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轉貼) [長篇 ] 生死橋 - 靈異恐怖文章區 - 靈異恐怖版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
121^# 跳轉到 »

發表於 2007-1-16 02:01 PM | 只看該作者

生死橋[柒]（3）) w- L& ]/ b3 Q
0 R' f. p+ M- L6 O  Q# J9 K
如今半推半就地慷慨就義了，緊握著的手槍始終沒發過一響。

原來他也是真心的。
% t: d! w- H7 }) D0 q
丹丹的第一個男人。! _, ?# I" i, i2 e8 ^

金嘯風甚至不可以死在自己手中——不過，想深一層，他其實也死在自己一手締造的事業和女人手中。說得不好聽，死在一場荒淫而美麗的橫禍里。尋常老百姓又怎會擁有此番的曲折？: A/ N1 _1 P9 W% _' p, W

因著一場搏斗，丹丹也如一瓶泄氣的可口可樂了，空余綠幽幽的玻璃瓶和不肯冒泡的靜止的液體。

一床都是橫亂紛陳，他的口袋，傾跌出他的鋪排。她見到了，相當於遺書吧？是洪福長生行那副上等楠木棺材的收據，一萬元，無論他如何兵敗如山倒，他一定是早已策划好他的身后事了，要不親自策划，誰出來收作？收據上還有他惟一忠心耿耿的，一度被他打入冷宮的程仕林的德律風，那數字：九三七零二。

還露出相片的一角，她猛地一抽，是自己！一張“東北奇女子”的劇照：她是一個農民的女兒，她大長辮粗衣褲的時代，她的黛綠年華，隨著漸侵的夜，冉冉褪色——她搖身變成紫禁城中一個謀朝篡位的奸妃。

在這劇照還沒拍出來的對面，她的對手，唐懷玉。她深信殺害他的人，已經伏屍在身旁，大仇得報，無夢無驚。

夜已沉沉來到，到處開始有燈火影綽，夜上海又充血了。  X8 V# z/ k7 |% B- T  G6 L# A$ B
6 ]! h8 M3 {( ^/ ], x% O0 Z- B( Y
她一個男人也沒有了。

不是舍不得，而是，為什麼是這樣的結局？真奇怪，扮演了凶手，贏不回一點含血噴人的痛快，只像拍電影——她一生中不可能完成的，惟一的電影。當初的感覺，錐心滴血，握拳透爪，徹夜難眠，對金嘯風、唐懷玉，甚至段娉婷，她都沒有恨的能耐，因緣已盡，世道已慣，回首風景依然，她卻萬念俱灰。

一直這樣地跪坐，姿勢永遠不改，腿也麻木了，心也麻木了。屋子里的鐘，竟然又停了。7 m" F! ?6 L. M! r# _" C

她跪在屍體旁，讓昏黑吞噬。
/ B( `" o( a% T
她的第一個男人。他那樣愛過她！
5 l0 I6 Z5 i0 T8 v# U0 P' D) E! ^
臉頰上痒痒的，是一串不知底蘊的淚水。她沒來由地，開口唱了。' n* |1 [& D$ z
9 f6 i  Y  u9 s, C6 x0 X
“柳葉兒尖上尖唉，柳葉兒遮滿了天。8 e! c) x5 q9 r9 G7 \2 L! T

……- Q8 B9 M3 Q- Q# k6 I* |5 ^# k+ f4 u

想起我那情郎哥哥有情的人唉，情郎唉，小妹妹一心只有你唉。
9 a* q: ~9 z; ~2 B& S
一夜唉夫妻唉，百呀百夜恩……“9 H3 N* r5 D6 u/ o) ?% j

丹丹細細地唱著，沒有一個字清晰，所以到了很久以后，她才恍然，原來所唱著的，是一首湮遠而又凄迷的“窯調”。9 H  m( b! X4 h+ L- \0 o
& ^% g% c% z" ]
姑娘兒們最愛唱了。窯調。$ O" j0 n" t6 z. y& L

她吃了一驚。什麼時候，她淪為妓女？她一直不肯給金嘯風唱一個，一直不肯。到得肯了，唱的是那盤古初開、無意地烙在心底的一首窯調——切糕哥教過她的。一俟他唱完，還身在北平，胭脂胡同。懷玉正色：“我們三個不管將來怎麼樣，大家都不要變！有福同享，有難同當！”說著把手伸出來，讓三人互握著，彼此促狹地故意用盡力氣，把對方的都握痛了。要是把中間的一段歲月都抽掉了，今兒個晚上，把日子緊湊地過。卡一下，把中間剪去，電影都是這樣，那剪掉的膠卷，信手一扔，情節又可以一氣呵成。要是像電影……1 k' W$ e: T; ]% j# F+ \
1 v* l/ j9 W# d& G
或者她不過打了個盹，睜開惺忪的眼，呀，是個不可理喻的夢——不是噩夢，不必填命。一覺醒來，在北平、天橋、雍和宮、廣和樓、東安市場、陶然亭。$ b( d4 c% \. \2 x" C

然而她已經賣掉她的光陰。其實一覺醒來，被抽掉的卻是北平的日子，她花般的日子。: m/ Z, H7 M0 L3 w

凍月在夜空中走盡了。

空氣異常的涼薄，一室都是灰青，仿佛還有屍臭，那是嗅覺上的失常。  I2 l% r/ Z: ^3 [

丹丹掙扎著下地，把整瓶的“調料”，傾在自來火上剛熱好的面上。她一箸一箸地稀里呼嚕，鱔糊不糊了，只是老了，老去的魚有種很乏味的粗笨，她把面吃光把湯喝光。- t% K# Q# Q! Q  h

……后來，史仲明來了，她已經倒在他懷中不動。

史仲明狂喚她：“丹丹！丹丹！丹丹！丹丹！丹丹！丹丹！”
4 \3 p1 f7 R/ t  _
*生死橋[捌]民國廿四年·秋·北平! t  s" l; Y+ |. ?

冬天快要過去了。懷玉怎能忘卻這三年之約？到底他又在一個昏黃凄艷的時分，由落日伴同踐約。他熟悉的腳步攜帶他進了場。　　進得了場，懷玉也就把他的墨鏡給拿下來了。他閉上眼睛，場里頭很多愛聽戲的，不免也閉上眼睛在欣賞，他終於也是一分子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
122^#

發表於 2007-1-16 02:02 PM | 只看該作者

生死橋[捌]（1）/ V, O, p" Q' g1 H# H5 z* a* ]. c

民國廿四年·秋·北平“好，現在考考你，什麼是‘美人自古如名將，不許人間見白頭’？”

志高手長腳長地蹲在小木板凳子上，一邊用一個豆包布剪裁縫制而成的漏斗形大網去撈動小金魚兒，一邊笑嘻嘻地在想。6 \, R, S9 H0 Z, B9 y* k

“你別躲懶，快回答老師的問題，別動！我這是‘燙尾’的！病了，別打擾它。”# _* _( X- [3 K" @) g

小姑娘一手搶回那個扯子，便再逼問：“快說！背都不會背，難道解也不會解？”- c9 A7 [1 @  [; G/ q: P2 q% ^' V* g

“哦，這個我明白。美人跟英雄都是一個樣兒的，就是不可以讓他們有花白花白的頭發，這時是給雙妹墨染發油賣廣告——用了雙妹墨，不許見白頭。”! \" ?( z! T* z
- B7 Z3 Q8 m" g0 R7 u
“你怎麼亂來？”小姑娘信手一掀手中那紙本，正想再問，志高岔開了：“哪兒來的破書？”
6 Z5 ?* Y  n3 @% N1 O
“前年在琉璃廠書攤上買的，正月里廠甸廟會，也照樣出攤，我爹見地攤子好寒傖，只有這本書還登樣——”5 ]0 D4 |& [# a; \
8 h) g! \0 `3 y, t9 ~
“前年？前年我還不認得你們吶。”: c0 P6 D# Q1 l7 ]6 f. ?/ W

“再問你：”花開堪折直須折，莫待無花空折枝‘呢？“4 T! \- s3 Q3 x0 e6 i% x

“那是說，看到花開得好，非摘它幾朵，來晚了，讓人家給摘了去，只得折枝去做帚子用。”
$ G' k% S# u; j4 y# C4 Q$ D) V
“哎，你看你，一點學問都沒有，狗改不了吃屎，爹還說要我管你念唐詩。”# B7 u& x' h  t! a4 J* V5 n7 n
5 @. X( M* v" ?8 l7 i8 t; Q  _
“我是狗，那有什麼？好，我是狗，你是水泡眼。”. a6 C$ P, d6 P2 @3 D( R. Y' Z2 Q

“水泡眼才值錢！你看我這幾個水泡眼，我還舍不得賣出去，名貴著呢。”& G& d2 O, E$ r9 |" A
, O  A2 S: W% ~/ l1 C
志高看著那副小小的擔子，木盆中盛了半盆清水，用十字木片隔成四格，一格是大金魚，一格是小金魚，一格是黝黝潑潑的蝌蚪，一格是翠綠的水藻，邊上掛了個她剛奪去的扯子。真的，崇文門外西南的“金魚池”，就數這龍家小姑娘的最寶。

她是個圓滾滾的小個子，很爽氣。有雙圓滾滾的眼睛，微微地凸出，就像金魚中的水泡眼。小姑娘專賣的是龍睛和水泡。她本姓龍，喚龍小翹，也許爹娘沒想著到底會成了賣金魚的，要不也會改個名兒“小睛”，龍小睛，比較好聽。她不喜歡“小翹”，翹是“翹辮子”的翹，十分的不吉利。

龍睛是金魚中的代表魚，絨球類，雙球結實膨大對稱挺立，是為上品。當不了龍睛，只好當水泡。0 N8 j* j) m. C5 j3 n

水泡也不錯了，它頂上有兩個柔軟而半透明的漂動的泡泡，個兒圓，身長尾大，游動時尾巴擺動，像朵大開的花；靜止時尾巴下垂，便如懸掛著的綾羅。有一種喚“朱砂水泡”，是通身銀白，惟獨兩個大水泡是橙紅色的，因此，她也愛穿黃花幽幽的衣褲。, O1 H: l. T" \2 g; d
) s  ?8 p9 c" c5 G
遠看近看，不外是尾小金魚。* s$ J* e$ J8 a2 i! k% q- T; F

志高促狹地調侃她：“喂，水泡眼，把你扔進河里，怎麼個游法？”/ l! I0 _/ W8 Q
* t  k; j7 B' i$ n4 W! v" N7 d# Z
她閃閃那圓眼睛，不答。
3 W8 i& n" U( @" Z
“像這‘燙尾’的吧？一爛了就不好了，沒轍。”2 f9 r9 l9 y9 W/ o6 m

“會好的，你別瞧不上，等它脫色了，又養在老水里，過一陣，更好看。”0 N8 v7 {& G4 z) g. F, E' }

“嘖嘖嘖，可惜你不是它。”0 V) ]/ _" L1 A; U4 X

話還未了，水泡眼劈劈啪啪地洒了志高一臉水。志高逃之夭夭。6 g% _5 |- [( x: }% K
6 C3 ^4 W6 {, C  a
小翹見他走了，無事可做，繼續吆喝：“吱——大金魚兒——小金魚兒來——哎——”$ o3 S) J6 M* C

招來一些貪玩的小孩圍著看。

正埋首撈著尾橘紅的翻鰓，便聽得一個亮堂的嗓子在為她助威了：“哎——來看了——大金魚兒——小金魚兒——水泡眼——賣不出去的水泡眼——”7 T, d/ e. o9 ]8 a: ^2 A) u& B4 X0 g: Y
; b( l0 a+ m* R, H3 H5 }" F: ?
小翹一扔扯子就追打去。志高在警告：“小攤子坍了，魚給偷了——”嚇得她又撒手往回走。0 [4 u: O$ z) t# R/ X

志高與一個人撞個滿懷。

“志高，什麼時候上得了廣和樓？凈跟師妹耍，還是那樣沒長性？”* y! I: W! i7 W; ^) l; u

“快了快了，唐叔叔，懷玉信來了沒有？”9 {- }8 `0 X! n6 C! y0 G9 N% Z
4 H( o0 n" F+ f0 o
“信沒來，錢倒是匯來了。夠了，用不完。我也不圖，孩子還是待在身邊的好。你聽說過什麼？”

“沒。也沒聽說再有什麼電影了。不過也許是一兩年才一部的那種大片子，紅不赤的就好。錢在人在嘛。”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
123^#

發表於 2007-1-16 02:02 PM | 只看該作者

生死橋[捌]（2）7 a! N" G9 X9 t
1 s) f1 s6 H3 S8 v0 g: C& Y2 c5 r
真的，懷玉的消息淡了，連丹丹的消息也淡了，志高只信盡管那里岔道兒多，誰進去誰迷門兒，發生了麼什麼事，也不過是拍電影的余韻。有聲電影，有聲的世界，就比他強多了，他也很放心。

不是說不必相濡以沫的魚兒，相忘於江湖麼？那是各有高就，值得稱慶。, G. x: W( O1 y. g8 M

上海離得遠，消息被刻意封鎖了，很久很久，都不被揭發。大城市也有它的力量。4 ?" Y( ]& K! w6 Y! c) H) R
* V( B, a. U; B6 U' T
志高跟的師父姓龍，原是名旦福老板的一位琴師，他跟他操琴，算起來已是二十六年了。福老板有條寬亮嗓子，音色優美明凈清純，一度是民初頂尖旦角，誰知這條嗓子，太好了，往往不易長久，到了中年，已經“塌中”，音悶了，人也退出梨園。
3 S: B% H# i. I' ^1 r
龍師父流落北平市井，只仗賣金魚兒。后來，到得廣和樓重操故琴，也看上了宋志高是個“毛胚”，一意栽植，半徒半婿。宋志高仿如大局初定，心無旁驚，一切都是天意，眼看也是這個範疇了。7 N' Y* [7 F& ], q. W/ B( |

頂上一雙翎子，即如蝙蝠蹁躚，或如蜻蜓點水、二龍戲珠，甚或蝴蝶飛翔、燕子穿梭……他都只在這兒了。
6 t7 M* |& L* Y5 C
十月小陽春，秋雨結束，冬陽正熾，氣溫很曖昧，向陽處地頭塍畔，草色返青，山桃花還偶然綻放它最后的一兩個粉紅色的花蕾，綽約枝頭。: G' o; G- l& `: i# j% ~. V

志高在他“良宅”前一壁晒衣，一壁晒人。
7 N) u. y" g' O( A9 k9 ~  U+ }
小翹遠遠地就揚聲：“你不怕日頭火辣？穿成這個樣兒？”# u, e! g9 m! i/ Y
" i  J& p, g+ ?* R
“不，我是穿了來晒。”

“你真懶！”! c  i" {7 J! f- X7 D/ U9 |
+ e5 W& W+ C& i9 W
志高不響。他任由她管頭管腳，罵他。“爹說，你昨兒個踩鑼鼓太合拍，像木偶一樣，身段跟了四擊頭一致，卻又沒心勁了。喂，你坐好一點，歪歪的。”
4 E5 n: e1 r' o2 D+ }
“你懂什麼？”志高瞇縫著一雙晒得有點暖烘烘的眼睛望天而道，“這日頭，反而殺了個‘回馬槍’，還可以熱一陣。水泡眼，給我倒碗甜水來。”# {7 Q$ r1 b- C8 K
1 e- U. r( z! B+ P. a
喝來好愜意。

志高明白，他自個的“回馬槍”也不過如此。( K! U5 ~1 _! J* N" x

龍師父跟他研究一段新腔，總是道：“腔不要出人想像的新，大伙聽戲，聽得習慣了，怎麼拉扯，偷、換、運、噴，都有譜兒，要新，必得在習慣里頭新。”
4 X6 R. G8 g$ S+ _1 ?
所以他更明白了。: Y/ h7 h4 c6 b8 J9 z9 B

他開始上路，不唱天橋，唱戲院子。不唱開場，不過，頂多到了二軸，他便是穩步上場的一個小生。5 _, T0 V) O% m1 ^$ M- G
2 C2 [+ }  A8 j% N9 N) s( F
也會紅的，卻不是平地紅透半邊天。即如放煙火，是個滴滴金，成不了沖天炮，不過比下有余了，有些人一生都成不了滴滴金。
9 }5 _8 a/ q* v$ [5 H/ Y1 o
二十來歲，一直這樣地便到了三十歲，娶了媳婦兒，添個胖囡囡，日子也就如此地過下去，地久天長，地老天荒。

俟大地到了隆冬，一切變了樣，只有命是不變的。漫天飛雪，氣象混沌，街巷胡同似是用一種不太肯定的銀子鋪成——因為有雜質，不純。% ~' W$ A. V- W4 @2 }
! f$ Q/ @% P) V* L. k
志高但覺一切如意，兩父女一齊寄望他出人頭地，很用心地夾纏調教。

夜里他躺在炕上，家中無火，不能過冬，圍爐之樂，三五人固然好，一二人亦不妨。爐火漸旺，壺中的水滋滋地響著，水開了，沏上壺好香片。要錢方便了，著盒子鋪把紫銅火鍋和盒子菜：醬肉、小肚、白肚、薰雞、肉丸子等，一一送了來這“良宅”，小伙計幫著燃點木炭、扇火，等鍋子開了，端在桌上，說聲“回見”便走了——好好地請個客，要是懷玉在……要是丹丹在。6 _- n0 k* P' \1 v- @& D) J  a1 H5 e

丹丹怎麼喊他的媳婦兒，喚“水泡眼”？喚“嫂子”？三年不見，十分地生疏，要是丹丹在，他親過她的，都不知該怎麼下台好。

他惶惑而悲哀地輾轉一下，便又入夢了。8 ^3 m, H# v. @7 h' d

不知如何，夢中的自己居然穿上一套新西裝了，白色的三件頭，灰條子的大領帶，別著個碎鉆的夾子。還有袋表，還戴著鉆戒——要多闊有多闊，人群簇擁，身畔美人明艷雍容，原來水泡眼擦了眼影子也可以這般地美。

是個出軌的美夢。9 C0 d- A1 j7 v& L

他在夢中嘆口氣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
124^#

發表於 2007-1-16 02:02 PM | 只看該作者

生死橋[捌]（3）: A1 \+ _( S% _2 I; o

“唉！”6 ?4 M/ Y; t- K' j7 o  v
; H! f$ F$ p; `3 J  h4 O! b
只聽得一聲微微的長嘆，響自廣和樓外，戲報之前。段娉婷總是在他剛開始嗟嘆之際，馬上便緊緊地握住他的手，很明白的，表示她在。
8 U( n; ~. k5 G, x5 l
日輪的光採，不因隆冬而淡薄，它猶頑強地掛在天邊，利用這最后的時機迸發最后的光芒。古老的有幾百年曆史的紅墻綠瓦黃琉璃，被鍍上一層金光，像要燎原，像急召一切離群的生命，回家過夜去。: `0 Q3 d' P  A# @) i+ r- p/ G

他道：“你念給我聽！”3 y" V8 _: T$ D6 i" z) z

她一看戲報，是的，大紅紙，洒上碎金點。/ k' t6 {6 V8 O+ j
% ^  n2 f1 ^# ^$ S
她念道：“是這個麼？宋志高，《小宴》、《大宴》兩場，呂布：宋志高。就是你要聽的把兄弟了？”  J) |3 n, Q6 t$ r0 D# z5 L' S

他提了提手中的一份禮物，那是他手造的一把傘。

唐懷玉后來成為杭州都錦生絲織廠的一個工人。, d! e% z% s6 X3 `
4 s5 f2 |4 t  N( E$ d9 d
每當號竹的老師傅自淡竹產地余杭、奉化、安吉等縣挑好了竹，便交到竹骨加工的工人手中去。擦竹、劈長骨、編挑、整形、劈青篾、銑槽、劈短骨、鉆孔、穿傘盤等。西湖的第一把綢傘，在民國二十三年面世。在此之前，並沒有人想到，絲綢可以用做傘面，春色也上了傘面，整個的西湖美景，都濃縮在一把綢傘上了——是那個頭號工人看不見的美景。

他把它定了型，一把綢傘三十五根骨，那段竹，從來沒曾劈了三十六根的，是因為他把的關。% W1 P$ G: w7 e; D- I+ `' D
% a2 b, M8 Z: z% I$ ~* M
——沒有誰得知底蘊，從前，他手把上的是刀、槍、劍、戟，是雙錘，一切的把子，在他手上出神入化，是他制敵的武器，是他燦若流星的好日子。. b, g+ ]' I4 |% k( r& b
* X) v* _; \$ B7 t/ w( R
他從來不曾技痒，把任何一根淡竹盤弄拋接過，總推說是眼睛不靈光的遺憾。
9 q5 ^" z8 l" e; p3 `, e8 Y
要送志高的，選的是“狀元竹”，畫的是“翠堤春曉”。

冬天快要過去了。懷玉怎能忘卻這三年之約？到底他又在一個昏黃凄艷的時分，由落日伴同踐約。他熟悉的腳步攜帶他進了場。

進得了場，懷玉也就把他的墨鏡給拿下來了。他閉上眼睛，場里頭很多愛聽戲的，不免也閉上眼睛在欣賞，他終於也是一分子。

他又問：“人多不多？”
1 \) b* A) j: [7 `. X9 X
“都滿了。”/ c3 S# R- T7 m, E+ B; \

段娉婷把她那深紫色的披肩一摟緊，伴他坐下。一瞥靠墻有排木板，也有小孩踮起腳尖兒在看。是“看”不是“聽”，滿目奇異。7 Q! V' G* P4 B4 B0 X6 U

果然便是《小宴》，懷玉豎耳一聽，已然認出。咦，換了個娃娃腔呀，呂布來個拔尖扯遠的娃娃腔，到底不同凡響：“我與桃園弟兄論短長，關雲長揮大刀猛虎一樣，張翼德使蛇矛勇似金剛，劉玄德使雙劍渾如天神降……”
( k2 m! B5 [) X7 E9 e+ D
懷玉聽，一句一個“好！”，他很欣慰，忙不迭又問：“穿什麼戲衣？”9 Z& b/ `& f0 E
* _% Q% a7 V" `' ]2 @) J# E
她聽一陣，一省得是他問，便道：“粉紅色的，深深淺淺的粉紅色，襯彩藍、銀，哎，看他的翎子，一邊抖一邊不抖，多像蟑螂的兩根須！”  [/ V- x* t* m, [
. C6 ?" a- K( t; ~9 V  X7 h
“好看麼？”

“好看——沒你好看。”( H  b4 b8 F( p0 U& z" h; @
, |6 p) ^& _: z" B
志高已經在唱：“怎敵我方天戟蛟龍出海樣，只殺得劉關張左遮右擋，俺呂布美名兒天下傳揚。”! ~$ Y! x7 `- w5 `5 I/ o- [; f

懷玉一拍大腿：“比從前還棒！是他的了！”

《小宴》在彩聲中下了幕。志高回到后台，不錯，一上廣和樓就穩了。水泡眼遞他一個小茶壺，還幫他印印汗珠兒。
; \* ?* l9 u! ?! W6 `; O9 l
他取笑：“力氣這麼蠻，印印我就受傷了，看哪有人喜歡你？輕一點。”
, Q, s& n% S' r5 ~
一瞥他的彩匣子，在大鏡子旁，原來給插上兩根冰糖葫蘆，大概是她特造的，竹簽子又長又軟，串上十來個山里紅，比一般的多一倍，遍體晶瑩耀目，抖呀抖，不是他的一雙翎子麼？在他開懷地又因滿臉油彩不能大笑時，后台忽有個陌生人在他身后擦過去，低著頭。
1 I- o. B6 C3 J$ `6 S
惟志高眼中沒有其他了。
7 K& i, D5 C; _* c1 m8 ]/ B
飲場之后，舌端還粘了點茶葉子，一吐，是黯綠的一片——當初也曾青翠過呀。他又順手小心一拭，怕坏了油彩，一邊便把自己頂上一雙翎子跟那冰糖葫蘆比划著，雙方都很頑皮地討對方歡心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
125^#

發表於 2007-1-16 02:02 PM | 只看該作者

生死橋[捌]（4）

雖他常跟水泡眼吵嘴，此刻聲音放至癱軟，也不喊她水泡眼了：“小翹姑娘好巧手哩！小生這廂有禮！”她伸手一戮，指頭上便染了脂粉。
9 s9 X  D# q- {+ y" U( C) p
罵管罵，還真是對俗世的愛侶。一切都是天定。0 ]8 N5 p1 q. }2 c
4 I- h. B/ M% |0 |
一時間眼中沒有其他了。誰料得當初他也有過一段日子，想念一個人，昏沉痛楚，藕斷絲連，還要裝作笑得比平日響亮。

“志高，恭喜恭喜！”
4 e2 J) A7 V" |/ b! C
是自上海一役，也就意興闌珊地退出江湖的李盛天李師父。看來，他的確老了。
* |& z. f  _( C* L' P4 ?3 O
李師父現今只在家收徒兒，投他名下的，都是窮家孩子，學習梨園以十年為滿。他不唱了，世上還是有接他班的人，舞台上的精粹，一代一代地流傳下去了。正如生老病死輪回不息。李師父身后領來兩個十一二歲的師兄弟，挺神氣的，都是學武，走起路來，邁八字步龍行虎狀，有點造作，不過一臉精靈，細細地耳語，礙於師父在，不免收斂著，也因為有角兒在，也看傻了眼。

二人自一個黝黯的角落現身，志高回頭見著，好像驀地看到若干年前的自己和懷玉，吃了一驚，頓時感慨萬端，發了一陣呆，不能言語。0 g7 M/ q. ]/ U& s) b5 r

甩甩頭，方曉得喊：“李師父！”

“志高，你過了今天這一關，就成角兒啦！藝正賣到筋節兒上了，還是你踏實。”
# X$ D) A' w- p, h* D: ^
志高只咧嘴笑：“李師父您下面坐好，聽了不對，別當場喝倒好，人后給我一頓臭罵就是。小兄弟來看蹭兒戲麼？有送見面禮沒有？”

招呼了李師父到場上去，真的有人給送禮物來了。

他放在手上擺布一下，是什麼？

呀，是一把傘。
% R- s' r  q4 p5 a8 s0 N
水泡眼呼的一下，把它撐開，傘面是輕如雲衣，薄似蟬翼的絲綢呢，她大概一生也未見過這麼好的傘了。

綢上染就“翠堤春曉”，碧水翠堤，是一種人世的希望。7 u) V8 V; E5 j

“誰的禮物？”志高問，“誰送來的？人呢？”
+ A5 i: N' x5 l) h
“不知道呀。”她瞪著一雙圓眼睛。
9 v/ D; e0 z# G, X. W
“哎，你替我把他找來——糟，《大宴》要上了，你給我辦好！”2 u& N; ]/ b' k
6 i2 s7 \4 ]! e3 E" H  m, J9 ?
鈸與小鑼已齊奏兩擊，鼓也急不可待地打碎撕邊了，由慢轉快，催逼他上場。戲如生命，沒得延宕。志高先演了再說。3 r# d3 ^; N! D6 z& h. [
& _8 U6 |0 v1 g* Q3 h0 G0 E% t
在上場門的一個角落，正有個低著頭的人影，怔怔地瞅著他對另一個姑娘親昵的叮囑——不是尋常關系。! u& j- m2 u/ H! c" r& H

這個人影，看真點，也是個女的，穿得很厚很重，那棉襖裹著身子，如老去的胭脂敷在一張蜡色的臉上。額前的劉海，像是古代新娘遮蓋春色的碎帘，眼睛自縫隙之間往外探視，異常的瑟縮和卑微。是一種堅持來看人、堅持不被看的姿態。

如果再看真點，自然驚覺那原來亦是個標致女子，只是沒來由地邋遢，也很局促。

沒有人聽她開口講過一句話。幸虧沒有，否則一定更驚詫，她的發音粗而濁，沉而老，唱戲的，管這嗓音喚“雲遮月”，就像晴空朗月，忽被烏雲橫蓋，迸盡全力，還是難以逃逸，再沒有誰見得它的本來面目。: q) e& H: L$ F0 }5 Q" Q
) w' O& q# }4 [3 M3 p2 ^3 c; ]8 D
不單嗓門變了，臉盤兒也變了，臉上的肉消削了，鼻兒尖尖的，煙油四布，嘴唇焦黃。青春早隨逝水東流，逆流而上的，不過是一個殘存的軀殼。+ O/ w$ `+ l. {/ P
+ L1 I3 z% k6 S7 K( e
丹丹。1 b3 B: |% n& M$ I' d
, B; b! O8 M4 w! n" ~2 l
天氣雖然冷，后台里人來人往，也有點蒸。不過她懷里抱著個熱水袋，很受不得，緊緊地抱著來焐手取暖。

就這樣，懷抱著她的諾言，來看切糕哥的風光。看他實實在在的快樂。他真是個好人，這是他的好報。' ?2 S6 J& t7 @' L. `% E

“我不是好人，這是我的報應。”丹丹看著璀璨的前台。她在暗，他在明。  B. Q( k# n/ }0 ~# T, a# i1 ~
/ B  G6 U$ r8 E
當丹丹自最黑暗的境地醒過來時，史仲明在身邊。

小命給撿回來，又傾盡全力地保住。9 m# I6 P! ~* C2 v' Y

只是，不知心腸肺腑被敗坏到啥程度？不停地喊痛，一痛險險要昏倒。外面還是好的，金玉其外，敗絮其中。

痛得不治，史仲明惟有讓她抽鴉片，這一抽，就好了，什麼都給鎮住了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
126^#

發表於 2007-1-16 02:03 PM | 只看該作者

生死橋[捌]（5）( c" }+ K& ^: N. D4 ^; q  `+ R3 I! M
! E4 M; _* c1 i
金先生風光大葬，已是一個月后的事。1 B6 d1 b3 v: p& M; ?( I# d, r6 F
2 o. P0 K( \) O0 I
治喪委員會，還是史仲明一手掌握，輪不到他遺言中的老臣子程仕林。生平闊天闊地，最后一次，亦甚哀榮，排場鬧了三天，黨國要員也都安心地來了。金先生是土葬，他沒法到黃浦江，去追尋他的故人。9 X3 ]9 N& }1 z8 x3 c6 v
: L" j! V0 z$ a1 H/ G! G
上好的美國防腐針葯令金先生的屍體安詳地躺上一個月，待過了年，一切收拾安頓好了，史仲明才漂漂亮亮地“哭靈”。

一個大亨急病身故，一個大亨乘勢崛起。他又接收了宋小姐，是為了照顧她。5 X: j0 W* _2 \

——也許一切也不過是為了她。
$ r8 m! k! e; w
“你是誰？我有必要回答你麼？”丹丹如此勢利地瞧不起他。: G# x! r$ d  p. y* ?' R. E
6 N. G+ b; |+ K" ?8 c" w/ t
星星之火，可以燎原，他發誓要得到她。在全世界尚懵然不覺之際，他已處心積慮。
9 J& P$ H3 B- Z8 G, e! R
他讓她每筒只在煙泡上半節對火吸進三五口，緊接著煙斗的下半節，不能吸，因為上半節比較純，臉上不會泛露煙容。待得三筒癮過，欲仙欲死了，他灌她飲一種中葯金釵石斛浸好的汁液。: X$ Q( V9 A4 n3 ]) {8 d
  O7 @- F- r% G4 {
然后他就要她。) L7 `* z. X# W; N

因為鴉片的芳菲，她的眼神總是迷惑不解的，煙籠霧鎖，不知人間何世。
6 ^4 p# s+ Y: q1 n4 e: k! o' I7 I
史仲明痴心地吮吸著她，恨不得一口吞掉。這個惺忪而又墮落的美人。后來，一段日子之后……4 I5 E  W9 e) S
) \% C( _0 C0 R. \: I
她的癮深了，他的心便淡了。因為到手，也不那麼的驕矜。

史仲明看上長三堂子一個最紅的先生，一節為她做上六七十個花頭，那先生，十分攏絡著新興勢力，看重撐頭。

漸漸，牡丹也就急景凋年了。
0 [. o9 |  R" i$ Q8 G+ l
福壽膏沒帶來福壽，為了白飯黑飯，很難說得上，女人究竟干過什麼，只帶來一身的梅毒。此番回來，不是走投無路，丹丹是有路要走的，特地回來“道別”。她記得三年之約，目送志高高昇了，然后她便走了。否則她不甘心……“要是找不到，也有個路費回來。”她羞於見他，她徹底地辜負他。2 l( ?# _% `1 j4 j" R

在上場門，挑帘看著宋志高。宋，她一度借來的姓。信目而下，咦，是志高的娘來了，她胖了很多，非常的慈祥相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——但總有接班的人。紅蓮成為面目模糊的良家婦女，不停地嗑怪味瓜子，真是，當家是個賣瓜子兒的，自己卻是個嗑瓜子兒的。也許還有包炒松子，是留給志高，散戲時好送上后台，很體面地恭賀兒子出人頭地。
; _# s& }5 ~+ {6 P) M
身后有那被喚作“水泡眼”的姑娘，在乖乖遵從志高的吩咐，巴嗒巴嗒如金魚兒永遠不閑著的大嘴巴：“誰送來的傘？有誰見過他？呀，有張條子——”

正想打開條子一看，忽見上場門有個排帘的，臉生，水泡眼疑問：“咦，這嬸子來找誰？”8 L3 w. a7 W$ m' R- f. c

丹丹一驚，忙亂中，只得擦過忙亂的人的肩逃去。6 V" ?  c2 W  e+ K# _

“嬸子”？——可見太龍鐘了。( u" H: x6 z6 `2 F' r
5 g3 v  {+ c, q( R# s* L7 N
不是老，不是梅毒，是完完全全的，大勢去矣。% C. Y& A2 H$ l4 i! K
7 Y  o, h' f$ D! ?
“噯，熱水袋給丟了——”

丹丹頭也不回。冷，走得更堅決。, e9 @+ v) x" U
" W' p9 K  |& _
連在這般不起眼的偏僻角落，都不可以呆下去。大廟不收，小廟不留地孑然一身，她被所有人遺棄了！自己也不明白，漂泊到什麼地方去好？

只得專心地找點事情干上。丹丹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: J7 |* V$ Z6 `5 E# V
志高自下場門進來，一見那條子：“平安。勿念。保重。懷玉。”他就像一只蜈蚣彈跳而起，翻身至台前，自散戲的人潮中，目光一個扯子樣，非把這小子給揪出來。/ M& g: \5 j6 X, e# }0 |

久經壓抑，久未謀面的故人。他大喊：“懷玉！懷玉，你出來！”$ G9 \/ _7 C% @6 M
( I# x/ ?6 C- ~# E9 J
聲音洪亮地在搜尋追趕。1 h0 \$ H, t( R& I# F) s! L6 E6 M
7 h7 g5 P% d2 @2 s/ L/ L  i+ ]7 B
如雪后的鬧市，房子披上淡素妝，枯枝都未及變為臃腫不堪的銀條，圍墻瓦面，仿似無數未成形的白蛇在懶懶地冬眠。白茫茫之中，夾雜著一些不甘心的顏色。

幕一下懷玉就走了。只怕被人潮沖散，她依依挽手：“冷麼？”' V+ v& }( D( v) w  v0 E! N/ w

“下雪不冷。雪融時才冷呢，也熬得過去了。”- [0 M# A) S! h# e0 B

足印在雪地上，竟然是筆直的。

TOP

小小刀 該用戶已被刪除

127^#

發表於 2007-1-16 02:03 PM | 只看該作者

生死橋[捌]（6）6 [4 z9 [8 R. H) I& v

段娉婷又問：“后天回家去了，有一天光景，你想到哪里去逛逛？”4 ]* |, W) g/ k- l% E V) ?& ?
2 O6 f+ X) G' W8 [4 `! \* e6 d
“你呢？”
1 u: `* I/ l& F# X* V# x0 J
“嗯，北平最好的是什麼地方？”

“——有一個喇嘛廟——”

“喇嘛廟？從沒聽你說過。”

“雍和宮，我沒說過嗎？小時候還讓人給算過命。”……
, _' w& T1 ^- X2 D' U
志高等了半晚，妝也下了，人也散了，他把玩著那傘——那一冬都用不上的綢傘，滿懷信心，興致來了：“好小子！衣錦榮歸，搭架子來了！我就不信你不亮相，你敢躲起來要老子一頓頓哼！死也要等到你出來不可，媽的，你出不出來？”$ X' ~8 r" r0 M& j+ J4 E
' i5 {7 P4 i& v9 W0 v
冷寂的后台只他一個嗓子熱鬧著，水泡眼氣鼓鼓地也坐著等，不知所為何事，等的是誰。一切都是空白。眼也翻白了。1 q- v Q7 v3 H# @( r

天橋大白天的喧囂，像是為了堆砌夜來的冷寂。* u( p$ f( A3 e! r$ n

那座磚石橋，萬念俱灰，一如丹丹的肺腑，十室九空，再也搾不出什麼來了。遠處總有逃難的大人，緊抱著小孩，給他溫暖。他們來自陷敵的東北，無家可歸了，只謙卑地到來“乞春”，希望得點余，苟活著，好迎接春天。要真沒吃食，也便把溫暖來相傳。到底有個明天。
1 K4 B5 t. ^( d9 S1 p
也許要到明天一大早，偶爾一兩個過路人，方才發覺有個笑著的姑娘的屍，死命抱著橋柱不放，若有所待。
4 v4 U1 f+ v5 B8 [
她知道自己要死了，不僅知道，也正一點一點地覺出來，忽地有一種奇異的輕快，步步走近，那未知的東西。間中她身體驚跳，抽搐，那是因為她的血要流潟出來，中途受了險阻，然而，厚重的棉襖貪婪地自她腕上深切的刀口子，骨碌地吸盡了血，顏色因而加深，更紅了，無法看出本來面目。

漸漸地非常的渴，非常的冷，伸出顫抖的薰染煙黃的手，抓住身邊任何東西，就緊抱著，以為這就可以暖和暖和。

渴死和水冷死的人臉，是“笑臉”，肌肉僵化了，上唇往上一縮，笑得很天真，很驕傲。在這憔悴浮生，依舊樂孜孜地聽著：“嗚——呀——噢——”

夜闌人靜，更柝聲來自遙遠莫測的古代，幾乎聽不清楚了。

忽然，天地間有只迷路的貓兒，黑的，半根雜毛也沒有，凄惶地碰上她。它滿目奇異地瞪著她，不辨生死，不知底蘊，情急之下，一跳而過，朝北疾奔。

就像被個頑皮的小姑娘追逐著。

朝北，直指雍和宮……

TOP

1 2 3 4 5 67

返回列表

[收藏此主題] [關注此主題的新回復]

[通過 QQ、MSN 分享給朋友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