O+ i! k! M8 }/ d. u8 O: ~
忽地聽得金寶的嘔吐聲，把吃的東西，全還出來了，金寶呼號：“我不要活了！”# t: ~7 U4 @1 ?3 F

- v% ~2 Q# m8 N  \1 U廣和樓上下都知道事情的不尋常，風風雨雨地傳出去。一直以來，六扇兒門的馬司令對魏金寶是“另眼相看”的，不單包了票子捧場，還送來水鉆頭面，金寶的一身行頭，總比別人要體面。他不敢收，也不敢退，在人屋檐下，總是低低頭便過去了——昨兒個晚上他逃不過去了！馬司令請了酒席，著金寶去陪著，席間倒是露了點口風，嚇得金寶忙推了：“馬司令的好意，我是心領了，馬司令不是已經有人了嗎？”; M5 @. Y( k( B/ \# f7 w
& F" h4 Z; m. L* }/ o/ a& R
馬司令聽了，冷冷地站起來，拔出手槍，就把席間相陪的一個美少年給斃了。這美少年也是唱戲的，一出《游園驚夢》中演麗娘，水袖輕拂，拂去他三魂，馬司令收了進門。他侍候他，不再唱了。——金寶見揚眉之間，活活的人，就血染紫羅長袍，臉色刷地白了。4 V7 m4 R  R7 c5 n  e- ~
, z; a! K5 h; T( x' u
馬司令曾這麼地疼著他呢，給他穿上等絲織品，長袍上的花朵，晨起是蓓蕾，中午成花苞，到了夜晚，侍候主人的時候，便是盛開著。如此的裝扮著，布料全在瑞蚨祥定織，有時下個令，蘇州的高檔綢緞馬上送貨過來挑選……他可以栽培他，也就可毀棄他於一旦。2 v' k3 M9 l' v$ J# N

; o. E/ Z; w7 [. x0 ~馬司令一槍之后，又冷冷地命人把這被忘了名姓的“像姑”給抬出去了，只道：“我這不是已經沒了嗎？今兒個晚上只有你啦！”
" B; _; e3 O1 R0 G; E7 x4 X+ O
3 T4 [; Z8 B/ f' K2 z……金寶被困在馬司令府中，他不放過他，即使他失場了。大伙只道他吃酒席去了，大概也掂量過，他早晚逃不出色劫。在這樣的惡勢力底下，一個唱戲的，兩個唱戲的，唱唱也就唱到他手掌心去，成了玩物。
) A( L3 O0 \$ }+ |/ O0 Q- d4 H. }- Z% a) ~! S
金寶回來的時候，李盛天等人找不著，后見他身體受了創，心也受了創，尋死覓活，有人勸道：“算了吧，豁出去算了，多少人都這樣。”, w! Z" ~- ]: o9 \

) `7 G& M( ~# Z6 k' y: k還有什麼話好說呢？勸時，自有一點兒瞧不起，這也難說，到底是淪落了。, n& H' O* b0 @- @  ^+ q

1 a$ P$ k  C5 V+ X; ?+ m/ F6 C1 m馬司令也做得漂亮，鬧嚷間，手下就給送來一個首飾匣子，都是意想不到的頭面呢。一遞擱上金寶廂位，誰知橫里就被人一手摔掉，砸個破爛。1 k" V6 ?- [) n0 t+ B2 ~# I
- Z- [: O( e* S" K$ H$ p
懷玉一聽這樣的事兒，心想，金寶也是班里的，這樣地被欺負了，還要來個“買”的架勢？手起拳落，凶猛地欲把來人揍上一頓，后台幾下打斗，鏡裂釵分，事態未算嚴重，李師父已不敢讓他造次，見他年少而不智，不識時勢，忙制住，怒喝：“懷玉，不要得罪官爺們！”那兩名手下是見慣場面的人，當下陰沉不露，並沒發作，只狠狠把懷玉看上幾眼，寒聲道：“看你有能耐管閑事？”
3 {: _5 o' J4 z* x. _5 N2 R* i* o
后台一眾，敢怒不敢言，曉得一搭話后患無窮。洪班主追上去安撫，好話說盡，希望小事化無。回來之后，也有點忐忑，向懷玉說：“你要在班上演就別鬧事，你惹不起！”! @$ A% D/ T- d- X

! \% f  g) {) m0 L7 F0 \3 ]班主洪聲也是勢利的，眼看唐懷玉初上場，挑帘紅，他倒不會攆他，還要留下來掙錢呢，所以只著懷玉別鬧事，別管一切的閑事。唱戲就唱戲，份子錢少不了——但也不多給，他知道他新，還不懂算計，他有留他的手法。8 w( x* s. N1 {, q+ g

6 J$ Y. p' v( F. d- E) z6 \: m) a魏金寶見懷玉為他出的頭，也許他誤會了：懷玉是向著自己。金寶的一份特殊感情，卻因這般而不可收拾，千言萬語，從何說起？金寶只把一切抑壓在心底，如此，便將過了一生——懷玉是永遠都不曉得了。金寶把一張臉背住燈光，想起過去也想到未來，莫測的，他沒希望了，他連懷玉都配不起。他只幽幽地道：“懷玉，你別管了，真的，你我都惹不起……”
, \& j1 ~: D4 @, c# G, \
, \% R8 O; ~' [& m  v+ x1 _0 T忍，總是要忍。在他唐懷玉還沒有聲望之前，他就沒有尊嚴。地攤上的流氓、戲班里的班主、六扇門兒的官爺，層層地欺壓。還有外國人，外國人欺壓中國人，中國人又欺壓自己人，哪里才有立足之處？不，他要壯大，往上爬，不容任何人踩上來，他要倒過來指使，站得更穩。——多麼地天真，然而這是他惟一可做的呀。人人都有自己的心事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3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4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28）3 T; \7 z  \& J2 y; R9 {
1 b0 j3 V, O/ |
丹丹還是第一回見到這后台的情景，這比她跑江湖吃藝飯危險而復雜多了——有些事，原來不是“錢”可以解決的，要付出“人”。
# w5 a0 B- c2 I: l! T9 P7 N* K0 ]7 h) ^
有人幫金寶收拾四散在地上的首飾，匣子被懷玉砸個破爛，頭面倒是貴重的。人都賠上了，連一點實在的物質都不要？這是沒可能的，自己跟自己過不去，好歹總要收拾殘局，如常地活命——不會不要的。誰這樣白犧牲？都是羽毛緞子蓋雞籠，外面好看里面空。在貧窮的境地，自尊如落地的那面鏡子，裂了就裂了。
1 {$ `6 @, `! w( X+ d! q
+ m6 {8 G- @$ m$ X# c5 R就在眾人忙著打發時，丹丹瞥見一只又瘦又臟的手，自墻角箱底伸出來，顫抖著，把一個金戒指悄悄地輕撥到身邊，正欲偷去，師兄弟們發覺了，抓住他，揪出來，劈頭蓋臉就打，不留情面，一壁罵道：“昨天才餓得偷貼戲報的漿糊吃，不要臉，現在又來撿便宜？”. t, n1 C. g3 c. J' O- m
# _) O: C" T( D# ~5 r$ q  m! @/ }
原來是個抽白面的，抽得凶了，一臉灰氣，沒有光彩，連嗓子都坏了，亮不起來，這就是當年跟魏金寶一起演《四五花洞》的一個小花旦。金寶成了角兒，卻失了身。他成不了角兒，反得了病。大家都恨他，罵他賤，但是坐科的兄弟們，打了他，見他嘴角流血，趴在地上喘氣，可憐哪，好好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，一點骨氣都沒有了——但他還可以干什麼呢？倒又同情起來，金寶把那金戒指扔給他。
) A' d. N* }/ |; y* C- s, D4 Z+ G8 z& m! G
一時間，志高、丹丹和懷玉都愣住了。璀璨的舞台背后，原來也是如此的齷齪，分不清是男盜女娼，抑或女盜男娼？反正是一趟渾水。三個人，心頭有點兒熱絲忽拉，說不出來的灼疼，沒有一個活得好好的，一不留神，就淹踐了，萬劫不復。
( |, P6 ]: ]3 E
* f4 Q& I/ {) o5 |- e丹丹真心地對懷玉道，千叮萬囑化成一句話：“懷玉哥，你不許抽煙卷，真的，學會了抽煙卷，就抽上白面了！”
$ P8 B3 |; C- O6 P* q3 E. ~0 O
/ L9 ^# n; g/ r$ p0 D. t! N懷玉聽進了這話，他沒答。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更遠的前方，他要紅，他要贏，就得堅毅不屈，憑真功夫。觀眾是無情的，演了三千個好，只出一次漏子，就倒下去了。
3 K! H  i( c( w% i+ k4 v' V. O
& m) V; X' D/ V9 u9 ~, `他點點頭，過去：“李師父您放心！爹，您放心！”4 I, f7 M2 ]5 X- S

2 P  d0 o% q4 w志高沒等他說，故意接碴兒：“不用說啦，我放心就是！”
, L0 i  {. D. ]) N" V* d
! j1 E' J6 G; @! k) D9 p——措手不及，唐懷玉紅起來了。
  U' a* {' i( K, P6 m. \
0 S4 L6 O! Y3 y+ d- B) E風借火的威，火借風的勢，廣和樓出了一個叫座的武生，局面很火爆，有時觀眾給他吆好，謝幕四五次才可以下台。9 E  e# i# y1 t

( ^# K' T) O; ~* ]3 S9 Q9 c+ W唐懷玉剛冒頭，演的戲碼除了《火燒裴元慶》外，就只有《殺四門》、《界牌關》、《洗浮山》這幾出。匆忙地紅，一點兒準備都沒有。幸好觀眾還是愛看他的絕活兒，就是耍錘。他很清醒，覺得不夠，練功更勤了。/ W. b/ ^7 k2 C
( r! j, B! i" n6 u  H' G$ t
志高和丹丹有時一連好幾天都見不著他。
. H" [4 _) k1 Q0 j& _% B$ r5 z3 l4 }* o5 K# H0 ~
晚上，志高非要逮他一回不可。到夜場演罷，志高著懷玉到胭脂胡同去。一進門，只見志高在“寫字”。志高不大識字，只把兩個字，練了又練，半歪半斜的，懷玉趨前一看，寫的是什麼？+ ?0 S3 w9 ^9 K* F; j0 \2 v
6 z* G. [4 O' P+ V! Q% Y+ ~" j% w4 A
原來是“民宅”兩個字。$ q# T, V. F( M  T9 `; S

' |, \5 k: |0 Z  |! E志高見他來，便問：“這‘民宅’還見得人吧？”% ]( j3 s  d! h
' v7 @' r( R( `
“真鬼道，什麼回事？”; i; S2 K- T3 D/ u

) C  O# S4 P) R: @& Z志高喜孜孜地：“懷玉，告訴你，我姐要嫁人啦——不，娘要嫁人。這可沒辦法，天要下雨，娘要嫁人……”
: w, k3 w5 {* Z0 C$ B. c4 M; r
* c0 ~) J6 ?1 z) B& m“真的？”8 x% D2 f/ D- _0 ?, X, d& `
3 n; |. ?) `8 x6 W
“哼，騙你是兔崽子！她終究肯嫁給那瓜子兒巴啦！”" b: N' G, v' n1 ~2 s
+ X, M# X( V8 W& l# d1 M
志高便絮絮地把他要她找個主兒的事給懷玉道來了，那尖瘦的腦袋也開始晃動著，越說越自得，因為這是他的煽風點火，娘才肯跟了一個男人，從此不再賣了。, V1 J! R" f5 v# |

7 B0 y, V0 X/ f1 l& I% s: G3 n——嫁人也是賣，不過高貴一點。她還可以干多久呢？趁那大肉疙瘩姓巴的願意，他慫恿娘去專門侍候他一個，脫離了苦海，不過要兩頓飯一個落腳處，還天天有炒鍋兒的瓜子吃。志高笑了——他連把娘嫁出去，也是不虧嘴的。
# G* O* O( G( C% V( ~6 O
% Q1 P2 B5 ^6 M2 }9 I9 i; H“明天她就出門了，今兒個晚上跟她餞一頓。”
+ B3 V& l, M- s
4 {# W0 }, H/ {懷玉問：“人呢？”7 T4 i* ]! b$ E

5 _7 ^+ r- G. \5 F" H“帶丹丹到前門外西河沿買螃蟹去了。那兒螃蟹好，都是勝芳和趙北口來的。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4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4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29）
' ~. k  \  K3 X1 f, A0 R. `0 H, s4 N  t* V2 Q. }5 n2 ~6 }# r0 U; c
哦，懷玉聽了，原來丹丹已經跟他們這樣地親了……丹丹還給他買菜……5 \& w* h" L6 P% ~) u8 S

8 O: L# Y1 ~( p( _3 j' E( a志高又埋首練他的字，一回比一回寫得用心。懷玉建議：“‘良宅’吧，良宅比民宅又好一點。”
9 o9 O, \! @  l2 Z, Z2 x9 ^% k. W8 _! y1 V' M/ ~
“對，人人都是‘民’，不過我們是‘良’，好！噯，‘良’怎麼寫？”: x( d$ n4 c0 M" e. B

; `7 q0 _. H& u+ i' g懷玉便示範一個，志高摹了，雖不成體，到底很樂，就給粘貼在門楣上了。
- B( X! ?: m# N( r# g. @7 U: a2 {% L7 t
“懷玉，以后這是我‘家’！”志高指道，“我姐會常來看我，你們也要常來坐坐。”
6 L+ m2 H: }" b- h& G' Z8 {, ]1 W6 v$ E1 _3 c
“你有家了，”懷玉不帶任何表情地試探，“不是要好好兒地成家嗎？”
) V& p+ W5 ~+ |" ?9 c1 |+ _) x0 m
& G" R, m. Q7 ~& m6 P+ U“才不！誰娶她來著？她是只凶貓！”志高嚷。; u+ \% G: c/ d0 b6 O& K! U: }

8 x" c% R( F4 D! _! W7 H懷玉一怔。此時，丹丹也回來了，提著一串螃蟹，個兒不大，不過鮮。她問：“誰凶？”
: Z- U. l0 z" Y8 @
$ U8 }) a; D: k“沒，我說螃蟹凶。”志高忙指著她手中那串。原來買的時候，講究“對拿”，一尖一圓，兩個一摞地用馬連草捆好，論對買，不論斤買。雖捆好，但因鮮，一按上，那有柄的眼睛忙亂擺動。
0 D: K9 g3 Z7 A; f  Z% ^5 C) _' ]1 K( ?! p0 P$ M7 f+ r( o
紅蓮著丹丹幫忙一下，大水一洗，解了馬連草，一個一個給扔進鍋里頭了。  A4 K$ J0 A1 B) N+ Z# L, A) B

1 d1 g' g( [6 M8 `勝芳的螃蟹，是晚到高粱熟時節，才最肥壯。家里吃一次，也沒什麼繁瑣的，不像那正陽樓，一整套的工具，什麼小木頭錘子、竹簽子、小鉤子，敲敲打打，勾勾通通。家里是最隨便的了。3 c2 r4 J- m! f- c8 a5 ?: J
3 }: }( m5 U, N& K
螃蟹在沸水里，最先不住鮮蹦亂抓，張牙舞爪地要逃出生天，你踐我踏，卡卡地響，丹丹一時慌了，喚：“切糕哥！”
  w3 v2 j( f% z+ p  k5 w9 T( x2 n) a
志高忙把幾塊紅磚取過來，一塊一塊，給壓在鍋蓋上，重。終於螃蟹給蒸好，它們的身體，由黯綠變成橘紅。死了，鉗子無窮無盡地狂張，直伸到海角天涯，一點也不安樂。! ~* |, F, y+ C( o$ M9 i7 `
# S7 `9 M+ f( c; Y$ i3 _
紅蓮說話有點沫兒，也不知該怎麼地招呼——說到底，原是兒子給自己餞送出門的。
3 _+ `8 \0 Q' y  R" F  L) M. X; v. M- J( }7 x; x4 \
還沒開始吃，志高已掏出他的一份禮品包來了，呀，就是那回在東安市場買的，丹丹一見才寬了心。$ Q7 G, b( Z+ c+ n
, [1 R* C8 g. Z; I$ u/ Q' U' o
“姐，你拆來看看，拆呀——”
- c5 W* `9 j/ k. d' ~
" o0 C$ E' n- O$ C8 b; j+ i8 f“手上都腥膻的。”( T4 o1 ?$ y& R8 H7 R2 ]: W% S* m

# W: g2 [- G9 n. `' m“不怕，馬上給辟了。”/ w: b) {; ^1 |% N# m; w6 @

: h4 ]/ a/ ?+ F! B0 Z$ g5 i, U志高把那雙妹牌花露水，洒洒洒，洒了紅蓮一頭臉。紅蓮又是打又是罵，笑：“浪費嘛，你這母里母氣的，把娘們的東西胡攪瞎弄，你有完沒完？”( `" C' _7 R% `

! N) X' e' X6 Q8 V3 B! ]斗室中都漫著清香，老娘從未有過這樣的好看。——明天她就是人家的人了。9 l- D' t" z6 v9 _# c3 j# d6 e$ B
! C1 A0 r! U/ J/ q
明天她就改姓巴了。她要出門，連轎子也沒得坐，只收拾好一個包包，把生平要帶的都帶去，還有那只鐲子，鋪蓋倒是留下了。她這一走，今后，是巴家的媳婦兒，要是死了，她怎能不是巴家的鬼？而自己呢，他已經沒爹了，只為她好好活著，連娘也給送出去。
8 C' y) x* u+ W( P9 k' Q* |! ]4 o* `$ n
啊，這樣的香，人工的香，蓋過螃蟹的香，一切都是無奈的，志高道：“來來來，趁熱干掉。”; K- v5 ]- [5 \% Q2 A
( [( [, r* V5 r+ Q7 `3 |
懷玉把螃蟹翻轉，先把那尖尖的臍奄給掀起，蟹殼脫出來了，見丹丹因為燙，還沒弄好，便順手把自己的推給丹丹。, ^& t: k' m! D2 E' q
# U$ u' f6 e, Y
志高正把蟹身掰開兩份，要黃有黃，要膏有膏，真不錯，把一半分給紅蓮，逼她：“快吃快吃！”; V8 h: y  O  j& }7 n' F
) \; u" n0 }/ R
螃蟹倒是圓滿的。道：“到了那姓巴的家，也要好好兒地吃，對吧？他對你不好，我不饒他。”又道，“就是沒有酒，也沒有什麼菊花，媽的，在館子里頭吃，還要對牢菊花來吟詩呢。不過我們在家里頭，都是親人，不必……”
, S# a( R7 i% l' W, a- q4 Q6 g' i7 i0 {8 v
說著說著，太累了，再也支撐不住了，一個人強顏唱了大半出戲，懷玉幫他一把：“那東安市場的五芳齋，到了季節，就開始賣蟹黃燒賣，改天——”
+ b2 p6 J! u/ D1 z3 R4 \
8 g0 R( h/ c' i; r突然，不由自主地，志高凄惶而不舍，心中只念：明天娘就改姓巴了，明天……她就是人家的人了，再也不堪思索，軟弱地：“娘！”哇哇地，哇哇地哭將起來，淚水涕泗橫直地交流，把那螃蟹，糊得又咸又腥，又苦。- V+ S3 X' b# d. U$ `' H

+ D- a$ T, d& x( _. ^& a* m: Y這門楣上粘了“良宅”招紙的小小房子，門嚴嚴關好。胭脂胡同仍像是個黑白不分明的女臉，濕了一點水，然后用棉條的胭脂片，在臉上揉擦，未幾，艷艷地上市了。而紅蓮，她明天晚上就可以不賣了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5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5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0）
* ?  x* B& j5 i8 M! Y, p& v. F+ N% S1 _; ?9 {. h' `$ }- }3 ^' O
當志高帶著又紅又腫的眼睛蹲在檐下悶悶地看蛐蛐時，懷玉跟丹丹都陪著他，他又不是不明白這種道理。
" Z& q) h% ~- w5 e$ e/ G2 K( \# q. M" x2 G/ o9 a" l0 Y
只是，小罐里頭的兩只微蟲，喚“蟹殼青”，正在劍拔弩張，蓄銳待發，竟挑不起志高的興頭來了。志高無言，懷玉就更無言了。丹丹把一根頭上綁了雞毛翎管和雜毛的細竹篾，往志高頭上撩撥，志高頭一偏。
' u. k1 U: O7 z- u& d4 |7 v
  C' x" }& h; W3 U丹丹道：“哦，‘蛐蛐探子’都不管用了。”
- ~0 o( ^7 C8 Z* B) a
9 @' B; {5 x4 w, v$ R) ?7 R+ U懷玉道：“你可不能一點斗志都沒有。來，給我。”他取過那“探子”，細毛一触蛐蛐的頭，它就激怒了，露出細小而銳利的牙，開始在沙場上效命，拼個你死我活。5 u3 ^0 n) D. I" |
2 {  z( ^% w' R+ z! H( A* _; X4 K- Z
懷玉也明白志高的心事，不過，干坐在那兒嗟怨是沒用的，不上陣又怎麼知悉命運里神祕的作為？也許——懷玉見此戰場，馬上道：“志高，你看這蟹殼青，以為輸了，就好在后腿有勁道。對，它是先死后生！”
" r. m, w5 p% D& y
; p5 Y3 R; r! t% l9 o: q“我可是生不如死。”志高嚷。
- c; h3 z0 C9 h2 ?& d* [, l& e, e7 e) p  {; q  ]
“那我呢？”丹丹道，“難道我是死不如生？好死不如賴著活，切糕哥，你要是一早認輸，還會有希望嗎？”
" i, J, `% O3 D. ^0 k1 k+ z  N# o5 `0 Q" L' j1 A
“不，”志高自卑，“我肯定是生不如死。像懷玉，他是高昇了；像你，要找個好婆家，也就不論什麼生死；倒是我——”一頓，“我沒有本事，運氣也不好，現在只剩下一個人。”9 N# f$ \: j, x- U. o
: y# @( A/ M" @0 [3 `
“你有一副好嗓子嘛。”懷玉勸勉，“不要浪費，要是正正經經地唱戲——”7 ^" X. d' `9 N- j

5 l9 I3 w+ b) B8 }6 d/ z2 \( p丹丹也附和：“你先在地攤上唱，唱好了，再上。你在聽我說，是不是？”
: i1 I- A. O, d1 [; B
5 {7 x, r& l9 x) j4 {“是！”志高答，“是是是，是是是是是！”把正抖動触須的蛐蛐也嚇呆了。) n  \* ?% W7 d3 U7 ]

0 r5 O6 K( _4 ^丹丹給逗笑了：“好，那麼現在唱一段給我聽。”9 w9 X: w3 P$ p1 Q9 O; y
, p# U, k3 E' l- B/ R" c
“才不，唱一段要收錢的。”志高道，“我教你一個——”
  ~) I1 j! I& w# H6 G" d: o: s+ Z1 J1 A3 ?% Z+ w
然后他就捏著鼻子唱了：“柳葉兒尖上尖唉，柳葉兒遮滿了天……想起我那情郎哥哥有情的人唉，情郎唉，小妹妹一心只有你唉……”- i5 R8 {0 \8 m; I) z! {

7 H2 a- ^3 c8 F- W; z( a“什麼歌兒？”6 j( o( @1 I: D* \, ~. x8 n
" J. F0 E, H1 d8 ?
“窯調，姑娘兒們最愛了。”) D6 t, o( e. [7 S/ P2 z
- p" j7 I) o7 l5 P' ^: K, x: d6 x2 m
“哼，這里沒有‘姑娘兒’，永遠都沒有！”丹丹道。
  f+ i$ b+ V) b& F
- |" ?+ q4 ~. |  C) @4 F5 K6 p0 V懷玉正色：“我們三個不管將來怎麼樣，大家都不要變！有福同享，有難同當！”說著把手伸出來，三人互握著，彼此促狹地故意用盡力氣，把對方的都握疼了，咬牙切齒。志高猶在苦哈哈：“我呀，多半是享你們的福，你們來當我的難。”
% C, }1 F! e" _/ v2 C$ h! ^4 R( q! K& B9 n4 h) j* x; l- G
“又來了！”丹丹狠狠地瞪他一眼，志高心花也開了，只覺曙光初露，前景欣然。$ Q/ p. j* u, h" P$ C" j, V0 @2 y

; Q1 D3 E% P; S丹丹忽省得：“改天我們找王老公去好吧？說他不準，要他再算，這回非要他泄漏天機！”
3 Y' _5 d. E# x8 _. m" `
0 l6 i- T( o4 {7 u' r( D9 R, w“我們真的好久沒見他了。”
6 P2 L: P! F3 }0 r0 \
- u( A8 i! X+ \* c3 o“別放過他啊！”丹丹笑。
/ d3 }, z; Y7 W8 @1 v  K" E& V; @
鬧得很晚，懷玉才回到家去。唐老大在數錢，算算可換得多少個銀元。一見懷玉，便喜孜孜喚住：“懷玉，剛才班主來了，賞了些點心錢，不太多，只說意思意思——不過看他的意思，是要你跟他簽三年，他就好好地捧你。”0 D& w' K( ^' T2 P% P

2 }# U( G/ u, \& M4 y2 D( g! n  d懷玉掂量：“三年？三年只唱一個戲園子？”! u' A7 q4 `* A; I! G" L8 m5 w) l
. u$ h/ d3 R7 v% y# @: A
“你才剛提上號。”
6 I) m3 Y- g& H$ v0 u, p! r) x9 z3 F+ S" {: I/ m# k
“爹，我還要跑碼頭，紅遍大江南北才罷休呢！”, k' x6 m8 Z/ {/ t
+ q4 K" y. x- e  a/ o4 e; L9 T. \
唐老大笑叱責：“怎麼？站都站不穩，還跑？你可得量量力，別白染這一水，你還小，夠火候嗎？再說——”
+ W& k* L; n4 n+ B: @
1 R0 V, M# C1 g5 ~. F懷玉道：“光在北平，誰甘心？”8 o2 n# q8 r' B: X' z; T

5 Z# W; H# n: ^" n2 r( ^5 z“你多學點能耐才大江南北吧。能跑遍是你的奔頭，跑不出去，也不要‘打順頭’，灰心。”1 B" n! Q4 t; J" T9 P1 m! \
2 f1 k7 a7 g) p
“您就瞧我的吧，要在戲園子唱出來了，技藝到家了，其他的城市就會來找我，要紅到上海才算是大紅！”
; c/ v/ M! x9 U6 b2 Y5 X" M8 @/ `8 o2 G" G! Z8 v, u* I
“你就是屬喜鵲的——好登高枝！”5 W6 i7 R  @* p+ p

4 K" Q. ]2 u% [0 B% b* }* e懷玉不理，只顧起霸，走了個圓場，在爹跟前亮個相，威武地唱：“俺今日耀武揚威英雄逞，裴元慶哪個不聞？快快地束手被擒，俺手中錘下得狠——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6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5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1）
% G/ d/ J$ c4 Q9 c0 p# s# Z2 O$ m( Y, D/ `) C( H9 w" I# M. j
唱未完的，道：“誰肯讓班主胡簽三年？誰知道三年之內我是什麼面目？”
8 ^/ h. T" B' p( L: A: l8 Y3 d- P$ F; A" P  A% v2 `& N, f3 M2 c9 I
“懷玉——”唐老大還想講什麼，懷玉已止住他了：“爹，我要您吃樂飯，地攤子讓志高去唱。”; A7 v) W7 ?: f8 U; m
% I  K2 t' a3 X  ?; B' k
“志高？”9 m1 R7 R' @( W+ v& ^* H- Z+ w
1 m/ m; p. r+ j5 D
“對，我跟丹丹都勸他要練出本事，不怕挨栽，再唱。別吊兒郎當的，熬到這份上還不定砣。他姐找了主兒，他就單吊了。”$ r: A/ s  s  n# e' O, ~5 o7 l4 F

6 ?$ V2 n9 L, V( \* p/ ]! \“看志高跟那丹丹倒是一對，兩個人算沒爹沒娘管教的，可什麼地方都活得過去，他倆是拉腕兒的朋友？”
8 o, F0 t# @6 S! y. X4 X' \# w* p; Y2 k
懷玉別過頭：“不知道。”5 h' N& D% u: U( J

9 n, r/ N& \3 Z$ K4 q“我真的不知道呢。”丹丹忙輾轉翻身過另一邊，不跟她同炕的小師妹說下去了。8 ], z/ K5 O9 U( e
! r" Q4 E: m9 v2 [; e2 E3 \- m
“什麼不知道？到底喜歡的是誰呀？”
# K7 b; R- ^* {" A- L: G+ J7 Y! C/ |* f
“誰都不喜歡！一個擰，一個坏。”丹丹一被蓋過了頭。在被窩里，倒是羞紅了臉，一動也不敢動，仿佛身動了，她的心也動了，人家就知悉她的祕密。
5 N: `8 {$ n# ]4 E9 Y9 w! S) S. x% F) e( s2 m% `/ p. V
真的，是怎麼開始的呢？
5 H0 t3 N; U0 R7 W) {: z" X3 n. P3 S' Z
往往，總是開始了才知道。忽然地，發覺自己長大了，更好看，身子繃得很緊，脹，有一種特別的氣息，令自己羞赧、不安。一時驕里驕氣，一時又毫無自信。迷惘如踏入霧海，一腳輕，一腳重，下一步怎麼走，還是想不清。想的時候，是兩個都一起想的。# F: M, d& W' f6 Q3 i6 a, M

: [" \6 m8 V+ a: r; c) z見到這一個，見不著那一個，都會千思萬念，心中有無限柔情纏繞。0 O5 D4 b8 m6 u) d

+ g' d& c' I2 y7 }$ s多麼地新鮮而驚心。
) O* n4 t0 L, ?
2 t( @* C+ y, _4 p' A  g小師妹猶在羞她：“哦，要是苗師父開拔了，到石家莊，你也不去了？”
) D- S* h) \: g- l  ?
  D7 s: Q6 {- e2 F/ p“去，當然去，不去誰給我飯吃？”
9 Y) d0 D  _: ], M/ c7 L/ F6 I! O! A
兩個女孩唧唧噥噥地竊笑。
+ T, G1 J' m7 G3 j) k! A
' n! k% {* k; Y6 Z0 W丹丹實在無法想像，生活中的一切規律，何以驟然改變。如何重新安排？如何面對神祕的未來？只覺：“不知道。真的不知道。”
& V9 b, G$ a% y5 O4 z+ Y9 @' ?
: w7 g; y; @% N. F; @窗紙上糊了一張“九九消寒圖”，那是一株素梅，梅枝上共有八十一圈梅瓣。從冬至這天開始，每天在一瓣上點紅，等到全株素梅都點紅了，白梅成了紅杏，春天就再來了。還沒開始點呢，冬至日也快到了吧。從那天起，每過九天算一九，一般到了第三個九時，天氣最冷。丹丹想：“到了三九，大概也有個譜兒了？”8 a* J& I0 Z, `0 R' I4 Y3 P( o( H

- D4 x" x5 i2 V0 Z, N/ Z$ P, B/ O什麼譜兒，深念一下，也就偷偷地笑，患得患失。懷玉說過，原來戲班里，每年腊月二十日以后，會挑一個吉日演“封箱”戲，聚餐后年前就不演了。等到大年初一開台，演員全得“喜份”，平時拿“小份”的，這一天紅紙包得的錢，就比角兒們多一點。到時他會到大北照相館拍一張相片——哦，懷玉……- x: m1 }+ f% k1 X7 }$ z7 Z/ i4 ?
' E6 \  _) u  h1 f. t- b8 U2 d
不過，天天見的倒只是志高。- E) O; k1 S% j: H

8 S% P* K! K% d9 }0 C6 {9 I志高認認真真地在天橋唱了，不再插科打諢，旁門左道，既不拿假王麻子剪刀來騙人，也不在寶局的骰子上瞞天過海。
* y  p/ A, {  C  x% w' j& J* c  d* Y7 b
當他扮著呂布時，總愛插戴一副簡陋的翎子表演。這“翎子功”的行當，說來也好笑，就是他從蛐蛐身上學來的，什麼喜悅得意時的“掏翎”，氣急驚恐時的“繞翎”，深思熟慮時的“攪翎”，憤怒已極時的“抖翎”，還有涮、擺\、耍、抹、咬……借一副翎子來表態，配合他的好嗓子：“那一日在虎牢大擺戰場，我也桃園弟兄論短長，關雲長大力猛虎一樣，張翼德使長矛勇似金剛，劉玄德使雙劍，渾如天神降。怎敵我方天戟蛟龍出海樣。只殺得劉關張左遮右擋，俺呂布美名兒天下傳揚。”
0 i3 P& n; d# V$ X
  K# O: h9 u; j3 n' y- i% L天橋上常走著四霸天的打手、一貫道的頭子、警察局里的密探、系統里的狗腿子……有勢力的人，歪戴呢帽，斜叨煙卷，橫眉豎眼，白布衫，青褂子，長袖反白，黑褲大襠——褲襠大，便於擺開架勢，隨時打架。
9 p" `' ]& |9 M2 R% g7 O9 b
1 H! _8 c: c" Z他們來到志高攤子面前，吆句好，志高會給上香煙錢，還道：“請二爺多包涵！”2 {1 t3 M* l  ~* F6 s+ R
9 \* z9 {3 d& g" G+ f
他也有個目標，他也學著忍耐，一下子他長大了，成熟了，沉默了。他掙的是正道上的錢，他開始培育自己成為一個有責任的人。是什麼力量的鞭策，叫他不再滑末掉嘴兒？他不想自己改性成為白費。——他是差點也淪做流氓的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7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5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2）
6 ^- T0 e( `$ D: ?3 W0 g
* w* R" Z9 u# Y. Z+ K6 d在沒人的當兒，再三思量，輾轉反側，都是不可告人的心事。" V6 N( n) i- N9 I! s" v& D
- B3 f4 _$ _% ~+ k  L
每個人，心中總有一些說不上來的東西，溫柔而又橫蠻地糾纏著、播弄著，像一只鉤子，待要把那東西給鉤上來，明明白白了，末了卻又無力，它消沉下去，埋在萬丈深淵。每個人都害怕，只落得滿目迷離。
1 B! u3 H- N  D' A% R( M! p
- U+ b' Y' J# x: t就如這天，等得懷玉休息一場，重臨雍和宮，再訪王老公。聽說，燒香參拜的人多給點布施，喇嘛們會讓你看看精美無比的七寶鎦金歡喜佛。而太年青的，卻不得入。三人偷偷地趴在殿側，伺機窺探。
! }& E! r. O9 R, e/ o9 I5 X+ G, \3 Y, |  A* Y+ |2 I
誰知這“歡喜佛”是什麼？聽倒是聽得不少，繪影繪聲，說的人，說到一半也就住嘴了。
0 v3 h  n) g  b0 j* Q' e9 V* i) i) [9 b" O: [
此刻潛至偏殿，曲徑通出重門深鎖，帶點“窺祕”的興頭，一睹乾坤。) |* {8 y5 J9 a1 T& K2 \
% A) J5 c) d8 T7 o- Y  Y& L
也真是另有乾坤。$ Q9 N" e6 A9 w: S: ?

9 {. O& j0 I" g4 x; @/ e歡喜佛很高，面貌猙獰的是男佛，身軀魁梧偉岸，充滿霸氣。女佛呢，卻是玲瓏嬌弱，若不勝情。這兩個佛像，說是“兩個”，毋寧說是“一個”，因為是相擁交合的。如此的“歡喜”，叫一知半解的人，不知如何應付了。
: h& L  b1 ?1 w/ z) ]; L
( q. x# Q& }7 U+ d$ C, F7 y* R這就是陽陰雙修嗎？
7 P4 N; Y% f- b
" I: q! P1 Y+ c( W# `有點發呆，神魂顛倒地，心劇烈地跳，臉上起了紅暈，整個世界，視線之內便是佛。佛不是空，佛是躍動的生命。剎時間，孽緣種了，不能自拔。
! f/ J% q9 f/ L, a% ~2 Z& B8 a  c6 q# p6 h( `1 A; G$ H* W) ]) q* g
雍和宮，世上為什麼會有雍和宮？. ^, z7 T- t* Q1 M& c. j4 l
* T% n" K2 k2 J/ }, [; q
丹丹頭一個跑開了，她背向二人，隱忍著不可自抑的心緒，問：“不知王老公還在嗎？”" S. ?  l' K) O- C+ X2 b4 d9 ~

( g+ T* X+ P- M4 [# [! x( p' p在。王老公還在。
# m; K, T6 A; J% ^% x* }7 y
0 \+ Q  j4 _9 W  d2 n, o+ _已經七年了，再見他，他竟也不十分顯老——他是早早便老定了，枯干了，故再也不能演變成另外一種局面。他的臉，依舊白里透著粉紅，依舊永遠長不出半根胡渣子，白骨似的一雙手，依舊鉗掣著一只貓。
4 w; ]- R7 ]( o, g* j+ x0 |( t4 j
6 [* ^: n# W* l5 v3 \真的，連貓群好像也不老呢。不過，也許這些貓，已是他們少時所見的下一代了，也許\是輪回再生。說來，王老公是不是前生的人，生生世世死守他那惟一的寄居？+ j9 p5 v- G9 {+ x, [, b" T
' O, t9 R. r0 |4 x$ X% W
懷玉喚他，聲清氣朗：“王老公！”/ h' e9 A( F5 i3 a! c0 T/ w* g  w8 \9 A
# r( T9 M  U. B% O
“誰呀？”陰陽怪氣的回應，然而更慢，在一室老人氣味中旋蕩。$ x) |2 |# A, T5 f9 @! }, I

& |* f- U# ^: e7 l" l他搖頭，十分的陌路。
& R0 j" N: G9 i6 l, y* k9 p5 b  n; q2 u% e% n
“我是志高，很久沒見了，您身體好吧？這是丹丹呀。”4 d  a0 u% o4 s5 }* G* ?2 U' u- ?

5 g9 j& X* S  J/ O! ^王老公一臉迷茫，前塵往事都似煙消雲散，他不記得了，什麼都忘掉，像一塊浸洗了七年完全褪色的布頭兒，半點沾不上心間。# S+ I  |; L- Y7 q2 C- p
1 N# n$ S+ t) }- r9 r
當大家仔細地看清時，方才曉得不知從何時開始，老人已害了一種顏面痙攣的病，總是不自覺地抖，簌簌地抖，抖一陣緩一陣，臉上的肌肉，很快便忘掉它曾經抖過，正在小休似的，準備下一場的磨難——有時像個表情活潑的快樂人。
/ B) p7 S, D' a3 U" f' T
- ^, a0 x0 A) B$ S, K' L丹丹試圖引起他的回憶：“老公，多年之前，我們三人來占了一卦呀，誰知我們的卦兜亂了，只道一個是生不如死，一個是死不如生，一個是先死后生，我們來算準一點。”
8 i% k6 e, S+ j
" m/ m+ K, }# G0 N3 M4 E% H窺伺著，看他的思潮有沒有一絲激動。沒有，只見王老公煩厭地揮動著一只枯手，連手也禁不住在抖，道：“不記得了，不記得了。”3 I5 g8 n7 _% a/ a# ]7 d
2 S- N7 [# U5 ~+ p( Y1 t8 {; {
嘴角笑咪咪地，原來也不是笑，只是開始又顫起來。忽地，直直地瞪著丹丹：“你心里有人！”6 N9 T9 S6 }+ G, x6 x2 n

* {( F+ J* }8 \2 E3 T/ ?3 a" P然后又冷冷地轉臉去，看見志高，道：“你心里有人！”
. V  q( B4 ~1 P# l; @( `( E5 G! O" `7 ?3 A+ W' Q7 t' o7 D
再睨向懷玉：“你心里也有人！”
2 m2 X2 ^, o! P0 s4 W- K
  @% f# f& C6 T0 Y5 H8 j/ E聲音里不帶任何的喜怒哀樂，像敲擊兩塊石頭，一種冷硬而實在的回響。8 S/ c5 c. M- M

9 O; r$ r) V. |- E貓，毛骨悚然地來了一聲“噢——”的悲嗚，划破了狼狽的靜默。里頭有一些古老而又詭祕的變異，不知誰給誰還債來。然而王老公就養育了它們三代四世，一路地繁衍，可他還沒成為過去——只是他忘記了過去。) |% L  U2 e! {# @# n. X; H
) h7 O# v9 v' ]; ^8 k5 i3 ?
就在大家都忐忑失望時，這個一步步走近黃泉的、洞悉一切天機的算卦人，又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，指著這三個青春少艾：“你將來的人，不是心里的人。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8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5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3）+ y1 x3 g3 W# y

" j8 q. p7 f' g5 z' [“你將來的人，不是心里的人。”& G3 I5 y2 @: t4 z% B
% G; v+ t! u4 R/ e6 M( x
“你將來的人，也不是心里的人。”. y, T" o" ?% E; N( f/ w5 K
" B% ^, ~: U- z5 b+ W/ k# O
當他這樣一說完了，便坐倒：“我累了！回去吧。”) r% G8 H7 ?$ B* e1 ]

2 d# k' Z$ X  o一直不肯再說話了。% s; K' B8 q" b# ^
- _% d- p% V2 [) l
一直坐著，不消一刻，便沉沉睡去，魂兒不知游蕩何方，連貓也累了，斗室益發地黯悶和凄寂。/ k7 P, }" n+ g9 N8 |
7 }9 }" i$ b. t6 f
三個人手足無措，但回去了。
6 f; @/ B' R- d: P* I/ R# a, N9 Q1 D& q7 [4 `3 t+ y8 j+ g
只一出來，外面才是真正的堂堂世界。
! K* a. K. A4 F6 C7 r" f7 D& x/ j4 ^% D4 Q6 L9 F9 R
往南走不遠，正值隆福寺廟會呢。隆福寺每月九、十都舉行廟會。其他的，逢三是土地廟、逢四是花市、逢五逢六是白塔寺、逢七逢八是護國寺。熱鬧著，攤子挨著攤子，布篷挨著布篷……
- s/ F8 l5 A$ K) [# v8 }8 ]. p" C3 @5 h2 c; Y7 }+ q: q2 x
卻見這繁榮的廟會中，有賣鍋碗瓢勺的，賣鞋面子花樣子的，賣故衣的……中間，也有個賣舊書的攤子，懷玉認出了，那是當年在絨線胡同大廟私塾里頭的老師，可丁老師認不出他來。
! B0 |5 J2 ]1 E0 U  C. d) ?
6 P* T5 e' ?, i+ R當然丁老師更老了，學生們一個個地長大，樣兒變了，見的世面也多了，全都脫胎換骨，學生們不先喊他，他總是認不出誰是誰。
$ D, [( x8 M5 `. S5 |" {
) v* e: T7 O1 T+ \5 `丁老師在賣舊書，其中也有他眼中珍貴的善本呢。看來他的生活更不堪了，也許教不上書，因為北平開設了好些學校，教會也辦學了，漸漸地再沒什麼人上他的學堂。為了一口飯，不得已，只好把他的藏書置於地上，請人採購。# `/ K9 ~  J/ c
5 J) v; z" X8 f9 a' j8 h' {' X
只是逛廟的人多，卻沒有誰真正有買線裝書的興頭，每每有窮酸文人瞧上一眼，也就鬧哄哄地過去了。
$ a: p4 J7 f  e' A! }" K& u- p7 W8 H7 G( M% S! _
懷玉想喊他，轉念他不一定認得他，認得也沒什麼話可說——只是喊：“老師！”
; q$ u7 W2 e* Z, I3 D4 W
5 _# E( r7 b, ~- o- G丁老師不搭理，堅決地不承認他曾經是“老師”，只一個勁兒低首在拍來往的人腳下翻起的輕塵，不讓善本蒙汙。他似是下定決心只擔當賣書人了。
& `% I7 @% s5 I- D% V* ?: k3 O' K' b( e  h$ W
懷玉沒法，便也離去。
  J$ u! x: ]- d% W( b+ t' R! y
" `( l9 r6 a" K9 o. S2 b" ~志高跟他道：“那是丁老師呀！他從前不是教你千字文嗎？”7 Q! s' X  ~# m7 @

( S8 B- O2 W$ b懷玉答：“看錯了。”; Q7 p) F# _3 Q$ r; W: M; c' y/ @
; ?- k0 Z# }+ {7 P
志高不解：“沒看錯，他還戴頂圓帽呢，怎地離離希希的，瞧也不瞧我們一下？”稍頓，志高又發牢騷，“媽的，一個兩個都是老糊涂！怎麼會？才幾年，都害了怕生症，不認人——老而不死你看多受罪，還是快快——”
1 F# v1 P, a+ e3 k3 K" k2 V+ L& s; V
丹丹罵他：“看，又犯勁！快過年嘍，還老呀死呀的。”
2 J0 w6 \9 O/ H7 y6 P" e$ U. {* M; n7 [& A! k  S% l
“不死也要老的，你老了別那麼無情！”志高嚷。5 [# C& a, H) y' a( U8 a
" e/ b( w, j4 b3 T" s- ^( p
“我才不會！”丹丹嚷，“笨人才認不得人，我一眼就看得穿！”
8 C! e# W( l  c+ ^) h# i
: r6 W: w% |% S7 H( B2 K- }對，快過年嘍，已經有人在攤子上擺上一些“福”字“壽”字的剪金紙花，還有印上金鱗圖案的“吉慶有余”紅魚。8 h1 H* C' Z; \: O
8 E: z+ S& s' {) F
可懷玉，對逛廟的興趣不比從前了，那些金魚、風車、空竹，當然不再是他的玩物，也許“風箏哈”他們的人所糊的三陽啟泰、蜻蜓、蝴蝶、虞美人、瘦腿子和長達數丈的蜈蚣，還吸引到他的視線，看上一陣，因為五彩繽紛、末了又一飛沖天的關系。艷羡之情，寫於臉上。誰知剛駐足，身畔有兩三個過路的，見了懷玉，一愣，交頭接耳，竟窺望起他來了。走前兩步，側過來一看，認得了，歡喜地細語，一個道：“是他！是他！”
# F5 ?# ]0 a% `1 D, T4 w4 P+ _
+ d8 l- [- R8 c& P# D: d一個問：“真的嗎？這是唐老板嗎？沒看錯？咦，好年青哦！”
# O1 s) @$ n6 k& J/ D) x
, Y! `, h; d+ ?& r4 f: K1 w/ q/ K唐老板！唐懷玉也一愣，在這個游人如鯽的廟會，往來的過客中，有認得他的人呢，還沒敢過來打招呼，只是偷偷地指證：是他，是他。呀，飄飄然的，倒似一只在半空翱翔的風箏了，心中的線，輕輕地抖，迎風遠引，長長的蜈蚣，一層一層，一截一截，合成一整個的陣勢，扇動清風，梭穿絮雲。
3 i( a0 W7 @& @" j( [% k" p1 m  f) F' m4 O
但願不要醒過來。3 `9 Q( _/ q9 B% f

' o" P8 @& V1 M: M丹丹聽得有人低喚懷玉，還尊稱他做“老板”呢，多麼新鮮的身份，高貴而又驕矜。# A8 v& D: K3 n/ d$ Q8 C! Q

1 }5 j0 N! u  W" a& w只是懷玉沒覺察他身邊的人有什麼反應，他的臉有點熱，隱忍了喜悅。驟來的虛榮，一下子把持不定。志高顯得落魄了。
8 u* d" P8 L$ A/ L
2 K: S1 Z) i# F. z懷玉竟急步地走過。有足夠的名聲讓人評頭品足，不知所措地不敢久留。走得急了點，倒把丹丹跟志高拋遠了三五步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49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5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4）7 V  |! ~; f5 M( [% h- @
" v6 y1 z# D; Y4 Q+ U
寒風吹綻一樹樹的梅花，梅花如雪海般盛開了，年關也來了。
1 Y, \% L! k  y5 ^% I4 P, ?7 c8 U, g# l2 L( I
過去的日子中，有時年關難過，唐老大會和一些行內的貧苦賣藝人，因欠了糧食、煤柴或房租，一時還不了，為躲避索債，總在除夕之夜，聚到德勝居茶館“喝茶”，相對默默無言。夜深，便伏案入夢。直到爆竹響了，東方既白，方吁一口氣，互相揖別回家。歸途中遇上了債主，也道個“恭喜恭喜”，他們只得苦笑還禮，這樣子也過了幾個年。' C6 `  f) G8 X% {

& T- f" g0 e& H8 H# N今年，因為懷玉的戲落了地，又得了份子錢，老臉上的笑意才濃了。# c0 a2 C1 H7 U
6 t+ U2 p5 Z) v2 m% [' y) }
當夜幕罩下古城，楊家大院中的苦瓠子們，也將就地準備過年了。孩子穿上稍登樣的衣帽，在庭院中點煙火放鞭炮，“起花”、“炮打燈”、“鉆天猴”，爆竹激烈地鬧嚷，煙火像個血滴子迎頭罩下，眾爭相走避，夾雜著“梆梆梆”的剁餃子餡聲，催促舊年消亡。0 }5 Q# p& [1 z8 H3 ]  k

+ X' f) a! ]( k' I* R苗師父對各人道：“好，總算也是過年啦，你們都長大了，雖不是我的親孩子，不過也跟著到處跑，吃江湖飯多年。今年壓歲錢，胡子上的飯，牙縫里的肉，也沒多少，好歹應個節。你們權當是一家人守歲……”7 J  v9 T2 c* @! U
0 L6 i6 a# `- R9 z$ G: x# F* l
丹丹也守歲，每個三十晚上，她都通宵不眠。守歲的地方，也好像年年不同，不同的城鎮，不同的鄰舍，不同的檐下炕上。1 q/ h4 H# K& z" m4 y7 |# F

, `: Q0 F0 c$ j往往聽得附近有石奶奶在勸毛孩子，不準貼上“大鬧天宮”的年畫，孫悟空身著金盔金甲，金箍棒與天兵天將殺將難解難分……勸了老半天，毛孩子哭了，奶奶又不便怒罵，只費勁解釋：“你沒看見？張大爺家去年貼了這麼一張畫，全家打了一年架？”孩子不明白什麼是“殺氣”，依舊努力地哭——丹丹只渴望有個把她罵得哭起來的大人，末了，又哄她疼她。7 I. K: ^7 _* d& j
' S, A' @% Q; I, a- v
但沒有。奇怪呢，她也不哭，總是要強。真是枉擔了虛名，那是“淚痣”嗎？
0 ?3 C! u2 n8 I' s- q
& g1 }* d1 M5 r4 u1 x, ?丹丹貼年畫，是“老鼠娶親”，許多抬轎的，吹喇叭的，穿紅著綠的小老鼠，伴她一宵。2 w0 r' F& ~; J# c
! c0 ~3 X7 z6 X  J2 l; F( ~
她在“九九消寒圖”上，又點上了一點紅。
4 y& x- @" a6 o' ]5 g5 `. p  t2 U0 B
正月初一，新春第一天演戲，是不開夜場的，這天除了打“三通”、“拔旗”之外，還要“跳靈宮”。台口正中擺一個銅火盆，象征聚寶盆，里面擺\上黃紙錢元寶和一掛鞭炮，跳靈宮后，便焚燒燃點，有聲有色地開了台。* I9 }: B" _( d3 ~1 W

; A! B" \7 ~4 _$ J: V) l過年演的都是吉祥戲，什麼《小過年》、《打金枝》、《金榜樂》。
- f( J0 ^! ^; i  n. C1 S# m+ b, V
' s0 n- H1 W+ u3 E7 U唐懷玉擔演《青石山》。" F' X9 u7 j& G+ B

* O  R, T0 V3 d* E( ~9 m志高穿戴得很整齊，還是新襖子呢，喜氣洋洋地先到了后台，朝懷玉一揖：“恭喜，恭喜老兄步步高昇，風吹草動，不平則鳴，儆惡懲奸，丁當四五，連生貴子！”
7 Z9 f$ j. E/ N
( q$ P6 O8 x1 e$ ^$ Z4 Q* O懷玉正在上油彩，不敢笑，只僵著脖子瞪著鏡中的志高，道：“你今天倒是戴帽穿衣——還算裝得成人樣。”
# M( q: i9 N9 r
' I0 C1 j* D, c; ~“大年初一，什麼話不好說，嘿？損我？快來點吉利的！”
% h, h- o, p5 e; m- k% u2 j  F! h4 q$ ?$ L3 b
“還學人家忌諱呢。新鮮！”7 F0 o- B6 g8 E0 {6 p8 |* a

4 K! f/ U" E8 S0 ]7 h( H2 h8 U$ F志高見懷玉，咦？上了裝，還是關平，便伺機損他：“道是演什麼，還是關平？那個三拳打不出半個悶屁來的關平？”
9 E8 |3 R2 }1 v3 o% S  t) a) s
- `6 N( d, g* C5 z是呀，不過時勢不同了，時勢造了英雄。這《青石山》，原是過年時戲園子必演的武戲，由第一武生擔演。話說青石山下有個成了精的九尾玄狐，變了美女去迷人害命，一家少主人被她纏了，幾乎病死。老仆人請王老道捉妖，反被打傷。王老道只得去請師父呂洞賓，呂寫法表請來伏魔神關羽，關羽命關平除妖去。關平持刀提甲，大展雄風。7 U5 L# G7 j+ n6 B

1 p! z5 X- p2 G( f! m" t; f* _三國戲中，關平是陪襯，但在封神戲里，他是八月的柿子——就他最紅了。
- H* {) F4 G; X# b3 Z
  H% M4 t! G5 |志高一聽，又是妖戲，心花怒放地待要走，懷玉喊住：“看戲呀，怎地猴兒屁股，坐不住？”5 Z: r3 I- i$ V5 i  c0 c

/ u2 v+ [: F2 Z1 A& B2 A/ L“我是看戲呀，我去把丹丹喚了來，她就在那兒等我呢。”一下子竄了。
7 _0 p- b1 Q" k+ T$ Q. I+ J; L* j$ I; s& E. p
懷玉自上場門往下瞧，丹丹又是一身深深淺淺明明暗暗的紅，等著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0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6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5）
# ]! i2 o& e& o% N1 P, _  G
, B# @+ F$ ^8 X. t好不容易，唐懷玉氣象萬千地下了場，在雷轟的彩聲底下，他終於盼到了挑大梁的一天了。關平，華容道上的小關平，倒是火鳳凰——成了仙封了神，方才出頭。7 I) y! N) [' v
) g4 Y# Q3 A* T- R" w3 W, v
原來這初一的首演，很多有頭有面的人都來看，他們看過了戲，又到后台來看角兒。3 t$ C4 N8 w' a0 ]/ R% c# S
! \* I- O; K- q5 T2 u
跟角兒招呼、寒喧、道喜，什麼都來，擾攘了半天，也不走。
* z) a! j( y2 Y+ o' R3 E5 L" [9 p" ?0 m; n2 p# P
懷玉周旋在上賓中間，笑臉一直堆放著，沒有歇過。李師父一喚他，他忙又過去讓人“看”，扎了硬靠，微微地招展。反正是世面，再也不是撂地幫了——但，他們愛在什麼時候回去？誰敢流露一點不耐？等爺們看夠了，談夠了，他們才肯走呀。! N- x6 `: n7 O: z: `
+ u9 `6 L, H. a' y1 ], |  ~5 r
丹丹有點趑趄，不知上不上來好。志高覷一個空檔，來遞給他糖包兒。一看，是一層桃紅紙頭包的糖瓜和關東糖，上面還寫著“旗開得勝”。
$ I; i% t6 X7 z) p- T( b& a4 i' _4 H5 k) I! C
懷玉朝丹丹：“我是灶王爺嗎？用來粘我的嘴？”' Z* v0 p$ ]  T' ^4 ]" h

, {1 g+ @6 g! }" e# H2 N# [* H“哼，苗師父祭了灶后分的，我把糖瓜放在屋外，冷得脆。你要不要？不要還我。”0 K) ?) U1 U) W# m! G! e6 `( ~
1 l2 b: s- {$ J% |
“說什麼冷得脆？”懷玉一逗，因在后台，人煙悶稠，遇了點熱，這黃米麥芽凍成的糖，又成了黏黏的疙瘩。丹丹一聽，借意搶回，懷玉只把糖包一收，都不知收進他大袍大甲的哪部位去了。
1 j$ w. ]! |7 p* L6 N7 m( ?, X: S: I& j& @
有人又來給懷玉送上美言，懷玉只歉辭：“都是大家看得起！謝謝！”熱鬧一片。0 H/ L+ Z. p8 u, Z" U" c

. e9 m1 O1 L& P" P丹丹向志高：“切糕哥，我們先走了，讓他神，見人揚揚得不睬！”
" h/ w0 X9 C( x- j8 G+ y- _
/ d3 I: W; B! L志高欺身上前，扯懷玉一旁，先叮囑丹丹：“好，你在下邊等我。”又冒猛對懷玉道，“懷玉，咱可是‘先小人，后君子’。”9 U4 Q+ C& B% Y0 M* U1 c
9 O" l' ?' C  z% _3 t4 s
“什麼？”5 o5 L, ~; s6 @' m, [3 l9 P1 p" N( L6 y

" v) P4 D& Q4 c4 f* W“我把話說在前面，不是冒泡兒——”志高道。
, o# S9 c" r1 {, t* N) C
% t. k/ U4 u) m) E, e) g9 f3 i" t懷玉不耐，追問：“說呀。”
( l) f  J/ K  c9 w6 b' F/ K/ U* ]/ J( V  o- l# k" t
“我要丹丹，你別插上一手可好？讓我呀！”6 y" {$ }4 J1 M5 A! x+ f

7 q  T: F. U" ]“——”懷玉跟志高面面相覷。/ Z1 M! l* A8 }/ w: d

: q9 ^1 b7 {0 G" \. c“噯，正月里頭第一遭，別拉硬屎，說話不算數。”* U0 i) u/ m; g+ D. c; M. f

( |. ?! o, Y0 y+ m% ~. e0 n“誰插上一手？胡說八道。”
7 s, Y: U0 N/ J2 c# ?9 G, g! v3 o8 \: E: y1 o
“你說不是就好。”志高一眨眼睛，“哥們說一不二。告訴你，王老公說我將來的人不是心里的人，我硬是不信邪。”! _: ]: h+ ]. `2 y/ O

* P: s) u& D+ u“不信？你最信了。”懷玉道。3 O: i% }0 D5 ^& s1 D! L

) v3 e& J, {) L8 t+ x. S5 g“我才慌，怕事情這下子要坏了。”
! h0 W2 K5 x# I, V# {
2 Z' Q% u9 E) A. _7 I: @, |“別慌了——”- G# f' l/ Z; ?! d

* i1 Q+ D! P4 m8 |  Y) N志高握著懷玉的手，很牢很牢。懷玉的手也上了彩，此刻沾到他手上去，莫名的一攤白，狼藉而又紛紜，不成樣。志高有點狠，也有點不安。
2 M+ j9 W# Z: a( J
8 K$ ~, j* F# H4 y$ o5 k' j“平常我話多得像得癆，這一回可不是二百五，沒分寸。你將來要什麼樣的妞兒都有，我不比你，丹丹倒是要定了！”
* ~& p' Z, \1 n- `9 |: y( J
. {( Y+ M, {* w  y' B, |3 q3 n懷玉冷靜地一笑：“丹丹知道嗎？”& x6 L8 A2 u# B3 b, c8 V3 e- o8 D
8 m/ u3 b2 w9 {5 [
“就是不知道。”志高遠遠地瞅她一下，“咱哥兒們的暗令子，怎麼可以讓娘們知道？你我都別說破了！”
2 v0 Z; h/ J  G% A4 j
% N$ T: F$ n; r1 h  T" V- Q  o  k志高一臉誠懇，也許是一臉卑鄙，懷玉怔怔地，不好了，他先說了。: x6 T" @( K) d

% ~) d" \- P3 l) h) H4 i“懷玉！”他沒來得及應對，志高又道，“懷玉，我們走啦——你沒工夫說‘不’了。”2 d7 @/ \: ?8 l
6 b. }, ], x% P3 b: E1 ?* Z/ y7 P
他抽身而退：“我實在是怕你說不。這小人，老子做定了。欠你的，再還！”+ w2 F1 r( u- m+ i! L( B3 x

( ~5 I; B- x# {  f+ Z一溜煙地，趕喘地，走了。二人各奔前程。人人都走了，干白兒只剩懷玉一人在那兒似地，一腳落空，滿盤落索。
& G  S! C* l6 [( J
" q- |, }+ G" k+ u( }) z, [; s& F——不，人人都在，聲音四方八面包圍著他，中間還掛念著他名兒，李盛天與班主在說話，班主吹騰：“……有三個碼頭最難唱：天津、漢口，還有上海。”
- {% D) S" x7 V8 n; ?2 W; f( q% W
“科班的兄弟沒問題，只是懷玉嘛——”李盛天說。/ v- @0 v/ }8 \1 i

9 X7 b* t0 G* V( v懷玉不問情由地振作：“我去！”: L  ?5 U5 b; e' ?

5 h1 B7 D0 @9 K座落於前門大街的“北大照相館”今天開業十周年慶祝呢，生意很好。老板知道顧客們最愛拍戲裝的相片了，所以專門收買舊戲裝，小生、老生、花臉、青衣、小丑的角色都有。. g" `; j4 d# z" B" [/ M. e7 S
: i8 c% n4 X) a, L. I8 n
也有拍其他相片的，譬如結婚的鳳冠霞帔和長袍馬褂，可以租來穿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1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6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6）0 r  f4 U0 m" V! e

  }4 d# _" V! w& Z0 D; P六個化妝房間中，有一個，正是整裝待發的唐懷玉在里面。
$ y2 u* S0 `5 Q1 w1 P6 O% Q8 ~( V- O3 v" |0 {2 G5 ~1 }4 T2 Z0 m
懷玉收了喜份，急不可待地要來拍照。聽班里的人說，北大的相片，清晰美觀呢，所以對鏡照了又照，揚眉瞪眼，先準備一下關目。
& ~; f  T. a$ F
: b  L5 d% p1 D0 i1 r6 s; Z站到布景前，那是半塊的幔幕，還有畫上假石山和花草的畫，有點兒緊張，人也僵硬了。擺一個架勢，良久，等待照相機后的人指揮：“站過一點，對，您眼睛請往這邊瞧，這邊……”9 \2 }" u" |# ~; s2 o
) J4 ^% P) e/ l/ c7 W) p) G
竟有客人在鏡頭旁偷看他，多麼地近，又多麼地遠。咔嚓一下，他的魂兒就被攝進箱子里去了。末了沖印成一張張的相片，黑白的，給小心涂上了顏色，畫皮一樣。$ M4 x. R+ Z. T7 k8 @6 y

, P6 _: B* d. }' T7 ^6 v  P, N他的魂兒遍散在人間。
6 S1 t# ~: }5 a0 I9 U- b, ^) C$ x/ {9 Z+ X- U" ~' d
“看，這是唐懷玉。”5 V5 T7 x3 b" s4 ^* S4 _0 S* Q

2 J+ V( ^! T. F) l“廣和樓唱戲的！”
3 a5 d" H3 e; @8 z: |' Z3 w3 [
5 }2 H0 M5 z. f9 F8 G5 k) i竊竊私語，到處都是認得他的人……+ y* G; n2 f/ G! A8 f; r- D

+ X1 X6 }, G- r& H不一會，他的影兒給定了，他的命運給定了。今生有很多散聚，一下子，跟既定的毫無糾葛了，他永遠都是風採爍爍的當今一武生。
+ Y) c% P9 |; [) f! C( E7 B& m& e7 C# p8 g
老板認出懷玉來，馬上上前：“唐老板，其他客人給照的，都是黑白相片，不過您的可特別一點，是棕色的，保證可以存放幾百年，也不變質，也不變色，”
* {& O5 z( S( z2 L
0 ]$ f; F' e; r* H9 i6 N) \懷玉道：“誰知道幾百年？這幾天就要，相片給修好一點。”( X& u) P6 Q  Y; ?& G( r6 Q4 h
: ^2 s% Y5 r4 {6 z7 s  ~. _/ {
“唐老板用來懸在戲園子的，一定好樣。”老板說。
7 i# W  Q" ^* L  t* s5 J# g5 D
* j$ N5 A0 w0 C“什麼戲園子，用來跑碼頭的，要到上海去！”
. d% d1 s' S+ }9 ?1 ?" O5 m: _9 G6 }$ h1 U4 S
“恭喜恭喜。來，請抓張彩票。”原來因慶祝紀念，凡來光顧的，都抓彩。& R5 m6 V) j1 r& ~8 J

7 c; W! R3 M2 U" B$ {/ H0 ]4 O“呀，您抓的是第一號呢！”
, |, {, c  f8 M2 A
' A2 P/ O# L( W! |8 H( ~一般抓到的，都是不值錢的東西，什麼繡荷包、小耳環。
. U' O3 A) K$ p4 J0 S+ @) \" Y6 A" T$ z4 ~& H+ u
不過當懷玉把抓到的彩票交給老板以后，他忙收起來，把另外一張第一號的亮著，再強調地喊：“唐老板，您的運氣真好，抓到的是一只金戒指！您這回跑碼頭一定火上澆油紅上加紅！”很多人圍攏上來了，愣愣地又笑又看。/ C: i' D. W& M- u& L! ]! \

5 X$ W; M# Q! f' S! G& v$ C老板又張羅給懷玉拍照留念。一個當紅武生，在北大的戲裝相片，拎住一只金戒指，傍著個笑吟吟的老板……以后一定給利用來廣作宣傳了，說不定就放大了，張懸在店前，每個路過的人都看到，這真是花花轎子，人抬人。' L* l, K3 U$ ?: u# [! X
. @, |& Q7 k6 G% u) t& _5 r4 c- h
懷玉也樂於這樣干了。他想，有利用價值是好的，少點本事，也就不過是八仙桌旁的老九，站不到這個位置上，當下又洋洋自得，問：“夠了吧？拍得夠多啦！”
6 {2 N* Q' P& X  w' `
. ~2 u5 f! w! m- ~5 m面對群眾的不適，與日俱減，他又漸漸地十分受用，但還是裝做有點煩：“哎，都攏上來看了，不拍了。”回身到化妝房卸妝。
( `: M+ T9 n5 O7 T2 n( m  P2 F- n, f
# }4 h: r; w, B+ C又回身轉到志高和爹跟前去。: V# l: R+ O9 C+ e2 X5 o
9 f) V4 u2 z6 p9 O) l2 O- v3 H
晚上，扯了志高來幫他說項，開口便是大道理：“志高也看到的，那是丁老師。爹，讀書識字也不過如此。現今時勢不同，也沒官兒可當，沒什麼前景，還養活不了自己呢——”/ h/ g  O0 G' `7 [) Q
( P. k5 Q5 B) n" T" x
“我不是不高興，我是不放心。”唐老大聽他要隨班子跑碼頭去，父子拉鋸半天沒拿砣，“你還不扎根呢。”說來說去是不舍。2 k3 O0 A6 @6 i4 a

7 I: G: v2 j+ X/ j“爹，如今不流行這個了，機會是不等人的，我跟著李師父，還怕丟人現眼不成？——您讓我去，我當然去；您不讓我去，我也得去。您放我出去，三年，三年一定給立個萬兒，在上海紅不了，我不回來見您。”
- y2 e0 T1 d5 F. J9 C  B( f
$ Z7 \! d  S: F2 Z“紅不了也得回來！”
) M2 W5 b) j( ^+ y% F0 Y' s+ {
8 W- E' t% X8 p  b7 a“您這是答應了？”
! i3 E) d$ X! [4 C& ~5 K% ?+ h8 b6 _
唐老大自然明白，他是一天一天管不住他了，懷玉一天一天地遠離他了。他怎會想到呢，他調教他這麼大，末了他還是憑自己本事沖天去了。" u& b0 d3 \& }* T3 d8 Y& u3 p
) f" [7 ~0 o+ e" z
懷玉眼中只有一樁事兒：當他遠走高飛，乘勢也把一切都解決了。志高也許對，自己什麼都可以有；而他，目下只能如此了。難道自己還要與他爭麼？志高在他沉默之際，馬上拍胸許\諾：“唐叔叔，您放心好了，懷玉是什麼樣，您怎會看不出？而且，說到底還有我在。”
6 T3 M+ @+ c+ a, z7 L0 r
8 A, q, C( `8 V  a' K7 I- S6 _& S“志高，你照顧我爹，照顧丹丹，弄得不好，三年之后回來，要你好看！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2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6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7）( x+ w: U& m$ U- ]8 u
/ [- k; |) @' _
門外響起丹丹的喊聲：“呀，叫我來了，又在我背后裝神弄鬼！你們——”, F, g1 ^7 r: N5 \% q  {

0 W7 h6 h& y8 a: o懷玉把丹丹帶到院子去，他面對著這個凝著一臉笑意的姑娘，千言萬語，只好草草地說了真相，不加摻雜。
9 R9 {; c- V# Y9 c+ `! j+ ?7 n/ g! r& }9 }
志高自門縫往外瞧，聽不到二人說的是什麼，不，只懷玉一人說了。隔著遠遠的懷玉的背影，他見到丹丹的七分臉，本來的笑意，突然地變成一副滑稽怪相，嘴角一時間無措得不知往上拉，還是往下撇，臉上肌肉都緊張了，有點哆嗦，七情都混沌如天地初開，分辨不清，她僵住了，頭微微地仰看著她身前的男子，耳朵只余一片嗡嗡的聲響，像採得百花成蜜后的蜂兒，自己到底一無所有——她比蜂兒還要落空，她連採蜜的過程也是沒有的。9 Y, a/ U6 M1 P% P$ c

' n' E; {8 L4 @# ?志高心頭突突亂跳，十分地驚惶，行動不能自如，是上前去勸慰，抑或在原地候復？才這麼簡單的一樁，不過是“話別”吧，他話的是什麼別？他有沒有出賣他？他……0 ]/ d3 e: A; f  k/ `

& Z6 @( T1 S1 y" K5 {后來，丹丹只肯讓淚光一閃，馬上交由一雙大眼睛把它吞咽了，再也沒有悲傷，強道：“懷玉哥，祝你一路順風！”
/ b; H" Y7 C  B# f5 ]' Q& G  @% R% c# R, S! b6 p" Y
一扭身，急不可待地走了，走前成功地沒有悲傷，她不哭給他看。
6 d$ C' j/ q3 V, e! [8 |: V
2 c( ~) @" L8 F# L志高上前，滿腔的疑問，不放心：“說了？說什麼？”* _- M4 @5 f' }  Y. W, v5 q& i
" G: _9 |+ l; s* f* g/ {: m
“沒什麼。”
5 G) G9 Q6 N( B0 A# f# u" z/ H6 S. O7 j5 Q
“真的？”  P3 G) H( k4 c, S; \3 o4 ~+ \
  J, w# e6 k( h
懷玉搭著志高的肩膀，道：“你閉上眼睛。”把東西往他袋中一塞，志高一看，呀，是一只金戒指！他抬頭。( E1 k, _* U+ N5 x* S

: O( R. o2 o) e, I( W9 j! l志高拎住那只金戒指，抬頭半晌。他明白了。他真窩囊，他欠懷玉太多。
/ E# Y  D7 Z% m! _) H" a+ {) b2 L* o/ u9 r
突然他記起了，小時候，在他餓的當兒，懷玉總到了要緊關頭，塞給他一把酥皮鐵蠶豆來解饞。懷玉太好了，像自己那麼的卑鄙小人，本事不大，又愛為自己打算，他這一生中，有給兄弟賣過力氣嗎？
: J$ {) K/ |5 h7 `" ~9 R/ V) _' Z" G1 I. e) G
就在前幾天，他還念著：懷玉到上海另闖天下，他蹲在天橋扎根，各得其所，正中下懷，他還有個丹丹……在他慫恿他之際，難道不是因著私心？
2 k1 u8 V2 Z0 K- E0 K8 S+ Q4 g3 Y) \
志高自恨著，他從來都沒這樣地忠誠和感動，幾句話也說得支離破碎：“懷玉——日后不管什麼事，你只要，一句話，我一定，就算死——”
& q# j3 G5 ^7 i/ g
% ]7 o. a7 w1 j6 T2 k0 v( k“你真是，我這是一去不回嗎？我臨危托孤嗎？才不過三年，真的，一晃過去了，待我安頓好，一定照應你倆。”
; Z2 I# E8 i, I: E2 E6 ?% s% `3 g% o' V# |
懷玉心念一靖，又補上了：“希望你倆都好！”$ A' L& Q2 Z' S+ ~
5 j% M$ c: B4 H7 D! H
及至志高得知那金戒指，原來不是買的，是懷玉以他今日的名聲換的，更覺是無價寶物。人人都買得到金戒指，可不是人人都能贏這面子，也不是人人都有這情分。  }- ?" B) R. u& b$ z% E: S# ^/ R

& u: j) l. G2 }8 G# G- B哥們都默然了，一瞬間便似有了生死之約。在這樣的初春，萬物躺在半明半暗半徐半疾半悲半喜春色里，各自帶著滾燙伸延，覺不著盡頭的一份情，各自沉沉睡去。誰知道明天呢。1 N/ N* \' i& Q7 I- p4 a% t

) y9 x6 M$ ~5 P! H- a% D; P丹丹更是沒有明天了。$ j3 ^) q$ u! e; u
& e- Y( Y; e6 J1 G# O
世上沒有人發覺，在這個大雜院外，雖然沒一絲風息，但寒意引領著幽靈似的姑娘，凄寂地立在危墻之下。
8 ~  S; k5 {  W# q+ ?6 `  o: n9 C2 n4 m" |' _; u% }5 U
有生命的在呼吸，沒生命的也在呼吸，這種均勻的苦悶的節奏，就是神祕的歲月。天地都籠罩她，然而卻沒有保護她，只是安排她在圈兒中間，看她自生自謝。她承受得了，只忖量著懷玉的門兒關嚴了，她站在門外，都不知道為了什麼？就在風露之中，立了半宵，一言難盡。/ {' S5 y* p; t4 B2 m

( O2 M0 x. d8 Z只取出一個荷包和針線，做法似地，虔敬而又陰森，喃喃叨念：“唐懷玉！唐懷玉！唐懷玉！”; e2 J. I. W$ E
& B6 I% q! }( G) R) L; a
記得那天，她楊家大院附近的石奶奶，最信邪了。毛孩子一困，要睡了，她馬上放下針黹，這樣道：“一個人睡著了，魂兒就離開身子，你要動針線，一不小心，把他魂兒給縫進去，他就出不來了……”
) i8 i" G  ?- }: w. c: F+ A) g1 L4 X3 k3 N
丹丹就著半黝月色，喚了懷玉魂兒三聲。好了，也許他在了，便專注地一針一針，把荷包密密縫好，針步又緊又細，生怕他漏網。  ~# b& }( E% {3 w9 W$ B

  w9 v# L4 r- s! |5 m1 L她傲慢地，仿佛到手了。她用她的手，她的力氣，去擁抱那幻象蜃樓。雖然周遭黑暗漫過來，她在天地間陡地渺小，但她卻攫住一個魂呢，等他人遠走了，魂卻不高飛，揣在自己懷中，怦然地動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3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6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8）
/ J4 x7 o* ?7 ]' P2 Q+ P
& d- H5 }" o% S5 w真的，這荷包好像也重了點——也許，一切都是不管用的，不過，她總算盡了最大的努力。說不出來的，先干了再算。9 e3 a  i* ?  _! B5 w. K. T6 j
) a, c! h7 h$ [, v5 g' `( E7 V
只是，干了又能怎樣？他也是要走。心念太亂，只覺是凶，淚便滾滾奔流，隱忍不作聲，竟還是吵醒了他們。
& V9 ^# Q8 B/ h2 w( a( W7 \
! i0 |1 ^& D2 ?0 g5 `. e眼看被揭發了，馬上把荷包藏好，唐老大和懷玉披衣一看，不知何時，門外來了這丹丹呢，好不驚愕。丹丹也就管不了，只望懷玉：“懷玉哥，你不要走！”  ~( o3 ]" u: Y9 n8 n" U
- V/ o( I! {1 O, j
大眼睛浸泡在水里，睫毛瑟瑟亂抖，迸盡全力，化成慟哭：“你不要走！”
" `& v2 z& I  E
: ^2 o# ~% o6 E8 y十多年來都未曾如此地惶惶慘慘，爹娘不在的時日，因不懂人性，甚至不懂傷心，但如今，絕望而急躁，心肝肺腑也給哭出來，跌滿一地。* E& N5 A5 u  V; M. y: q
6 @" r& Z" f- [: r2 m
大雜院中也有人被吵醒了，掌了燈一瞧，認得了，各有議論：“就是那個吊辮子的妞兒，好野。”$ p+ s' ]4 A9 J

' H+ ~- ^$ v9 G$ B“早晚愛跟小伙子泡在一起，早晚出事了。”
6 T9 z6 z: l" s8 [; x4 w1 H3 f" a2 u# }* i! ?! v
“沒爹娘管教，愛怎麼著就怎麼著。干嗎哭得稀里嘩啦……”
( C( K( \& F4 L  {. Q# R' J: O6 k. o: M$ m4 f) V
丹丹一概不理，任性妄為。父子二人嚇得僵不嗤的，急急將她扯進屋里去，一院子的講究非議，由它見開兒了。
; i  t6 o0 b& h6 i" [
4 N( F# p$ e+ ^& O懷玉安慰道：“別哭，別哭！”一雙手，不知如何是好。思前想后，剛才她也未曾如此地激烈，如今是撕心裂肺地哭，明明地威脅著他，舉步維艱。
2 Z0 S; A  p, _! B( Z( R4 K& s8 h9 T# x1 n; [
他估道自己已經長大了，不能那麼沒分寸，何況又與志高有約在先呢，跟班主也有約：“丹丹，你聽我說，我已經簽了關書，賣了三年。你跟志高在一塊，他答應過我，好好照應你。”
7 b& X! \8 V0 N! b1 }0 Z2 p6 D# U! ^6 s4 A7 Z% X; {
“我不要，我……”
  E! s0 H: _: H4 J7 k( F. D3 B1 S: @9 G
懷玉硬著心腸：“你真是小孩脾性，凈掉歪歪的——”+ P- Z, {6 [  P

7 Z) Z: H( I- J0 @5 Z% m+ `丹丹猛地一仰首，逼視著懷玉：“我不是小孩！我跟你走！”: p" s9 s4 d0 W. H

$ U% @. c  M3 j' z) K& q( W& w4 P: V才說罷，自己反被嚇倒，一頭栽進這可怖的不能收拾的局中，忘記了哭。
" d: G7 i4 E+ s' q0 N' n: ^7 H, d3 g; m# r0 A/ k: p2 n
私奔？
$ e) Z( p6 Z+ w! X
6 I% A  w3 p  S8 B這不是私奔嗎？  I: f9 r1 u% }+ i5 n
& _  t9 }6 I. I0 A
懷玉也被嚇倒了。不，且速戰速決，只好淺淺一笑，臨危不亂：“真會鬧。你跟我跑到上海去，能干些什麼？你搬得動大砌末？”8 W' w. J: h+ K- \2 a. l
. q* h. N2 _* H
大局已定，不可節外生枝，生怕一時心軟，狂瀾便倒，只回房里取出一張相片，交到丹丹手中：“看，這原是明天才送你的。”
! B$ G5 t  R4 x  a1 G3 \( d# y2 Y  b2 b/ I9 E( S7 P8 E
丹丹見這一開口便是錯，哭累了，再也不敢跌份兒，大勢己去了。
: s4 j6 l. D: V! |# r# J$ f6 b3 h: P6 [) E
唐老大著懷玉送她回家，后來一想，悠悠眾口，不妥當，自己也披衣一同出門。父子陪著她走夜路，丹丹更覺絕望，好像父子二人，都不要她似的。
2 e7 A6 w. @. \8 i* v* _
' r% q5 J! v! M( j( b3 G# v9 z7 \頓覺此次是白來了，又白哭了。逼不得已，要挖個深坑給葬掉才好，然而滿心滿肺的翻騰，不讓人知——他們都不要我。- Y' P3 M# q' s: L' b$ T
; k+ F- h1 @/ o/ C$ x9 [, C
你走吧！
$ {$ z; O" P2 i6 Y: c, s1 G  E, Z; o- n
走不走，節也是要過的。苗家師父師娘，領了手底下一眾沒爹沒娘沒親沒故沒家沒室的師兄弟姐妹，正月十五，元宵看燈去了。2 E) b. i, E& t$ U# I+ e$ m
) c4 g/ B9 c, C/ W" M% R' e# i
長久以來都鬧燈，自漢唐以來便鬧燈了，可到了今日，燈竟黯然了。- U2 {8 Q  J6 y& [7 c" N
, g9 y( Y3 _. `
不是燈黯然，只是心事蒙上一層灰，哪管九曲黃河，一百零八盞燈，閃閃灼灼如汪洋大海，紛紛紜紜，繚亂迷醉，不似人間，丹丹心中沒有燈。
. ~* R8 M3 U5 f+ ~: @6 E8 _- s% H2 m, G7 r" {  I' R
天橋北面，是前門、大柵欄、琉璃廠……於此新春最后的一個大軸節令，拼了命地熱鬧著。過了元宵，喜節又是尾聲，一春曲終人散，不，留住它留住它。% I. G) h3 N! f' Y, z
5 i% q. S; N/ X$ W" A# N; C( _" k
比丹丹大的師兄姐，一個勁地研究，這荷花燈、繡球燈是怎麼弄的，牛角燈、玻璃燈、竹架紗燈哪一盞更亮，比丹丹小的師弟妹，又流連花炮棚子，看“金盤落日”、“飛天十響”、“竹節花”、“炮打襄陽城”、“水澆蓮”、“葡萄架”……一街一巷亮燦燦。2 \) \$ U! i. v# z

7 ~# o" z# [+ y3 ?+ {9 |小師妹高喊：“丹丹，來，這有‘線穿牡丹’，你怎地被線給‘穿’了呢？噯，疼不疼？”
8 C! \8 q0 V& o3 Z9 |3 Z/ ^5 ~
0 X2 K- `+ a1 ]: F& B( J丹丹笑：“不疼！”3 h" a, k% I& d

3 a. R. J$ _% A3 r, }& F小師妹倒真的買了一盒“線穿牡丹”花炮來燃放了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4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6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39）  a. c4 W; H% Z# w6 }: E* H- F

8 z" M6 t0 F8 r% v7 [- o- B5 |苗師父跑江湖，能征慣戰，不免也為大柵欄的華麗所感動了：“這大柵欄，果真庚子大火燒不盡！”
$ l% j" b0 a3 X! ^
3 m2 J- ]; h& ], J0 a' Q$ r小師妹問：“你念這‘柵’字，念得真怪，在舌頭上打個滾就過去了？”. R' h! M  s; |- @: o6 f, A6 }. }$ t# }

9 N! J- @$ E8 P一路笑笑嚷嚷，穿梭過了樓下檐上那一塊塊金字大匾，什麼“雲蒸霞蔚”、“綺繡錦章”。除了瑞蚨祥這最大字號外，還有茶葉鋪、珠寶、香粉、糧食、鞋帽的店號，都懸了細絹宮燈，工筆細畫西廂紅樓，人間情愛。
! N" |& V; \  e
+ F5 S! Z2 n- q3 c& F" G丹丹徒擁太多的情，卻不是愛。( N7 P: e" w4 c
  T3 Z% ?  U/ D& i- S. y
她其實不想要太多的情，只要一個的愛。既是得不到，領了其他的情，也罷，否則便一無所有。/ v) b2 G# s$ r9 b

# e' u% ~/ R! ~1 V* t* [% x一伙人又圍坐一起吃元宵了。這攤子是現場打元宵的，用篩子現搖現賣，一邊又支起大鐵鍋煮著。白滾滾的元宵，在沸水中蒸騰翻舞，痛苦掙扎，直至一浮成屍，枉散發出一種甜香。苗師父見他們埋首吃上了，便問：“你們可知道，從前吶，元宵不叫元宵，叫湯圓。”
# U$ R6 j% N4 E. H0 b/ ~. F- t6 j# s% F; {
有個摔跤好手大師兄吃過一碗，又著那攤主添上了：“個大餡好，再來！”  u3 N7 h$ @9 T" E

* m" L) o- }  `. ~- Z苗師父叱他：“問你！”
* x4 m% V! ]9 o+ O
# l  J& ]) v- A8 T! n* I5 A他塞了滿嘴：“誰知道？那時候還沒做人來呢。”
$ F0 a& J9 X' y" g0 E( m$ b' r7 u7 ~' X$ M; V5 {
一想，也是。; G: F" E8 Y7 m" Z8 X
: d! f* G1 ^$ p( u, R9 J) U3 Z
“真的，差不多二十年了，在袁大頭要當皇帝的時候，他最害怕聽人家叫賣元宵，總覺得人家說他袁世凱要在人間消亡了——”' P/ G* z% _8 J. z( ?5 {7 A  b

- L( x: o8 c9 F有的在聽，有的在吃，只有丹丹，舀了老半天，那元宵便是她心頭一塊肉，漸漸地冷了，也軟塌了。
7 E0 V2 n$ F+ a$ U+ Z
5 q) k( r" w; s; r# ?苗師父怎會看不出呢？只語重心長：“丹丹，白鴿子朝亮處飛，這是應該的，不過虛名也就像閃電。是什麼人，吃什麼飯。你們雖沒一個是我的姓，不過我倒是愛看你們究真兒，安安分分。”  h/ u8 e1 W3 h
7 c: w( l* L8 R: H" C
見丹丹不語，又道：“你若找個待你有點真心的，我就放心。你看，上海可不是咱的天下，花花世界，十里洋場，那種世面——”/ k2 Y8 ]& p0 x2 r* l% i/ ^3 T

$ s3 r! ^( r; P9 P: ^$ e$ u$ `“我也見過呀。”
1 ~* G3 H7 {; f0 a. {
, J( B; @- E: O0 K& b“你沒紅過。”# Y7 [8 ~) w% |. ?
- U$ f1 f% y7 |6 D
一語堵住丹丹。6 Y5 _6 m; p! j! X! k
! r4 N: D' n7 b9 o( _7 t  z
是沒紅過，穿州過省地賣藝，從來沒有紅過。誰記得她是誰？她是他什麼人？他沒表示，沒承諾，她便是件不明不白不盡不實的身外物。
4 y3 ]4 ?9 K  u7 H) C, _8 K( V# |0 n
雖則分別那日，懷玉對她和志高許下三年之約。可懷玉想，三年是個理想的日子，該紅的紅了，該定的定了，該娶的娶了……, D' k9 Z( {2 B/ a4 T
# W6 V5 T" |; m& S9 ?
火車自北京出發到上海去，最快也得兩天。懷玉從來沒有出過門，這一回去了，關山迢遞，打聽一下，原來要先到天津，然后坐津浦鐵路到浦口，在浦口乘船渡江，然后又到南京下關，再接上另外的火車頭到上海去。輾輾轉轉地，一如愁腸。
" x  u% T% d" F0 Z" T- H/ z( R3 ]( _! B( W2 ~1 N" \
車廂又窄又悶，只有兩個小窗戶，乘客都橫七豎八地席地而坐。火車一開動，勁風自車門縫、窗戶縫隙灌進來，刮得滿車的塵土紙屑亂飛，回回旋旋上。
' m3 E- h: t8 j/ F: O
& B$ K* E1 H+ V1 o4 {“冷？”李盛天問，便把一件光板舊單皮袍鋪在地上，大家躺好。" P1 b7 A! f; Y$ o) f& R% J' p
, z- x8 [2 E( F8 P+ B
“你這樣不濟，還沒到就念著家鄉的，怎麼跑碼頭呢？”大伙笑了，懷玉也笑著，用力搖搖頭，好甩開一切。呀，箭在弦上！0 I" p+ T7 b! H, ]* B
" q3 g8 S1 L+ O. c3 @
有個乘務員給點火燒茶湯壺來了，一時間，晃蕩的車廂又煙薰火燎，措手不及，嗆得一車人眼淚橫流，連連咳嗽。隨著左右擺\動著的煤油燈，咳嗽得累了，便困得東歪西倒，不覺又入夜了。
) J, R4 r4 P3 F5 e) d
+ ]" w6 E; r7 M: p5 J8 t) g懷玉自口袋中掏出那只金戒指來，金戒指又回到他手里了。
2 I  F3 A4 A  ^, e* t
; ?8 E: J; l. g- R2 P- l! `都是志高，送車時又瞅冷子還他。懷玉奇怪：“出門在外，帶這個干嗎？”9 S- G& I  {# C" u7 c2 d

" b/ h" T) B, w. Z/ k7 y" |( W$ ?: D“哎，這是給你‘防身’用的！”
% S' C& s6 |. s( F6 L! U
, g6 S7 ~2 L) Z. Q2 y“防身？”# \  ?8 I+ y7 G

7 ?) Z& C- u: }6 g# r“對呀，要是你跑碼頭，水土不服，上座差勁，眼看勢色不對，把它一賣，就是路費。”志高說。
( c0 H/ ~( l# D% w9 w1 S# _6 O& j6 H6 ?+ G% {2 P
“這小小的一個戒指，值不了多少。”8 }3 ^& Y7 O4 f& z, ~& |1 K3 i
& c. J5 u% L) t4 I
“買張車票總可以的吧，這防身寶，快收好了——當然我會保佑你用不著它。”* [5 B6 e, F* }+ c

  Y% v; x  {8 _( q" X* @懷玉氣得捶了志高幾大下：“凈跟我耍，幸好我不忌諱。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5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6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貳]（40）
0 n" E2 I' {0 W5 ~  j) }' `: p8 G; X. r# t8 y& f
把金戒指放在手里掂了掂，懷玉小心地又放進口袋中。口袋重甸甸的，是爹在臨行前硬塞的五個銀元。唐老大積蓄好久，方換得十個銀元，本來一並著懷玉帶了，但懷玉執意不肯，他想：到了上海，還愁掙不到錢？只肯要三個，爹逼他要七個，這樣地推，終於要了一半——他一掙到錢，一定十倍匯過來。
  M) t/ s! d( ^1 V1 U5 B. z. N. L4 B. I. i2 I9 O
*生死橋[參]民國廿二年·春·上海2 m; u5 j& Y" n. c4 g' L

# U7 o( N& t1 ]" @( F" @段娉婷一一輕盈地握手，目中沒什麼人，所以感覺得出，也沒什麼力氣——甚至沒什麼正視的意思呢。一雙如煙的眼睛，只不經意地這個掠一下，那個掠一下，朦朧而又敷衍。水光粼粼，益發地無定向，白的比黑色的多，看上去是她根本不要知道你是誰。你與她毫無瓜葛，彼此陌路背道，再不相逢。　　懷玉一看，他認出來了，當下沖口而出：　　“呀！我是見過你的！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6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7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參]（1）
) n8 \2 }# U8 S: l' ~0 ^/ Y! e7 f. p

1 r' H+ k# D  p$ `4 C" L民國廿二年·春·上海想盡所有的人，最后不得不是丹丹。本是故意硬著心腸，頭也不回。只是，她在送火車的時候，沒什麼話說，挨挨延延，直到車要開了，還是沒什麼話說。火車先響號，后開動，煤煙蓬蓬，她目送著自緩至急的車，帶走了她心里的人。. I6 [% F1 a- g; V

3 I, t9 {1 F1 I6 l! c- p! V丹丹一驚，王老公說過：“你將來的人，不是心里的人。”她記起了——這無情的鐵鑄的怪物，我不信我不信。
( \" h' w' K0 Z: l+ S; q, U, Z; T* A3 b, V( @8 f
她忽地狠狠地揮手，來不及了：“懷玉哥！你要回來！你不回來，我便去找你！”: p# {$ [% ?( f6 R" V# k- u9 n

  M& J9 y- @! V- \. V' P; f太混雜了，在一片擾攘喧囂中，這幾句話兒不知他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？也許她根本沒有說出口——只在心里說過千百遍，到底被風煙吞沒了。她追趕著，追趕著，直至火車義無反顧地消失掉。是追趕這樣的幾句話嗎？是追趕一個失蹤的人嗎？只那荷包在。
! v6 k0 B% k8 o( b0 k% I% g
) R6 C. T& E! C& j: B4 w5 [她懷著他的“魂”，如一塊“玉”。真的，莫非懷玉的名字，在這一生里，是為她而起的？志高陪著丹丹回家去，丹丹把懷玉的魂帶回家去。  q3 Y/ S; ^! T, {9 Y7 j

& e( K# `6 C# n* d) f一路上，只覺女蘿無托，秋扇見捐。志高亦因離愁，話更少。他長大了，他的話越來越少。懷玉就在這又窄又悶的車廂中，苦累地半睡半醒半喜半驚。
9 u1 @0 Z/ T7 y- \  ?$ M
3 n" D2 a$ |  r% Q) z! V* i此番出來，班主洪聲一早就跟他說好條件了，簽了三年的關書，加了三倍份子錢。! e$ n- x" x. d7 z
. o4 W5 B8 l+ p2 V; {: f3 \5 i
跑碼頭時，先在上海打好關系，組這春和戲班，以“三頭馬車”做宣傳：架子花臉李盛天、武生唐懷玉、花旦魏金寶——班主私下又好話說盡：“唐老板，要不礙在您師父面上，肯定給您掛頭牌。”現在班主跟他講話，也是“您”，他唐懷玉可抖起來了。
2 I' t' `' r7 ?' ^% S: y& d/ H; O1 I. k& T: Z, ~: i1 q0 v- F
不要緊，到底是師父嘛，他這樣想。然而也犯彪，到底長江后浪推前浪，到了上海，哈哈，還怕擺不開架勢？火車轟隆轟隆地，說兩天到，其實要兩天半。
+ l$ V- u9 m. }5 x$ g$ D+ C
: O# \, ^4 C9 \5 @2 U: L9 I一到上海，馬上有接風的人。3 |  J8 e2 }/ @/ h

! M" [+ _0 m: X. _5 b+ L; U呀，上海真是好樣，好處說不盡，連人也特別的有派頭。) q& W  x- G+ f) t; J/ Q2 ?8 w# E' g  I

0 q/ T0 O; q$ _  r一下車就見到了，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，單眼皮，有點吊梢，頭發梳得雪亮，一絲不苟。面孔刮得光光的，整張臉，文雅干凈得帶冷。穿的是一身深灰色條子嗶嘰的西裝，皮鞋漆亮照人。懷玉留意到他背心口袋里必有一只扁平的表，因為表鏈就故意地掛在胸前。" r! \7 r7 i2 S

0 ?+ R5 A& ^) f7 `4 B4 ~# c. O一見洪班主，迎上來。
& l2 ]7 x5 f% n6 m$ s7 b' p" `  `) s4 e5 u# Z2 l9 m  Z
“一路辛苦了。”
, ]# v; p: z( T$ Y
3 E. u4 U) G3 S“哪里，我們一踏足上海，就倚仗你打點了。”! \, u* k" F: x% ^" o
% }1 d2 u: U1 j1 b7 F" ]2 B. Q
“好，先安頓好再說。”
4 f4 z) o8 v5 b
% e: @" C/ V7 o" @3 ^' \班主一一地介紹，然后上路。雖那麼地匆促，這人倒好像馬上便記住了一眾的特征和身份，一眼看穿底細似的。1 G& _5 L* x9 W4 A; a1 v4 T; |) L

  N# h* |4 _/ d$ z: R( B9 `* R史仲明，據說是洪班主的一個遠房親戚。這回南下上海等幾個碼頭，因他是金先生的人，所以出來打點著。看他跟洪聲的客氣，又不似親戚，大概只是照例地應酬，他多半不過是同鄉的子侄，是班主為了攀附，給說成親戚了，因在外，又應該多拉點關系。
* X( g+ P$ F( l( Y4 @. Q4 E" x
, a3 i6 I, L; h史仲明把他們安頓在寶善街。寶善街是戲院林立的一個興旺區，又稱五馬路。中間一段有家醬園，喚作“正豐”，他們住的弄堂便在這一帶——似乎跑碼頭的，大都被史先生如此照應著，這從四合院房屋蛻變過來的弄堂房子，便是藝人川流不息去一批來一批的一個宿舍。
/ S( w$ m% R. f  s# ^
8 x, i* S+ [* S# M他已經了解到誰是角兒誰是龍套，心里有數，當下一一分配妥當。/ ]9 H0 {1 G9 e0 q
2 W+ X& d4 O8 O6 S
東西兩廂房，又分了前后廂，客堂后為扶梯，后面有灶披間，上面還有較低的一個亭子間。客堂上層也有房子。他們住的這弄堂已算新式，外形上參照了西式洋房，有小鐵門、小花園。比起北平的大雜院，無疑是門楣煥彩了，雖不過寄人籬下來賣藝，倒是招呼周到的。/ ?. |. p& v/ z6 X

9 @8 c& e8 p3 M* ?) K. e史仲明道：“我給你們地址，明天一早來我報館拜會一下，再去見過金先生，等他發話。”——金先生？聽上去是個人物。% `; C$ s  [1 k8 i1 _

) o6 x1 T( b5 x, C# T6 z9 S# o/ q+ |待他走后，洪班主議論：“史仲明倒真是有點小聰明，他跟隨金先生，我們不要得罪他。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7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7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參]（2）; v& F, _: f% e, |' I( V$ @0 {
, M  B* U' i4 u$ s2 l2 K8 k
原來史仲明不單是金先生的人，還是《立報》的人，雖不過是在報上寫點報道性的稿件，卻有一定的地位——是因金先生面子的緣故，作為“喉舌”，《立報》自有好處，而且這不算明買明賣。
  B2 a; b* H& L9 O; ?; K6 V* B, J' @. ~
聽說過麼？有個什麼長官銜的聞人，妻妾發生艷聞了，讀者最愛這些社會新聞，不過當事人害怕見報，便四出請托，金先生肯管了，派史仲明把它“扣”下，講條件，討價還價之后，總是拿到一萬幾千元。除了孝敬先生之外，也給報館打個招呼，說是原料不準確……" S5 U6 D+ _- p, G: h. A

0 N4 \5 f. a0 E; x1 N金先生業務多，也需要各方的宣傳，史仲明在報館中，又非纏夾二先生，門檻精、口齒密，故一直充任“文藝界”。
) c9 X0 R0 g: n4 Q* a) ~8 o$ M7 j) Y
洪聲一早便與李盛天、唐懷玉、魏金寶等人，來至望平街。因來早了，於此報館匯集區，只見報販爭先恐后向報館批售報紙，好沿途叫賣去，緊張而又熱鬧。《立報》是與《申報》、《新聞報》鼎足而立的報紙。" m9 k3 M; J: E7 _
0 ?5 |3 M7 W0 F7 L6 ?
這三份報紙，各自擁一批拜過門的人，在幫的都不過界。2 \. E! A' s' o% s: n* `

' |2 j7 u. w: f史仲明還未到，他們便坐在會客室中等著，看來史是搭架子。- ]  D5 v( d2 N, p6 k2 ], O
3 K0 \! A: m6 Y9 y' v; e
懷玉拎起一份《立報》，頭條都是戰爭消息，自“一·二八”與日軍開戰后，天天都這樣報道著：“瀏河激戰我軍勝利”、“退抵二道防線”、“日軍如再進攻，我軍立起反抗”、“傷兵痛哭失聲”……
  r' c: @- s) W$ B; x- g$ e* i/ k$ g. ^! e  L7 h$ `) k9 _/ K; {) D
奇怪，一路上來倒是不沾戰火，報上卻沸騰若此，翻到后頁，有熱心人的啟事：“昨日火燒眉毛急，今朝上海炮聲遠。我軍依舊為國血戰，本埠同胞就此可高枕苟安麼？一腔熱血從此冷了麼？”
; f6 ?! O, Y5 p9 }9 Z* m+ W
) F, O8 r$ B  o嚴正的呼吁，旁邊卻賣著廣告：“辣斐花園跳舞廳，地板更形光滑”、“花柳白濁不要怕”、“西蒙香粉蜜”、“人造自來血，每大瓶洋二元，每小瓶洋一元二角”。
# j1 r: ]" A2 l1 ^" H( ]- H
* p! c) t3 q9 m5 N9 p: f( I' ~——人造自來血？懷玉滿腹疑團，正待指給師父看，史仲明來了。
; `7 M3 E$ y8 H  W! ?* g7 \
. F6 D7 h2 T: P8 }$ J8 b班主有點擔憂：“這戰事，可有影響麼？”
' L+ M* q7 K: R8 C+ A% v
8 a7 e. }  O% g史仲明牽牽嘴角：“你們會打仗麼？”# v% `3 T& m! L' t7 ?
6 n9 |' z# b# e0 N) N/ R; ^2 B& ?
懷玉只道：“不會呀。”% [1 A9 A" x7 I7 B

5 H3 O4 H6 }* v% _“你們不會，有人會。”史仲明道，“這世界，會打仗的人去打仗，會唱戲的人去唱戲，各司其職，各取所需，對吧？”
2 G" P6 w% `) ~9 r( t
, M2 r, \0 W  w! C# s' L8 ~末了，又似笑非笑：“前方若是‘吃緊’，后方也沒辦法‘緊吃’的。”5 t9 O( u! o0 r8 g+ D. I8 c; L0 I

2 Q  A- w, ?7 o; v倒像是取笑各人見的世面少了，懷玉有點不服。不過出碼頭演戲，總是多拜客、少發言，這種手續真要周到，稍為疏漏，在十里洋場，吃不了兜著走，便噤聲隨他見過一眾編輯先生。史仲明道：“待會他們正式上台了，我還得寫幾篇特稿呢。”
3 D+ N6 G, S& `: V# L& m
0 W* A0 a3 }/ A! o“反正在金先生的舞台上演出，有個靠山是真。”編輯先生道。
' V4 k' u0 G% N8 s" s4 g
# ?7 S9 A2 e; n) V/ _0 F3 x2 }聽了他們的話，師徒二人心中也不是味兒，難道一身功夫是假不成？7 p+ E; \6 H( S8 ~% q# _! ?9 v
' A9 {" G4 h/ V" Y' c
然而當他們來到“樂世界”，馬上被唬得一愣一愣的，目瞪口呆了。別說聽了兩天金先生、金先生的，金先生是怎麼個模樣還不清楚，但這門面已經夠瞧了。
$ w: G5 c  u$ T& F  a" k( W, d& c* ^/ s
% ?& _* ^( c9 h5 p懷玉像劉姥姥初進大觀園，以為天橋是個百戲紛陳百食俱備的游樂場實地？不——來至這法租界內洋涇浜旁西新橋側的一個游樂場，一進門，已是一排十幾個用大紅亮緞覆蓋著的木架子，不知是什麼東西？中間橫亙了彩球彩帶，若有所待，各式人等都不得靠近，似是必有事情發生……8 d5 d' S' \% X$ ?8 j* l9 ^
$ u. Q1 ~8 l% n' W* R, C
還沒工夫細問，眼前豁然開朗。房屋盡是三四層高，當中露天處有空中飛船環游，四周全是彩色廣告，大大小小的劇場，看不盡的京劇、滬劇、淮劇、越劇、甬劇、錫劇、揚劇、曲藝、評彈、滑稽、木偶戲、魔術表演，還有電影室、乒乓室、棋室、拉力機、畫廊、茶室、飲食部、小賣部……九腔十八調，百花在一個文明的雄偉的游樂場中齊放，這樣的窮奢極麗，亙古繁華，原來也不過是花花世界中一個小小“樂世界”而已。
) s/ K1 S' y+ d7 ~6 {
: i8 E/ J7 B9 t樂世界里頭，哥爾福球場往左拐，有一個“游客止步”的地方，喚“風滿樓”，原來便是金先生的辦公室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8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7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參]（3）
5 A. A: ?- l) g$ J: o, I- g/ S) P% o7 u" D
史仲明引領他們進內，又是未見人。. b* b& C7 j* l/ v' |

5 \( C+ x1 r- K0 I0 m. a. M懷玉游目這個辦公室，四周懸掛了名人書畫，還陳列了彝鼎玉雕。最當眼的，是堂前供奉了關羽像，燃燭焚香，這關聖帝君，旁邊還掛著一副對聯，上聯書：“師臥龍，友子龍，龍師龍友。”下聯書：“兄玄德，弟翼德，德兄德弟。”——在幫的如此崇拜關帝，看來是看重他的義氣。
$ s) q9 l7 b% y2 Q4 a; W: V% ~& G0 Z- }
正看著，魏金寶扯扯懷玉衣角，方回頭，史仲明一早已立起來。
# c4 ]: E8 b; G" v% i# _  J. b* y8 c  K
金先生還沒進來，空氣已無端地深沉不安，就像一頭獸，遠遠地泄漏出一點風聲。沒來得及思量，他已經到了身邊。% d, W. ?/ O. ^# Y. s

" m! |+ `6 Z: T7 z% G6 d來的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，身段有點胖，不過仍是瀟洒的架子，可以猜想他的風光歲月。他穿了一件狐皮袍子，外加皮背心。& @, N. S( F7 ~5 m9 \- c
9 K% Y6 K0 v" |& T% E
一進來，史仲明馬上上前接過了皮包，他這般相貌堂堂的人，此時卻也不坐了，只隨侍在側，向各人引見。9 W. m0 n: F) [5 L- ]6 U2 \4 A

4 Z; C7 A4 f! e0 a5 E+ p正是一山還有一山高。
3 A1 N' u+ f, f2 |% ]& ?, j% K4 y- H2 N/ G% P" Q7 Z
“金先生。”
. x& x% y8 b. B" L$ M, [$ W4 d3 c
/ D# E+ O4 \$ e/ r金嘯風坐定了，向他們點個頭。
8 n( S& m. h4 p7 Y8 q
) H: ^( k7 x# N0 @& ~臉盤是長方的，有個非凡的鉤鷹鼻，一雙獸眼，烏灼灼，只消向懷玉一望，便道：“成了。”
9 @' [$ t! s* ^
3 k+ P2 s: g% ?6 n$ r% c在他對面的人，總有種被看穿了的不安，是嗎？我是什麼分數，難道已寫在臉上？
3 r( j7 W5 Q' m0 t3 s
* }7 q: l: h1 |金嘯風只對李盛天熱切點，聽起來也不是客套廢話，只道：“歡迎你們來，鬧猛一下，我就是愛聽戲。你們走過了台，我定當來欣賞。角兒來樂世界獻藝玩玩，便是天然的廣告。仲明有跟你們談過麼？”
" {' u" U) ]3 ?* U" ~  x. e" Z9 p, }
那史仲明當下便補充了：“金先生的意思，你們夜場當然上凌霄大舞台，日戲來樂世界，算是我們把戲台借給你們，讓你們把技藝介紹給觀眾……”8 Q# r$ e3 p0 c$ e, M( D, j6 ^
) i8 c$ s0 J& f3 ]3 v7 J( [7 d. z
說了半截，洪班主也就明白了：“不過日場的事兒，當初也沒交待過。”
" w+ j/ X5 M1 ^1 |+ b
7 J# k0 c1 S, A, d* [史仲明不理他：“我們樂世界還可以義務代你們接洽堂會，也不要你們扣頭，跑碼頭也不外是掙碗好飯吃，堂會多了，收入自然可觀，而且我們其實只要你們每天在台上弄得熱鬧，就是重復的劇目也不打緊。”
* ?0 P7 B. _# b2 D9 `' X- O' t) t, I- G( g# q+ M
說了這麼天花亂墜一番話，原來是讓他們把日戲的包銀自動減少，換句話說，在樂世界的演出，就等於“孝敬”，軋鬧猛。
9 v9 o" ~4 H2 _. U, u( l" J6 S% b- P* t  t  E' [0 R8 q% L
李盛天也是見過世面的人，笑道：“可我倒是沒準備日戲上游樂場的——”
4 H& J' A8 L" n  `! a  s  @3 ]( F. A: l9 a" G- A+ X  K
正待推頭，金嘯風也笑道：“讓年青的徒弟們上好了，也不偏勞師父，難道他們拂逆你不成？不是掂他們斤兩，這個檔口這個場，我也不是隨便讓人亂軋，上座空落落，只怪到我眼光不準來了。”
9 D% v4 d6 s; @9 E
6 N# O* a( E; i* H' u* v5 @好像已告一段落，沒啥余地。1 `* l2 G5 M- s2 b- y. U

! h3 C, G4 `% s* B0 W# n, W( D金嘯風向史仲明一抬眼：“仲明，待會帶李老板他們白相白相去，三天后上演，你把宣傳弄好。”
+ {2 g$ C) m" R' C' T% k/ K1 a. F5 g
史仲明答應一聲，又報告：“昨天來了個招生廣告，是位中央委員辦的中學，他們不是邀您擔任董事長麼？如今用了您的名字大肆招徠，這稿我還沒發，您的意思——”: }# j5 k: L8 z* `& [7 y8 R$ K
( k, ]: b5 N5 E5 y7 l1 F* ^$ K, ~
“閑話一句，讓他們登好了。以后這種小事不必說。交易所那兒送來的一份禮，不中我意，這徒是不收了，退回去。”* N! a, D8 k. d) @

3 P* k; L" t# l( q# ?“他們——”
( y2 q3 b3 H9 ~1 v& `0 h! c9 |
/ Z! z+ t6 a7 ?" A0 @: C; D/ Q“你做事體也落門落檻，教教他們吧。要沒空，叫仕林去。”" Z' |2 F3 D1 q0 \; [
! B1 T% ?0 C. n; c0 l5 @- u
“我去好了。”
" O6 l7 `" V8 d+ I. ]# H) S+ h+ f& N) P+ p4 f4 D/ c
正要領著他們離去，史仲明忽轉身：“金先生，段小姐下午三點半才到。瑪麗來個德律風，說拍完了戲，一睡不肯起床。”, e+ B7 l6 |  |. e2 A  }5 x7 ]

+ k+ s( a; I3 ~只聽了“段小姐”三個字，這張深沉的臉乍亮。1 [  T) V1 l$ e7 d. w3 z
6 c) }5 ]3 [$ o
才一閃，已回復原狀了。
  s0 [0 O8 z# P( [$ v% R$ \  D/ Q& R# \! E4 M1 R
出了風滿樓，面對這繽紛多姿的樂世界，真不知打哪兒白相起才好。+ C4 v. X1 i0 A3 e

* B1 r+ y1 Y2 x6 m0 S2 B2 j0 {  B游客開始多了，他們買一張票，才小洋二角，十二點鐘進場，一直可以玩到深夜。
4 H9 e3 P! L+ G. p& G0 u9 ~% l4 {; l+ O- S- \! C; n3 U  d! N8 @$ u
史仲明客氣地引路，什麼共和閣、共和台、共和廳、共和樓……上的都是不同的戲，也是有名聲的角兒呢，這地方真不簡單，誰敢不賣賬？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59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8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參]（4）
; W- V  f6 |% n- l  L( z$ M- ?# M8 M# ]( G1 d
“各位老板，日戲還沒上，不如到京劇場看看，明天才走台。”史仲明說。6 O9 ~8 e/ A: P1 F* \0 q. |

) R+ u% h# K6 _# h9 A4 g到了舞台，工人正在放著布景。* y/ x% u$ m6 I: V1 ^
0 |# `; d/ M2 x# L) L1 A1 {$ {# i4 i
懷玉見了奇怪：“咦，怎麼你們用的是軟布景？”
& |, n9 L5 j  m/ h4 x) o( d9 }8 j* S7 t! H- o& p
“哦，我們早就不掛‘守舊’了，現在流行的是在一張張軟片上畫上客堂、房間、花園、書房什麼的，換景時下面一喊，上面一放就是。”
2 ]$ y- M9 ?* ^% N$ z7 ]! F: w0 M/ L1 o- ]) f# b! n1 Y' t0 p
李盛天問：“什麼是‘守舊’？”
3 ?/ w2 K' L. a% P6 [4 ]& a/ u! t3 V8 u8 ]. l
史仲明一想，北平跟上海，真是相差了十年二十年光景呢，便淡淡笑道：“大概是獅子滾‘繡球’的誤會吧，反正糊里糊涂的，就文明了。”
$ R1 T1 w+ O5 |: P6 C2 l# o
1 a5 F! P* P0 K6 ?8 e4 B' M正為“不文明”有點臉熱，忽聞：“師哥！”
; h  W- z( V) x* n5 g
/ l$ }# g8 l1 G2 f  f李盛天一怔，忙循聲認人去，有個布景工人過來。李盛天記得了，這是他師弟朱盛，當年也是學武的，因練功過度，倒倉后不能唱，只會翻。出科之后卻一直跑龍套，學搭布景。未幾就離開北平。+ R+ [$ R, D4 U

% ?5 y' s; b  e& Y! H“怎麼你到上海來了？”8 s3 v" u0 a/ e

% V% i; o$ |7 [, b# U/ y“師哥，我現在不上台了，專門‘改台’。你知道嗎？搭布景的吃得開呢，我除在戲院，還畫電影布景。”/ i- S2 k  }" @, T

) Q& q) F/ }: T5 ]“他們倒成了天之驕子！”史仲明道。
. n4 M) d: e$ K9 H& s* j# k$ H
7 e, g1 P# @" T0 B( [0 U6 d李盛天見師弟有出息，也很快慰：“看不出呀，你從前像個毛腳雞似的，如今拍起電影來了？”3 v3 ^1 @- L. w5 ]) L' G
& W$ S1 Y4 g" K- _" ^& q
“這上海灘，就是攪電影的發財，此中花頭不少，改天帶你們參觀參觀。”6 m4 O9 O) N, t# w

8 |1 N' A6 B) j3 m7 p“電影喚什麼名字呢？”懷玉問。8 P  k! \! i6 C5 V0 w' u3 s

8 A; i, B4 x$ S0 f- Y“《夙恨》。喏，女主角一會給剪彩來呢。”
4 @# `) X/ Z' a; }5 v* E" b6 K6 n3 I4 v' ^: i. P* ^
在樂世界正門入口，已圍滿了人，盯著一排十幾塊大紅亮緞，竊竊議論著：“那是什麼呢？”( W5 {# E9 _8 f5 n2 i- P0 j& Y
9 s! L6 H3 `$ Q1 ]" o
“來了沒有？”( p& y# O# Y" s4 Y- B9 W
2 h! u4 ^4 J! j3 ], L# ?( g- E
“別擠別擠！”: \$ X& m& C* ^# b) r% k

; |+ h* u6 J$ a1 Y忽起了一陣騷亂，一條小路像被只無形的魔手一撥一分，現了出來。; d6 H3 B. Y& `, _) K( E

$ Q. W! J( R9 V  x7 a; U帶頭的是兩個男人，然后是兩個女人，后面又跟了兩個男人。
6 |+ ]( l1 S* r" f. C8 j5 u. n# B4 B$ @
頭一個女人，長得聰明端麗，陪同照應著，帶引著女主角，她是她的“女祕書”。也沒什麼祕書的工作可做，不過是跟著出入交際場所，瑪麗笑吟吟道：“不算太晚吧？”
/ V5 K3 ^3 F" c+ [+ p% C: K3 Q. a) s$ ^
! R2 a7 M1 b' ^男人陪著笑：“才不過遲了一點，不到兩小時，沒關系，沒關系。”0 A/ `+ |+ R# e
8 c3 O7 j% V. b4 ^2 @
群眾開始鬧哄哄了，他們見到了段娉婷。8 _7 c& `- `0 B/ R# l) z

9 A5 l7 U: T% D. K) \$ U3 n段小姐篤定地走著，篤篤篤一雙紫緞高跟鞋。往縴足上瞧，一小截紫緞旗袍的艷色輕輕掩映，因為全身被一襲極深的紫貂重裘給裹住了，這樣的密裹，你還可以從她走路的姿態當中，發揮無窮的想像，里頭是怎麼一幅風光。* A0 s0 @2 j1 F5 g# p6 C# D- g
  T- ]6 K' o1 b6 d
即使她的毛領子翻起了，鉗熨好的頭發，三七分界，三分按兵不動，七分浮蕩的波浪正惺惺忪忪地輕傍著，不用把它拂過去，她的眼神已像分帘的手，還沒著一點力氣，艷光四射出來。
1 ?& @6 p* z4 p: I4 N/ r
7 n% z* X4 E- q3 R; I7 O即使垂著眼，什麼也不看，她完全知道，她是被看著的——忒煩人。: g: `0 j. V: U. `; p' v8 z) y

1 s6 R" o& a( _/ x$ b金先生陪著段小姐在那橫空一寫的紅彩帶前站好，鎂光閃了又閃，段娉婷金剪一揮，彩帶彩球的堅貞忽被斷送，乏力地癱分倒地，大紅亮緞掀起了——一塊又一塊的著衣鏡，呀，全都是凹凸不平，即使你是化人天仙，對鏡一照，不是變得矮胖，便是扯得瘦長，面目依然，形態大變，不知是前生，抑或來世，大家哈哈絕倒。8 f) [! \, _0 O1 S% ]! Q

8 ^' r! W! e5 F" Y/ o$ G樂世界的這批“哈哈鏡”，號召力是驚人的。剪彩過后，也就交由小市民去傳誦了。段娉婷往鏡前一站，見自己變得奇形怪狀，也很驚訝，礙於身份，風華絕代的桎梏，只抿嘴一笑。鏡中也現了另一個丑陋影子，無意地亮一亮，馬上又不見了。" g+ ~9 s: }5 a. A$ G1 }
, B) d! k6 M, z% C
段娉婷回過頭來，剛好是俊朗的懷玉，是鏡中人的脫胎換骨。
7 k  O4 O* z" y- [1 }: a! }# }& q, W! y* A
史仲明介紹著：“段小姐，這是唐懷玉唐老板、李盛天李老板、魏金寶魏老板，都是北平的紅角兒，這幾天要來演出了。”
; j$ L; k1 \) e5 F1 q: M! L8 k1 d: M
段娉婷一一輕盈地握手，目中沒什麼人，所以感覺得出，也沒什麼力氣——甚至沒什麼正視的意思呢。一雙如煙的眼睛，只不經意地這個掠一下，那個掠一下，朦朧而又敷衍。水光粼粼，益發地無定向，白的比黑色的多，看上去是她根本不要知道你是誰。你與她毫無瓜葛，彼此陌路背道，再不相逢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60#
發表於 2007-1-16 01:48 PM | 只看該作者
生死橋[參]（5）
0 o+ B; B5 C8 q( e5 [+ s4 E/ z, [! d; s: K  J  E  j7 `
懷玉一看，他認出來了，當下沖口而出：“呀！我是見過你的！”8 H: t( m2 a4 P  V/ j
- z/ g0 h0 m1 U8 T7 ^0 r
“見過？”
& \8 J! q: s# O9 ?+ Q3 f$ V/ w, B4 I. L4 X% M' y; ~- ]! j7 X
懷玉只覺自己失態，不好意思了。
- {1 I/ W. ^% T3 c! q+ J" ~, P/ z  e: S# o
“——你那個時候來北平登台——”
! q. K' x' R6 F1 ^5 m
6 f" k( N$ \7 P“對，我們在真光表演歌舞。瑪麗，是哪一部電影？”竟記不起來了？4 M3 O) J) C' C

/ I! @% q; D4 U  j5 q“是《故園夢》。”. v# B9 i( d" u8 g5 y: ]* w4 T

1 Z2 O& I3 C1 H3 L" a- B“唔，這位——啥先生？”又故意地記不住，再問。
: Y& ^, g+ i! R' I# ?3 c# J. W, a
6 R$ k( `" T4 z$ E3 b“唐先生。”瑪麗十分勝任地當著女祕書。
/ D: A' @+ B* x$ B- E+ E* ^2 n+ \% A* @
“唐先生有來看麼？”+ P1 U. B! y# e6 j6 r) M9 ?9 u+ ~' }

3 v& h* x  F: J+ f, e' H! g懷玉臉更熱了，那時他身在微時，不過是天橋小子，只好支吾：“——我是看過你們的相片。好像除了段小姐，還有……名兒給忘了。”
+ I4 \3 F7 y5 Q
8 v& ]7 {! j5 P6 s# F# T段娉婷不動聲色，淺笑：“噯，我都奇怪，怎地配角都給印相片送人呢？真是！”. I+ \9 Y: \# O
6 e2 S1 X3 ~2 w- W7 v0 w
懷玉沒見過此等氣焰，一時忍不住：“也不能這樣說，光一個人也演不來一出戲的吧！”; c+ G$ G0 n: @, ~6 C

6 O7 ?1 M! c5 a, |" s3 Z( Z$ Z娉婷面色一沉。& _- I  {! _2 [* b; \$ x1 p5 c
9 ^1 o' |( l+ d2 h; T# m2 _! F$ j0 [
城隍廟是道教的廟。道教供神最多了，天上有玉皇，地下有閻王，還有城隍、土地、龍王、山神、雷公、雨師……甚至門神。各司各法，誰有本事，誰就可以立足了。
. X' l. m4 N* e9 M
/ s% C; t3 l$ a$ O9 q- M在上海，老少皆知的南市豫園和城隍廟，一直是游逛勝地。廟內外吃食小店林立成市，風味多樣。朱盛正介紹大伙來嘗一種上海的名點，喚南翔饅頭，雖不過是包點，不過形態小巧玲瓏，皮薄半透，開籠時，蒸汽氤氳，全都脹鼓鼓的。1 u' ~0 x. E6 }; R0 \* H

) O4 R, ^' T+ {+ x( m+ U朱盛是個沒什麼耐性的人，也不跟他們客氣，便道：“快趁熱吃了，入口一泡湯，這鹵汁好呀。”
8 k. }, s/ \4 T; t1 m9 q% s5 m/ h- p5 \9 ^" `# R8 t; G8 g. B4 u
先自挾了一個，蘸了姜絲米醋。" g9 o8 K( f- S  A/ G
. N0 ~9 C% X* d
一邊吃一邊數落懷玉：“你剛才得罪了人，你知道不？”
: R' ~! S. Y; X4 c5 ]) h% g
! q: [  ~, c/ [% ?; h- f“我就是看不過，她是香餑餑，那與我無關，何必跟她折這個脖子呢？”
9 z+ b* H5 j+ q" I1 F* Z  _) z' j' U. t1 i3 ~4 Q  V$ R
“女明星嘛，她觀眾多著呢，那麼地受捧，自然氣焰，概其在的都慣她，也就愛顯了。”
. W; H: F" \" v
9 ^0 l7 N) D: N  ^- I! ]2 U“她也實在目中無人了，”李盛天護著懷玉，“才剛介紹過，馬上說記不起了。”
" P# w0 a4 x( v  B( h( U4 v3 y- F, Q; A' x) {3 h* h" j
“看，師父都幫我。”& W* J8 Y" i2 U. `  d  E

) z) `% J8 I1 c2 l5 a' v朱盛很毛躁，一口又吃了一個饅頭，眼睛也不瞧他們，只顧權威地道：“這段娉婷，說不定是金先生的人——不過也許\不至於，要不金先生不會那麼地著緊，若到手了，自淡了點。肯定在轉念頭，你們看她那股驕勁兒。”
( g0 q% n" i, [% s" z5 R# Z. M0 C) m6 C% H2 N2 |0 U) l
懷玉不屑：“女明星都是這樣的吧。”, q. g( A+ O( n7 k" W

' q) k" S$ A& Q- A( h* W0 W5 Z" e久久沒發一言的魏金寶有點憂疑：“在上海灘，電影界都是女人的天下了，這舞台上——”4 O7 D1 \' ]7 N" B

+ V) h9 r, V% C2 T6 {/ b金寶是旦角，自是念著他的位置，原來惶惶恐恐，已憋了半天，上海畢竟是上海呀。
1 ?0 V3 p8 N6 ^2 w$ E$ g0 x4 W2 {. |4 b8 D
“哦，幾年前在華法交界民國路靠北，早已建了‘共舞台’了，掛頭牌的是坤旦。台上男女共演，北平還沒這般的文明吧？”' ?# T0 Y; h1 v& T0 d5 Y* q. i1 N

. w; i% w; T/ G7 \: Z7 A呀，這也真是切膚之痛燃眉之急了。
9 a0 e" u' j- ^  v4 e0 W7 `. {0 a1 L$ t' ]9 v
自古以來，舞台上的旦角都是男的，正宗地培育，自分行后，生旦凈丑末，都乾坤定矣，誰想到風氣又變，魏金寶倒有些惆悵。
. t7 T3 U' Y; y2 G4 |1 }& ?. D% u3 X# C: d8 t8 S4 w& J$ m
朱盛看不出一點眉梢眼角，還侃侃而談如今《上海畫報》上捧出多位的“名門閨秀”來。這“共舞台”，原來也是金先生的偉大功績呢，有個漢口來的坤旦露凝香，才十九歲，長得好看極了，金先生看中了，為她建了男女共演的舞台，露凝香掛上頭牌，唱《思凡》、《琴挑》、《風箏誤》……賣個滿堂，不會的戲，請師父一教，臨時學上去，即使砧鍋，也生生地紅起來。
7 I1 n" S5 @0 R3 g; Q) r  U2 m& T% J0 _) T
“這還不止，后來《上海畫報》舉辦了‘四大坤旦’選舉，每期刊出選舉票，讀者們剪下來投入票柜，忙了三個月，自是露凝香登上了后座。”# o5 g" F1 B$ x7 ~
* t2 F6 `) h  q* k. X
懷玉不屑：“金先生捧人，也真有一手！”
, p% L5 m2 w) J( `
/ x' m  N# D7 h% Q  K8 q' L“不止有一手，還有一腦，他底下謀臣如雲，花頭不少。看，今兒段娉婷給哈哈鏡一剪彩，這幾天報上準沸騰好一陣。”

TOP

1234567
返回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