蘋果論壇 - Powered by Discuz! Board

標題: 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 [打印本頁]

作者: bluejamie 時間: 2007-1-30 04:17 PM 標題: (轉貼)《姚夜書》seba(蝴蝶)

姚夜書

楔子

其實，我並不叫這名字，甚至我不姓姚。

姚夜書是我的筆名，而需要筆名的，也就只有靠寫東西維生的人。$ E2 ~$ x1 d/ F$ x8 d" }# P

是的，我是小說家，當然你沒聽過我的名字。因為我是個三流小說家，還是半紅
不黑、銷售量一直沒有長進的那種。
& }: b5 @+ R: L5 ]7 U- v
這個事實讓我的編輯、出版社，甚至我自己都很難接受。我擁有自己的部落格，+ ]$ u2 o* r  `6 n; p( u! N/ a
在作家族群裡頭自稱作家的人成千成百，但我一直都高居點閱率第一。我的讀者
非常多，海內外都有，但是我的出版數字非常淒慘。2 @) O6 g( W7 ?) s1 R

編輯也不懂，他堅持我的作品很好，但是銷售數字能這麼糟糕，算是一種奇蹟。' ?( {1 \$ k4 B* a

因為出版社老闆也喜歡我的作品，所以就算銷售數字奇慘無比，他還是義無反顧
的幫我出書，也才讓我能有碗飯可以吃。* ]  ^. q  |* ?- v

當然有人推測我因此感到懷才不遇，鬱鬱寡歡，才會發生那些事情。- [3 Y6 K, q. ~/ O5 Y* a

但是我很認真、也很誠摯的告訴你，我對這些並沒有什麼不滿。甚至我可以告訴; ^; `3 K7 \4 u& x  t! H* Z6 w
你，這樣的結果是應該的。
9 z/ C! P6 ~* [  b/ s" F7 g% [7 f
我是個波瀾不驚的人，從小到大都過得很平凡。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是書裡頭讀到
的，複製過後的情緒消化得多完整，能感動人的部份畢竟很有限。- [, }0 J0 k! U. g. b5 e4 s
$ }0 Z) S! s: }! E5 h
被我吸引來的讀者，自然只是純粹的被我的才氣所吸引，但是才氣並不是一個偉
大作家的唯一要素。  B2 G9 f3 `  k5 W8 Q6 h
' n: P" f+ n: H' H* V( n& J
我太正常，太平凡了。網路上的要求低，我才能夠有片天空。不然那些充滿愛、
希望與勇氣的作品，年紀大一點的孩子就會馬上拋棄了。

當然，我的讀者很多，甚至會互相爭風吃醋。我甚至有過一個讀者當我的女朋友
，即使時間很短，卻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女朋友。
" `$ ^7 A* r9 M2 J) D8 H* D+ X9 ?6 o
分手不為什麼，只是很偶爾的讓我發現她的炫耀文。拿我當名牌包包還是鞋子一* U) A' U' F, Y% z# K7 Q* ?
樣炫耀，有網友諷刺她只是為了我的名氣才當我的女朋友，她很乾脆大方的承認
了。4 R$ ~+ z7 K4 u8 b! a
0 v5 L3 P/ x* @( K. S% p. I4 t- L- ?
我的確是個宅男，長得其貌不揚，而且有點胖，走在路上沒有人會看我一眼。但
即使是宅男，我也有自尊，甚至有種精神上的絕對潔癖。# I( k5 P1 m* P* I* q

很乾脆的，我和她分手了。我知道她又哭又鬧，到處說我負心。但是她也只能說
我負心，因為她爬到我的床上時，我並沒有碰她。她會哭鬧，只是為了面子掛不
住。5 J# [& Y/ |" l' `& A9 C
5 n" E- ~" q0 n% N% D4 i5 E
我沈默了，不再和任何讀者有交流。我覺得讀者是種奇怪、可愛卻也可怕的生物7 Z) U2 ~# Q: ?6 G# y% z
。說不定在黑暗螢幕另一頭的是個變態呢，他們能夠這樣掏心掏肺的愛著一個陌( A* o: h6 O( U% i
生人。
/ ^/ H( L4 @% Z+ d% G7 s
更讓我心冷的是，比我寫得更爛的作家，也擁有這樣火熱的崇拜。
8 S5 R, D& ]  h5 o: N$ }
只要會敲鍵盤就有崇拜者，我的心涼得要結冰了。/ j3 b$ f2 H6 b
8 x8 C" {& \2 J9 D  ^
所以我沈默的寫小說，沈默的當我默默無名的小作家，沈默的封閉自己。我漸漸) X1 }5 x( l# h. T$ x3 ?& g& q
的越來越像個修士，安靜的蝸居在租來的住處。0 @! N0 F2 t7 A% }$ D

只是人生總有種種變化。我也沒有想到，這樣的變化，會出現在我身上，甚至變
成現在的我。& M7 q! b( Y" T! x6 y
3 v) m- ^3 \, k1 K& [: E
第一個變化是，住了好幾年的房子，被房東收回去了。
5 ]3 Q' N. ~& ]2 a% K, B2 g
第二個變化是…
4 \. N+ m+ s) q" {  k! u8 n
我遇到了鬼。" N0 M: I( Y' X; O& a
3 H8 c$ B% r6 |+ g/ l
[ 本帖最後由 bluejamie 於 2007-2-2 11:01 PM 編輯 ]

作者: bluejamie 時間: 2007-1-30 04:17 PM

第一部瘋狂% p/ G* t9 |( e. p, h+ n) [8 C
$ _; X9 c, ?- ~9 u" P, i" B5 K9 x
- ~; L3 o. x  g( {- ?7 P: Q& M$ u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心灰。「我會死在這個精神
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: z9 {; B: q- O; j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

房東要我搬家的時候，是那樣不好意思又困窘，又再三抱歉，我也知道兒子要成
家的確需要個地方住，所以我很快就搬了家。0 I5 F% k% X, g& u
) @! q- A* E- h- R3 t1 J; C* @$ r
我運氣好，很快就找到一個價格低廉的套房。雖然房間不大，但是收拾的很乾淨
，又有冷氣電視冰箱，真的沒有什麼好挑的了。/ w& d, w( T# e, f  O
* K1 Q" i  e9 G9 q
不知道是不是新大樓的關係，入住率很低。但是像我這樣愛靜的人，不跟人碰面" x& y- w2 Y7 J3 x- N7 U
是最好的。或許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這些年磕磕碰碰，我越來越怕人群。以前
住的那兒，管理員熱心得過分，老是拉著我東扯西扯，讓我很窘，我也知道他背& w$ z  g+ U* `
後笑我很娘，跟男人說話也臉紅。
8 T: J2 n0 X: x. z3 ?; p
沒辦法，我個性就是這樣。我也知道挺礙別人的眼的，設法遠離人群就是了，我
不想讓別人不舒服。
0 O7 _# V6 d' T$ V* V, ~
剛住進來，沒什麼奇怪的地方。要說有什麼奇怪的，也就是剛拿到鑰匙，走進來
的時候，有股刺骨的風透體而過，很冷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，落地窗大開著，幾片落葉被颳得著不了地。. a1 l; p( ?+ V5 L8 r$ ?4 \' `1 {; o4 ]

將窗戶關好，一切就正常了。8 P' L* O; ?2 U* X7 z! {  O3 ~! T
# B  O5 C4 ^7 ^; N. l0 [5 X. G
我記得住進來的時候是九月，天空明淨的一點雲都沒有，陽光嘩笑，非常晴朗的
初秋。

但是這樣美好的天氣，我卻生病了。' a: [% ]6 d# \9 D$ s- f0 z

生病只是兩個字，但只有真正生病的人才了解我的感受。我發起高燒，身體滾燙
，但是卻覺得這樣冷，不斷的發抖。
$ s  \$ L/ }! U6 q6 O) W6 H
這並不是誇飾法，而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冷，像是躺在冰箱裡。我喉嚨非常痛，痛
得連口水都不能嚥下去，但是我好冷、非常非常冷。只有白天我才能疲乏的起身3 W$ M; Q& B; U: X/ M! V
，去吃點什麼，晚上我只能在被窩裡發抖。

我看了醫生，但是醫生只說是流行性感冒，開了藥就把我打發了。但是我依舊冷8 \; B$ w8 S+ B' j
，非常冷。冷到一種地步…我只能穿著大衣圍著圍巾，在攝氏二十九度的太陽底' k( @, |" |# w. o  L8 ~
下，喝著熱騰騰的茶，這樣才能稍微好一點點。

不正常？我當然知道這不正常。但是我很相信醫學，或者說，這時候的我，還很9 f; P4 @% T! c5 ^2 B
相信理性。& k/ g/ `% y9 `% B, A
) \  O9 f& c: Y" E
但是這樣昏昏沈沈的病了一個月，終於有一天晚上，我受不了這樣的折磨，哭了  I6 W2 E: E: i& v9 d* k
出來。
4 B9 G* E1 N5 h  W; U0 P  A+ A8 u
男人哭很好笑對吧？但是當你額頭如炭，身體如冰的時候，誰管好不好笑呢？尤
其是這樣淒慘的時候，身邊沒個人照應，我居然迷迷糊糊的喊…
% n" ~9 [' a/ N! M% N: B& f& }! C
「媽媽！」6 d* V+ z9 {9 _0 t/ Q% t2 d# X
4 T' {) F# @* }4 t8 g- b
喊完我就清醒了，突然覺得非常悲哀。我父母親早就跟我斷絕關係了。其實也能6 M# _2 T/ U# o6 J
夠理解，我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，又是封閉山村裡頭唯一考上大學的人，大學畢
業以後，卻跑去寫不入流的小說，父母親會因為憤怒、絕望，不要我這個兒子，* ^! L( h% Z2 S4 K! V& }
也是理所當然的。
. y* Q! ?. a0 E2 B
只是，在最病痛最無助的時候，脫口而出的，還是媽媽。

回首這一生，寫作沒寫出什麼名堂，又一事無成，連個女朋友也沒有…我這人，
真像個害蟲似的，多我一個少我一個還真的沒什麼差別。9 @0 `( W# y4 T

不如就這麼死了吧。4 O" Q/ A0 d3 `  ~. u
7 b# F# {. I3 h  u% b$ m
這個念頭突然闖進心裡，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，開始去浴室拿毛巾。不過毛巾上
傳來的冰涼溼潤，讓我清醒了一下。$ d" j+ p! J2 R+ c; n2 m% O, C' f
) R7 q2 T: g4 ]7 {+ v5 z' e( J
我想死？為什麼？我小說還沒寫完呢。我還那麼多構想…最少也等到寫完小說再3 u6 ?2 |' `' r9 b# f
死啊。就算我再怎麼像害蟲，不管我怎麼樣沒有用，我想寫…我太想寫了。還有& k# `3 @; Q* \/ d( M2 S. v
那麼多小說沒發展完，不管能出版還是不能出版，我就是想寫完啊！

拿著毛巾發了好久的呆，想死和不想死的念頭抗衡了好一會兒，終究還是拿回去
掛好。& h2 |. n" @- e, o6 R
8 A2 v5 O$ g% v$ ?- m8 z
反正睡不著了，我打開電腦，開始拼命寫作。當我寫作的時候，根本什麼也看不
到、聽不到。所以我不知道…
/ a( m; n. u1 d' C& H# ?7 ]$ I
靠近浴室的牆壁，開始汨汨的的滲出血來。9 Z. ]/ }/ N( s3 F) Y& I

直到天亮，我才發現血水流到我的腳邊、浸溼了我的拖鞋。% i4 d) M9 I+ d& i1 R: J) I9 k

這時候的我，還是盲目的相信著理性。儘管一地的血水讓我非常恐懼，甚至讓我. u& C. ^$ c# R" T# Y- R
的燒燒得更高，但是我堅信，那只是水管生銹滲水，所以才流出這樣的鐵鏽水。
8 l' Q+ ~4 {2 H% G0 \# @* }8 i
熬著虛弱，我把地板和牆壁都擦乾淨，打電話給房東。房東乾笑兩聲，要我去找
人修理，修理費直接從下個月的房租扣除就好。

「如果不夠。」他的聲音有點顫抖，「那就下下個月一起扣好了。」

我真的去找師傅修理漏水，我也相信修好了。的確，修理好了以後，牆壁不在滲0 z) h6 n. Q( [- n
水，我的感冒似乎也好了一點。我想是溼氣太重才會這樣吧？

只是不明白，為什麼想要死去的念頭一直環繞不去。有幾次真的差點發生車禍，
因為我衝到車道上…幸好現在房車的剎車都很強，我只是擦傷。" V( o/ ]" u: f2 v7 I

當然也被罵個半死。
! }% q. t# z, m: m. r" l9 \' p
其實我真的很歉意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…我並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擾。1 x* h/ N) K0 ~# `, u: K1 v
6 n6 N% Z5 n" n7 V; v' ~' `: N3 W
我說過，我的筆名叫做姚夜書吧？那是因為，我喜歡在夜裡寫作。雖然不至於整
個白天都在睡覺，但是我幾乎都是四點上床，中午十二點起來。* P" L7 ]* \9 O" h! R

剩下的時間，都在寫，不然就在看書。

這段生病的時間，只有寫作的時候可以讓我忘記病痛。我像是沒有明天一樣發瘋
的寫，起初是趕稿，後來是為了躲避…隔壁的竊竊私語。

我們大樓的牆壁很薄，隔壁大點聲音都可以聽得到。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，我發
現我的鄰居拿我當話題。
6 u: j4 m& G  d& M
他們說我是老處男、變態，用噁心的眼神看著人，好像是小偷似的。這對我，真6 H' N1 I6 a* L3 o0 x; k9 ^
的是很大的侮辱。1 V% O) q8 g" M# @+ I6 ~
: j# w0 \* ~! q. l! @  Y1 i
我說過，我是個精神上有絕對潔癖的人。我這樣遠離人群，潔身自愛，就是因為2 {: V4 B$ k% L
不能忍受一點點污點或污蔑。
$ L- B/ u( N4 X6 J& b" v: B6 ^! Y
除了逃避到寫作裡，我還能怎麼辦？但是鍵盤的聲音一停，隔壁的竊竊私語就又, e0 U6 k# `; ^
響了起來。我瘋狂的寫作，逃避那些不實的污蔑，但是這樣的竊竊私語真的要讓
我瘋狂了，終於有一天，我發狂的抓起電腦主機，想要砸向牆壁的時候…

我突然清醒過來。) p1 W( x$ s( H/ ]! F
7 x' ~- L7 z( L) i6 @+ `3 V6 F
我在幹嘛？我是最邊間呢，這面牆外面，是空蕩蕩的馬路。我在做什麼？居然拿; B3 n( W. _2 a; ?4 c
主機砸一面啞巴牆壁，硬碟裡都是我苦寫不停的小說呢！: A+ F4 {3 J! d. j: y5 Z$ \

我嚇得把主機輕輕放下，趕緊插上電源，害怕我把硬碟弄壞了。一一檢查之後，
發現硬碟的資料完整，只是損失了我剛寫的一萬多字草稿。

是不是神經衰弱？獨居很容易有這種毛病的。我深深自責，哀悼我那一萬多字的" Z+ H6 C: B9 Q5 I+ r
草稿，然後趁著記憶還在，把這一萬多字設法從大腦裡頭救出來。# p2 y' j- ?) [, H3 w8 l, ^

事後我想，或許是我太愛寫作、太想說故事了，這種狂烈的愛情其實已經讓我不
正常了，所以我忽略了許多事情，讓我又多活了很多時候。# ~6 {, Z5 E- A6 I; ~5 {. i# ], w

不過我不知道，這樣算是幸運，還只是另一個不幸的開始。

姚夜書第一部（二）如蠶聲沙沙的竊竊私語沒有停止過，但是我相信，那只是精神衰弱。用理性就知
道了，牆那邊根本沒人，除了精神衰弱，還能是什麼？) P5 m' T. V3 S- D% N* R5 \! ^" @

我早晚會去看醫生，但我手下的這本稿子出了點狀況，我還在思考怎麼解決這些! B+ \8 l% S) [! [
不合理，我現在沒有空，最少不能被大夫抓去住院。

發冷發燒的感冒還是沒有完全痊癒，醫生告訴我，這波的流行性感冒要拖上一段
時間，我相信了。甚至…我很不好意思的承認，我仔細的觀察自己生病時的種種
感受，包括精神衰弱。這些都是寫作的好材料，我不能夠放過。
1 c6 V7 b% ~0 C0 {
漸漸的，我養成去頂樓吃早餐的習慣（別人的午餐，呵呵），在日正當中時，我& h1 o, U* n4 A% s" S" [
會覺得舒服一點，暖暖的太陽像是可以晒進我發霉的靈魂，很溫柔。
8 z% }' M; a% j" y
我吃完了三明治，那個塑膠袋突然一飛，我想要抓住。亂丟紙屑不太好吧？我在
護欄旁邊抓到它。突然覺得肩膀上什麼東西一滑…" j/ j; J2 O0 x; ?) d' t  i8 }9 O) f

坦白說，我突然看到的時候，還沒辦法分辨那是什麼抓著我的手。直到我被往下! ]# F/ h# Q- h2 l$ X+ P
一拖，我才正確的看清楚。
% v2 |. `: K, l5 {# f. X
因為破破爛爛的衣袖下面，一顆爛西瓜似的腦袋抬頭望著我，大概是嘴巴的地方
裂到耳根，幾根很長的頭髮稀稀疏疏的黏在頭皮上，兩個眼窩爛到眼珠都掛不住
，掉了出來。3 ?0 M8 o/ `0 T0 E+ b
7 [- s& H8 P/ a, Q
「下來…下來…」她的聲音真的很難聽，像是指甲刮著玻璃。

怕不怕呢？我是個人，當然是嚇個半死。但是你不要忘記，我是個熱愛寫作的作
家。我勉強用力撐住，仔細的觀察她的長相，甚至她有幾顆牙都數清楚了。
# h+ o0 E/ _) r* X- ~8 V+ E* Q
在這種要命的時候，我腦子裡轉著的除了害怕，居然還盤算著要將她寫進哪本小
說，要怎麼描寫她，讓她在那個場景跑出來…
0 N! Q+ `' z7 `5 h8 J# {
「下來！」她的尖叫非常淒慘，幾乎要把我的耳膜震破了。" h4 N( h3 }" E$ N5 p7 Q8 M* Y: i
$ B5 I4 P- n: n. A9 N$ z
「我不要！」我把她看清楚了，用力的把自己的手拔回來，「我還要寫小說呢！」1 w( z- u7 _9 P9 t

但是她的力氣這麼大，我急出滿身的汗。我不要死，我還要寫小說呢，我還有那
麼多小說要寫…我想起讀者喜歡開的玩笑，別鬧了，我不要被燒催稿單。那些無) m. M3 y; E. v6 {; `( m1 {
良的傢伙一定會燒成打的催稿單給我，活著償還稿債就很慘了，死了還要收催稿$ f5 o( y0 V' \( x& j) }
單，有沒有那麼倒楣？有沒有？( {, w' y" M! [5 A7 w. c# A
( R( U5 b- C4 @0 z4 ^0 P% U" _
更何況死亡不是一切的結束，你看那個爛兮兮的女鬼就知道了！0 P% J: J# ^/ c3 P+ Q- l/ A
4 z4 r' ]( \6 r- ?1 K0 M
不知道從哪兒跑來一團白白的光亮，那個女鬼讓這光亮穿過去，就哀叫著消失了
。# K9 Z) W0 j% {+ S  e4 l
8 l0 W# V, B! l. f2 X
用力過猛的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發愣，手臂上有著烏黑的爪痕。
! o2 R9 Y  }3 Y- i$ A
發了一會兒的呆，我跳起來，趕著跑回自己房間。雖然我頭發昏，太陽穴一陣陣
的痛，但是我想到那個糾纏不清的小說該怎麼發展了，就算痛死也要先寫出來。2 ]! s  v3 h  C7 v7 {; F

好不容易敲完鍵盤，我的手機響了。8 X  J, ?0 i( P) O. O- C: {
0 W" i. e- B" N& x  I1 Y
「弟弟呀，我是媽媽…」媽媽在電話那頭哭了起來，「你身體怎麼樣？有沒有好) ~2 D, i6 E3 y0 k* s6 R/ c( P% K
好睡呀？」4 `) `% f$ `. W  _

我吃了一驚，雖然給過媽媽電話號碼，但是媽媽是文盲，阿拉伯數字一個也不認+ n* b4 l- q$ y
識，真不知道她為了撥這個電話花了多少時間。
! l, H& M8 ?# @  U, E
「媽…」吃了這麼多苦頭，我強忍住眼淚不掉下來。% o! J% H/ ?% d( x( a

「你爸爸不讓我打電話給你，他還在氣你呢。」媽媽喘了一下，「你要照顧自己; M3 x# ^1 l$ ^' \
，台北壞人多…」

「我知道。」哽咽了一下，狠狠地在肩膀上擦去眼淚。
  J4 i$ Q2 B+ Z1 M
「媽媽不認識字，你的書都看不懂。」媽媽還在哭，「但是你同學說，你寫的很2 S2 ]% ?# T8 m2 x% i+ P  @
好看。以後說給媽媽聽好嗎？」/ S% D3 q8 X, J

「好…」
2 l! f+ s7 Z$ q0 H. o3 k
「弟弟啊，媽媽真捨不得你。」媽媽越哭越傷心，「你爸爸牛，你也牛。我也不. B2 ]( `5 r$ G, b& R8 c
知道寫囡仔冊好不好，沒看到你心肝都要掉了。我好想去看你，好想去照顧你啊
…」- P. v0 ^$ p$ z' M( U6 j2 W. c
! D( k& L9 u7 o0 H5 z
「媽，我去接妳來台北！」雖然我賺的錢不多，但是要養活我們母子是沒問題的8 J% o  H, w" M. Y: e) Q  [5 X1 @
。0 u  ]% o# q& X

「別傻了，你爸爸哪有可能給我來。」媽媽啜泣，「媽媽的心都跟你一起的，知
道嗎？弟弟呀…」
% f# G( E9 J7 B7 G8 Z
掛了電話，我摀著臉，淚水還是不斷的流下來。從來沒有這麼想念過媽媽…她是7 D" U/ [/ \( ~0 L6 p! y  ?1 N
溫順的傳統婦女，爸爸就是她的天。不知道為什麼，離家這麼久，我第一次這樣6 Y9 _/ _1 g. K
想念她。; `& F" e" W+ N
! R1 Q# g# E; ?5 n8 b
很可能是我病得太久，今天又受到很大的驚嚇，所以才想念起她吧？. o- m$ _' \# ?, m8 K

等我平靜一點，我把思念母親的心情寫進備忘裡。我的確無可救藥，而且根本不  ]/ ~' y9 b1 e1 T9 U* {
像個人。再怎麼憂傷痛苦，我都會化為文字，設法融入小說中。然後就像是封印
了這種情緒，不再難過。7 Z7 }  _/ @0 w" t- Z/ ?
; q/ ~3 t: V; X4 N
為了寫作，我真的失去許多許多。也說不定為了寫作，我早就喪失了人的心了。6 G$ h0 x5 Y- c4 m& X) ]; c* Y5 T

) I+ ]1 F# S3 z
姚夜書第一部（三）我沒再遇見那個女鬼。說不定她還出現過，只是我不知道。手下的這部小說進入8 q0 b; b. w7 u0 z, R8 z, ~
最後階段，我苦惱的重寫很多次，卻沒辦法寫出我要的感覺。

幾乎都沒有睡覺，我甚至沒注意烏黑的爪痕起了水泡，還流膿。1 J) k: i; l% H' r% Y' k

在電腦前苦惱，我根本不關心身邊發生什麼事情。只是累到一個程度，我還是昏
沈過去，也說不定我昏倒了。, `1 ^/ U5 C) U1 W
+ N7 m& v& @, B, p7 f
等我醒來，手溼溼的，指甲縫也很髒。% G, @- d, e- W" U* N

可能是我無意識中起來洗手吧？在這麼累的情形之下，現實和虛幻我已經分不太1 F5 p( Z  k# k, B5 h! b9 G5 |
清楚了。

搖搖晃晃的起來刷牙洗臉，覺得口腔一陣陣的刺痛和發苦。煙抽太多了，我搖頭
。牙刷一片烏黑，我漱口很久，刷了好幾次，才把噁心的感覺刷掉，洗澡的時候
，身上一道道的污痕。+ O4 e/ M: M( b! ?0 |: Z
5 M8 ]2 C1 r1 L% g0 S. ~6 ^
真糟糕，把自己搞成這樣。, ?3 B+ ~6 o/ b
- |7 F) R) q- Z, j6 ~4 C
好不容易把自己洗乾淨，爬出浴缸的時候，頭昏眼花，差點跌了一跤。更糟糕的, k2 H! i! i, v5 F1 H# ^# n
是，我開始拉肚子。

唉，我怎麼一直跑醫院呢？! Z* A( G8 m* }1 u* X. D

到了醫院，醫生看診了一會兒，「好像是食物中毒。你吃了什麼腐敗的食物嗎？9 ^3 M' \& e+ J( q) R
」  ~: z' q; a. K, V- b+ x
4 w/ Z$ D: j$ G6 e+ a+ `
但是我真的不記得我吃了什麼。

醫生開了藥給我，囑咐我讓腸胃休息。我想我不只是腸胃要休息，我的大腦也得
休息一陣子。當然我想趕緊寫完，但是我也明白，故事，是永遠寫不完的。* s* c3 {* }5 n2 D1 J4 s4 n
4 Q  y% o0 e# g4 ]# m  v
總要留住一條命才有故事吧？

那天我早早的睡了。但是我睡得不太好。整晚都有人在我耳邊吃東西，吵死了。+ v8 K7 O; V5 {2 [. k7 j! M

醒來我牙關很酸，嘴巴好像破了。刷牙時又是一陣陣的烏黑，我刷了好久。壓力
太大磨牙？很有可能。但是我又拉肚子了。
/ {  d; V& R. R" Y) l
拉肚子拉足了一個禮拜，真的非常痛苦。我把煙戒了，但是口臭越來越嚴重。我3 V# ?7 \$ z4 N( c( S
自己聞到都犯噁心。出門看醫生的時候，我得戴上三層口罩，省得薰到別人。
! j1 g, w* Q( e: s) o3 j+ w9 _) S
醫生大概也很受不了，總是給我一大包的藥，他的眼神很希望我別再去了。
, y- k- J" N* G( i1 o; ^$ O7 S
身體越來越弱，感冒一個多月就是好不了。現在又加上拉肚子和嘴巴痛，我真的2 Q" s1 L. m% p, E; [% C1 u5 |3 R
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。' ^3 I! p, d0 x! A# u, j* ]: V" |6 T
# q# P( A% S6 h
當然我也不只一次想到自殺，很恍惚的，就從心裡掠過。我相信只是精神衰弱，
很堅決得把這種傻念頭排斥在外。

但是我不知道，我的精神衰弱這麼嚴重。直到警察在墳地按住我，我驚醒過來，, O$ V9 C; [: x& C& W) I! q
迷惘的看著他。我回眸，看到我抱著懷裡腐爛不堪的屍體，我嚇得馬上扔下來，
但是我的嘴裡充滿了噁心的腐屍味道。

我想，每個人都有一定的忍受強度，超過了那個強度，就像是保險絲燒斷一樣。
我昏了過去。
/ S  ^& |* m1 F- Q
我不知道昏倒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。我模模糊糊的知道我在尖叫、在狂笑，發
出奇怪的聲音，對著別人吐口水，並且失禁。我想我是瘋了。
% h5 r/ N0 d, A+ G. m( i$ O
不管我外在怎樣瘋狂，我的內在卻有個角落很清醒。我甚至還觀察自己發瘋的樣
子，想著怎麼寫小說。7 w$ Q* d* I5 @& p0 @

說不定，我早就瘋了。
" c, L; z# R" o3 B- |4 Q
只是好奇怪，我怎麼可能瘋得這麼難看？我想不通。我為什麼要去挖墳吃屍體？+ e: X0 ~& M/ e$ ~9 t
天知道我這樣的挑嘴，我是寧可不吃也不吃難吃的東西。我還記得那種恐怖的口
感，我不想告訴你。

我只記得，我被關進精神病院，受到很大的折磨。我沒辦法控制的撞牆，也不能
控制的倒在地上抽筋。醫護人員可能揍過我或踢過我，但是我只記得痛苦，卻不
記得過程。

這些不是最糟糕的，最糟糕的是，我的清明常常被弄糊了，連讓我想故事的乾淨: r# f3 F' R/ V5 M' f/ U7 t
角落都沒有。( v' g& z1 G2 t# f' d/ v

直到有一天，我還記得是個下著流星雨的夜晚。有一顆光亮的微塵，融入我要喝& y/ e8 j. T' G, t
的水杯裡。  f4 T  j  G  h8 q1 y, C' a

我喝了。+ e! |5 Y/ X! k; N
, W  I9 \0 s  O+ f& @, }
那真的是很好喝的一杯水。喝完以後，我腦子清明的角落突然擴大很多。一直籠
罩在身邊的霧氣消散了。而且，我也看得到依偎在我懷裡，一直控制著我的那個' a0 J8 g- y# H" ?# k
女鬼。' k! E1 p' g& K2 ]& C: U  z) G
; @! |: t9 L% \- h
她將腐爛得非常恐怖的臉湊在我眼前，「你怎麼還不死？你怎麼還不趕快去死？
」她的低語這樣怨恨，這樣惡毒，「你根本不是人！你連你媽的屍體都吃了，為: J& ?' r! h9 r5 ^9 }/ o) E
什麼還沒瘋還沒死？」

我不是真的瘋了嗎？我就知道，我不會瘋得這麼難看。
( Z6 e% Y6 K$ E) A
「我媽不在台北。」好久了，我好久沒說話了。但是能夠說話，是多麼棒的事情& e6 Z( F0 s* l! D6 z* {2 O" z
。
6 |" C/ @/ F! w& M0 g) Y7 v; \
女鬼趴在我身上，腐爛的眼珠搖搖欲墜，她陰惻惻的笑，「你媽來台北治病，死
掉了。」她輕輕的在我耳邊說，「你知道她為什麼會死嗎？」. [0 _* U8 b$ j' V6 ^" e
/ c/ i) l/ E/ e( W/ F
我搖了搖頭。能躲我也想躲，但是我被瘋子穿的緊身衣紮了個結實。2 M+ B  m6 w/ V6 Y

「因為她昏迷的時候，靈魂出竅跑來保護你。她，是你間接害死的。」腐爛的味
道刺激著鼻腔，我沒有表情。( K& @& [& ^" ~4 g/ u4 K
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習慣了。「哦？」

「她住的醫院，也是這個醫院。」女鬼歡欣的笑起來，「她過世的第二天，終於
讓我弄瘋了你。」輕輕的，她殘忍的笑起來，「在你等待轉診時，我附了你的身
，將她吃了個屍骨不全。」

她冰冷腐爛的手在我脖子旁邊游移，「被兒子吃掉，不知道她能不能好好的走啊: M  ?8 o8 M- e* q2 r7 t: g% E
…哈哈哈哈～」瘋狂的笑聲在小小的雪白房間漂蕩著。3 m+ d1 ~' r1 G1 @, a: L

我也笑了，淡淡的。「為什麼呢？我生平沒有害過半個人。」# o6 W. ]" Z3 T

「我生前也沒害過半個人！」女鬼咬牙切齒的，啃掉了自己的唇肉，「但是你的
祖先害死了我！我要你們絕子絕孫，不得好死！好不容易你來到我埋骨的地方…
我等好久啊～」
: R4 _. ^5 k" B* S: ]
個人造業個人擔。為什麼要害死我？就因為那個死到不知道往哪去的祖先？這關
我什麼事情，關我媽媽什麼事情？
. `& v% u9 Y. ]3 Y& j
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拳打腳踢了。那不是醫護人員幹的，而是我氣憤的爸爸下
手的吧。( ~' w9 Q  x4 \& o4 T4 {
* h0 |) @; d+ Y' O# c1 @
打得好，老爸。這輩子就你這次打我打得最好。* r( x' M3 |8 m

對了，你還不知道我寫什麼故事吧？我寫得很雜，什麼題材都寫。而且，我還寫% g1 a5 y  u4 V4 w5 D% D
過這個故事，這篇叫做「瘋狂」的故事。$ A  i& R% z2 }$ ~1 `

只是這個故事斷了頭，我還沒寫完。
' O, t6 ~+ x9 N) Q( @! C4 k
「我知道我要死了。」難得的清醒中，我一陣陣的平靜，心灰的平靜。「我會死
在這個精神病院，被人當作瘋子。但是我希望在我死前，讓我完成一個願望。」
. s2 Q' r" R! b" g
她腐爛的頭顱湊在我眼前，咻咻的氣息，像是野獸。

「讓我…說完我還沒說完的故事。」我喃喃著，「一個瘋子的故事。」
( a" C5 G# P: {" w
我想，我補足了我不足的部份。我知道光有才氣是不夠的，我還得經歷一些什麼
，才可以將我的故事說得更吸引人，更緊緊的抓住世人的目光。8 K0 A# ?' z. Y: w3 {

或者是鬼的目光。
0 [6 t( z  _( }
我說了整個故事，這個故事像是在我大腦生了根，讓我這麼自然的說出來。我不
知道說了多久，白天或夜晚，哪怕只有一個害死我媽、把我逼瘋的女鬼，我也要
把故事說完。
& {1 F6 c; o* [+ L  X0 x; d' E. M
終於說到我瘋到住院，和女鬼對話的部份。接下來，我還沒寫。# j' ?) _" P; m- a, Q  A

「後來呢？」女鬼的眼珠子雖然爛到掉出來，卻寫滿了狂熱。和一般的讀者沒兩# P" _& I$ Q- l0 c" x% `
樣。「繼續說！你若說得好，我就讓你活著說故事！」

後來嗎？我笑了一下。咯咯的笑，在陰森的雪白房間裡，很像是鬼的哭聲。6 y+ h# }) k( t  i2 ~$ C

# U. U7 G: E( n" z
$ ^) F$ P/ {* V9 u
姚夜書第一部（四）啖食母親的屍身，是很大的罪孽。罪孽大到陰曹地府不能不管。但是在神智昏亂
的時候，陰差找不到罪魂。7 \- u+ H1 P; l  [& l  L# p  W1 n
0 K* t8 z+ b/ O% F5 j% V0 C
直到罪魂清醒，陰差才找到了路，來到這個雪白而陰森的小房間。- ]3 e8 c5 L$ n7 _
4 h$ W4 J( J+ N0 l. _) z; E0 s
「啖食母親屍身的罪魂是哪一個？」陰差的聲音宛如雷鳴，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
我停住。就如我說的故事一樣，陰差來到這個陰森的雪白房間，如雷的問了同樣
的話。6 J. O0 \5 S5 |" O9 H: ^. r

我微笑著，指著還趴在我懷裡的女鬼，「就是她。」) g  U* H# U+ f5 R5 ]4 [7 R
( `! Q. K& |8 E
「然後，」我越來越開心，朗聲笑出來，「陰差將妳帶走了。」9 ?+ T& r& f1 x3 h) x$ X% A
8 r" o3 ~" T& q) P
錯愕的女鬼被陰差一把抓住，慘叫著消失在虛空。但是她慘叫著的是，「我還想1 M1 [; H& o  K% W
知道後面！後面怎麼樣了～別抓我，別抓我～我要知道後面怎麼了…」+ l1 m& J" i# P$ b# `2 Q% u- d5 C
' Z3 |& x. z% L  e) h+ Q* H* `. z
我不斷的笑，越笑越大聲，完全符合我現在的身分，一個瘋子。雖然我笑到最後
掉下眼淚，甚至嗚咽了起來，我還是停不住我的笑。5 \( X& y) K% h

媽媽，對不起。妳重病在床想念的還是我，但是我的心裡，只有寫小說而已。甚' r0 `, w, {% `+ [# g4 c
至現在，我都盤算著要怎麼把喪母之痛和瘋狂時的苦楚，寫進小說裡。
7 a  v' d9 F9 J( S8 I$ B
遠在女鬼附身之前，我就已經瘋了。  X" I8 L9 o" M1 _& ~# ~; B5 N# p

終身背負的罪孽，怎麼懲罰也懲罰不完。, R8 r7 Y5 H2 n$ f7 G
' v" l  Q- i2 d6 O, Y, A
我早就已經瘋了。
6 q( p: m8 \3 u& F* H$ L0 P1 H: A) D
我不斷的流淚，但是我還在笑。若我真的感到痛苦，那是因為…我居然不為母親
過世而痛苦。

身為人的我已經消失，只剩下姚夜書。

＊＊＊8 R8 Y+ m0 {7 U" B% J8 E
; F  }& D, Q; ?; `( `- M7 g
「夜書啊，醫生說你的情況很有進步，要讓你出院。」我的編輯來探望我，小心3 |3 ?; f) G$ Q2 [0 X
翼翼的，「你就當作是重感冒，別想太多。你的書現在銷售量很好呢，你終於轉! s5 `# P: f6 n# K* }
運啦，過去就當作是惡夢吧。老闆說，他會幫你打理住處，只要你好好寫…」( n9 Z2 _, w( v) O

「我寫，但是我不要出院。」我咯咯的笑，「這裡幽靜。」6 O+ s5 c" U: f: N9 [; b0 g( M
" r3 w, B  O1 K! k) o! z% x+ u
編輯有點為難。但是我想，挖墳吃屍體造成絕大轟動的詭異小說作家，應該是棵% j1 ?/ ~1 t- `" U
閃亮亮的搖錢樹。他不會放棄我，老闆也不會。
' l, U) h" V3 ?7 ]+ ~
他們都中了我的毒，小說的毒。

像是屍毒一般黏膩噁心，卻難以治癒。
5 H8 e8 l+ M% ^" z9 Y4 R
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，我當然也不知道老闆花了多少錢。我在醫院裡有了一, F. @$ ]& k8 O6 W1 Q
部筆記型電腦，甚至有條網路線，還有個個人房。- q8 W8 V# _1 p* p' ]3 z& T: L& u  G

我繼續寫故事。不只寫給人類看，也寫給鬼魅、妖怪，還有一些我弄不清楚種類
的眾生看。

當我寫得很歡暢的時候，我會在房間裡發出笑聲。
- g. m$ A/ B" q
據毛骨悚然的護士說，很像鬼的哭聲。
* _% g" g2 K7 x, g9 p$ f
我想也是。
# o" m3 L* s3 F+ s/ x
（第一部完）

作者: bluejamie 時間: 2007-1-30 04:28 PM

第二部食肉0 d, S5 g9 O3 ^: x5 u  ^: R1 h

' r" Y0 q2 Q! V$ {2 P. @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
1 r& O, O0 o- D" W% e+ u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
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" ]6 L& _/ `7 D" g3 }6 v

很逼真的夢境。& G0 k; K2 B* ^) }3 d
) D) k7 L4 u% ]. ]. p
我看到了熱騰騰的廚房裡，大火大鍋的不知道在煮些什麼。真的好大，很像是什
麼大飯店的專業廚房。我當初為了知道專業廚房長什麼樣子，重看好幾遍食神。* A( I2 O" c1 C2 y$ d* E% W

有人在剁著什麼，幾個蓋著的大鍋冒著煙，只有一個大得像是木桶的鍋子沒有蓋1 q/ j$ x2 G8 T% `; R- n5 q6 t
。$ ]' }' L+ L4 m1 U: _" [+ R. ]4 n
* U; H" T3 H+ ?& K# z( r! Q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很俐落的聲音。是不是要包餃子？我的廚藝很差勁，只能做出
這麼淺顯的推論。

到底在煮什麼？我看著大木桶似的高鍋思考著。啊，很像是日本美食漫畫畫的那* e/ W: s" B1 }4 f$ o9 e
種，專門熬高湯的。) S! o- }  k3 q6 h6 y. N/ j9 \

旁邊有個大勺子，我不假思索的拿起來往鍋裡撈…
& `& W+ i7 Y- l: U; b+ `9 ~0 @' h+ F
撈起了一個彎彎的，還黏著一點肉的「肘子」。花了一點時間，我才從「肘子」7 {( ^, k: V1 d2 q
尾端的半個手掌認出來，這是一節熟爛的、人的手臂。
7 O1 u9 g% o$ m; n/ u
默默的讓手臂「入湯為安」，我有點困惑的往前走。
, h/ q$ _# A1 d4 B7 E
剁剁剁，剁剁剁。- g6 ^; a- S, g6 t

穿著廚師整齊制服的年輕人哼著歌，很愉快的剁著手下大堆的肉。其實剁碎了也$ F$ U8 g, @; w. ]
看不出來是什麼肉，只是他的習慣很不好，讓頭顱、腳掌，這種容易辨識人類特* Q  A9 ^$ |' s% X* u1 e4 R
徵的碎塊散置在流裡台上，我實在很難相信他是個好廚師。1 k" C' a% o3 Y* @" I& @3 L! v" F
' y) u8 L. x/ q/ B+ d, E/ o
連巷口賣牛肉麵的老王都比他收拾的嚴謹呢，老王常吹的「天下第一牛肉麵」也* H* T& A- ?2 m5 ^0 A( {& g
因為他簡直是神經質的嚴謹，顯得頗有說服力。4 j4 {  U$ O+ e$ B

散漫的廚師不會是個好的廚師。; s4 {  [5 N4 [' _& |& Y( J' d

可能是震動，也可能是頭顱的主人想跟我打招呼。那個頭顱突然轉了半個圈，和
我四目相對。% @' A/ ]) H  S$ `$ ?/ E3 S

8 ?8 s! y" h" K# H0 k. b. L, N  q
「…吳大夫？」我輕呼。. R: E: _& Y$ K9 O( J4 I( ^9 C% u) \
4 z: u6 Y+ H, N+ P5 m
「我吵醒你了嗎？」年輕的吳大夫站在我床邊，有些手足無措的笑了。% D( I+ Z& |. r5 Z

眨了眨眼睛，我想我是醒過來了吧。我望著吳大夫，夢境和真實有些恍惚的重疊9 A: E. D- J' o& e; |' B! j! e
，又詭異的分歧。( r4 N* ]! V, H) }1 c

是夢。發出一聲呻吟，我想轉身繼續睡。這是完稿症候群，每次我寫完一本小說
，就會倒下來睡上二十個小時以上。誰在說小說家容易混飯吃我想去殺誰。你怎
麼不試著坐在電腦前面榨腦漿，一週七天，每天十八個小時看看？% n) S3 d( T$ C6 s# q
/ x/ H7 ?6 G( O! ?" h8 {
等寫完燈盡油枯，還要被高漲的情緒主宰著，連睡眠都要被雜夢頻頻入侵。

你來試試看好了，看當小說家好不好賺。

「你已經睡兩天了。」剛剛當上住院醫師的吳大夫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，「不吃4 j1 U' \# v  b, b; S
點什麼？」1 F( D9 O5 q: l1 K3 l* K4 ?
9 ], V, ~4 c. X2 P: O
如果是其他的醫生，我可能冷笑一聲面牆繼續睡。但是面對這樣有點可憐兮兮，
心腸熱過頭的吳大夫…長長的嘆口氣，我不甘不願的起床。
, Q. c8 o, G1 v+ K7 j& C
端過來的是清粥小菜，還有一個饅頭。看起來是早上八點而不是晚上八點。一樣/ a3 C* w! r5 j- p
樣的聞過去，我撿起那個結實的饅頭，胡亂咬了幾口。
; r% \- t0 z8 M& G, l! ~
「我飽了。」放下那個饅頭，盤算著等等要去洗澡，順便回憶一下夢境，可以寫
進備忘裡當小說題材。( I4 ~) m' N" y8 S1 R+ g

「你吃太少了。」吳大夫簡直是痛心疾首，「好歹也喝完這碗稀飯。這是我特別" k% a3 N' B4 ]% l# ^8 f6 d
去買的鹹粥呢！靠點滴過日子怎麼好呢？你的抵抗力已經不好了…」6 |. @. k8 {: u0 w# {3 l2 t

很苦惱，真的很苦惱。如果吳大夫是那些心臟宛如鐵氟龍、血管流著液態冰的精
神科大夫就好了。可惜他還這麼年輕、血還滾燙著，還有理想報負和悲天憫人。2 J5 U. c- N9 ]! p  G5 l
人說出手不打笑臉人，何況還是個真心的笑臉人。連我這個如畜如鬼的瘋子都不
知道該拿他怎麼辦。" R2 e0 z* e5 \% A& o/ H6 n8 _
0 A& H* L! e5 q3 S! K2 [
天真的溫柔比陰險狡詐更難應付。

無力的發了一會兒的呆，在他關懷到幾乎哀矜的壓力下，我捧起鹹粥，喝了一口! A4 w3 o! z9 D
。$ C0 P' {2 I+ E- i/ T7 |/ D
* \- G  j6 Q- z3 s9 v
………

然後我馬上跳起來，衝去洗手間大吐特吐。真是掏心抖肺，幾乎把自己內臟吐出
來那種用力法。吐到完已經天旋地轉，我覺得我會因為這種微小的飲食障礙死翹6 H# w" I3 _( t* `. g& J& `$ p/ [
翹…嗓眼一陣陣甜腥，我喉嚨好痛…

吳大夫整個慌掉，只是一聲聲叫喚，他可能慌到忘記自己是醫生，還一遍遍的拍
我的背。( b* y; Q2 s" ?# G
) H8 s/ V9 e! i( `+ ~
「…大夫，別拍了。」我現在覺得嚴正的清官比貪官汙吏可怕多了。當然我知道2 W1 c) C/ W; H5 W
，這比喻一點都不適當。「你拍得我更想吐，再吐只能內出血了…」
+ l" m  x% ~6 f* c
另一個大夫走了進來，我還沒看到他，只覺得突然可以呼吸。. X0 M- e$ G6 `# Y+ _# K& Z

唔…像是純氧充斥我這個陰暗的個人病房，帶來足以呼吸的力量。我知道他姓楊' _! y+ H9 T, K- i% j
，楊大夫。並不是第一次看到他，但是很奇怪的，我不是很喜歡他…卻不自覺得$ K) o# m. \  k# e, v' z" Q; M
願意信賴。

「楊學長…」吳大夫滿臉想哭，皺著臉扶我出去。真受不了他這種孬樣，又不是
我要出殯了。( j& T. O) F' ?2 p
* o2 X" t$ d0 u: _2 k
聞了聞我的食物，楊大夫皺眉，「還是沒辦法吃肉？」
6 h' Z5 Z3 L3 C  [+ M' |  y) W. d
我的胃一陣劇烈的翻滾，又衝進洗手間。  c7 T* G! T8 \

「這是素的呀。」吳大夫更惶恐了，「夜書這樣不行的，他有明顯的營養不良…  X" U6 C" B& C7 S9 v
」

「鍋子沒有刷乾淨。」楊大夫搖了搖頭，「學弟，你不是只有姚夜書一個病人。
先去巡房吧，我跟他談一下。」# c2 L1 [9 e9 |9 k- a

吳大夫沮喪的走出去。我趴在馬桶上，坦白說，我也很想跟吳大夫一起逃跑，我# O# K5 G# p2 q
一點都不想跟楊大夫單獨相處。2 ^1 S2 U$ v1 J! N% @' S# J  P: L, [

他拿下眼鏡，目光灼灼的盯著我的背。別問我怎麼知道，我就是知道，而且有種$ a* s: Z& S1 M  l! }3 y$ u6 S, l
強烈的不適感。* A& V% l2 o* K/ g( E" z, C
3 O2 k- f6 W9 d7 I2 E: C8 Y# ^0 l
「已經過了不少時間了，你的傷還沒好嗎？」他沒頭沒腦的來這句，我卻聽懂、
並且發寒。
6 t* g' g3 l8 d7 i1 Z: w0 q
「…幾秒鐘的經過，可以變成一輩子的傷害。」我冷下臉，開始刷牙，洗臉。洗$ ]7 Q6 F( |) B. F# ^7 N6 W
掉嘴裡的苦味，而且雪白泡沫裡頭不再有烏黑，我才能夠安下心來。  D) a4 F4 b2 e+ }' c
3 Y6 o0 a$ |$ d' @& @
走出去和他相對，他望著我，讓我覺得有種空白感。

「那個女鬼給你的影響太重了。」他長歎一聲。

他果然知道些什麼吧。「你怎麼不說，我被她侵蝕的太深？深到連容貌都變了？
」0 Z5 B% R% q4 H$ S' z$ h# m% P1 K

楊大夫看著我，莫測高深的。「…我會交代廚房，你的飲食特別做，絕對不會有9 \  I0 [( D, I4 |
葷。」

真奇妙，他刻意避開「肉」這個字。「咯咯咯咯…」我突然笑起來。

都到這種地步了，我還怕他收拾我？雖然我也很本能的知道，他要對我怎麼樣，' n) ~' G' }( X7 H' g9 P) ]
我這個被鬼魅侵蝕得傷痕累累的瘋子，也拿他沒辦法。; P7 M1 [' Q9 X* n

「為了你的健康著想，趕緊跨越飲食的障礙吧。」他走了出去，帶上門。5 @0 L/ |5 _3 `+ ^- _# a% O

真是輕鬆的一句話。跨越？你怎麼不去啃屍體看看，還是軟爛得像是泥漿，上面' [4 \( k. u" \; u! u
滾著蛆的屍體看看？
8 O+ _# o0 z$ c2 T! b5 Y6 Y( n
啃上一口，你將來還吃得上肉我隨便你。* q2 x+ R% E! j: c% k2 c9 N

「咯咯咯咯…」我啃著指甲笑了起來，望著自己越發白細的手指。+ j; V, L, |) R* F* W

& e; E) p% f; e/ b
我知道，有些變化發生在身體上。被厲鬼纏這麼久，我沒死應該是我的怨念比她
還深，我還想寫作。但是她的鬼氣影響了我，也把她生前的容貌不自覺的「刻」
在我這兒。. X, o1 s2 A, @8 \, F. e- Y: \

無法進食使我消瘦蒼白的像是一抹影子，但是皮膚越來越細，五官越來越柔和，
照鏡子的時候，我也常覺得像是在看陌生人。
( Q1 H/ \* Z; O: i% X% {
長什麼樣子不重要，我的手指還在，眼睛還看得見，我還能寫。
; n& ]+ H. @, J
當然我知道，我被這樣的命運玩弄了。那個厲鬼雖然讓陰差帶走，但是她留下的
「禮物」也讓我不大像是個人類。

每天自由活動的時候，我從樓上走下來，經過普通病房，原本囂鬧的輕症病患會6 T1 b0 Y; t6 G# D' \
突然安靜下來。張著驚恐的眼睛，畏縮的等我經過。

人類求生的潛能是很強韌的。- B. D  ^: e; c! ^3 V

他們本能的會害怕，會恐懼。恐懼我這個鬼氣森森的瘋子。

雖然他們也是。即使心靈破碎，他們人類的本能還在，知道要避開、要躲。我真
的能夠體諒。所以，我安分的經過普通病房，走入花園，享受一下陽光，不會去
找誰交談。, v* L# {) J: R& q7 X2 e) r
. L; }7 Q+ z8 v9 F. h% \" P& f+ L$ |
我所在的病棟是病情比較輕的，可以自己打理生活。大部分是憂鬱症或躁鬱症患8 j6 ]* ^0 h& z3 w9 R$ r
者，還有些輕微精神分裂的。很少有激動的病人，頂多就是喃喃自語，規律的轉
來轉去，搖晃身體。
% y, b2 X2 Z5 Y8 J( s
當然，還有那種完全正常，靠家裡有幾個錢，用什麼精神鑑定逃避刑責來「渡假」, N2 h# ^; |9 k0 w
的公子哥兒。那種的會自己混成一堆，在角落邊晒太陽邊發牢騷。也跟我一樣，
擁有自己的個人房，聽說還有的設備堪比五星級旅館的…不過也只是聽說，我沒
去參觀過。) u5 [: v' m( B+ U, a! p6 i# K

他們不敢惹我，我不想管他們。! e2 i+ o8 Q6 J/ [: L( ?. o
1 j7 p6 G% a9 g+ {0 C# s4 b  b
瞇著眼睛，我享受著陽光的溫暖。但是在這樣宜人的冬陽下，我卻看到了一個不
該出現的人。* ^5 O8 C  I7 f. ~

詫異的看著他。他很輕鬆的獨處，有種斯文而內斂的氣質。指甲修剪得整齊，頭; a" ?& A% e9 T4 l6 ?, |
髮一絲不紊，很有條理。雖然嘴角有些嘲笑的意味…和那些公子哥兒滿像的。0 v" R4 u& {" s( g9 J) ]* I7 m% I

像我這樣待在精神病院一陣子的人，可以用直覺區分哪些人有問題，哪些人又是0 m) H" _' w& o5 S$ {$ a, O8 a
正常人－－我是說外表的心理上。9 ?, J2 z. ^$ D! s# I
+ r: K5 o2 o% b
他並沒有發瘋。3 x* Z& ^7 t. A3 H0 U" ]

但是那些公子哥兒躲避他跟躲避我一樣。
" D  _1 L! `& ~
這意思是…其他人也看得到他？這怎麼可能？

因為，他是我夢裡那個廚師。7 U( B6 L3 I, U4 l2 i

＊＊＊
( y0 i8 X' I/ z- G
後來我才知道，他是我的新鄰居，住我隔壁。我做那個逼真的夢時，他剛好搬進
來。

很巧？6 B  q# A4 u9 [+ ?; w

其實還有更巧的。

他會到這個精神病院來，是因為…他跟一個女同學去露營，發生山難，為了維生  M0 k& v9 d# r# \, l
，他把女同學的遺體給吃了。經過訴訟，他因為精神鑑定，被判定是精神極度衰; e  a- S$ C/ y4 \6 M$ x, X2 S
弱，無行為能力，住院治療。

當然，這是表面的消息。你問我信不信呢…？$ \/ y, ~3 C: C1 Z# {
- R9 @( Q& i% {4 G2 I
我信他是吃了那個女同學，是不是遺體我就不敢保證。因為他的身邊站了好幾個3 r+ Z) L# B  [
黑忽忽的影子，我又分不出哪個是他的女同學。

啊？鬼魅沒辦法站在太陽下？對，鬼魅不行，但是倀鬼可以啊。你不會連這個都- H# r$ A5 n% f: U5 q1 R+ G1 W( K
不知道吧？/ v& B) I  O2 ?* N

之後我和他在自由活動的時間遇到一次，他看了我幾眼，然後他的倀鬼飄了過來, K6 g6 p: q6 R! `
…

我開始背九九乘法表。我想你看到這裡一定笑出來，笑也沒關係，當初地基主（
現在是我倒楣的讀者）教我這個辦法時，我也捧腹大笑。

但是倀鬼卻連連後退，一步也沒辦法接近我。
. p5 _* Z* A+ j; O2 ]" N$ d, A
理性和秩序，一直都是鬼魅畏懼的屏障。* T/ V; h+ b  |8 d( I+ E) s2 k

他訝異的深深看我一眼，我也微笑著瞅著他。之後我們就沒有什麼交集了。

只是很不幸，現實可以避免，夢境實在無法控制。

我又做了相同的夢，那個可憐的頭顱轉過來，還是吳大夫的腦袋。我陷入深深的7 I- h5 w4 {3 M: {, L3 ]1 \- ~. ]
思考。- l/ p8 `2 j  |0 y0 E
) \2 J0 |5 {- d& H3 p4 f
我相信，這個新鄰居不是瘋子，他很清醒、甚至享受吃人肉的感覺。看他身上帶
著五個倀鬼，就知道他一直隱密而貪婪的維持他的嗜好。
/ B2 u; W1 K5 S* s2 f
這個夢到底是不是預知，我不曉得。但萬一那個傻瓜吳大夫這樣被吃掉了，我會2 L$ `6 {1 i, w+ b2 ?8 ~& N6 z( x
不舒服。

你知道的，天真溫柔的好人比罪大惡極的壞蛋難應付太多，我可不希望吳大夫成+ l& I8 U5 ?( U4 A. J( m2 d
了倀鬼，卻天天來盯我吃飯。' o* c4 M  n9 `7 k
. e: c3 O1 G5 L' u" c6 P- n
我伸手，摸著那個頭顱。嗯，改成我的模樣吧。我比較會應付這種人。& l. ^. o9 V  Y' X3 R" l& l. m  \1 {
) H, w/ R, g" u- P. X
那顆頭顱很聽話的，變成我的模樣。+ f% u* i' W& P) l: U& v

清醒以後，他眨了眨眼，馬上翻身奔向筆記型電腦。; T! ~9 e. u! S" Y# k: U3 p
: S6 b3 B% \( X% b8 W; _* v: O1 a
地基主馬上湊了過來。她被分配到這個精神病院本來是相當哀怨的，其實遇到我
，她應該更哀怨一點才對。但是她很奇怪的，自動的加入我的讀者群，而且被折" F9 F) y# c' q* ^* n' W
磨的歡天喜地。* Z" I% B, j3 s/ p

「走開點！」我寫稿的時候脾氣向來暴躁，「擋著光！」
) o" `% O* i. V6 i
她悲傷的垂下眼睛，一步一蹭的，蹲到牆角發出鬼火。

幹嘛呢？她好歹也算世家小姐，在日據時代受過高等教育。如果你想知道她長什6 C- K% e! [7 |# }/ s. ?7 k
麼樣子，不妨去網拍看看有沒有「人間四月天」，大約就是那種五四憤怒青年…

好吧，五四女青年。

堂堂一個五四女青年做什麼把自己弄得像是怨靈呢？神格再怎麼不高，也是個榮
譽職的地基主啊！

不想理她，我對著空白的word發了一會兒的呆。「…來吧，告訴我。」喃喃自語
著，「那天山難的真相。」
! ^; m9 ^% N3 g6 `
腦海翻騰、洶湧。在空白中，影像連結。我像是看到那個女孩背著紅色的登山包
，和心儀的男同學在火車站會合。

她的臉頰，帶著羞赧的紅暈。卻不知道，這是一條通往不歸的黃泉路…# ?/ E0 x0 I0 j
; A9 V" m- w* c0 q" S! F
我幾乎相信自己看到了事情的始末，甚至看到那個偏僻杳無人煙的山谷，她驚愕
的表情凝固，頸動脈讓閃亮的小刀劃過，汨汨的流出血。一個小鍋放在她的傷口
邊，接著。
8 {* r2 L" e' ^: y
很可能不怎麼痛苦。因為這個加工的山難，起因是一罐特別加了安眠藥的飲料。/ n) ]2 X: d6 p
* J+ B0 Z8 W$ [2 z- Y; r* g
她被支解的很乾淨，大概連死因都難以查出來吧？畢竟她就剩下一個骨架了。那$ B; X% O9 F  [6 C7 \( A1 i( e
個廚師…完全發揮野炊的本事，動作那樣的熟練。, K8 ^( X5 E7 x& `

/ Y2 V; J4 H: J- e
我將這篇中篇小說寫完，馬上往部落格一貼。當然，我這種瘋子的部落格會充滿- r3 t7 ]5 i- P% n" o: p, S
了謾罵和侮辱，我向來保持沈默。替我辯護的，我也不會表示感激。) @1 r* x( b. M, p* k1 w0 y% H
( t8 [  Y; w; j1 C6 J8 d) b) D1 l
但我依舊是點閱率第一名。這表示許多人會看這個瘋子的部落格。
# x& {: O- b& I' a0 W9 C
這篇血腥殘忍的小說是宣戰、也是挑釁。更是我收集情報的手段。這樣轟動的大
案子居然只是送進精神病院，嗜血的媒體一聲也不吭，我完全沒辦法收集到任何( C- i$ y1 F9 ^* p, p
資料。
, [# e2 \$ g0 w) w. g7 ~) }
而且，我沒辦法離開這裡。6 \$ \0 ], a; |0 B6 v! p, I- {! p4 T

所以我只能織下一面華美的網，然後等。; r. H! J" P+ v
6 W( C5 v: \. u6 b- v2 t
挑釁很成功，新鄰居陰霾的看著我。他原本輕鬆而嘲笑的態度消失，半仇恨半食+ U2 M% G( Y8 I- M# ^
物的打量我。我想，他看到了我的小說，也在夢境接收了我的修改。

我忍不住，發出「咯咯咯咯」的笑聲。他的倀鬼，居然發顫了。" c' q9 Q0 m5 x( c4 @/ e

而我的網，也被觸動了。; k# z1 V6 O) W' ?2 |& r3 r3 F

許久沒有訪客的我，來了一個美麗的訪客。  c; B, [4 o3 g( \# j3 a* m% F
7 Z5 i8 `* U3 Y+ Y
她皮膚很白，神情憔悴，但還是很美。我不是說五官，她有種堅強不屈的意志，
但不外露。一身的黑，我想是喪服。/ D" }: J0 [& Z( L% L

「你…」她遲疑了片刻，「你是姚夜書？」
' e8 [3 h* _& |1 V; Q) u
我斜斜的看著她。瘋狂宛如洪水，即使退去也猶有痕跡。我知道我的神情看起來+ J( Z5 `& Y- K/ O# s
不大正常。

「對。」; Y. @0 M; F. }
" S8 q  j- M( ^& R8 J
「我…我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章。」她強忍住淚水，「你知道什麼？你怎麼知道
我妹妹去爬山的時候背著紅色的登山包？」: c5 R2 {9 R, R! x4 ]9 I+ ]5 l
) F& C* _# X+ N: |- i3 G
「巧合。」
  Y# n! c8 z& f, E/ J
「那你怎麼知道…」她的聲音在顫抖，「你怎麼知道…她的腿…摔斷了？」* k0 S! p+ c9 ~! q" D8 ^6 e8 r  n

「也是巧合。」其實我比她還訝異。
2 S1 ^" F! U; g0 k- d' h! I
「你連她出發的時刻都說對了，這也是巧合嗎？」她的聲調變尖，「沒有一家報: X+ y! ^8 P  }, h% M' M5 V
紙刊登，網路新聞也只有三行不到的報導！你怎麼知道的呢？！據我所知，你自) f. x: h# y. g" U9 @
從發病以後就被關在這兒沒有離開過了！」: }% D( T& l* ]

很聰明。我暗暗的稱讚。在來之前，她應該做過功課。$ _5 v4 m8 U  i1 z' o+ D3 H

「那妳知道我是什麼病吧？」咯咯的笑起來，「瘋子有正常人沒有的清醒。」

「這是真相嗎？這就是發生在我妹身上的事情？」她痛苦莫名，再也忍不住眼淚! P5 v9 D7 ^* j' T. s8 ]
，「她還那麼小…她才剛上大學…」3 Y$ x& S, i: F. E; R
% L1 M0 m0 K! c. P# Q+ d* S9 P
思考了一會兒，「…我不知道。」我坦承，「不過，或許妳可以幫我的忙？」沒, H3 i7 v2 Y) K' ~- s$ h2 Q" U4 a
辦法，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0 P7 l- k) I& c! v$ d! n

「我不關心妳用什麼方法。」不自覺的，啃著指甲。「我要一份名單。他身邊一
定還有親朋好友失蹤了。」我比了比，「除了妳妹妹，還有四個。從小到大，我  Q9 _- a/ t4 c
都要。」

「誰？」她停住哭泣，「曹錚然？」1 N0 w5 Y2 T. Y( G  P9 Y

從她說出這個名字以後，氣溫突然降低很多。文字、名字，都有種奇怪的魔力。5 C( ^$ ?* Q) a$ n3 g
像是古琴突然粗暴的一晃，發出石破天驚的聲響。; H/ @9 V; z. g' D8 {" o

錚然。" H4 H3 w- R2 A! k

「對，就是他。」幽幽的笑著，我知道會客室外面有倀鬼焦躁的悠轉。被吃掉的
人臣服於啖食者，他們用一種盲目的忠心為主人傳遞消息，尋找食物。3 ?, [+ G7 }7 l6 Q2 n+ [

「我要他們的名字。」
& x' Q- ^& c$ l
* I- Y/ }7 \" r: ?5 `
那位憂傷的美麗訪客辦事效率很好，當然我不知道她是作什麼的，這不重要。  c* I8 i: s) D) T# b* n. b
6 s6 l+ j* D5 i% ~5 }
重要的是，她不到一個禮拜，找到了另外四個名字。
$ F7 t( [# ?3 q' D, ]1 B6 K
一個名字，一條命。
: s8 ~  i9 ~* f, b) C9 p
有曹錚然的小學老師，有他的兒時鄰居，一個國中同學，一個大學同學，還有一
個很特別的，曹家的廚師。4 H6 ]& Q; ^4 }5 u2 U) y6 k) x
, V8 {9 E' w6 P# w# C( C3 I( A
廚師？哦，原來如此。

第一個失蹤的，是廚師。然後兒時鄰居，小學老師、國中同學，最後是大學同學) s$ Z2 y1 d- F7 e4 C  q
。
4 L& v2 a  b. V2 ?% R2 `$ r
美麗訪客調查的很仔細，甚至留下失蹤的大概時間，還有每個被害者的背景。厚
厚一大疊，甚至連曹錚然的家庭都調查的很清楚。
$ B! T2 c+ c, R1 A- R* p$ Z
我不知道她怎麼辦到的，實在也不關心。但是這批資料讓我很有得消磨時間。* @' ^9 t$ ~( _5 e- g

廚師在曹錚然出生前就在曹家工作。個性太害羞了，沒有娶妻。稍微對照一下就4 ^. p& M  V2 m1 z0 _
明白了，曹家產業極多，注意，產業，不是事業。但是曹家父母雖然庸碌，但和
一般的家庭沒什麼兩樣，可能富裕些，但也就這樣而已。曹錚然一直都是個資優5 g0 a- |6 r0 `7 R5 a
生，雖然是獨子，卻沒讓父母操過什麼心。

一個富裕的家庭雇用廚師不算什麼不尋常，但是曹家算是簡樸了，頂多請個菲佣/ K- [4 _  Q2 l7 ?/ U! ]
。雇用廚師是因為他們一家子都愛吃。
- M8 y+ ?9 q1 a- p$ e* y
廚師不告而別是曹錚然國中的事情，之後曹家沒再請廚師。  H, }; B! M" u3 k2 P+ Q

誰下廚？0 x" A; P9 t  H* i4 h" W+ v$ i

很意外的，居然是家裡的獨子。
8 j; ~5 S) ]& @7 n9 o4 x; _0 U0 s
看起來不太合理。但這個「貼心」的孩子將廚房看成他的王國，算是他繁忙課業
外的一個小小嗜好。9 a* P: u- K% j& I1 [: k
, ]$ H' p' t# G# z. c0 W# L3 K
他的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正嗜好？我敲了敲桌子。應該不知道。* ]. o8 [  I! k) O; ^0 F: Z. x
' d- ~( Q- N0 g! P9 X) o1 k
這個聰明的傢伙，每步後路都想到了。若是父母知情，乾脆把女同學拐回家宰了
不是乾脆？幹嘛去荒山？荒山野炊到底不如家裡完善的廚房。
" K/ G, @5 ^+ F* S
如果沒人知覺，最好。被發現了，可以說是山難。他算得滿精細的，只是沒想到- {% n/ M4 t8 x' m
那樣人跡罕至的山谷，來了一批外景隊。不是不能遮掩，只是比較難。
( l1 E  i, l3 q: B
資優生的「殼」讓他的父母盡力搶救，但是他也沒算到…) Q8 i6 W2 R/ E4 u0 H1 w" a8 }

這個精神病院，還有我。6 [* c4 }% y; W" r
) E$ q+ Z/ f# U$ `
這裡可能是個監牢。托著腮，我望著窗外搖曳的樹影。對許多心靈破碎的人來說
，更是煉獄。/ }  o0 T7 Z: N- m; a% K

但不管是監牢還是煉獄，這裡都不是屠宰場。$ t7 I. K: ?9 Y- u  C2 C
* W$ O7 j, Z3 b& s6 {( c
再說，我在這兒取材。還沒見過食人魔呢，我要好好的將這段經歷記下來，寫進
小說裡。
% u# t7 u; {5 @+ |. I2 ?
興奮的打開筆記型電腦，我知道我在笑。經過門外的護士像是跌了一跤，慌慌張! w. `/ h; l& s
張的跑過去。

是的，我知道。在暮色低垂的逢魔時刻，這樣的笑聲，很恐怖。

＊＊＊

四個名字，四條命，也是四個故事。* i0 {) l7 H6 _# ~  g
( A- {& e9 f  n4 r
一個禮拜寫一篇，編輯的臉都綠了。他哀叫著這實在太血腥，無法出版。
2 p1 Z' f; Q; m8 }6 L1 e0 h! q
「我寫好玩的。」輕描淡寫。" X% d2 e" q( ^

的確只是為了有趣。因為曹錚然看我的表情越來越陰沈，越來越狠毒。我知道他) D5 B5 T" e$ R* f
被我逼得很緊，緊得神經要斷裂了。
& e0 F  ~4 n8 {4 I
我懷著一種有趣的心情看著他的變化。我很好奇，真的很好奇。在這個監牢裡，9 ]. ?' {2 x# h. U7 E3 o3 l; `
他打算怎麼做。我們的行動都是受限的，隨時有醫護人員可以打擾他的行動。他4 _: s7 \3 z: ^0 O
可能有幾隻倀鬼可以幫他，但是頂多傳遞消息，通報「食物」的去向。# P# F* G% r9 e" q) q6 f
, I+ F5 ]/ q6 U+ D: P+ ?
或者迷惑「食物」。  X2 \* Q! J8 G. H9 \
# ?0 `, l) z; ]" g. f
但是連接近我都做不到，怎麼迷惑呢？" ]5 }3 T1 \/ X4 t# Y5 y

他在等，我也在等。# g1 p, T% [5 U+ V, u2 ^7 Q

我的訪客變多了。這些被害者都有親愛的人。他們從各種管道，直接或間接的來; L: N+ g; a  C1 T
找我。連害羞的廚師都有他白髮蒼蒼的母親來訪。

被害者家屬的悲泣和怨恨越來越高，倀鬼也越來越弱。* u* L" l, P6 r6 a1 p9 G* t/ t
6 A% c5 _- B7 h( @0 [- D
到這種地步了，我什麼也不怕。瘋子擁有正常人不會有的清醒。
, ~) w0 v+ J; z1 y- a
我的心靈已經破碎過，而曹錚然，他沒經過這種痛苦，所以他不堪折磨。9 r* M8 |3 q% x  r  T) M

就在第四個故事貼上部落格，第二天的自由活動，曹錚然和我不期而遇。0 N% f1 T) J% c8 U3 D
* y9 W" l8 z% z) c. \
他望著我很久很久，走了過來。「…我們不該是敵人。」他仔細看著我的表情，3 I; p$ s$ _2 J
「我知道你。我們是同類。」# p, |3 I0 ^0 T& \9 C" i0 Q/ p

「不對。」我瞇細了眼睛，笑笑的，「我是瘋子，你不是。」

「瘋子是別人的定義。」他不耐煩了。

「我承認這點，我的心靈的確破碎。」我盯著他的眼睛，「但我是生物，你不是
。」

他沈下臉。「什麼意思？」' {/ t$ _) A9 k9 r) J
& S$ ^# Z+ q' Y: H( u+ t- c) Z
「本身生存沒有遭受威脅的時候，」我輕輕的湊在他耳邊說，「生物要維護種族6 T# E* L( |" i/ F  f
的繁衍，連草履蟲都知道這個鐵則。」
- R% o7 J  K5 H% w& J* q2 b, l$ z
離他遠一些，斜著眼睛看他，「你連草履蟲都不如。」& a: [* _$ F  N% L" r& K3 v
" D2 F  }4 @: U$ x; `  C9 {6 k
他看著我，怨恨像是屍毒一樣翻湧，帶著聞不到的惡臭。「你這個吃過親人屍體
的瘋子有資格說這種話嗎？」

「吃人很酷？」我並沒有被打擊到，反而咯咯笑起來，「表示你高人一等？」, p5 C. `) v; O& c. `+ q4 m  h
1 p7 R$ N3 z* @' S, }: ~
「你這種人渣不會懂的。」他帶著冷漠的厭惡，「我以為你會了解我。」: ^: g7 S4 G0 \8 D& e- x6 U

「我在你眼中不過是食物，何必呢？」+ b5 k# g; d/ Q7 p- K) [
  |) ]6 O, M, h) ^' @
「你不懂…那種含著魂魄的美味。」他冷笑，眼中有種狂熱，「你不懂的。」
* R' Q5 ?  m( O) R1 l  M% Y7 i
「這裡是我的地方。」我轉身，「沒有你的廚房。」( d( o+ P2 S3 M5 u: A
9 B" [- K3 w) t' [" s+ i
正常人若是這種德行，我還是繼續當瘋子好了。. \) G4 T- ?: ]; }6 Z0 H% F! j

當然這次的「談判」，等於是破裂了。* `/ q2 g0 V3 W8 p! r8 l% T3 D
+ `5 O1 X; j4 l, m
% l4 m! U. t$ Y' C
- K" W& s8 {5 M* l9 g
人為什麼要吃人？

翻著網頁，我在許多資料中間穿梭。當然有很多緣故。比方說是飢餓，刑罰…珍! n6 F( N% O: [1 a' H
奇或誇耀。

飢餓是沒辦法的事情。這很殘忍，卻也很無奈。為了種族這個大題目的延續，吃
人，理性沒辦法消化，但是可以諒解。但是我想到的卻是…2 C! u2 f2 K0 i' Y

易牙烹兒。* m# D. m9 A  Y# t. c
& O) a- ~* _% j2 r8 Q
那個歷史上第一個大廚師殺了自己的孩子給君王吃。為什麼？那不是飢餓所致。
廚藝上的珍奇和誇耀嗎？
* q! k! }6 u$ B" P  H( O7 v0 [  @
在沒有飢饉的世代，人的生命很沈重。不僅僅是人的個體，而是人的執念、社會
關係親屬表、父母兄弟姊妹親人朋友愛人…一重重、一疊疊，取走一條命，就要! h% f+ E# |  m4 P; r* E
負擔悲哀。$ O; _: V* }; X6 @( X$ b
; W7 o5 T( _2 ^) \
太重了。我想是我個性軟弱的關係，所以沒有辦法這麼乾脆俐落的說殺人就殺人
。4 ^. L. q# I! p. @" D  n
( O' j& ]) r$ O" e% P/ h) @  D& u5 S
連天真又笨的吳大夫，我都不希望他莫名其妙的下了鍋。" Z7 F3 J; J) w9 |5 _) t5 E
( X: r  \6 |8 b* ^6 W
再怎麼瘋，我還是個人。這個認知讓我嘆息起來。5 P( x2 {8 |% Q% \3 N1 ^3 ^+ L1 p

「…你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呀！」地基主哀叫起來，我散漫的精神終於集中。
& L6 }' g& }6 ?/ q
「我昨天才寫新的，今天就要催稿？」我幾乎有點厭恨寫作了。快要三個禮拜沒2 `' i& p9 F: f7 t! Z
有好好睡，腦袋嗡嗡叫。「我玩得太久了，接下來要交出版社的功課。妳得讓我  U# [% b, ~5 T, p1 s; v
想想…」4 M  B! I) N' e9 Y
' ]$ J% e" J: e3 c
「歷史」就寫在時間裡，召喚很容易。但是虛幻的「靈感」是非常折磨人的小東9 D1 w& y: d: H% |# ?
西，你不知道幾時才可以捉到她。
6 N* I4 ?5 G( b; F: G1 w% N2 ~& U: e
「誰跟你講要催稿呀！」地基主拼命搖著我的膝蓋，「你快出院去吧，別在這兒
了。你知不知道隔壁那個可怕的人，戾氣有多重…」她縮了縮肩膀，打了個冷顫
，「你不想出院，也請個假躲躲。反正他快轉院了…」2 ~* u( {' j/ W
, |1 y/ p/ O% n5 ~
「他要轉院？」我睜大眼睛，他不會這樣甘願放手。在轉院之前，一定會鬧點事
情。「那我更不能出院了。」

「你…」她清秀的臉孔皺成一團，「我的姚大，求求你…鬥什麼氣呢？他這個人) g0 I: e/ O8 K* X2 P8 `
邪門的很，犯得著跟他鬥嗎？他有五個死得淒慘的厲倀鬼…」% C$ w4 U; C* E7 G- S

「我有一個榮譽職的地基主。」我漫應著，「決定就是妳了，上吧！地基主！」! ]  J  a0 {8 W& K, k  Y& b4 A
' y6 L9 k  |5 [& J  s
她氣得發噎，叫了起來，「我修行不到百年，你要我去對付誰呀？老實告訴你，
我分來這個管區第一天就哭了一夜。你也知道這鬼地方名符其實，破碎的心靈容# Y" v1 g" z( j  g) a: f0 `/ K
易召鬼魅，這兒的陰氣比墳場還陰呢。更不要說有人帶著冤親債主來…」$ k: C, s/ o) M7 M$ `! t

越說越傷心，她乾脆哭起來，「我一個嬌弱姑娘家怎麼拘得住？是四方鬼神經過
加減照應，才沒鬧出大亂子。現在來了個戾氣擰出來的吃人狂，加上那五隻倀鬼
，什麼大傢伙都想來分杯羹，我怎麼保得住你？」
. C& h7 u; l/ U3 ?0 k/ v
橫豎不就怕我不寫？我寫就是了，值得哭麼？「萬一我掛了，剛好天天沒事寫給
你們看，那不更好。」
* }; t; Q' P; j1 m3 j! K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。」她乾脆趴在我身上哭，「你若掛了知道分到哪區去？還記
不記得怎麼寫還得參詳參詳呢。留著命，就還有故事看，你若真的掛了，雞飛蛋% `4 M! ~* k6 O. {$ }! k1 A- D- `
打，何苦金石俱焚哪…」# R2 h5 O( h0 @
- _( H: h5 b5 H3 r+ Z
…沒想到還有這麼體貼的讀者呢。雖然她死了快百年了，我還是滿感動的。
; z  v5 f  n: q0 h' `
「妳還沒嫁人呢，我又不想冥婚。先下來好嗎？」我很無奈，「我知道了，該請# A. J4 ?  n4 \- p5 G# p7 t
假我會請假…」* ^# M( X7 {0 b+ E

當然，我在敷衍她。我總得知道曹錚然的動機，對吧？不然怎麼把壞人寫得活靈
活現呢？萬一在取材過程出了意外，變成無限其外出取材…那也是命。
& x+ y' f7 {& S3 l+ w
誰讓我這麼愛寫作呢？2 S3 `% ]7 y' ~9 a) d0 R

＊＊＊

說也奇怪，要轉院的曹錚然，安分得有點過頭。這段時間相安無事，甚至恢復那+ }1 ]: w( x9 u, |4 x) W) W2 A
種泰然自若的模樣。莫非我那幾篇故事嚇住他，讓他覺得靜待風頭過去比較理想$ r; f$ t/ @; c6 @, W! o
？) s0 L5 i' E: y5 G4 T
! F; t  m; m* o% J2 G
這反而讓我有點遺憾。若不是在這兒逮住他，他去了別的地方，那就沒機會了。+ |/ h& I( m7 l. T7 J

也罷。讓我眼皮下安靜就是了，誰又是救世主，管得著天下事？那是神明的範圍% v/ x6 `; H% [: C" ?- X7 A
，我管不了那麼遠。
0 o% ?$ T6 B9 p2 f, d6 h5 i2 z
明天這傢伙就要走了。也好，我剛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出版社的功課…
& c/ \* }7 v7 R3 E) M7 l
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的，突然覺得意外的安靜。地基主呢？她成天聒噪個沒完，難% ^% D- X0 q' `, K
道也知道沈默是金的道理了？
8 D  g; V: c8 P
門戶一響，我轉頭，是吳大夫。
9 I. T3 X0 |7 a! A# u
都幾點了，三更半夜跑來做什麼？「晚餐我可是吃了，你別逼我吃。」經過那幾5 q5 l# y$ {3 p' K
秒的驚駭，吃東西對我來說真是折磨。「今天值班嗎？幹嘛跑來？」  k( t. f$ w9 ^. g5 Y, W
. p& G+ w% j/ R. }; N, E
吳大夫呆呆的走過來，坐在我床沿，低著頭。「…剛有急診。」4 M2 Z: v$ ?: t8 S4 W

看他的神情，大概又死了哪個病人。我不想扯這話題，「忙完了？忙完早點回去
睡吧。」

「夜書，剛有一個厭食症患者過世了。」在黑暗中，他嗚咽起來。「我好怕你也
這樣失去年輕的生命…」

「我有進食好嗎？」真不會應付這種哭哭啼啼的人，「快回去休息…」4 `  C2 E8 ]; Z5 E4 S8 Q
+ @4 E. }0 m* _+ V. H  i& z3 z9 N9 I
躺在黑暗中很久了，我的視力已經適應。望著他模糊的身影，我突然有種違和感+ y: c, p6 a4 p% [
。他有點怪怪的…% l# m& ~, n+ P- ^7 Y( i* [0 i

仔細端詳，從臉到肩膀、到手臂…撈了一把，漂蕩的左衣袖告訴我，那是空的。1 c+ j+ Z4 _; V+ L6 N' K
% U" Y/ q, X$ Z. M7 e* {
輕輕的開了檯燈。他的衣服穿得整整齊齊的，但是左衣袖空空盪盪，滲出一圈血
跡。
, ^7 }. @. ~8 m6 B# |
嚥了嚥口水，我覺得嗓眼發乾。他的左手臂被切下來，但是他似乎沒有發覺。自
顧自的說，「夜書，我要把你醫好。你連豆類食品都不怎麼吃…因為嚼起來像肉- g8 w* |/ \; c; D8 O/ ^
。你知道每次看你的檢查報告我都很傷心嗎？你一點一點的衰弱下去…就跟那個
可憐的女孩一樣。我若強迫她一點就好了…最少她不會死…」

我想喚醒他，或者是幫他止個血什麼的也好。但是他一面喃喃自語，一面用古怪
的惡意看著我。
4 T, T5 Q$ B! P# r2 _6 ?
該死的。破碎或脆弱的心靈容易招來鬼魅。我以為換了頭顱就可以避免…結果吳
大夫還是中招了。% o: W) O, i! @0 i/ r
/ s$ t  K; r6 a
他被倀鬼附身。因為他還不知道自己失去了左臂，所以沒有大出血。一醒過來…
我對這個該死的精神病院沒有信心。: K9 ~( E, }* r% Z, o
* E  ~& t7 @3 |+ C
「然後呢？」我接腔了。
% B. j& K# ~% [# {( R) [
吳大夫發愣了一會兒，用如在夢中的語調說，「我認識一個很棒的廚師。他說可
以治好你的厭食症。」
4 x7 y* |! Q. W6 q( J$ C+ Z# {
「那好。」我穿上拖鞋，「我們這就去找他吧。」7 o1 Q  ~/ m) e2 A
; p* g' Q; R- [) H" \
- h3 e4 q; a+ \1 B+ P5 X( V* ]
出來混的，早晚都要還。+ D/ T# F  C  L) l9 y

我腦海出現這段經典對白時，深深感到自己看了太多電視了。我本來以為不會讓) g& V. V$ h$ l9 ]/ j7 e
吳大夫下鍋，但是他沒有整個下鍋，卻下了一隻手臂。

太托大了。

畢竟我不是道士，沒辦法把倀鬼驅出去。斜斜看了他一眼，發現他還在碎碎念，
又覺得還是讓倀鬼留著吧。我是小說家，不是護士也不是醫生。我對止血和應付% }$ x" A0 J0 v: r& w( k& ?( f
休克實在沒皮條。
) P4 ?; h7 C- z" X. V0 q
夜晚的精神病院非常陰森，樹影一陣陣嘩然。映在窗上，像是許多手臂。

怕？我不怕。我想反而是陰暗需要懼怕我。我是身有鬼氣的活人，清醒的瘋子。4 W7 c: Z! @9 j4 x) l- N
秩序和反秩序，都讓鬼魅不能理解，不理解就會怕。! I, D& t( c& a8 r! M" y2 C

最少附在吳大夫身上的倀鬼很怕。

穿越整個醫院，靜悄悄的。這很不尋常…但是我比較憂慮斷了手臂的吳大夫，還, r- c7 b7 T+ a* a. }
有不見蹤影的地基主。

我們到了醫院的廚房。
, W% W& ?1 M7 [, a; `4 [7 {! @
這個廚房要供應整個精神病院，自然不小。有個爐子開著火，正在熬一鍋湯。我
聞到味道，卻沒有吐。( b; {7 X( C5 H6 f
/ |! ^7 }  l9 d/ U& J' g2 z
這是取材的一部份，我在取材的時候，是不會有什麼不舒服的。
; [3 l& i' ^. z6 ~
「大廚會治好你的。」吳大夫喃喃著，帶著夢遊似的恍惚。9 o/ p0 ]. V3 j" _

我看著正在喝湯的「大廚」。曹錚然俊秀的臉孔，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有些猙獰。

「這是個富裕的時代，你缺乏某種蛋白脢？」我覺得困惑。6 M  N/ w- c3 E9 }
# k: q0 t6 _' T: |- o, `, f
「因為好吃啊。」眼鏡蒙著霧氣，他將湯匙遞過來，「嚐嚐看？」

望著在湯匙裡載沈載浮、燒得腫脹的手指頭，「不，謝謝。我吃素。」

我早就知道人肉的滋味了。

他笑了笑，「其實我不想吃你。」他挑剔的看了好一會兒，「感覺上就是很難吃. B$ G' s; J6 a
。」0 P1 O2 ~4 A! _, `, `* E
( H+ Z8 |* }. z* |
我也對他笑了笑。- @8 L* M3 @, h$ x
) i. \( E9 K/ a0 d, ?
「但是我覺得不吃掉你，我的氣不會平。」他的笑容越來越惡意，「其實我比較
想吃他。」

繩子像是有生命一般，將我捆了起來。我知道大約是哪個倀鬼所為，但是不重要7 C: ]4 \1 F" O' j/ ~' p
。- d6 S, W9 ^4 S# G8 ~5 j# o3 @" z

「喂，曹錚然。」我毫不在乎的被捆緊，「我想知道你怎麼挑食材的。」/ s0 R# t/ ~. M+ {7 |9 P$ K
* p5 Y: \* ?5 s+ s: P- d
他挑了挑眉，似乎有些意外。「我喜歡吃乾淨的人。」

「我可是天天洗澡。」我咯咯的笑起來。「聊聊吧。只能暗暗的吃不是很無聊嗎0 Z! J' [% t3 o; ?
？你一定也很想說些什麼吧？」

曹錚然踱過來，輕輕的將我的臉推到某個角度。「你想拖延？」他讓我看著一個& d9 l  v! R0 @( C
供桌，這是祭祀地基主的，但是充作香爐的米杯倒插著三枝香。, I* x/ I3 }( n) q0 _, g4 u7 J. a
  K; J% X$ e' f# ~2 p
我說呢，這個聒噪小姐怎麼安靜了，原來被拘在這裡。* y% e) L* C4 q1 |; T* L1 W& ]2 E
; j" Q9 i' M% N  n+ H
「你博學甚廣。」由衷的稱讚一句，「但我還是滿想知道的。這世界上的人這麼3 h: {9 O* |5 d+ A+ [
多，你怎麼挑你的對象？方便？順手？」! z- e6 h0 B( m# t. R5 F2 i
5 c( |) D/ T7 f! W: K# ]
「聰明的腦袋，純潔的靈魂。」他開心的拍拍我的臉，「不過我不會吃你的腦漿
，壞了。」

「所以先吃你家廚師嗎？」我笑瞇眼睛，「先吃廚師的腦漿？」
& Y) C/ T2 y4 b3 B, z+ `, _) D
「拿來蒸蛋真是絕等美味。」他舔了舔嘴唇，牙齒閃閃發亮。7 t% P9 g* W0 B- k5 p8 o

他的齒列很整齊。「不會腥了點嗎？」
/ |" J6 f8 z2 d1 y. Z
「加點酒去腥。」他平靜的像是在討論尋常菜單。. K: a0 O2 F1 i1 |4 O6 n* a
2 H% A/ Y) ]9 X5 U5 x6 R8 S- S
「一開始，怎麼會想到這麼不尋常的食材呢？」我是真的很想知道。! z, M6 m5 h0 s! ^' i

「其實呀，我一直有個疑惑。既然什麼都能吃，為什麼只有人不能吃呢？」他很
認真的跟我討論。我猜他憋很久了，要找到一個能夠跟他討論不嚇昏的人很難。8 ^1 W4 |- t) n' g
, w& s; R  `2 y0 R
「人本來就是人的食物。你可以看看歷史。軍人吃百姓，貴族吃平民。吃人不是5 v- Q1 ^& g) R4 h2 }! u
什麼特別的事情，古代還有所謂的菜人呢。古今中外都有這種例子，現代卻用什  j( z  Z  ~+ M5 k9 G
麼道德壓制，不是很可笑？這無關道德吧？食物還有什麼道不道德的？真要講道
德，連植物都是生命，我們不能剝奪喔。」& e# E) C% J3 ^) b8 P4 M3 f

他果然滿聰明的。我點點頭。
9 `  X6 e9 Y! Y- Y
「弱肉強食是世間的法則。」他拿起大勺子，撈出燒爛的手臂，「瞧，落到我的; Y# `# |' w# ~$ n( b2 x
鍋裡，這不再是人類的手了，而是…」他的眼神出現殘酷的歡欣，「一蹄。」( d8 F3 H3 u5 e1 j: s6 U/ U* U% I
3 e: T, G  F0 b! k
我看了他一會兒，咯咯的笑了起來。
: X0 T1 V8 E  h0 x. `$ g; ]
「我說得不對？」

「因為，會痛啊。」我望著虛空，「拜託把那個手臂扔回去，我看了就痛了。」
) y3 B+ I) B! w, t; R( a
「真娘。」他輕蔑的撇嘴，把手臂扔回湯鍋裡。( L# ~$ @5 a+ s, }3 @: L6 z

「我想大概會下鍋吧。」輕嘆一聲，「不過，我希望達成一個願望。」
/ m+ @" W2 o& ]& |6 q- s
曹錚然收起笑容，狐疑的望著我。他望望被拘住的地基主，和依舊夢遊似的吳大
夫。又低頭想了想。「…什麼願望？」
1 c4 ~: m) z# _! F+ R; H
「我想說故事。小說斷頭不舒服。我不想變鬼了還留下殘念。」

「給你十分鐘。」他警戒的退後一點。
8 B. N5 |' Y/ r4 ^
微微笑了笑，「徐阿明，不要動！」我對著附在吳大夫身體裡的倀鬼輕喚，「我. o; g+ ?; j& l/ g; g+ g7 n& z. i
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' `4 Y5 U. n" q8 x1 c* r
+ m- U; L# i. \! ~6 T& N0 u: y
其實，是五個故事，說給五個倀鬼聽。故事都很短，這種極短篇最難寫了。幾百, d  W$ x8 m, p$ j! ~0 ^' n
個字就要完成有頭有尾有滋有味的故事，簡直是考驗作家的功力。  E. O2 c- K% b, Q

但我可是連鬼都殺不死的小說家。8 I1 @* f0 z6 _

說完了五個故事，當然超過十分鐘很久了。曹錚然呆呆的，他幾次動唇想說話，1 o$ V  t9 I  J4 J' d' ~3 f
卻又陷入著迷的狀態。% t+ {, ~2 K+ \; R, P

我將頭轉向他，柔和的喊，「曹錚然，不要動！」他這樣聰明的人，我該說什麼$ [; f% M. S7 v+ |1 |7 n% j6 h# _1 h
故事給他聽呢？; n- F2 X5 q% h' }  ]

真的、真的很值得興奮。尤其是他的目光恐懼到極點，卻依舊深深著迷的模樣，
讓我快樂到閉上眼睛。2 n1 A* r2 T5 `/ I3 w- t( G
; r& s& Z+ U) S9 p& @4 s  t, P
「這是專屬於你的，只為你說的故事。」我睜開眼睛，溫柔的看著他。「你知道- t; Q5 y# n, d3 j2 [, X8 A3 l) W
嗎？倀鬼不是只會讓老虎驅使。他們還會臣服在戾氣極重的人腳邊。」

他呆滯了一下，馴服而狂熱。
5 E( u+ V8 \; S4 U7 B

我說了一個倀鬼的故事。有五個人被一個戾氣濃重的人吃了。他們呆滯的變成那9 S. O3 R! E% Y) D$ y5 ^* y
個人的鬼僕，馴服而乖順，從來不會違抗乖戾的主人。3 g1 l- e) V$ |  o
' Z; O8 N; D& I3 d! r
「但是倀鬼有個罩門。」我低低的說著，「很致命的罩門。」

曹錚然似乎有點警覺，他無力的掙扎起來，卻一點聲音也出不來。像是被捆起來/ L; _$ G3 e, O6 Q- T
的，是他，不是我。
6 N, G/ K0 A7 a& W4 U
「倀鬼不能有名字。這個主人的名字非常好，是個金石交鳴，驅邪鎮妖的名字。
為了讓這種距離更絕對，他拿走了倀鬼們的名字。很不巧的…一個發了瘋的小說
家，在他的面前…」我頓了頓，「把倀鬼們的名字還回去了。」3 ]" m9 g9 B6 d$ Y% Y% p
7 t- i1 G/ F! m7 K' x
聲音越來越低，越來越低。「你知道為什麼不能吃人嗎？因為會痛。因為別個人
，是你這個人的鏡子。別人的痛楚，有時候會把魯直的大腦弄混了…『感同身受( [2 X0 l+ |) ?+ F- k7 S. Z6 L/ r6 K2 n
』。」

清醒的倀鬼一步步的走向他們不幸的主人。記憶裡的每一點痛楚慢慢的回憶起來
。, ~+ i5 `: L! A  v( c6 i
( ?+ ?+ g4 I1 _- S+ a
大腦其實是一種魯直的東西，常常會傳遞一下錯誤的訊息。就好像倒在地上像是6 l7 R/ o4 E6 X2 Z
在殺豬似慘叫的曹錚然。根本沒有刀刃砍他、沒有沸湯燙他，但是他卻必須承受2 N) d; J) ?" s' ?8 E7 n- L
四個倀鬼給他的所有痛苦和無助。

他大約沒辦法再吃任何人了…恐怕連離開這個醫院都有問題。

對這個社會來說，倒算是好事一件。3 K( ?9 C0 {. Z1 ]2 j
& K% H0 d; N! n; p1 ^2 ?& ?$ y
「會無盡循環這種痛苦喔。」我殘忍的加了一句，「直到陽壽盡了為止。」( A  M1 l: w: E: u

我沒算錯，是四個倀鬼。徐阿明還附身在吳大夫身上，笨拙的幫我解繩子，沒有
加入混亂中。% k# H% f6 d7 E) |* X
! ^1 j, n( L4 E' {
吳大夫茫然的蹲在地上，我也陪他蹲著。心裡一陣陣的感到悲哀。

他的手已經燒爛了，又不可能長出另一隻。當然我也想過，說不定我可以說出這& B! }1 _1 y6 ]6 d
樣的故事，但是我像是被掐住喉嚨，一個字也說不出口。很煩躁，非常煩躁。: \+ u" d7 m- C& Q! D
; l" ?0 J- }9 F9 l% s0 g* R9 Y
少了一隻手，他將來怎麼辦呢？醫師是當不成了，你讓他再去做什麼好？他還這: t4 d. m5 {+ D+ {' V) ~! B
麼年輕，就少了一隻手臂…我連看都不敢看。
. y6 Z( {- G4 h4 c9 W- f) n
因為痛，非常痛。: w8 ~7 W7 R/ X

非要有個結局不可。天要亮了，他一定要有個結局…

「…車禍。」我終於說出可以說的結局。「你遭到一場嚴重的車禍，失去了你的$ s  \5 g' R+ `. O+ }8 y
左手臂。但是，你失去了一隻手臂，卻不妨害你得到幸福。」我很認真的，一字
一句的磨出故事。# A, \# L$ B, P8 b$ k& C7 ]- {

「你還年輕，血還很熱。一切都還來得及。哪怕是只有一隻右手，你也能夠攀住. D. c7 R$ A+ ~9 }! P
青鳥的翅膀，得到真正的幸福。」

這是我能力所及，損失最低的結局了。

我不知道他聽懂了還是聽不懂，有些焦慮。他瞅著我看了好一會兒，「夜書，多" u4 x* F2 B0 P) k
少吃一點。你…」他用如在夢中的神情說，「你也要幸福喔。」

在倀鬼的扶持下，搖搖晃晃宛如酒醉，他走出了醫院。

又蹲了半晌，才去拔了倒插的三柱香。- a7 ^' D2 H' w' }: z7 v

我好累。我真的好累好累。倒在床上，幾乎是立刻睡著。你可以說我在逃避，這, V8 n8 E: |. C
個時候，我完全不會反對你的意見。) x1 v) g3 q% o) \0 n3 d$ C' _
% c% D* Q+ a6 w7 X9 T
＊＊＊

在我睡夢中發生了很多事情，但是我用睡眠逃掉了。睡醒的時候，我知道了本來$ ?: p$ S/ A/ \. X0 E
就知道的事情：曹錚然被送到重症病房，吳大夫車禍，失去了左臂。, V: j# M! A# {  s8 u3 h9 T& \2 x
3 _7 n; o9 w- }- l4 r. z$ m) W; d
但是我這樣虛脫麻木，什麼都不想管。

「…我把吳大夫的手臂藏起來。」地基主憂慮的看看我，「等他百年之後，還他) t, p, p$ E3 P: O
個全屍。」7 K* O+ \9 o" |6 H

「哦。」我不大感興趣。地基主是舊時代的人，還相信什麼全不全屍的。
; _4 y( l9 M8 t: I
活著沒了手臂，那就沒有了。保留一段枯骨做什麼？; q1 R  q' z9 x& h/ ?

不過我什麼都不想說，不想做。只是呆呆的看著窗外，看著日影緩緩移動。寫太% q* l0 A7 B! |, G
多，說太多，我把所有都耗完了，整個人都是空的。

我大概受了無形的傷，花了一些時間才復原。7 D( v; `( s: A) r% X, p& [' \4 E

等我快復原的時候，又有個訪客來找我了。

很意外的，是吳大夫。他裝了一隻義手，我依舊覺得痛。

「這個？」他舉了舉義手，「還好啦，沒有想像中的不方便。」還是滿臉傻瓜似
的笑，「夜書，你有沒有好好吃飯？」
5 V. f# W- W: C5 B" w
「管你自己就好啦！」我突然暴怒起來，「你管我吃不吃飯！」7 A, ]' _  d& e( Q% E* o

「會生氣了呢。」吳大夫笑瞇了他的阿呆眼睛，「你一直把情緒悶在心裡，老是
面無表情。這樣，不算是痊癒啊…」
# ^3 u! H( I% }* H4 s8 Z" Z* Q
我真是他媽的可恥，為了這種笨蛋掉眼淚。
  w2 `4 x* A* X8 X
吳大夫一直笑嘻嘻的，根本沒看我哭得悉哩嘩啦，跟我說他跑去一家私人高中當
心理輔導老師，日子還滿好的。
8 q( e: u; ?1 m) M/ q0 m) l& S
「其實，手斷掉的時候，我突然鬆了口氣呢。」他微笑著，眼神朦朧，「這樣也
是不錯的結局。我不希望變成冷漠的醫生…但是繼續待在這兒，我早晚會變成那
樣吧？在變成那樣之前，逼我畢業，也算是轉捩點吧…」
; G  ~' X/ p1 }/ o6 Z) n
…我幹嘛為了這種呆子哭？但我就是…停不下來。
4 F' y: r. l3 u* {- P
) ?# t7 L  {4 a9 E( M# q! @
8 m4 [& `. ^( ^& ?( f4 x
後來，我通知了那位美麗的訪客，要他們去曹家庭院的大樹下挖掘，挖出了一堆
碎骨。傷心欲絕的被害者家屬本來想提起告訴，我勸他們來看看曹錚然。" l; ~+ ]# J' e/ T

後來怎麼樣了，我不知道。畢竟我被關在這裡，消息不太靈通。

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，距離遙遠的重病病棟會傳來極端痛苦和恐怖的哭嚎。聽著
聲音，有些像曹錚然。
( J) H. s' a1 n7 y
咯咯咯咯。其實我覺得還滿好聽的。$ x5 c1 a; a. u2 K

（第二部完）

作者: bluejamie 時間: 2007-1-30 04:29 PM

第三部陰差
# c! S: t! h; s3 R6 Y% z/ U) d4 k: P. U
; ^! E6 e* c% S0 i" \
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
# ?$ r' T2 ]5 b+ r4 V. A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; A. s  _; ~, P5 V) f& }. e- H1 ^
! p! v$ U3 ^. u' \4 d! ~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; h3 w) f# ?9 `  m
4 ]: a. b. {  I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; d* t1 G  i2 h/ ^
: D/ ~1 W6 w$ q$ L+ t
我從很小的時候，就常常發呆。我媽覺得很憂慮，總是不讓我離開視線太遠。或  G  o9 s1 Y) B& R5 g' C- Z
許是年紀太小了，所以並不懂看到什麼，只覺得這個世界為什麼這麼擁擠而吵鬧
，我們明明住在非常安靜的山村。
9 f( j! L- _* N7 N+ p4 `
等我上了幼稚園，幾乎是無師自通的學會了國字，就一頭栽進文字的汪洋中，閱0 Y) M7 n  T! b. T8 H
讀成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。或許是知識成為一種屏障，擁擠和吵鬧也在漸漸
發展起來的智能中消失了。0 o, h6 S" x- ?( I3 ^( c

我還是常常發呆，但不是因為有什麼聲音或影像干擾，而是我在心裡彌補或完成
故事書裡的遺憾或者是發展結局之後的情節。
! J7 F! |. F+ c- |! u' Q+ l
或許在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寫作時，就已經註定要狂愛寫作一生吧。+ ^! Q! w3 B' \! [  k; V8 \

當然，現在也是，從來沒有改變過。但是我的心靈破碎了，簡單說，我發了瘋。
這些破碎的縫隙，知識再也無法成為完整的屏障，所以赤裸裸的和這個世界的真" m9 E2 F- }2 t$ S3 V% u: g
實互相窺看。' B* R) T. T3 Y4 q8 f$ B; ?& G
# l7 n& u/ r9 r* T9 o
也和童年時幾乎消逝的回憶比對著。

山村的居民雖然不是很多，也有幾十戶人家，幾乎都是親戚。輩分早就糾纏不清
，阿姨姑姑叔叔舅舅亂叫一通。我還記得從山村最大的那條路跑過去，可以從村) [4 D3 l$ d( L8 c' v. R5 x* v
頭跑到村尾。陽光嫻靜的相隨著，還有同伴愉快的笑聲。
& C2 |5 G! i( Z
陽光，一直是我最美好的依戀和記憶。直到現在，有陽光的日子都可以讓我莫名4 J! w6 x- \. T- P, d
覺得愉快。8 x4 `5 Z. Z5 b2 J+ Q

但是夜晚，尤其是冬至前後的夜晚。我常常在夢境裡驚醒，聽到鐵鍊拖曳的聲音
。那時我幾歲？三歲？五歲？我記不清了。但是那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知道是鐵
鍊的聲音？* E9 [* `& y: t- n
  W' q( D) k  p, @  S
和歡快的陽光相反，夜是這樣寒冷而幽寂。在清冷的呼出白氣的夜裡，村犬憂戚6 j% Y6 R6 T" A6 B  h7 @# z
的吹著狗螺，像是有著什麼恐怖的東西在村裡遊蕩。' x' l# [( L2 \1 z2 |
% m4 M( W2 o  m9 K7 ?" c
我聽了一會兒，從媽媽溫暖的懷抱裡爬出來，掙扎著幫自己穿上小外套。悄悄的
走出去。真奇怪…在那還不識字的童年，知識來不及保護我，原本夜晚也該有人9 e# g5 |2 V. I6 [4 y1 l: U
逛蕩的山村，卻空曠的沒有任何人影。

只有狗兒紅著眼睛，低低吠著。跟著拖曳鐵鍊的聲音，在蒼白的月光下，一陣陣" z. p$ ^; B3 w) O; X
的吹著狗螺。( W" r8 @/ w% j1 a" x: i. S5 P) {

站在門檻上，鐵鍊的聲音越來越近，我也怔怔的看著越來越清楚的「人」。
1 Z* O, {. G$ Q  g% n/ @
他穿著黑色的衣服，翻飛著。一隻手拿著奇怪的「扇子」，但我還沒看過這種方* d* g6 O4 X6 d; `
方又小小的扇子呢。另一隻手，拖著又黑又粗的鐵鍊，嘩啦啦，嘩啦啦。
# S6 x3 ]+ p2 N3 i2 A" g
看到我他頓了一下。背著月光，我看不到他的臉。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，他笑了. X- p+ B" d+ }3 d# W2 @
一下，然後繼續往前走。  ^# o0 V9 g* D# ]* ^

就在這個時候，我看到有樣東西從他懷裡掉下來，輕輕的噗了一聲。我跑過去，
撿起來，發現是一本黑黑的書。但是書上還縫著線，很奇怪。. b* D+ \* V, P& A/ O
: T& \& j( R: a$ D5 j
「叔叔！」我追上去，「你的書掉了！」, t& ?' @9 @" H/ T& _
" Y' C1 ^$ ?9 d7 Y- X! W
他似乎吃了一驚，轉過頭來望我，當時還小的我鬆了口氣。這個叔叔的眼睛好好
的在眼眶裡，臉也很平滑。比起那些把我嚇到的奇怪叔叔阿姨好多了。剛看就覺8 v9 g( Z- F* B: P
得好痛，真的會嚇到我。" Q; w  j' C- K+ h4 r
+ V/ [( j" M: s
他只是白了些，眼睛是綠色的而已。

這個「叔叔」接過我手上的書，點了點頭看了我好一會兒。翻開那本黑黑的書，2 P& q! y8 l2 o2 H3 V. \/ t
指給我看那一行。

「姚夜書卒年七十四歲。」

事後我怎麼也想不通，那時候的我，還沒上幼稚園，還不識字。但是我卻看懂了0 y( ^3 p8 ^5 u3 L* v$ t& t" p
這一行。

姚夜書是誰？我不認識這個名字的人。

「叔叔」收了這本書，輕輕的將我推向家門。然後拖著鐵鍊，繼續往前走，走到7 ]$ {2 s# y5 k1 Z) g' S
舅公家裡去了。
2 H. s! C/ z3 [, U
我回去睡覺，第二天，就聽說舅公在睡夢中過世。
# o3 W3 l$ z' j8 h! G
＊＊＊
6 X# J! o1 N' H
聽著在走道拖過去的鐵鍊聲，突然想起這段幾乎淡忘的記憶，彎了彎嘴角。4 |5 i* ]$ Z8 d8 }- o  I' x

現在我知道姚夜書是誰了。

夏老說，作家把筆名用到誰也不記得真名，就算寫出頭了。我也算是寫出頭了，2 S# K. i" S% w- e3 J' E
陰曹地府不錄我的本名，而是錄我的筆名。我該感到榮耀才是。) m1 N# F, G! O

我猜，陰差正在這個醫院走動著，尋找陽壽已盡的人吧。但還不到我該去的時候7 X7 ~5 N! n# F# M: ?
。很安心的，閉上眼睛。
2 s" P4 A% }' s, I3 I" M) {
但我並不知道，凡事都有意外。許多意外的起因，都只是非常細微的緣故。0 R0 N% R) F. q# {5 j! w
/ e7 @0 g0 B. p2 y: }, P( O

2 h( j7 ^$ V0 Y) d* r

地基主在我的房間發出一聲非常尖銳的慘叫。1 A" v* h7 u% _

連日陰雨，我心情已經夠不好了，如果可以，我真的很想把她掃地出門。很可惜( ~: a5 m% q" T# ]/ a" S+ c) g, y
，我不能。雖然在她的地盤上，我好幾次真的把她踹出去，但是她總是滿臉眼淚
鼻涕的抱住我的大腿。
) g4 r9 B) ^& I9 L2 y; z! d8 l
幹什麼？看起來我像是無良男人在欺負少女似的！
; q; B: h) _  k$ O
沈著臉，啪的一聲把電腦一關。很不高興的面著牆躺著。# U3 k: e) Q; Z- @

「姚大…」她顫著哭音過來拼命搖，「姚大啊～」
( |. X7 V9 O# T
「沒小說！」我快氣瘋了…雖然早瘋了。「有沒有一點良心？有沒有？！寫不出
來我就夠煩了，天天擠來我這兒逼什麼逼？！」
3 m7 u; p- x2 p5 A' a# K
「誰跟你催稿啊？」她還真是哭得聲嘶力竭，「姚大，你怎麼這麼短命啊…」

擠在這屋子裡的鬼魅一起嚎起來，真是地動天搖，陰風慘慘。

「我會活到七十四歲。」用膝蓋想也知道這算是長壽了，哪裡短？
0 O  _2 E  ]1 h' Z$ U5 _/ T6 v4 J
她啜泣著遞過一角文書。陰府拿人的時候都會客氣的發文書給在地城隍，城隍轉
交當地土地，土地分發給地基主。# Q$ o  U. x9 a7 A2 l) e6 H

狐疑的拿過來看，上面寫著幾個人的名字，當中有個被地基主圈起來，「沈印生0 n# A% a$ p5 z- l
卒年二十五歲」。) B+ n) R  }) |$ M2 ^6 k; `
2 a9 D  T$ Y. Z4 a7 W
看著很面熟，這是誰啊…？  P+ h% I* @- U3 O* f. I

「哎唷，我的姚大，」地基主擤著鼻涕，「莫不是您連自己的本名都給忘了？」
6 Y% {- h# |% y+ y5 y; x
可不是？這是我的本名嘛。/ D6 b* j. \( `3 [) Q# _6 m6 a0 k( m' y
- o6 h- y# ]2 J4 a+ m+ e
我的心猛然一沈。我壽終了？但是這怎麼對呢？我看過生死簿，上面有我的名字5 W9 f- E9 ~6 m; Q
（哪怕是筆名），我該七十四歲的時候死的。3 b/ \  b$ z  P( N. t
2 N' y8 R7 \9 I8 f+ ?
這算不算是行政疏失？這個時候，我真的認真想去當道士，好知道這當中的行政
疏失怎麼折衝。但是也等我把小說都寫完…
$ J2 _. W' M8 h% ?  d! C& d
我現在的煩惱是，我到七十四歲都不知道能不能把不斷生長出來的小說寫完。

「我不會死的。」思考了一會兒，「小說沒寫完，哪兒我都不去。」

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獃住了，突然湊在一起吱吱喳喳開始討論起來。

他們可能討論的太大聲，剛剛開門的護士狠狠地倒抽一口氣，把門用力一關，然
後傳來劈哩啪啦的巨響，我猜她可能撞到分藥的推車又撞到什麼爬著出去了。因" M; U; d- N4 E, ~
為她一路哭著「有鬼啊～有鬼啊～」

這是精神病院，鬼當然很多，難道你不知道嗎？
- m/ h' |( H- q8 |! Q: C( m
精神病有很多因素，心理生理什麼都有。當中也有很小的一部份是因為什麼冤親/ X- C5 v7 L( L3 O# v, D1 x! a
債主…就像我這個倒楣鬼。' l; V0 R, {( O, t4 r. Z. Z( @, z
; V* a6 v) A. L1 @) t; V5 c
這些纏了十年八年的厲鬼其實也過得很無聊。人類很像是擁有天生的保險絲，到9 B  H% S; Q$ h* ?7 u2 @( g
了一個限度就會自動把保險絲燒斷，心靈一但破碎，發了瘋，就可以隔絕冤親債
主的傷害。捨又不捨得走，留下來又無聊。

有的會在醫院裡飄飄蕩蕩，地基主查戶口覺得他們可憐，就建議他們看看小說。( R2 U8 {; N0 s, j  N# |
然後我就多了一大幫子冤魂厲鬼的讀者。: |2 m( q& b5 `, Z

然後一個報一個，好康到相報，遠遠近近的讀者就多起來，要不是我脾氣差，趕
人（？）毫不留情，發怒起來一個字也不肯寫，寧願腦子裡編，這些讀者才給我: d; U) t! e6 @% q% Q" H7 y4 E! J
點安寧。5 D& O  G+ B$ ^) I* }

我會繼續維持那個老是被辱罵到爆炸的部落格，也是為了不要他們通通擠來我房' K$ Q" x* f# z; n3 Y. }9 {1 q- L* Q
間要小說。

「我看，找胡老爹來幫忙好了。」一個老鬼建議，「老爹修行比我們久，過百年4 y2 Z, G8 y1 V( u$ o* ~! h
了。上回他跟我要了稿子看，天天催我呢。我想他肯幫忙吧。」) j7 V' R2 r# D, X8 ~
  C4 Q/ |7 N9 _" x
「閻王要你三更死，誰敢留人到五更？」地基主還是愁眉淚眼的。) j4 Z9 @% `0 B- T/ v, {. r

「沒這事兒。例外多著呢。」老鬼忙著說，「雞蛋再密也有縫，我就聽說過這類" v. W7 \+ Y  D1 g
的事情。瞞過七天，陰差拘不到人是有罪的，得趕著回去受罰。下回再來，也就; L8 o$ I+ `& y: y
水來土掩，兵來將擋了…」

仔細想想，我的讀者對我也真的是夠好了。雖然可能白費心。7 i! t. W1 R+ c) N  n: X6 B" n  [
$ k' B0 w* x$ S6 x
但是心意最重要，對吧？我沈重的爬起床，悶聲不吭的打開電腦，開始啪啦啦的
打字。這次他們擠在我旁邊看我寫作，我就忍著沒趕他們了。
1 h- \9 Y" ]8 O8 M. Q9 J5 A
不過那個前世是書生的老鬼吆喝著，「擠什麼擠？什麼時候不能看非現在？該請
人的去請人，該找人助拳的快去！留得青山在，不怕沒柴燒。真要鬧到雞飛蛋打
？到時候姚大歸地府了，我們孤鬼兒搶得到麼？還不快去呢…」* M5 C6 ?* E% _+ o+ k5 _; `+ Z
* e0 H# D) \0 C+ T8 \
我的心裡微微一動，卻又抓不到什麼頭緒。但是想想不禁啞然，我倒成了產柴的% _- C: o, c4 [0 `
青山了…
- ^8 u% h. u0 h1 ^4 r
咯咯咯咯…讀者真是種莫名其妙的生物。

＊＊＊# D3 i2 M; t% k+ H+ n+ }

我不知道那隻狐妖搞些什麼鬼，看到的時候還以為是道士呢。他在我房裡鬼畫符+ T# N0 a6 `* \
，還在我身上亂畫，一路畫到樓梯口。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，畢竟心意最重要。& \: A; z* J6 x* X
所以手腳不甚乾淨的摸走了我兩本書，我也沒說話，反而要地基主掏出他沒摸走
的書致謝。
0 K0 }5 F$ A' M. f  X) y
他看起來頗羞，跟我道謝的時候聲音結巴而顫抖。
% u% V9 Q6 S& ~+ A2 Z+ ^
我說，你們這些鬼魅山妖個個比我強很多，我大約不堪一根小指，碾也碾死。這+ e  x- L  @* p
樣口口聲聲稱姚大，講話還戰戰兢兢，到底是何必又何苦？我寫的故事不是最好9 J& y$ }0 s( b$ P
的，為什麼這些讀者這樣拼命呢？0 c" ^2 R; x* ~$ C+ O$ D1 L

「你們要不要看看別人的作品？」我跟地基主說。其實我也想開了，我這人就算5 J- P2 l+ O% A: _4 F
成灰了，不讓我寫是不可能的。死就死吧，反正跟死掉比起來，只多一口氣。天6 g9 y' A/ R' }8 u: ^& w3 `
命如此，真的被拘走了，推薦幾個好作家，將來他們也不會太無聊。& q/ @; P/ G5 J! T' p" y
9 {5 |4 x% T6 w* _+ I6 B$ ^+ v
「不要！」地基主尖叫起來。「我們跟人可不太一樣。對我們來說，你的小說是' |# ^; u9 w5 U' z$ a6 i! J
癮、是咒。一天不看就過不了日子，別害我們了你。」

我無聲的嘆息。這是一種錯愛吧？6 M) P: e/ Z- u4 O( r5 X2 b
' E# R4 U/ R0 e2 k8 M9 Y/ m2 M( F+ N
咯咯咯咯…

不過胡老爹搞得鬼還滿有效的，真令人意外。

鐵鍊聲在醫院焦躁的拖動，轉來轉去就轉不到我這兒。後來我才知道醫院裡頭眾
鬼團結一致，眾手遮天，把那個來拘魂的陰差氣壞了。& o9 L% M0 E  ]( d2 [; w# ?, o

那個陰差連城隍都沒告，直接去找角頭土地告誦了。當然地基主絞著手指挨了一6 a% C9 P# D$ O: s8 Z
頓官腔。
, v/ W7 r1 L  A$ c9 C0 j6 H3 o
起初我不知道她幹嘛讓我燒化一本書給她，她在我電腦邊看不夠？" t- z3 |, b: A% ?/ d

沒想到這小妮子扯了一頁當伴手送給老土地，結果土地公公看完那頁，著魔似的- Q. u1 v5 }, ^% g1 t: G
逼著地基主交出整本…然後跟她要了我整套的書，說，化給他的話，他就閉關修, ^0 @  E# Q) g) b& H" P8 Z
煉去。1 n# ?, D' s- t# r6 t$ T" ~" q
9 G2 d$ q2 r# [. X+ b9 H
只是誰也不知道他閉什麼關修些什麼了。
$ r& K& {* p  I- w2 B4 z2 |2 ?
她得意洋洋的回報，到處找著我堆了一箱又一箱的書，又催我快去燒化了給土地8 G8 r9 j7 r- Q5 g
…我真的狂笑很久。

據說呢，陰差去找老土地碰了個軟釘子。人家閉關修煉，好去拖出來？氣得直跳
的陰差乾脆一狀告到城隍廟，哪知道人小鬼大的地基主早早去送禮了，他老人家
收了我的書，居然裝聾作啞，要陰差加把勁兒。
/ x- T2 W; m% [( v( b  ?4 H! l( R7 K
我真的會活活笑死。我還以為用錢可以打點，沒想到我寫的書也可以。這算是搞6 [2 v/ R( w2 y
笑版的官場現形記麼？

那個倒楣的陰差在醫院轉了七天，灰頭土臉的帶走了名單上的人，就缺了我。回
去有沒有挨板子，這我就不知道了。. E. w/ ]3 I' Q( O( L0 y
' r5 B7 j) E3 i0 X5 ~5 _& `
＊＊＊
3 i( m# }* Y7 Q) V
「奇怪，奇怪…」地基主神色有異的走回來。我埋首打字，沒時間理睬她。她也
是發著呆，乖乖的坐在我桌邊沒講話。( B* I0 Z6 u) X( _" g

等我打了個段落，停手喝水，她還在發呆。0 R4 J3 V7 T! D" _0 h

「怎了？」今天初二，屬地基主的陰將都去城隍那兒謝賞。她吃了酒菜回來，做
什麼魂不守舍？

「今天呢，城隍爺爺招我去說話。」她眼神透著古怪害怕，「這可是從來沒有的
事情。」$ b" r8 k6 g( v5 t: r2 e. G
6 ^" ]. l' s8 J7 q' k
「要書沒有。」我哪來那麼多出版書？「若要稿子，我印出來化給他就是了，有7 ?5 A) @, i5 [0 u
什麼關係？」! l# ?: g* b  D4 Y0 ^- S

「這不打緊，他不耐煩我手腳慢，自己去弄了部電腦。」她漫不經心的回答，「5 K( W) ~; S2 ?, }
城隍爺爺問我你身體怎麼樣，還問我你小時候的事情。你不跟我說過，你小時候
見過陰差？」/ G; F' Z9 r. h8 V0 ^

我點了點頭。有時候被催故事煩了，我會說些小故事給他們聽。2 d9 O2 D' {5 P- u

「他跟我說，叫你好好把這件事情放心裡琢磨。也讓我們別再搞鬼，讓陰差來。
」她的眼神透著害怕，「說事情鬧太大，陸判官不會饒我們。」! K5 N8 f& [  ?% B$ P# h; H
) }6 i* S. |! j6 l3 t
陸判官？不是閻王？我覺得似乎有些什麼頭緒，但是又還理不出來。

「他還說了什麼呢？」我知道城隍是在暗示我什麼，但是我需要更多的資料。6 m( \" f/ N/ ~" c. w0 @" d5 v5 y

「沒了呀…」她困惑，「哦，他後來就跟其他官員閒談，講現在的新規矩。陰差
不能跟人交談，也就只能講制式的幾句話兒。說是嚴防舞弊什麼的，我也沒聽懂. n5 w7 D( t8 r5 o# F* i
。」
- B6 [# S3 `6 u" Q/ T) G
「他沒讓妳退下嗎？」我有點訝異。哪怕已經是民主時代，二十一世紀了，陰府) C$ g8 P0 M0 ]1 h' w/ z! r9 H5 o( B, I
的體制還是嚴得緊，看神格說話的。地基主算榮譽職，勉強掛個「神」名兒，其* E2 m1 j% b4 A2 k1 C  O$ l
實也跟鬼魅差不多。6 }  C, Q( n8 y: }! D

「呃？」她愣了一下，也對呢，奇怪的緊。城隍爺爺和其他神官神將說話，她一$ |0 I" X% G& V# R  ~/ F* P' G
個低微的地基主哪有聽的份？「沒呢，古怪。」& l3 \& [2 |2 L2 D) j3 u, s0 C0 n
3 }( S* `/ w( c8 U  h* y! [
我琢磨了一下。笑了起來。

「幫我謝謝城隍爺。」我將原本進行的故事先暫停，開了新檔案，「我寫個極短- T. E, Z1 `/ Y- z2 {
篇謝他。跟他說我明白了，也讓胡老爹來解了這兒的鬼畫符吧。」
1 ^- l, C5 m& h) {
「…你在說什麼呀？」張了一會兒的嘴，她叫了起來。5 Q1 q5 |7 E" q/ J1 A" P9 }
; ?' Z. H& s* }0 n
「我說，陰差再來別攔著。」我啪啦啦的打字，「讓他來。」
& a* W7 b' E* A* x
/ k9 o$ G% U2 M2 D, M* `* b' t) f
醫院這幾天亂成一團，到處有人喊著見鬼。我知道是那些厲鬼兒心裡生氣，到處
惹亂，卻不想去安撫他們。

地基主垂頭喪氣，像是守喪似的守著我，真是又氣又好笑。

但我也沒說什麼，照樣過我的日子。連鐵鍊聲拖進我房間，她埋首啜泣，我也沒2 B  ]: v' e0 P! e1 a" F' B8 u# C
抬一抬眉毛。
# A2 W8 g& e9 S$ b% B8 L$ y
「沈印生！速速隨我前往！」如雷的吆喝在我小小的陰暗房間響起。' S$ y9 n6 n0 ~# j- L
6 D% i* n3 y5 f/ k* ?
這是我第三次見到陰差。兒時一次，被女鬼纏的時候一次，這是第三次。他沒像, [3 ]/ Q& i1 ]7 J  ?* a; g
傳說中帶著高高的帽子，一身的黑，倒有幾分瀟灑的感覺。拖著鐵鍊，拿著一個- C8 Z3 \, N. A8 y
令牌。現在我知道那不是扇子了。
* Y% U) L, a6 ^
心平氣和的看著他，我說，「陸判官要拘我去專門替他寫小說麼？」

原本煞氣十足的臉，嘩然的比雪白還白，倒退了兩步。哎呀，我猜對了嗎？忍不
住咯咯笑了出來。

城隍爺，真是謝你了。

7 s; o$ a6 O$ i$ @; n9 [
「我知道你一定要拘捕我回去。」我沒試過說故事給陰差聽，不過，地基主都聽
了，他們應該也可以吧？「但是請給我一點時間，讓我說個故事給你聽。」& p" J/ P0 {2 a9 o/ }7 j

他嚴肅得接近猙獰，搖了搖頭。+ f) q1 g1 h8 X" b8 y: f/ m1 b; f& R
; I+ l) V- U- z5 j) m1 B" m
有點麻煩。我轉眼看到還在啜泣的地基主，「不然，讓我說給她聽？你看小姑娘
哭成這樣，也讓我了個心願。」+ Y: \' R$ S" J6 l( q3 ^, }, a

陰差為難了一會兒，地基主看著我發愣，像是驚覺了我的用心，聲如裂帛的嚎啕
起來。
* r6 R5 x1 N4 }
演得太過頭了，小姐…我堵住耳朵，有點尷尬。一滴眼淚也沒有，怎麼唬人呢…

沒想到這麼過火又假到家的演技，讓陰差動容了。我猜他是重口味的，愛情故事
一定可以讓他投降。
6 ^+ G# {8 Z* H; N/ n+ |
我說了一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，背景是古代的人妖相戀。漫長的生命面對短促- z0 Z7 J1 `* I1 z+ w$ j
如浮游的人類，充滿了痛苦的無奈。哭聲此起彼落，哭得最大聲的居然是書生老( J' E5 b% d; d, R3 O
鬼。

在故事最高潮的那瞬間，蛇妖正要把他的生命分給老邁而垂死的愛人時…我喝了, h6 T% h6 g* f
口水，停了下來。
+ J- O3 y" a5 I7 ~" \
「…後來呢？！」幾乎所有聚在我房間的鬼魅異口同聲，很不巧的，還包含聽到
忘我的陰差。
5 S# n5 \9 ^1 s6 F/ [
「厚～」所有的厲鬼孤魂指著他，「你說話了！犯忌！」地基主比別人都大聲。
* \" L  y& _2 Y6 S* G
他的臉刷的白到發青。「…我完蛋了。」他哭了起來，「等等再說吧，後來呢？4 ^, ]3 B- I$ i4 x
」/ u2 x: r% G, `6 r( c- F

基於一種憐憫，我把故事說完了。底下一片淒風苦雨，擤鼻涕的聲音此起彼落。( c2 J; r) l2 V* T: A& u+ c+ h+ m

陰差哭得握著手絹都快斷氣了。他有氣無力的看了我一眼，又放聲大哭。
4 q" P1 A2 ^9 e5 X2 s
然後？然後他走了。
" X# s2 F; w2 g/ {  C/ d
我說過，地府的體制很嚴謹並且嚴厲。規矩是怎樣，就得照著走。犯忌就是犯忌
，懲罰是免不了的。但是官罰還不是最可怕的，更可怕的是，他露了長官的餡。9 l0 H# J" Y# G$ A
回去不是挨幾板子關幾天就算了，大概關不完就挨了什麼暗算，魂飛魄散都有可/ Z" a- p- a5 v  a
能。3 v0 H3 u1 _1 x* j( m5 M" t1 T

所以他寧可在人間住下來，聽說跑去賣大腸麵線。偶爾我會吃到他做的素麵線，
通常都是我有新書出版的時候，此是後話。$ `( o" l% ?$ h5 b

後來陸陸續續來了六個陰差，毫無例外的中招，好好的來，哭哭啼啼著走。沒人
敢回地府，都留在人間苟且偷生，沒事就來罵我坑害他們，順便來Ａ書。

好到可以互相罵來罵去，我把情報湊在一起，覺得城隍對我還真的是好的了。! ?) q, ^. C- z# r0 x7 _
. z( E2 d; R+ t6 S" O
我甚至強迫他們把生死簿讓我看一看，果然，姚夜書的那條濃墨槓去，添了一筆' }* e  L4 R9 `7 n3 e3 ?8 y
沈印生的，還用蠅頭小楷註明，「姓名有誤，特此更正」。
7 H  l: U) G* u: S
順便把我的壽算也「更正」了。6 e1 A. y6 v$ l/ u& ]

也對。閻王哪管得了那麼多事情？他若算是司法院院長，也不會自己下去審理。9 y  x7 h8 ]! v: ?- o
自然分派給判官們去審理。當中一個判官要偷改我的壽算，同僚若知道，也就睜: ~0 O% U; \( L; n) _/ D8 |
隻眼閉隻眼。這事雖算不了什麼，若是鬧出來可大得很。
& l; B% {, |6 x& o! ?# X
聽地基主說，陰律嚴明幾近刻薄，若是陸判官這樣篡改陽人壽命被查出來了，那
是銼骨揚灰，萬死不贖的罪。而這位嚴正的陸判官頗有才華，和城隍等都有筆墨4 O! V6 {4 L, P3 O/ O( p" V
來往，跟同僚相處的極好。能夠不鬧出事情來是最好的…所以城隍只能暗示我，! M5 [2 f- M" ]
卻沒去揭穿他。6 f5 J# }7 v6 O
0 p  u7 M, F8 Z$ x: h
本來我猜他是不是前世跟我有仇還是什麼的，但是一起頭就猜這樣總不好。我本
來是半開玩笑的猜，沒想到讓我猜中了。
0 s! y2 n* g# B% r5 W
這些陰差說，陸判官嫌沒個懂筆墨的書僮，想拘了我去。又聽我書寫得好，順便
也寫給他看看。

可我這樣一個人，哪肯去替誰專寫呢？我最最自私，只寫我想寫的。編輯不知道
被我氣哭多少次，只能委屈的捧走我寫好的稿子，一筆也不許改。" p" ^; c. A& R" S' B) n

我對衣食父母尚且如此，更何況一個在陰府當差的判官。0 D/ c3 {3 y  R9 o8 A4 {
' q3 V# ~  \: ?7 K* y/ c8 i
後來來了第八個陰差，我倒是嚇一跳，怎麼叫年紀這麼小的來？現在我會分他們3 v; Z8 I8 \# r. M  q. y6 g' X
的年紀了，這個怎麼看，也還是個少年…忍不住起了點憐憫。
9 V; j* j# n! }
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他帶著稚氣，對我嚷著。$ E) I% K, p2 E( Q
+ m% i% P) \" K- W
剛好有陰差在我房裡看書，瞧見他，臉色都變了。忙著搖手咳嗽，示意他快走。」7 @8 r; T' m3 Y9 q& M  U3 s
% r  b  C: _& h5 D. o& @
他狐疑的看著這些滯留不歸的前輩，又喊了一聲，「沈印生，速速隨我前往！」
1 G+ h% c9 m; g" d2 b" v; l
看他可憐，我就不害他了。「快走吧。七個前輩的例子還不夠麼？」
3 \5 B5 q) q% U9 u) G8 Q1 j* |
他馬上臉露不憤，根本就忽視我的善意，拿著令牌就要打。這一打，我的魂魄就2 l' z- O0 ^8 Q: k* y
離體了。唉…好人做不得…
9 H0 B/ v1 t! H% |% [3 M
「且慢。」我嘆氣，「要我跟你去也行。你先看了這個吧。」我把剛寫的小說開
頭印出來，遞了出去。

「千萬不要看啊！」他的前輩忍不住開口了，「小兄弟，你回去吧，頂多挨頓板1 G; t5 }& S- L0 R7 u) s4 h4 A
子而已…」: W" C0 G) W' V' Q: u. k3 Y
5 e4 T& L. B8 }
這個小陰差更糊塗了，他在令牌上面寫了寫，上面寫著，「為什麼不能看？」

這孩子聰明！我最喜歡聰明的人了，咯咯咯咯…. m: {6 C8 ?+ D4 C3 K# ?3 w3 |

他的前輩倒是張著嘴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，「…看了就回不去了。」
( q. ~; e8 k( s. W9 v8 r
我知道他的前輩是一片好心，但是越聰明的人越好奇。這樣說更讓小陰差忍不住/ I  i: D% S+ n) c$ p) L  m
低頭看去…
0 j+ _0 V) \, J; p
然後他也中招了。
1 f0 e) Y7 ^% q
「後面呢？」他話一出口，立刻面如死灰。「我、我我我…我怎麼…我想回地府
啊！」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。

第八個倒楣的陰差，又在人間落了戶。
5 C2 W' j) c* e+ U( v
不自覺的，我成了陰差剋星。咯咯咯咯…

9 C1 |3 Q) |5 C1 h) p+ x
其實，我在等。% K- \, k! O1 }. h. U: b* {
9 l$ `. S7 t8 q; C
當然我也只能等，畢竟我關在這兒哪裡也不能去。但是這八個有去無回的陰差一
定會引起些什麼樣的騷動，誰來抓他們都可能讓陸判官很尷尬。若是這八個陰差
自忖沒有生路，乾脆狠咬一口，該誰完蛋，還不知道呢。  ?# N+ C% {" M$ B3 d
% Y+ \3 S, k' r
所以不會有追兵，我很有信心。9 g, B; X' c: G6 z

聽我分析完的小陰差張大了嘴，沈痛的說，「你是人間的禍害，惡到穿孔的毒苗
。你活著對世間無益，會發生種種天災人禍一定是你這混帳引起的天怒人怨。」
說著衝上去從印表機搶了一疊紙過去，「你趕快寫吧，嘴動手也要動啊！」; S7 s& b$ L, g& b
+ }' Q! B& x( Y  `6 m
聳聳肩，繼續寫我的小說。- {! s" p( @7 t* b' w" u
( ]4 y3 I( v8 P9 A8 m2 L- y
我把這八個陰差的倒楣事蹟當作閒暇消遣寫出來，貼在部落格。我那本來被謾罵
到爆炸的部落格又多了譏笑和嘲諷。還有人說我根本是瘋到見鬼了，寫出這種垃
圾。, J1 }- G- ^' w% a- ]* f
# [$ g/ N8 w4 Z. n
無所謂。當初伽利略還險些被抓去燒呢，說實話的人本來就比較衰。我是比較好
奇這些罵個不停的人。若真的討厭，何必去看我的部落格呢？看了又口水甚多。
難道暗戀我？$ \: n) l  M# r: g1 g

日子照樣的過，我依舊成天寫寫寫。我倒不知道這個精神病院成了陰差畏懼的地
方，後來才聽地基主說，來這兒出任務的陰差，寧可違些時日被罰，也盡量久久* A9 U$ ?' O% w5 n' k5 v, a
來一次帶走整批的人，能離我的房間多遠就多遠，還傳說我專門吃陰差，這八個, j, `9 k% E0 Z
陰差是被我拿來下飯了。

我笑到打跌。我吃素，真的，你要相信我。

只是，我還在等。$ b* j2 e3 \6 t% O2 P8 E5 |0 c

終於我的等待沒有落空，我想，他已經沈不住氣了。

久違的鐵鍊的聲音，從走道拖過去。冰冷的讓人的心臟都為之結冰。2 \! |7 b8 v( f4 H1 z6 a- V
$ a' c; L/ M1 }$ W3 @; r3 r
「我來帶你走。」
: r7 o/ f0 {' f- n5 g9 a
這也是一種必然。

「讓我為你說個故事。」咯咯的笑聲響起，像是喪鐘迴盪在這個監獄裡。
( Y4 t. s; [* m3 d) v7 U
我望著在我房間出現的「人」。他應該就是陸判官吧。倒不像印象中的鍾馗模樣
，他很斯文，留著五綹長鬚，飄然若仙。只是不太搭的拿著鐵鍊和鎮魂牌。
3 k1 m* w4 q& P8 m6 M  s
「我說個故事，然後跟你走，如何？」我啃著指甲，壓抑著難以言喻的興奮。

這是個大角色。地基主早就逃了出去，整個精神病院的鬼怪都跑得乾乾淨淨。他
終究是神，還是地府裡的判官。死亡的氣息和神威不是小小的陰體可以承受的。8 {3 o0 T; B( z9 E1 g% i

但我是個脫序的人，並不在乎。靜靜的，我等他的回答。9 @$ K: d  g0 \2 Y& z# Q, U/ z( m
1 D9 `2 y/ e( d" j/ `) B! R
「不。」他嚴正的拒絕，臉色更加陰沈。

「那我不走。」我也回答的很乾脆。; Q% F0 s+ D% r2 u

他沒說話，不動。只是用那種難以形容的氣勢壓過來。根本我就沒什麼好怕的，
我不欠神明什麼，神明也不欠我什麼。我在最痛苦的時候沒有麻煩過神明，現在
他們不該來麻煩我。
0 G' X$ L' d( B4 h+ c
最重要的是，他的眼神在游移。雖然很難察覺的，他的眼神，在我的書架小心的$ s- l# l& _8 E( H, @7 w% O" W
探索著。, a$ {( U. p3 D# R% g5 j- T# M
% t% z1 |4 B/ S' b# q
他怎麼知道我書寫得好？我想到這個嚴正判官的脫序。他看過吧？他看過我寫的$ y; j5 B2 D1 N- r3 @; \
小說。但在什麼地方看過，又看到的是哪一本呢？
, `' ~! C4 T4 h, W8 e6 d) q2 m
誰也沒說話。窒息的沈默降臨到這個陰森而雪白的房間。

「判官不該親自來拿人。」我打破沈寂。

他的怒容驀然而起，恨恨的像是要吃人。不過房間只有我和他，他總不會是想吃9 C) ?# u/ `4 b1 u
壁紙吧？+ L) ]! S  h4 m, l' G  n0 z

「有必要嗎？需要為了幾本破小說違紀？」我觀察著他，「你需要哪些書，我化
給你。你不知道怎麼開口，託個口信，讓地基主告訴我。我雖然瘋，還懂人情事
理，何必為了幾本破書…」2 G9 p; G5 t/ J/ ~1 p  f
9 G$ }8 |. k8 N' s/ a* V+ l
「沒錯，就幾本破書。」他恨恨的看著我，像是眼睛裡都要冒出火來，「比你寫2 |" m' o6 Q) t4 X4 e; m! u
得好的人多的是…你甚至文字拙劣，交代不清，漏洞一大堆…」他豁然站起，「
但是你這種禍根子，為什麼有那種活生生的執念？現在的人什麼不能放棄？什麼* E' J( k; I$ A! z& u" r% j
都可以！連自己的命都可以放棄，自殺的人成千成百，根本沒有什麼人執著什麼' D$ Z# K3 S0 q& N( o6 u1 }9 Z+ n$ P/ u
…」

他越說越怒，轟然一蓬火從口出冒出來，「你！為什麼有這樣活生生的執念？！
哪怕你抄電話簿，眾生也無法抗拒你，你這種禍害不能放在人間！」
6 T( i8 s' j) S& r3 [% W$ \- y. n
原來如此…我一直以為是我寫得好。原來只是執念啊…但又怎麼樣？我就是要寫, l2 g9 }; A: r/ P  d8 a# r
，我就是想寫啊。即使是這種時刻，我依舊研究著判官衣服上的花紋，想著怎麼
寫進小說裡，怎麼幫他開場。

寫得好不好關我什麼事情？我只負責寫又不負責看。那是倒楣的讀者要承擔的事$ e$ s5 H3 M( N. s/ f) M$ O7 Z
。

「說完了？」我終於研究完他衣服上的花色。「你要哪一本？『應龍祠』還是『+ u8 Q- o4 a+ T3 H
沒有邊際的故事』？」
6 j9 R& ?0 S2 c8 e! L8 F. j
嚴正的陸判官狼狽起來，看他這麼慌張，我嘆了口氣，忍住心裡的鬼笑。拿下『# N& g9 L2 j8 P, Z' c" Z% f8 B' H0 C
應龍祠』，我在書裡簽了名，遞給他。. w. {2 p  A, j' ]" Z, x/ ~
: R  _# A( X0 k) d5 b1 b7 k% k
他緊緊的抱著書，呆了很久。分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，默默的消失了。
, r9 D  L2 f3 q# `$ X
其實我沒告訴他，我還滿緊張的。從來沒有遇過想要我的命的讀者。我突然想到8 j9 V0 F4 a, m. F" m% d
史蒂芬金寫的小說，不禁感慨。- V0 S! q2 }- H3 C+ D9 U" F

陸判官沒抓我去鋸腿，只是拿走我絕版的書，我是不是該高興？其實，我還比較; V& }) _1 p* \4 ^+ `3 N. g
希望他鋸我的腿，我就剩那本了呢。
( d, m/ T+ w0 R* H
二十五到七十四。他該不會想把我留在陰府這麼多年吧？讀者啊，真是什麼樣的; d  e0 F" J+ |" W$ A2 k
人都有…可愛又可怕的生物唷…  w0 K0 ?5 N8 X3 ?& g4 b; B0 g; q2 f

下次又會有怎樣的讀者找上門？準備挖我的心臟還是砍斷我的腿呢？
% U4 c; E) }9 z# t
其實我還滿期待的。$ D$ e* ?" y) V; y& R

（第三部完）

作者: bluejamie 時間: 2007-1-30 04:29 PM

第四部訪客
2 _/ x' @1 P5 O+ H% z
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9 |! R3 A% ]" X" [* p9 {
8 X7 P- R& {. _) L7 D

現在我有點懊悔了。多管閒事的下場就是再也沒有清靜。8 t9 e( a' M1 B# |4 U7 h% R- f+ R& [

我本來以為我住在世界上最安靜的地方－－還有什麼地方可以比精神病院更死寂3 {6 C  y7 d0 l! D' e5 P$ _
？但是自從我幫了那個美麗的訪客之後，我的麻煩就層出不窮。

每一天，都有許多抱著希望的訪客來見我…我不耐煩，醫護人員更不耐煩。. y  R: ^; z/ S3 R$ Y4 P" a0 H
3 K: i  [( v6 p) ?. [; M9 E
我不是道士不管抓鬼，我不是牧師不管懺悔。醫護人員簡直要煩死了，他們也說7 m& {6 a- u0 a7 t* f
，醫院不是姚夜書的，他們也不管送往迎來。: S3 `7 ]4 n4 ?9 D! f
4 _; u( _! g/ y/ N% \
我心情很壞的看著牆上響個不停的電話，心情真是糟透了。
- W& W. x6 p! E0 x# X3 N
其實精神病房不該有電話，畢竟危險…但是也不該有電腦、網路線…好吧，我是2 z# z# _/ Z. v+ f- ?6 A" O1 X
自費病人。" B/ O* B/ P7 h
# E5 e0 \' v( g1 e% s& M, g
這個電話是一連串的事故以後「長」出來的。
$ U5 j1 v2 h% @. {0 H
畢竟天天得爬到二樓通知我有訪客，護士小姐臉色不會太好看。當被煩到一個程0 @3 g7 c- M1 Q) O
度，口氣當然也不會太好。我完全可以諒解。8 g* d* g" Q: e$ \6 S5 F
; ^- G, G  H  M2 {
但是我那群「特別」的讀者，不能諒解。於是在第五個護士在我的房門口莫名其
妙咬到舌頭，程度必須縫合傷口的時候，我終於大怒的砸了電腦，把滿屋子的「% z5 x4 {7 }$ j4 ?# W/ X
讀者」趕出去，足足兩個禮拜沒寫半個字。0 p! o6 |0 n! H* \

我砸電腦的時候的確是激動了點，但護士和醫生的反應大得不得了，我不知道挨
了幾針鎮定劑，等我昏昏睡醒的時候，房裡多了電話。3 E  ~5 M3 S" z2 {
  h' L/ x( e5 w  |; E5 E  r2 b
再也沒人爬上樓來叫我去會客，用客氣萬分的態度透過電話通知我。+ A% ]: F  ?+ y( i6 Z7 i4 R, A
/ S, t  p' k% _$ a/ x- [) |
這有方便的地方，也有倒楣的地方。方便是，我拿起電話筒說，「不去。」一切) o7 }& V& |- X; G0 O
都解決了。倒楣的是，電話不休息也不看場合，尤其是我正在運指如飛的時候。; V6 _) t, Y- w3 B- N% Q

不想管，但是該死的電話一直催命。& v6 N: e1 J! l( D; W
2 q! w1 t- h  G
打完一段，我終於忍無可忍，拿起電話，陰惻惻的說，「不去。」

「哎呀，夜書。是我呢！」歡快得過分的聲音傳過來，「我好久沒看到你了呢∼」
7 v, H# e3 S! {0 Z  K2 U
我頹下肩膀，像是被五百磅的重錘捶了腦袋。饒了我行不行？你到醫院來作什麼! T; n( l+ G) l0 q; O
？你得了一條命就趕緊逃生吧∼有點生存本能的人不逃得八百里遠？# W; J3 f4 b2 b5 N, f

但是我相信，萬物都有相生相剋的道理。我被這個笨蛋吳大夫剋得最緊。他，絕
對是我的天敵。! T' j) T3 U. L: _
) h4 b! F3 [7 r' P" r& g
我本來想豪氣干雲的說不去，但是卻聽到自己軟弱的講，「你別動，我馬上下去$ N$ Q, p2 b" ~" G( E
…」

垂頭喪氣，我穿上拖鞋下樓。真糟糕的時間…傍晚的逢魔時刻。正在喧譁著領飯) g' H8 v, i& g# U. g6 v" C
盒的病人和護士，突然安靜下來。整條通道「刷∼」的讓出來。+ B/ [9 s3 G& {
! O( F2 W" [" e" h3 }9 o+ ?
只有我的拖鞋踢踢塌塌的聲音。一路走，雜鬼畏懼的鑽入地板，退出窗外，大約$ v, s% ]# p- S5 f$ ?. L. a, G
是我兇殘的讀者不知道怎麼整他們的。

也說不定，和這些異類相處久了，我的鬼氣更深了。不過我面容的陰森，卻不是: t9 a: Q" D, I) n0 i' n0 c! i( O
因為鬼氣的關係。# r4 u3 i. @' ]. n0 w" L  E
3 B( ~4 [3 B/ |( s$ G( p
咬牙切齒的打開會客室，「誰讓你又來…」我的肩膀一垮。: t; ?; l& K5 Y5 X, n! o

四個清醒的倀鬼依戀的靠在吳大夫的身上，上下摩挲著他斷臂上的傷痕。我毫不
客氣的踢桌踹椅，把他們趕到一邊去。這些倀鬼還記得血肉的氣味，這個該下鍋" C* {: H0 W7 X  F
卻還活著的活人，正在刺激他們的食慾。$ f% y6 |# I# F
8 K0 d% q/ H+ n
「…夜書，你的脾氣變壞了。」吳大夫小心翼翼的說。% {) J/ l) y& ?2 K& j1 e

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，我斜斜的用白眼看他。我脾氣壞？我脾氣壞是誰害的？
: Z1 C' Q" k; q8 B: ?/ w
「夜書！你怎麼瘦成這樣？！」他大驚失色，過來就要摸臉，「你瘦得下巴都尖
了！」8 f) Q% f2 X2 e5 I

我趕緊躲開他的手，被男人摸豈不是太噁心？「我一公斤也沒瘦！拜託…」我沒
瘦，只是臉型改變了。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長相越來越像女人。3 c( J- h7 u5 n8 g* u3 Z4 e8 m
; n: T$ k5 J' o
他又囉唆很久，泫然欲涕。我默默忍耐著。我想他當輔導老師一定不會出什麼問2 S: Q) q5 _1 Y7 W# A! O/ n& l
題，學生應該乖巧又聽話。被他這樣煩下去，最頑劣的不良少年絕對會痛哭流涕- U+ y/ f  V- s' Z
－－煩到哭。要揍他麼，他少了一隻手臂，又哭哭啼啼的，欺負這種人會遭天譴  x8 L# \5 G% T6 i0 {& I
。7 J+ Q2 c% O& t3 u; W' v

我說過了，最可怕的是天真善良的好人。尤其這個好人愛哭又嘮叨，那才叫做會
走路的地獄。
, H& f1 v4 h: d
百無聊賴，我只能東張西望，順便用眼神警告倀鬼別給我作亂。2 l; r' e4 y$ O2 X9 a9 `3 X9 c+ }6 C

不對。怎麼算都不對，怎麼會是四個？還有一個呢？難道他們這麼敬業，被血肉
吸引來還留一個看守曹錚然？
9 l2 {2 S1 F+ t! `/ Y( G
心不在焉的聽完吳大夫的廢話，我馬上要把他趕回去。. j6 e- B  d9 t2 B4 \3 t
$ B4 U' {2 {9 I. c- G$ G# `5 G
「我覺得很奇怪。」他還做最後的掙扎，「夜書，為什麼你不叫我的名字？我早! M  d8 }. A6 u- q) h" n3 r' r
就不是吳大夫了。」

「我不記人的名字。」很乾脆的回答他，拽著他的胳臂往外推，「你不是順路來
看我？看也看到了，快走吧。」
! H3 y5 j( u* @( z# N7 G! w; I
好不容易把他扔出去，我轉頭看著四個倀鬼。吳大夫不在，我就不用掩飾我身上/ R+ X' l8 F4 L4 o1 M3 c
濃重的鬼氣了。斜眼一個個看過去，倀鬼有些畏縮。

我不記人的名字，是因為我發現我有種能力。這不知道是怎麼來的，但是喚名，
就可以約束一個人。我不喜歡那樣。+ y' @; M  Z' y8 y% W! Q

「徐阿明。」我用命令的口吻，「鍾曉齡呢？」

很像是雛鳥情結。我幫他們取回名字，他們也害怕的服從我。
) z) {) i5 g& {) S" \7 J
「她回家了。」徐阿明低下頭。0 a- c6 u- r* D. W4 J
3 z6 i/ e) E# W( b$ a. f
這讓我迷惑了起來。回家？就算清醒過來，倀鬼也受到一定程度的魂魄傷害。他
們陽壽未盡，又沒有人來接。得在人世渡過他們最後的歲月，而且不能離主人（2 y9 _& a- O$ |/ ~+ R2 j1 T, Y
哪怕是主人的屍骸）太遠。$ e* M, D1 P2 c2 H, U7 L2 M9 Q" R

事實上，倀鬼是有些弱智的。/ Q0 o6 Y: M3 Y" |2 H; _

為什麼有個逸脫的倀鬼回家去了呢？距離這麼遠…太不可思議了。

我又問了好久，但是翻來覆去就是，「她回家了。」
: y" m; m! ?4 f5 T( H* _( O: S
我有點氣餒，真像是在詢問喜憨兒一樣。無力的揮了揮手，他們默默的回去，然3 a  r& \% }3 K
後我又聽到遙遠病棟的淒慘叫聲。" H3 z" Y- i/ y( a* T/ [6 x/ D
; [9 E" @1 c4 X0 W) M; |3 }( R# v
他們上工還真的很賣力。: E6 Q1 z3 M- }8 ?
  L% c5 u8 X- n  k. T% O
% e3 I2 n5 F! Z  ]! y
走失了一個清醒的倀鬼很稀奇，我問地基主和常來的鬼讀者，大家面面相覷，說8 r% m( T  S! b
沒聽過這種事情。

對。別人看我的日子似乎覺得很難打發，其實不然。我很忙，要看資料消化資料( l  q- |' z: {
要寫作。靈感這玩意兒比鬼魅還難捉摸，常常讓我有挫敗感。當寫不出來的時候
，在我身邊蹭的地基主和眾讀者就倒了大楣，被我抓起來嚴刑拷打，吐出來的故
事很自然而然的拿來批發零售，還常常被我嫌不精彩。6 S9 r/ o) M, b" t* ]3 i5 Q! ^- x8 n

地基主是最可憐的苦主，她常哭訴被剝皮剝得很冷。
; ]4 e0 S# n( z0 N% ?$ w# c3 s% n
我許多跟鬼魅有關的知識都是從這種嚴刑拷打裡頭得來的，這可是別人沒有的第: {6 d3 n; O0 L5 T. w% c
一手資料…雖然常常被罵妖言惑眾。
8 i" C0 ^/ {1 z' z0 @
能夠有智識到可以聊天說故事，兼論三界八卦的鬼魅眾生，多少都存在久了，有
些道行。他們都沒聽說過這種事情，我不禁皺眉。
. y: u" d, L+ |( }$ W9 n9 h- S" \
「除非有人把她帶出去。」書生老鬼說了。
( @; G) m4 v' d' R
「怎麼帶？她只剩個鬼魄。」我沒好氣。
, y" H5 ?! p. P/ f3 y% [
「阿你沒看過師公做法招魂喔？」但是他也承認，「現在幾乎沒有合格法師了，
招魂都是做做樣子的。招魂有用，哪需要陰差四海抓魂。」
4 }% G. x/ d0 W& w. }7 n
小司－－那個小陰差在牆角拼命的點頭。2 D* G( g6 }' B% j; H: a

招魂。我心裡動了動。要招魂，也要先知道倀鬼在這兒啊…誰會想招她的魂呢？) s" Q  R( E5 A5 U! l( t# K
我想到那個美麗又哀傷的訪客。# N. ^1 ^" q$ [& [

看起來，姊妹情深。真要招魂就由她招回家吧。反正她妹子成了倀鬼，主人發瘋
，她也不會再造罪孽。好好的供養，說不定還有轉世投胎的機會。; a6 c8 {* E# h% m, @1 ?
" p+ j) ~+ T* |8 Z' G, A
我把這件事情拋諸腦後。到底我不是救世主，管不了那麼多事情。除非發生在我
眼皮下，我是什麼都不想管的。9 Z9 _/ `  |; A, }9 a$ c( B- k

畢竟我說過，我只是小說家。
* u8 B; F8 j2 f$ L0 I2 z0 d# {0 ~
＊＊＊% g, h, G7 m4 b# o

吳大夫走後，我過得很稱心。後來接手的大夫我連姓都沒記住，卻相當心安理得
。他們是標準的鐵血男兒－－鐵氟龍的心臟、液態冰的血，既沒有仁慈，也沒有6 s  z3 b1 c' F& Y; v0 X- k* P
溫柔，可以看病人在眼前休克抽搐還談笑用兵，下藥又重又快，毫不考慮後遺症! n, x( l8 m4 b. M
。滿腦子只有「當醫生賺大錢」的偉大抱負。4 F0 r2 ?0 O$ D
7 G% y+ ?: D! w3 |- y! y( l3 d1 M
我不惹麻煩，他們不理我，大家相安無事。* a( ?- w, |$ z: i7 w2 u, H

這些泰山崩於前不改其色，唯有新台幣方可笑春風的醫生，居然被嚇得鬼哭神號
，車禍的車禍、住院的住院，這倒是滿神奇的。漸漸的，我們這個位於山腳的精
神病院附近居然盛傳鬧鬼，傳媒天天來這兒吵吵鬧鬧，還真的讓他們拍到幾張靈
異照片…2 C# {. r1 }# W0 {1 F9 m6 f

我就叫老鬼他們別太愛出風頭了！真是…這樣我的日子怎麼過？8 f$ N; \8 N: q/ y# E
4 r; E2 o* |* m$ z* Q6 w+ j
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候，美麗的訪客居然來訪。我滿腹狐疑的下樓，但是會客室空
無一人。+ \3 |& d5 i+ u! G6 Z

人呢？
1 |! g' B  d" s, [) T4 }
我等了半個小時，最後護士通知我，她有急事，走了。

我望著夜幕低垂的夜空，隱隱覺得有事情發生了。但，關我什麼事情？聳聳肩，  h8 G* {6 w, z. \$ I# ]5 g
我對護士笑笑，她居然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，簌簌發抖。

後來我聽地基主說，我衝著她笑的時候，陰森森的，雪白的牙齒在沒開燈的會客( g8 c4 O* m- G% J- h
室，粲然的發出鬼火。

在這種氣氛下，會客室外傳出慘烈的尖叫聲，像是傳染一般，讓護士小姐逼著嗓, ]# i5 j$ o, p8 j
子慘叫，幾個如狼似虎的醫護人員衝進會客室，不由分說就把我反剪雙手壓在桌/ D' T3 w3 Y8 N, A1 r, M
子上，可憐我跟那個護士距離三尺，居然蒙此不白之冤。6 ^* h# k1 Z. o7 x6 u: b

這個時候反抗是最下策，不但會因此受到傷害，還可能引來什麼電擊治療，我覺
得口吐白沫很醜。放鬆筋肉，讓他們把我的臉壓在桌子上，盡量用最溫和最理智) T0 r" S9 O' R* r/ f" ?% @8 P& c4 p
的聲音說，「在打鎮定劑之前，先看看外面吧。順便檢查護士小姐有沒有傷口。」

在驚慌的群眾面前，越鎮定越有效果。尖叫的護士小姐終於回魂，「不、不是他3 m9 j; H+ D6 p, H1 c4 e: A
…是外面、外面…」/ \1 q2 _4 l  z  Y4 M& i  L/ T% u

我的臉瘀青了，但是沒有人跟我道歉。精神病患者不被人當人看，我早就習慣了
。趁所有的人都衝出去察看，我默默的跟著去探頭看看。

外面有個昏倒的警衛，他的前面，一大灘血。但是警衛身上乾乾淨淨的，似乎沒
有傷口。在路燈的昏暗中，那灘血延伸到大門外。

好奇怪的痕跡。像是拖把沾著血，一路拖到大門外。) M  @9 T# H& J

我還在尋思，某個大夫看到我，大喝，「看什麼看！快進去！」舉起手來作勢要! p4 P- P: g. B  S# G' S
揍我。9 x; b& C6 a* {3 e5 K
3 W  k' j' }8 ]# g6 ^
定定的望著他，大概三秒鐘吧。我咯咯笑了一聲。在這樣詭譎的場景裡，特別刺* P) }8 P$ k0 @
耳。2 _. W9 L5 T5 p* h) `
7 O+ B; Q! h' P6 x9 W1 [; Q" u
他嚇壞了。不過就像許多鐵血醫生，衝過來就想給我好看。旁邊的護士趕緊揪住
他，顫著聲音，「姚夜書，晚上冷了，快進去吧。」1 s) N" |, L7 I8 `  m. M* W

那個鐵血醫生馬上矮了一截，躲在護士背後開始發抖。

沒說什麼，我安靜的走回去。地基主冷哼一聲，「那護士救他一命。」

「鬧亂子我就三個月一個字也不寫。」我也冷笑，「妳知道我的性子。人鬼殊途3 K4 l, `7 Z2 a& g* T- S, h
，特別不要插手我的事情。」

她張著嘴，狠狠地跺腳，氣得好幾天沒有出現。
. t1 H  h) r8 N6 e9 V( ?
冷著臉，我上樓回自己的囚房。那灘黝黑的血，一直在我眼前迴繞。

, R/ n9 i8 o3 E- S) i
拜網路之賜，我開始搜尋醫院附近的靈異事件，範圍擴大到各大ＢＢＳ的鬼版。/ a# |9 C& W. ~2 @1 E
並且開始過濾，哪些是鬼讀者出來上鏡頭，哪些是跟那灘污血有關的新聞。此外$ @  e& m: H6 ]0 c" j
我也認真的尋找倀鬼的資料。
1 N) j! J8 {+ c& \  t& E! c
很可惜倀鬼的資料真是少得可憐。只有一句成語證明他們的存在，「為虎作倀」
。但是多如繁星的網路資料，還是找到一些，更有趣的是，我是在大陸的網站上& R* M/ [5 t2 p9 O: c1 s, [
找到的。
0 A" F% ]. n  R2 D4 x
地基主鬧小性子，一直留在我這裡的小司就慘遭酷刑逼問。他不甚情願證實了我- Z4 h4 b& ]( W* ]9 k
某些疑問。
, @) H+ D. r6 }& |1 K
整理一下，醫院附近第一起的靈異事件，引起一樁不大不小的車禍。一個下班的
醫生，碾到某樣東西，擦撞了路邊的電線桿。他要下車察看的時候，車窗出現一% C: ?: ]$ ^7 n2 e% N
隻慘白的手骨，在他的車窗上拍著，留下幾個血手印。他暈了過去。

這個醫生的位置，在距離醫院大約一公里的山路往省道的方向。第二個犧牲者又
近了一點，這次比較尷尬，是對偷情的護士和醫生，他們的車停在路邊，也被印! Q; X  }) F  O, }  h3 J
了幾個手掌印，衣衫不整的嚇昏過去。& K& s1 s% y% @! M1 j7 V

越來越近，越來越近。如此一個禮拜了。這次，到了大門口。( G- D+ a$ b7 k" y2 R$ {* V
, P8 Z6 ~9 T8 c4 c' X
我仔細想了很久很久。「…小司。」  _4 {9 k( o! `
% d# `1 `3 p: @, [- f( t
他像是貓一樣，躬了起來，只差沒有發出「哈∼」的恐嚇。「幹嘛？你要幹嘛？7 O4 O* f* G' O
你想對一個列冊的陰差幹嘛？」
: ~, T, U/ T, i
沒理他的過敏，「陸判官說，我就算抄電話簿，也可以迷惑眾生。真的嗎？」
; n. V- L: U6 z& l8 a* s
他瞪了一會兒，氣餒下來。「…你就算讀現金帳，我也覺得是很棒的故事。你的. Z2 s5 E' e/ n: t  F
作品是眾生的罌粟。禍害，禍害…」
" T; b7 c6 i% `0 T  e$ P
嗯。我也明白我是禍害。

「魂兮歸來，去君之恆幹。何為四方些，舍君之樂處。而離彼不祥些。魂兮歸來1 C( T3 m: }2 U' j8 e/ g
。」我喃喃的對著窗外念著。
- y3 B- }2 ?( J# g! C' }
小司張大眼睛，「…『招魂』？你…喂！你不要亂招！你要招誰出來啊？！你到
底知不知道你的故事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啊？…」
" G' R0 i" C5 O9 g2 ]/ D/ B
我是發瘋的禍害，當然知道啊。: C" `- z; l/ A; {" o+ ?: z
/ K- o3 b) I5 ?3 r: c
「南方不可以止些，雕題黑齒。0 a5 Z  m1 ]; a1 y0 U/ m# L; c2 ~
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，蝮蛇蓁蓁。

封狐千里些，雄虺九首。5 m0 U, `  O1 K4 i$ b) u' Q+ I
往來鯈忽，吞人以益其心些。
歸來兮，不可以久淫些… 」6 W* H0 P9 j, F3 ^

天空這樣悲戚的寶藍。死去無法復生、肉其白骨皆是虛幻。獻祭任何人，都沒辦, C+ G" P+ F) P5 Z+ Y
法得回妳年輕無辜的生命啊…
7 Q* U; m- y( Z6 N: x9 u3 R
「魂兮歸來。」2 @# P* a$ ]& \; [

狂亂的風壓彎了樹的背，像是呼嘯的哭泣。在虛妄的招魂中，眾鬼放聲大哭，淒
然如暴雨的悲鳴。

交融一氣。" o, F7 O3 F' s8 @# v+ B4 u& z
8 ?, ^) _# m$ I6 x" _7 v
小司恐懼的看我很久，大叫一聲，摀著耳朵逃走了。

我念了七天，這個醫院簡直變成墓地，每天都有護士辭職，整個醫院天翻地覆，
充滿鬼哭。不過哭歸哭，其實真能忍耐這種哭聲的，倒沒有幾個。還跟我嘔氣的
地基主蒼白著臉孔爬出來，求我不要念了。# ~$ h0 O$ X8 ^/ \& z
% J/ [$ s) C4 y, p
「拜託，我會哭瞎。」她腫著核桃似的眼睛哀求。

睇了她一眼，在晚霞滿天的黃昏，我開始「招魂」，她也很捧場的放聲大哭，然4 a% i2 M+ \2 X$ j/ P1 y
後設法躲進地底下。) b% y( g) c- C
7 l0 N9 m7 y7 U& S
第七天，醫院裡的鬼魂跑了個精光。只能遠遠的聽著我的「招魂」，然後悲泣。, j# P$ ]+ w7 j' a' K  s: d' ~
啪的一聲，整個醫院突然停電，此起彼落的驚叫聲突然寂靜下來。我現在只能祈6 Q+ ~: ?/ t/ ]* h4 V
禱醫院裡沒有人有心臟疾病。3 l; b: i& e& j7 I5 Z/ S! ^
; W+ X! v" X; @8 s; m
因為，有某樣東西在黑暗中爬行，我可以想像，她身後拖著長長的血跡。蠕動著# E! f/ }% \0 F6 [7 T% a
，痛苦的膝行。我似乎可以聽到她爬動的窸窣聲，沈重的啪、啪、啪。咽喉滾著
血的呼嚕，而且越來越近。1 X1 I& f1 r! Q
( j! P, N9 D" K, [" s. x6 f- X1 ?
我聽見，爬上樓梯重重的聲響。水滴聲。嗆咳。拖著沈重，慢慢接近我的門。4 p3 s% M% |  C" {8 w

蹦。房門重重的撞擊，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。像是鐵製的大門也承受不了這種
猛烈的力道。蹦。
9 V* e$ W- e. I& q, K" w
天，完全的暗下來了。黑得如此迅速，如此不自然。一顆星星也沒有的深邃夜空
，細得像是傷痕的下弦月，卻照亮了黝暗的囚房。

蹦！又是一下撞擊，整個門都在劇烈顫抖。我並沒有鎖門，只要壓下門把，應該- F: k3 v( ^( D+ y  x
就可以進來。但是外面的「人」卻沒有如我希望的壓下門把。: k4 Y6 J& t+ ~( I2 c' R" S' Q2 W) S
, U4 d9 R5 R, X' l; @
第三次。整個門發出淒慘的呻吟。鐵門上面傳來抓爬聲，無聲的、無聲的憤怒。* m) m9 V0 F5 N, C0 y( ?' q

我打開門。

只覺得眼前一花，已經被撲倒在地。幸好我將手臂橫在咽喉，所以銳利的牙齒只; [1 x0 s$ B1 z6 a9 L. ?
咬住我的前臂，並沒有撕開頸動脈。

「鍾曉齡，不要動。」黑暗中只有我的聲音，「我為妳說一個故事。」9 Y$ g+ E0 A# _

她僵住很久很久，茫然的抬起臉，鬆開了我的手臂。

肉其白骨。但是死亡只有一瞬間，重生的痛苦誰了解呢？她還沒長出皮膚，薄薄) e; m3 d2 Q7 O: F4 E6 G3 T
的肌肉依附在骨架上。每一步爬動就是鮮血淋漓。眼睛裝在沒有眼瞼的眼眶中，
像是隨時會掉出來。鼻子只是烏黑的兩個洞，當然，也沒有嘴唇。兩排森森的牙
齒露出來，沒辦法停止的唾液，滴得下巴混著血，一片溼漉漉。

但是她的咽喉，一片空空盪盪，可以看到晶瑩的白骨。

我拉過椅子坐下，輕輕抬起她的下巴，審視著她被淘空的喉嚨。這可憐的孩子滿. R2 W$ ^8 W  g
眼畏怯，害怕的抓著我的褲子。十指不全，殘破的指尖沒長出肉來。身上狼狽的+ N, H& ^' O# W. H" d
佈滿一塊塊露出白骨的空缺。
1 n0 H; Y3 G# l1 }! s  O
她在哭。可怖的眼睛露出極度的痛苦和忍耐。但是她一個字也沒辦法說，因為她( n4 j) L( k. U5 C7 H' v- a+ L' I3 Q
的聲帶連同咽喉一起被淘空了。
: Z/ r. S6 Q  E/ j) b& ]
極其可怕恐怖，卻也非常悲慘可憐的孩子。我拖過床上的毛毯裹著她，她將血肉
模糊的臉孔埋在我的胸口，無聲的啜泣。3 B# X3 `5 s8 i/ r
2 Q9 I8 p2 L0 y6 n
希望心愛的人可以復活，回到自己身邊。這種願望無法責備。但是對於一個被吃
掉的倀鬼來說…危險的返魂術不只是危險，而且對她的傷害特別重。* G# \, a/ u1 W" M1 ]

被吃掉的地方，是永遠長不回來的。所以她的咽喉、股肉、後背、臉皮和雙耳，* b+ Q- S* d$ p) v9 j
還有內臟…都長不回來。
% e' ?( k0 d( T8 v  T
生前的她，一定是很美麗的吧。每個少女都像是一朵花，初綻的生命本身就是美9 s2 w8 r- L" {" a7 ^8 [  }
麗的。像是她完整而光滑的頭髮，活生生的。

我，覺得很痛苦。因為心靈破碎過，所以我連建起防禦高牆的能力都喪失，這種# Q& C+ f) P( c$ F; z/ X
衝擊這樣直接迅速，奪走了我的聲音。
! Z' j9 S' M8 O3 k+ p1 p% I
「…我為妳說個故事，鍾曉齡。」聲音破碎而嘶啞，「等說完這個故事，妳的苦( R4 z3 \( I* t! o
難就會結束。」; t$ L1 ]% y& _2 C. {# `
8 X: q% v* A- N$ A) \
我說了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。關於一個長髮的美麗海妖，來到這世間磨難一場。
最後發現浮生如夢，於是離開了殘破的軀殼，回到海中。0 X$ V+ m  c4 h$ x
0 A* G( s' g4 D# O5 h% P% Y! X# ~
「她說，『你還會記得我嗎？如果我變得不一樣，你還記得我這副宛如大火焚盡
的模樣？』
2 o+ f$ a0 E+ n  f; c' t9 k
他說，『我會記得妳。記得妳的善良和寬恕。記得妳非常美麗…所有生命的本身7 w3 |7 r* H) `" X
，就是美麗的。』
7 G3 ?: i/ B$ W( V
她微笑，整個臉如許燦爛，哪怕她連臉皮都沒有了。」
# M3 F' f5 G3 n) H* p1 M
我停住，試著掩飾哽咽。
9 ]/ D! @) N$ M2 b
「『我覺得想睡了。可以借我手絹嗎？我失去眼瞼，沒辦法閉上。』一條手絹覆
在她的眼睛上，透著薄薄的雪白，她望著陽光。7 s3 K% a: b6 L$ g
; a# o, g  w7 n' s
『答應我，不要悲傷。這不是結束，而是另一個開始。』輕輕呼出最後一口氣，
『陽光好美啊…』
; ^/ @$ \  W) v
她展開新的旅程，向大海游去。蛻下的軀殼，粉碎而雪白。」

我將手絹蒙在鍾曉齡的眼睛上面。片刻，她被強迫召回的殘破肉體，粉碎成雪白
的骨灰。
) d# p( w% g* }
默默的將她的骨灰捧入預備好的罐子，我哭不出來。我希望我能夠哭出來。

% U) i/ M+ \2 \) N

我只能讓她游向海中，因為她無法行走。悶悶的，面牆躺著。# g& ?2 N9 E  U

沒錯，我性格軟弱。所以我不想碰任何悲傷，不想扛這些痛苦。我害怕雨天，厭6 S7 _/ \& X3 t0 A+ D) X& b2 M
恨陰霾。喜愛陽光，是因為可以晒一晒懦弱而發霉的靈魂。+ D, v+ b% D* ~$ Y, L

從任何方面思考，我都沒辦法釋懷。為惡者已經在贖罪，任何人都沒有錯…我不# f/ I; y/ ^" A7 C6 Q1 H# V/ w
是鍾曉齡的誰，我甚至不認識她。, U- u2 k# d7 |9 g, o: n' \

但是我悲哀到粒米不進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。我怕我除了精神分裂，又添上憂鬱: E# v; E5 p: u# N" \, z
症。
' `0 m' ~# B- O* E# v  u5 Z
「你再不吃飯…」地基主使出最後的手段，「吳大夫…」" ~" ]- y! p6 |3 U( R

怨毒的望她一眼，翻身起來隨便吃了幾口。別添亂了，我這種惡劣的心境，不需% w1 M8 D3 ]" F: B  n6 x0 k  S
要那個傢伙來找麻煩。那四個倀鬼可不是我的倀鬼。他們要啃吳大夫我無能為力, O# T  [4 r6 F7 \/ }; P) i
。' S- P" U/ ]2 j$ o/ g
+ U" K8 T9 [' U, B
我根本就沒有任何能力。我只能寫，然後等待。  p8 y. F, d( E. p6 t% E$ B

等待的人，卻七天後才來。
3 a, l! X4 P. G- U: r
看到她，我卻沒有吃驚。即使她整張臉、雙手都包著紗布，我也不訝異。之前我
已經問過小司，返魂術很兇險，就算成功，返魂後的人性格兇殘，九成會變成怪
物。! D) c- y; Z% l$ ?- I

她付出很大的代價。2 B  n5 L" S+ b, }
5 ]* l$ o! W4 {/ Y
不再泰然自若，她慌張的雙手發抖。「…她在你這兒吧？」若不是找到沒有辦法
，她不會來找我的。

「對。」我咯咯的笑，陰鬱的看著她。面對她，我不用遮掩身上濃重的鬼氣。! |) ?3 o; m4 R- Z5 Q* D. C0 E
4 @" X% I$ T  F' d
「請把她還給我。」她的聲音軟弱下來，「她是我唯一的妹妹…我沒有親人了…) _4 H& S, x; j
就算有報應也該是報應在我頭上，不應該是她…她什麼也沒有做…」她哭了，眼/ N0 U6 d$ ?4 [1 n! Y- G5 c
淚浸溼了紗布，乾涸的血透出來。* K' J- ]2 a- f: v$ Y0 s

「我拒絕。」覺得疲倦而麻木。其實我該提起精神，因為地基主說過，我疲倦麻8 S3 e4 b, f1 C( G" q* x
木的時候看起來像厲鬼。「我從來不問妳的名字，也不問妳的職業。因為我不想
聽妳說謊。」
4 E) |, z; ]4 R  d8 {0 C6 J
她倒抽一口氣，結了個手印。我的心沈了沈。討厭這種預感，討厭這種從時空閱
讀歷史的能力。更討厭這種知道一點什麼，卻完全沒有能力的感覺。
: p9 |: c5 }  i& q$ A) ?9 z* z6 L
沈默這樣難堪，我覺得很悲哀。

「你什麼都不知道。」她的聲音帶著嗚咽，「父母過世的時候我只有十七歲，要/ o- X# F. Y" X' Y/ m. N/ [
養活妹妹…咒殺也不是每次都靈的…報應？這就是報應？難道我們餓死街頭就不0 ~- t9 [  t( q* |( K+ D  z
是上輩子的報應？那你告訴我，我們該怎麼辦？我們到底該怎麼辦？」+ I8 ]* s( ^" |$ V7 N9 ^0 }& J
/ y2 T' A  t* [) k( Q4 q
「我不是神，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人命這樣沈重。每一條都該死的重。」% ?! o1 ~& k# T. N  J

然後又是沈默，窒息一樣的沈默。
9 I3 _; i7 J5 f& J+ N$ Y$ h* s
「給我。」我向她伸手。/ ]5 ^9 l2 l+ J/ I( i1 q

「…不。」她痛苦莫名，「我什麼都沒有了…」7 m; p" K4 x  d; e1 Q+ Q! u$ Z

「她沒辦法走。」我嘆口氣，「她少了腳踝骨。」

她突然爆發了，「我當然要留著她的腳踝骨！不然她怎麼知道怎麼回來呢？你為7 i$ P) ~/ d) e7 I5 Z5 p
什麼要阻止我？七七四十九天就行了！七七內只要她吃了『虎』，就可以完全復
活！你為什麼要阻止我？！」
6 r+ [% j1 m% G
「沒有內臟沒有臉皮沒有咽喉叫做什麼復活？」我低低的說。其實我懷疑這不是
我的聲音。這樣冰涼、陰冷，像是蛇爬過了肩膀，蜿蜒在胸口。「不能走，她只
能用爬的。」
$ `( ?' Y% k$ y  Z# X& I2 \" k# z
艱苦的，從遙遠的家裡，爬過半個城市，爬到這個醫院。連哭聲都發不出來，流% V. A" }7 e) V/ H
著淚，一步步的爬。
; p$ F  _. H( A
「妳看過她蜿蜒的血跡沒有？妳看過她的淚水沒有？妳問過她想不想這樣痛苦沒4 @: q3 X3 _! l1 Q$ [
有？妳要無罪的她，再去沾染罪孽？」陌生的聲音越來越輕。, A$ u- T# M/ J* b

「妳真的愛她嗎？」

撕裂而絕望的哭喊，將這個夜晚的寧靜擊個粉碎。聲嘶力竭的，無言的控訴。握
著一小節纖細的骨頭，她痛苦得幾乎死去。: `9 B2 P" l  `0 N8 j/ }7 A3 s- ^+ ?

無情的拿走那一小截骨頭。$ x! }( v, Q6 t
: x7 K3 z0 G- ]) f, g' I$ f) x+ ?
「你搶走我妹妹，庇護那個兇手！」她猙獰的扯下紗布，縱橫的傷口慘不忍睹，
像是一道道爪痕，「我要你不得好死，不得好死！」) v, O4 [0 a+ U4 K7 Q- L* O! e
7 W8 S# ]$ p% _9 S
望了她一會兒，陰暗中，我輕輕笑了。「隨便妳。」
; J# Q4 |$ P6 \! G  q* ^
她發狂的撲上來撕打，被醫護人員拖住。遠遠的看，她像是夜叉。我知道夜叉的& W/ C; `; u& f  u- E2 p
復仇心很強烈，尤其她又是個很有能力的巫覡。
9 g2 ~- {* f! r( d6 L" |
儘管來。
5 i" Z; p, K& V! o
輕輕的將那截纖白的骨頭放進罐子裡。我不會把妳交給姊姊，對不起。她太寂寞
，寂寞會引發瘋狂。下一次她再試圖讓妳復活，我沒有把握可以把妳叫回來。8 ?. F" A' J% p
; D- ?6 d& J2 q8 X
我什麼能力也沒有，對不起。$ P9 D/ D- I7 B) x. w9 H% q  w8 A

抱著那罐骨灰，我陷入昏暈而漫長的睡眠。我看到她能夠行走了，在沙灘上奔跑+ @4 a5 ~6 y9 d$ |
，一切完整，跟風一樣自由。
% [8 o7 H; X" T& W
能夠給妳的，只是很長很長的夢境，一切都是虛妄。或許這樣最好吧，一個瘋子
的夢境。直到妳的陽壽盡了，有人來接妳為止。

這世界，這樣痛苦，也這樣的歡欣。- G$ a  L  f2 K9 R  S

我有了一點點的改變。) Y1 ^0 w2 D! `. h% Y9 f9 u$ ^7 u- S

其實真的只有一點點。" D7 n' Q/ v4 U1 \, i, Z2 o

我在那個充滿辱罵的部落格開了一個專區，聲明我不見任何人，所以不要隨便來
醫院找我。但是，我是說，但是。' p  s; L: F- j6 O8 @+ u& e

但是你的故事可以打動我，說不定，我會私下和你談談。

很多人留言只是尋開心，也更有一些是空穴來風，很想勸他們乾脆從事寫作。當
然有更多的謾罵，更多的諷刺，更多的指責…「妖言惑眾」。* O% J2 ^+ T. t! j% c, Y+ f
- y2 y$ {' ]- }: X- B/ c$ L: B
不重要。我還是會心平氣和的看著每一則留言和敘述，偶爾，非常偶爾的，我會9 b. h' d9 Z4 W( {; R, r' D
請他們來找我。
; }2 J8 w. b+ n/ }2 I/ d% x( x# O
雖然薄弱的像是一根蜘蛛絲，但是在無助的人眼中，這可能是唯一的援助吧。也. a: C: ?/ B9 X$ s* h& \6 e
因此，我認識了一些人，還有非人。甚至我還藏匿過某界的罪犯…不過我答應要
保密的。1 g9 b) ?' w, v, C- K$ W2 i
* I% ]$ C  H# h' X
這樣有什麼好處？其實完全沒有。我幫了他們什麼？其實也沒有什麼。

我只是認真的，說了一個故事給他們聽。他們只是很純真的接受了我的暗示，撞" R5 [) Z& r$ o
邪的認為其實只是錯覺，怕鬼的相信沒有鬼這回事，痛苦的相信痛苦一定會過去! {5 x' }7 _; W9 s- k, o$ T
…! z( O, g% \0 g# E8 H9 T
) Q$ @6 a/ y- b/ c' X9 R
仔細想過，說不定我什麼本事都沒有，只是一個瘋子的暗示，剛好大家都能接受  d$ h4 u+ |7 ]; k+ I
。雖然見過我以後，我不再跟同一個人見第二次面。我也不懂，大家都很平和的+ g0 T! F( q! ~! i5 r% |
接受我的任性和跋扈，明明是個和蠹蟲沒兩樣的廢物。
) f; ]$ x! f) K* P, X1 u& ]; H
當然我也遇到一些有趣的人。像是試圖除妖的道士（這個妖當然是我），和想為
我退魔的牧師（他居然被退魔師的笑話打敗），他們很倒楣的中招，成了我的讀/ a$ k1 d# D/ ?( A
者。7 y$ P! n/ j4 i9 C3 x) f" }5 o

在囚室得到無窮的樂趣，和無法拘束的自由。這都是奇特的訪客帶給我的。
; e9 x$ j* ^6 g  z1 o5 \8 A$ y# }4 n. F
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，但是我晚上睡得比較安穩，寫作的時候心安理得。

「你好像對大家都很好。」有回老鬼來找我喝酒，我酒量實在很差勁。

「我會把你們趕出去，還會摔電腦，支使你們做這個做那個，甚至要偷溜出去的9 p: S7 t+ g) {; D- _
時候逼你們輪班變成我的樣子，好讓我出去逛大街。」其實我已經半醉了。
) ^" e' `& a( c3 J( m" {
「嘿嘿。」老鬼喝了一口酒，「你對大夥兒都好，但是誰也都不是你的朋友。」/ S' Z& V( _  z% ?7 h4 ]3 ?# ^; ]

勉強睜開眼睛瞧瞧他，老鬼老鬼，真是老成精。「你們是讀者，不是朋友。」# C. k4 y! }9 b

「讀者不可以當朋友？」他的語氣很不滿。
: r) f. q8 D6 r9 }* }
我呆呆的望著天花板。其實，我也曾經把讀者當成好朋友過。在心還很軟，神智
清明，這世界還包裹著玫瑰色糖衣時。
9 w! y' m8 o; |, t2 Z- M
「我剛開始寫作的時候，發生過一件事。」
  _) U* Q8 S0 }2 d5 }6 l) t- F
十六？十七？我忘記了。我開始狂熱的寫，開始有讀者，互動的很親密。血氣方) F* R# e' B7 R0 h7 M4 Y( Z& r( D
剛的少年，對一切都還揉不進沙子。發現自己的文章被盜轉，怒不可遏，寫了一! Q) L2 m+ q; i6 v% `3 G
篇抱怨文。& P2 V" ]: m! n+ ~* N, n

第二天，哪個網站從地球上消失了。應該說，架著網站的電腦被攻擊，整個主機
都毀掉了。# P- C& j& M$ Z9 B! [9 X
, \; [% c3 }5 }% M
「後來又發生了一件事情。我在一家很小的出版社出版我的書。」
4 {) b/ i# f. Y+ @7 ]7 @
年紀輕，只會橫衝直撞。出版社是不好，但是傻孩子就是傻孩子，我在網站口誅0 K* Q. ~' Y# W( n0 Q; ~1 ~
筆伐，加油添醋的說某出版社怎麼樣怎麼樣的苛待我。" R( c/ ^$ @& m
4 W1 _/ z' C7 |8 e9 ~
再一次，出版社架網站的主機又毀了，還有一群跟我處得很好的讀者，跑去出版
社吵鬧，還跟員工衝突，一個女孩子從樓梯推下來，腦震盪。
6 j, u# u. K9 r: |* T
「那時候，我好害怕。」可能是酒醉，我的聲音這樣軟弱，「他們為什麼要為了! R" ?( q) C% u. r
跟廢物沒兩樣的作家出頭？幸好那女孩沒事…出了什麼事情我該怎麼辦？」

其實，我一直都很害怕。這種狂熱的喜愛根本不正常。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認識% I' k8 Z, I6 u/ e
的人？因為他會滿紙胡說八道？我最了解自己，我知道自己是怎樣的虛無、空洞8 v; x* ^+ w+ Z, a; S" u% K0 D
，我知道，我知道…

我只會寫而已，除此之外，一無所有。- V/ K+ M) r4 c8 d# E" F0 ]
& G3 a6 o' |: y5 v% q5 f) \0 [
醉到昏睡過去，我還在模模糊糊的回憶。為什麼，我一步步的遠離人群呢？$ t/ u7 I( f5 A6 f

因為我害怕。
2 d- @* d! A; K: g' `# F
我害怕跟我好友相稱，然後把我寫過說過的話，拿去其他地方嘲笑侮辱的人。我
也喜歡過可愛的女讀者呢…甚至上過床。我還是，我還是正常的男人啊…4 ]. x' n" G  u

但是她們也只是彼此炫耀和我有過親密關係，甚至爭相告訴我別人說了我什麼什. i+ S! y6 v, q
麼…

我退卻，然後下沈。越退越深，越退越深…直到離群索居，不再說話為止。

並不恨，並不恨那個女鬼，真的。沒有她的糾纏，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。只是她, v4 i3 \5 y8 |  D8 B. G% ^6 }
的出現，讓時程加快而已。說不定在不斷的退卻中，軟弱早就造成了我的瘋狂。' Z* b( ~* D& N0 G
沒有她我可能還是會去挖墳，畢竟我只剩下那一點狂熱，狂著想要取材，想要寫- y  I: X. e7 ^
，想要寫…1 G+ G' n1 i- {$ I+ S: P
( t- ]& A6 X' ]& _7 i
也說不定，我早就蓄了鬼在心裡。
; F' C6 w  h7 h9 S
誰也不恨，誰也不怨。這一切都是必然的，必然的。6 q6 ]9 ~" T& W; c
8 K7 a" f$ ]6 K9 `, V2 J, f' [" M
昏睡的深淵好深，深到看不到底。嘩嘩的水流在震耳欲聾。我在沈、沈、沈。

我的人格有重大缺陷吧。咯咯咯咯。

沒有，讀者沒有讓我受傷。或者說，我故意讓她們傷害我。因為我需要那些傷痕
，一筆一縷的寫進小說中，封印起來。/ h8 j  Y  j# Y2 |" ~# E

但是夠了。我取材取夠了。現在讀者對我來說，是善良的陌生人，不要再進一步2 U5 c5 m  E% Y
了。他們傷害我的時候，同時我也在傷害他們。/ j7 q0 ^6 h' q  _5 L( V
. H8 q/ d; p% y% x6 n
就像我用小說束縛他們，他們也用感想束縛我。沒有人是真的自由。

＊＊＊+ |7 Q9 E9 M1 ?# ^

醒來我頭痛欲裂，根本不記得昨天說了些什麼。老鬼涼涼的看我，嘿嘿的笑。6 M$ F) [0 q& Q  k+ B

「說倒是沒說什麼，」他哈哈大笑，「不過你脫光了在外面的走廊跑。」* H1 m3 K2 Y% U1 h: o1 p6 F+ x

「…真的嗎？」我大吃一驚。我知道我酒量不好，但是酒品有這麼差勁嗎？地基( B8 m0 |7 r5 e) x6 x1 `
主和小司一起嚴肅的點頭，我沮喪的趴在桌子上。

我真沒說什麼？為什麼我像是沈到一個憂傷的夢境呢？
: Q, f9 [  T9 O/ [% I3 j8 f- P6 [
「剛你有訪客。」地基主咳嗽一聲，「護士不敢叫醒你，把訪客的禮物放在這兒1 q7 T' }* X% n7 A
。」
9 Q; t, T9 l9 C$ X  V$ _; d
那是一本重大傷病手冊。打開來，「重度精神分裂」。
/ X$ b% w% c3 ^
吳大夫說過要幫我申請，沒想到他真的去辦了啊…我的過去，這樣子蓋棺論定了4 m5 E# D3 {' M4 M- o# i% I) z" Q. ^
。( \" c. A  N7 S$ c, D
- G9 G" K4 m! j# t$ H& A: Q- F
翻著那本小冊子，覺得也沒什麼不好。咯咯咯咯…

（第四部完）

作者: bluejamie 時間: 2007-1-30 04:30 PM

第五部回家
7 F$ c; s+ f  J% `
! _! R+ ~% N* s. n) e2 A- H2 {
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3 r0 A1 t& C6 @& ]1 b$ p
5 R# X  G5 F! y0 d9 e& r. t4 E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

仔細看了幾遍，我拿下眼鏡擦一擦，又仔細看了看。唔。
1 B& ^% Z2 `2 }: N9 V
今天的陽光很美好，樹影下像是有千百個光影在追逐，一陣陣的嘩笑。是個適合" d+ ~$ F2 w1 \$ M: ]
出門的好天氣。7 k5 u, v, B7 h5 z. q

反正我還有幾本書想買，那罐骨灰也不能夠一直擺在我的房裡…若不是我大吼大# A+ {" `/ H0 }4 G6 X/ Q& V
叫的從浴室裡衝出來－－狼狽的只穿條短褲，打掃房間的阿婆可能把那個罐子給& ]+ `) P0 u7 \
扔了。

地基主被我嚇哭，說我怒吼的嘴拉到耳邊，眼睛噴著鬼火。這根本是鬼扯…只是3 g  o9 Z! e2 w" s1 ~1 r1 l
嚇暈的阿婆馬上回家養老，不幹了。1 K# Z& c8 K2 f( U
5 R9 P6 }8 ~( Y: S3 A9 e" y
這到底是醫院…這罐骨灰一不留神就被清掉了。我知道我寫作寫到一個程度根本; O4 ]# J3 R  D% Y' ?% G6 c
就是三重苦，有眼無視、有耳無聞、有口無言。在這種時候骨灰被送到焚化爐我
也不會知道。- Z* s: ^5 ~; O  T7 f+ D

天氣很好。很適合出門。我的身上也不是沒有錢…雖然我被認定為無行為能力，( |4 g9 W7 i8 e% W: x3 O
但是上回編輯來看我，不知道為什麼，我跟他打劫了五千塊，叫他從我的版稅扣
。

他糊塗了，我也糊塗了。

說不定就是為了這個明媚的晴朗吧。$ B  P6 y8 @# O' G2 u

列了一下，多多少少還是有幾條瑣事。老讓出版社幫我跑腿也實在抱歉，我自己; }8 [. k( F: ~$ _% q# Z! c
去辦好了。
1 _- ]2 l5 D+ |1 C+ M4 J& a% ]2 s) X
「小司。」

他嘩的往牆上一貼。這個小陰差年紀最小，當陰差還沒多少時間。所以修煉還不
夠，得多受些陽氣才能夠冒充成陽人。他無處可去，前輩又勸他在這陰地足以聚7 f% d1 v  F' X6 a
形的地方留下來，多晒點陽光，他才留在我這兒不走。
  \$ s# K" D; f( u; z
「別、別過來！」他拼命搖手，「我告訴你喔，我什麼也不會幫你的！你不要過
來，不要過來！我好不容易聚一點點陽氣起來…媽的，你真是人嗎？為什麼你的
鬼氣比我重啊～救命啊～」8 d2 l. r5 t9 ]0 i( U2 f

我蹲在他面前，看著他涕淚泗橫的臉，有些許悲傷。被陰差這麼講，真是…' w% X- ]+ ?) U
* W& b- O6 A8 [; N
「好吧，我不過去。」定定的望著他，「你變成我的樣子，我要出門。」

「…不要！」他想都沒想就回絕了，「你出去幹什麼？吸引更多的妖魔鬼怪嗎？2 E* R. Q  Y+ j; k( _3 n
這醫院還不夠鬼氣森森？真奇怪這裡的瘋子怎麼沒逃走啊～」4 F* F5 v4 T( N6 c! B9 s, D7 j

逃得走還叫做精神病院嗎…？) x7 s" Z/ ]4 [& _- @

「變成我的樣子，你可以用我的電腦，還有網路線。」
- S  i+ z5 j8 v( B; F" W& z
他不但馬上變成我的樣子，而且還很興奮的開了個門讓我悄悄離開。「有錢能使
鬼推磨」好像可以改成「有電腦能使鬼推磨」…
9 B7 m2 f2 Q/ a7 j8 r
換上簡單的衣服，我出了醫院，招了計程車。結果計程車司機在我前面停下來…. L* E1 _, A% u, R" Q/ y3 N
撒了一把冥紙，加速逃逸。0 I. n# p3 d- \- n7 N# g$ q. [

無言的看著燦爛的陽光，和我身上的白襯衫牛仔褲、球鞋。難道看起來這麼像鬼# W4 E& y1 V" p2 V- Y+ `+ |
，連陽光都不能幫我加分嗎？
2 }9 J1 n# }. q  g
正在冥想時，一部計程車倒退著停在我旁邊，臉色發青的計程車司機看了我很久
，又看看我地上的影子。

「對不起對不起…」他再三道歉，還下車開車門，「真的很抱歉，大白天的，把; h' u2 c) A$ S0 K( j
你誤認成…」他勉強嚥下一口口水，「那個。」: P% t' L2 Y; d+ [4 Z: V% Y; V6 ^

把肩膀黏著的冥紙拿下來，我坐進後座，「現在開計程車要隨身帶冥紙？」
" ~( V- s* O+ g/ O
「唉，我們這行也不好幹啊…」他發著牢騷，「昨天七月十五，我們天天路上跑
，什麼怪事沒有？帶一些也比較安心…」9 L, s8 G% @1 b1 A$ B2 E

「哦。」其實人類生存的本能也頗靈敏呢…咯咯咯咯。$ }5 m  e$ i/ o3 U/ \, D# y" K- P

「冷氣開太大了？」司機撫著手臂，將冷氣關小一點，「怎麼越來越冷…」

等到了目的地，凍得直打哆嗦的司機接過我的車錢，逃命似的呼嘯而去。/ {. j. E0 T1 t2 e( U' _* ?
% A, I: m$ i' N! }& T2 Z8 \; T
…大概會感冒幾天吧？我默默的把沾在袖子的冥紙扔了。3 H: }- j3 v. \
& h* }( D& s* _- A
當初要出版社幫我在靈骨塔買個位置時，編輯差點被水嗆死。我猜他是想叫醫生
吧，如果不是稿子實在太趕了，他非叫醫生來好好幫我整治一下。為了要命的稿# e; j+ K8 M7 A9 ?) H  f% p6 O+ V
，他足足跟我講了一個小時的勵志哲學，我還偷偷地抄筆記。0 T" t( d4 A! d" e* L
: Y' N, q' M$ a+ i
「不是我要用的。」淡淡的說，「我要安置一個孩子。」# V2 ~/ q9 G) a6 i

不過他也真的幫我買了，一臉古怪的給我單據。
- R& r3 \7 {/ Y- N
到了靈骨塔，我拒絕工作人員的好意，親自抱著她，放進去。可憐，什麼都沒有
了，又沒有足夠的靈識了解自己的死亡。到這種地步，只能依附著自己的屍骨。
3 k. V- a: [7 L, V, P3 Q9 m8 b) n
「雨淋白骨血染草，月冷黃沙鬼守屍。」% @% l5 z  j  Q. J; @
) x4 D5 g% u* r8 z% @
突然滿感慨的。

好心的工作人員幫我叫來倒楣的計程車司機。然後這個都市不幸感冒的人又多了& j9 W* M6 N  V+ P
一個。
7 z$ g- x9 E% v6 U8 J$ Y
其實說感冒不太正確，正確的說法是，「風邪」。不過醫生不會在意當中的差別9 o$ ]7 k* d  \, b' k
。5 t& u" d. e6 D+ O4 q) L* t2 G+ n
+ w3 M7 B8 H% b; R" a
在久違的繁華逛了逛，我買了想買的書，搭著空曠的捷運到淡水。不是假日，街
道空曠。我隨便挑了一家咖啡廳，婉拒了優雅的廳內，我選了可以照到陽光的陽
台。% v+ \4 k3 w; I4 o; p5 v1 B3 l
, w& k1 J. s0 s+ M
「…但是，裡面有冷氣…」服務生大為訝異，畢竟在盛暑的正中午，硬要待在室3 ^0 T0 p, ^' L+ `3 a
外的客人頗奇怪吧？; d# ]1 U; I8 m1 c* u

「我抽煙。」亮了亮預備好的香煙，服務生才恍然大悟，馬上體貼的送上煙灰缸4 ]& o' C, ?+ C1 W5 v6 x
。

其實這煙是我拿來當幌子的。對別人來說，八月的陽光可能很毒辣。但是對我這1 T4 U" t: \2 S2 G& x
樣被鬼氣浸潤遍了的人，如此的陽光才可以晒暖我傷痕累累的靈魂。
* F6 M/ ~; H4 c$ U
而且，海風這樣的清新，在這樣的晴朗中閱讀，真的是一大享受。- ~2 c8 d9 n0 C# X

喝著咖啡，閱讀「龍槍傳奇」，安靜的午後，只有獵獵的風呼嘯，吹著口哨。沈
浸在閱讀中，我也是純粹的三重苦狀態：無視、無聞、無言。零零落落的客人，" x5 M7 f* X) Z& V, z8 x
有人進來有人出去，我完全沒有察覺。
3 P0 l8 c7 d4 ]2 {* I* [) p- s
「你…你是夜書吧？」驚喜交織的聲音，帶著一點點的顫抖。
  ]1 n: v: M2 @- k& k) F1 Z4 p
聽到了自己的名字，我才茫然的抬起頭。聲音的主人已經拉開我身邊的椅子，坐
了下來。「你…你變得我快不認得了！當初我就叫你減肥麼…減完變成帥哥了！
」" i. L0 F  _4 y0 A; n' }$ M+ X( l
) I: ~+ b; Q: p, ~
我還沒有完全清醒，直直的望著喋喋不休的女孩。很可愛，很甜，個子小小的，& j6 `8 _+ }0 H/ w
完全是我過去喜歡的那種典型。
+ P& K% }+ L! |0 q: q6 J
不過是過去了。現在想起來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這種泡泡糖似的女孩。
" g+ W0 f3 W% w! U6 c$ l
她曾經是我的女朋友，雖然時間很短。分手的時候我多麼痛苦…但是現在我卻想
不起她的名字。看到她也沒有高興的感覺，反而有點不悅－－打擾我看書。
+ G, p: f. v' ?2 n- a
「嗨。」我淡淡的笑，瞥見映在落地窗的面容，不禁苦笑了一下。長久的厭食和
鬼氣的侵蝕，我的面容顯得秀氣而軟弱。自己覺得不男不女，卻可以吸引世人的
眼光。
* B3 R! W" N2 t3 @4 H
這個世界的審美觀真的病了。
% O+ d9 s: m8 U+ D) h; K8 ~; y
我若還是過去那個粗笨、微胖的模樣，她大概會裝著不認識趕緊跑了吧。

「我就說嘛，網站的消息不可靠！」她還是那樣沒大腦的樣子，「都是亂講的！
他們神經兮兮的跟我講，我就說哪有可能？我可是很了解你的…」3 t0 R. s' N6 G/ f3 T6 c' W
% I; `' x7 U+ s7 I1 z* |1 S& i( K
「是真的。」我漠然的說，低頭翻書頁。' O" F! K( e" b

她尷尬的住嘴，小心翼翼的打量我。「…夜書，是我害你的嗎？…」. _+ [0 [: B' E0 _; {, }5 `
; d; y/ p* z# Q1 K7 g
抬頭看她，除了懊惱內疚外，還有一點點竊喜。真是無言。有個男人愛她愛到發
瘋，大概是種光榮？而且還是個網路知名作家呢。/ j& C9 _2 X& P
  V4 W- ~+ T4 q1 ^. W: \
我相信她愛過我，就跟愛她的ＬＶ包包一樣。! v4 h/ O1 }8 R1 e( L) q

「不是。」我對著她盡量陽光的一笑，不過鬼火效果比較強。+ f+ r+ \5 o. y9 U% j
! f+ k9 n7 F1 n
真有點本能的人類大約跑光了吧。但是她雖然開始發抖，卻滿眼興奮黏得更緊一
點。「那…你的故事是不是…是不是真的？你真的有…陰陽眼？」
- o3 b- b  A; i. o+ {( k' J4 g3 C
無聲的嘆口氣。就算怕，也覺得刺激。摀著眼睛看恐怖片，尖叫得最大聲的最愛0 A3 d3 q  y# m  X
聽鬼故事。她怕我，但也覺得很特別。
5 C5 C% ^# H% h" U) |0 o1 A
越危險越有趣，這樣嗎？

試著把我自己的手臂拔回來，拍了拍她的肩膀。她整個人僵硬了。- `6 w, [; R. E, s6 I

「有什麼？你看到了什麼？」她尖聲叫起來。' g  H7 `6 u9 e3 I9 W
% ~$ P3 }1 Q. o6 X9 J
「什麼也沒有。」我的目光回到書頁。% e( E4 V5 H7 W( O. |) Z; x" C

「不！你一定看到什麼？！」她拼命抖，「是不是有什麼…有什麼纏著我？」# f* G3 w5 y2 Q% r

「沒有。」我抬頭望望天空，有點雲了，陽光弱了些。我身邊的溫度又開始降低, h- [! j; m7 A# w) E" b
，「不過妳若不離開的話…」% I( X3 W" I0 \8 Y2 E: s$ P& j

她跳了起來，像是看到鬼一樣狂奔而去。+ G5 m$ J. y1 o% ~3 Q+ f4 p
$ a/ V3 R1 G: g/ F9 X6 m
…其實我只是幫她拍頭皮屑，需要這麼害怕？( F# H! w, L8 c2 ^" w2 l; b
+ m: V$ Z; I2 H6 h
看完了那本書，雲多了起來，看看錶，快三點了。再拖下去不是辦法，還是去赴" v/ N. v6 }. s; j: |& E
約吧。結了帳走出大門，一個女孩緊跟著我走出去。3 w' _7 T6 l2 M0 B& `

她滿臉的害怕，緊緊的握著裙子，「請、請問…你真的有陰陽眼嗎？」4 C" i3 U' _- ?0 t) b# j' s

回眼看她，她抖得更厲害。我相信她是害怕的，不管我裝得多正常，但是我也沒
辦法把鬼氣收乾淨。正常人會盡量迴避我這樣陰陽怪氣的人，靠近我都會覺得冷
。

「我、我不是…我不是故意偷聽。」她的眼淚快奪眶而出，「只是我真的不知道' R- ]9 n5 J+ g! e
，不知道該跟誰求救…我沒有發瘋，請你相信我…」: R- K# p' K$ U, b1 M4 f4 i( o
* M+ z7 I' ^2 L  G; G5 n
她一定遇到很嚴重的事情，嚴重到求助無門，才會去跟一個可怕的人說話吧？
& W$ C7 x: j& r& I
「妳的眼睛沒有狂氣。」我沒有笑，這是地基主的建議。她說我不笑看起來比較1 t) k6 @7 m3 r3 X
友善，「有什麼困擾呢？」
* X1 y( h: V' e3 V2 f
她明顯鬆了口氣，「請問、請問…真的有…」聲音越來越小，帶著嗚咽，「真的5 b0 i: M2 d+ Y3 m0 W5 |5 t; K
有嬰靈嗎…？」  K' o% S6 ~2 \5 _2 U

我皺起眉，看到她腳邊有著隱約的黑影。
, T6 O# w: B( f& L& f* X% ~

「沒有嬰靈這種東西。」我很誠實的回答她，「這是日本那邊流傳過來的，還算
是新名詞呢。不然妳去各大辦事處…我是說，正統的佛寺道觀問看看，師父一定
會笑的。」

她似信不信的，滿臉恐懼，「但是但是…我、我…」她哭了起來，聲音是那樣的: m' f5 r" P, I/ r- r
心碎。壓抑著，不敢哭出聲音，充滿愧疚和痛苦。/ Q- O8 ?# x$ l3 a# L% U& V

我說過，我的心靈滿是縫隙，所以許多負面情緒無法抵擋。我很怕這樣的感染，& Y6 E. ~- m" @+ O" Z9 e
但好像來不及了。當她叫住我，而我也給她回應的那一刻，就已經來不及了。
- A9 {* I- l, d: C$ z8 R. T
「我問妳，妳認為還沒出世的孩子有罪嗎？只有妳一個人可以懷孕嗎？」我的聲4 ]: |9 C, G! W2 v
音變得細軟，顯得很陌生。+ w: f5 |4 i* R

她愣愣的看著我。5 N3 A4 X5 C0 N
5 v. Y% p# M3 \/ P3 v
「胎兒還沒來得及有罪，為什麼要那麼倒楣，綁在妳身邊作祟呢？當然是早早的7 m! _7 A" Y. P; M/ L& e
投胎轉世了…如果妳拿掉孩子有罪，就算有，妳的罪也只有一半。讓妳懷孕的男
人哪裡去了？他難道不該扛起另一半的罪孽嗎？」8 y1 \* j/ t7 E# i

其實我還有很多話想講，但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。像是周邊蒙著迷霧，神智清明4 v+ x! t3 V2 }5 L
的地方只剩下一小角，腦海裡翻滾了許多痛苦的情緒和破碎的畫面。
" U4 v# r) c" r5 t
勉強奉子女之命成婚的人，被經濟和生活壓垮，然後毒害自己的幼小的孩子。畏4 ?7 W. M; n. n
懼嬰靈這種莫須有的報復，卻毫不在意的笞打、甚至殺死自己的孩子，這是什麼
道理？那不如一開始放了那孩子，讓他去已經準備好、成熟的家庭，不要製造更
多無辜的幼小亡靈。3 _3 v8 ]& W4 I  y3 A0 [

或者是長大起來，心卻墜入鬼道的孩子。

我的頭好痛、好痛好痛…好像有著什麼用斧頭劈我的頭顱，痛得我幾乎快要昏過& a. B4 e$ \( h' |& T9 N/ w, f
去。

「他在哪裡？」淒厲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，沒想到這會是我發出來的，「他在哪( d& c, ~% T: }( T0 L
裡？！讓妳懷孕又不能生下來的男人，他在哪裡？！妳知道將來可能會因此不能1 @# k; Y! C4 L: o; k) F. ~% f5 L7 N
生育嗎？這才是那個男人給妳的毒咒，不是那個孩子！那個孩子從來沒有恨過妳) y3 R9 S: |0 N5 q# W& l, O
、傷害過妳！妳怎麼可以怕他？妳怎麼可以污蔑…」' l! a4 _: _# o$ b' f5 j

妳該馬上去找到那個男人，殺掉他，好讓這種毒咒可以解消才對…2 u  U- X& ~3 Y9 e% [
$ q, K, C5 Z$ ^1 W" T5 x
我愣愣的看著被我緊緊抓住的女孩，她的手上被我抓握過的地方，出現了烏黑的
爪痕。" z9 R1 m7 j6 h
# m& c2 ^! y* d4 ?( g  Q2 n, I
原來是這麼回事。幸好我沒把那句說出來，沒有唆使她去殺人。語言有著特別的
力量不是嗎？我的語言對人類沒有那麼強烈，但也有一定的影響。

「妳都讓陰差帶走了，又何必把恨意留在我這裡？走開吧…」我喃喃著，頭痛和
巨大的壓迫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+ v5 ~5 D9 E, q! D
像是被蠱惑的女孩，呆呆的望著我。她沒喊痛，雖然鬼爪的痕跡這麼深。
* o- N) {; d- Z
「沒有嬰靈。」我找回自己的聲音，柔和的，「真的讓妳疑神疑鬼的是妳的內疚
。拿掉小孩是很傷身的，妳若是希望將來還有自己的小孩子，就別再這樣了。至# v3 |8 F$ @$ d8 }  O2 [- t
於那個讓妳痛苦不已的男人…忘了他吧。妳會找到愛護妳的人，會認真的去防護
，不讓妳受到這種身心雙重的痛苦。」3 l* h7 Q/ P3 i! Q& e7 ?6 p$ ~- y

我鬆開她的手，她像是大夢初醒。「我覺得…突然很輕鬆。」她笑著，雖然還在4 Y( i: |, o9 D$ W
流淚，「我還有幸福的可能吧？」/ N6 ^: Q% c% e0 W2 m

「一定會的。」我肯定。
/ w% I; [! {7 d# n* O% a
我知道一定會的，因為她腳邊的黑影，虎視眈眈的跟在我後面。這就是多管閒事3 M5 i8 x: z$ M/ ^7 v/ x* S9 X
的下場。仔細的看著他，我知道，這是很古老的妖怪，一種叫做魍魎的小東西。
他會附身在女性身邊，將女性的生氣吸乾，病亡而死。# d& T  o2 p& P; J9 j
5 U$ n: Y# r7 u8 w* ?" h+ W1 f
從來都沒有什麼嬰靈。只有這種小妖物，依附著嬰靈莫須有的傳說，驚嚇著女人
，拿走她們無辜的生命。

不過，我是男人。他們想要啃噬我，得花相當的力氣。

很想說故事給他們，讓他們離開。但是我覺得心煩意亂，文字完全無法組織起來
。1 Y) G, t: ?2 M% @. o

四點多了，太陽快要下山了。我得趕緊去赴約，然後回醫院。不然滿是縫隙的心' F. d9 w6 [4 A& Z8 p
靈，沒辦法抵禦這些外來的侵蝕。
  `$ ?; O. y9 |) q. ~& h% ?
被鬼氣浸潤透的魂魄，在黑暗那邊的眷族看來，應該是閃閃發光的吧。黑暗造成
的創傷，是永遠不會痊癒的。
, b# D% H4 B& b7 [
走進捷運的瞬間，我發現，我迷路了。在錯綜複雜的地道裡來去，但是一個人也
沒有。

我沒說什麼話，魍魎依舊如影隨形。腳步聲漸漸的多了起來，一隻手拍了拍我的
肩膀，我卻沒有轉頭。
# m0 ^2 `- o- x% L
「哎，怎麼這麼無情？」那個活潑的女孩快走幾步，抱著我的胳臂，「你也是去
聽演唱會的吧？」她仔細看了看我，驚喜起來，「你是姚夜書！我看過你書裡面
的照片！」4 G! I1 P, ^  K& u, l$ I
. \5 P7 h! s! O& R" X  R
我想說話，魍魎突然發出「哇哇」的嬰兒啼聲，我的聲音，被鎖住了。唯一的武
器就這樣被剝奪。3 f& [6 b. h: Q/ k' T

女孩親熱的偎著我的手，她很年輕，嬌嫩的像是初綻的花朵。留著一頭很長的頭, r+ T* j5 D# z# ?* S" v
髮，指甲俏皮的畫了好多小花。
8 }4 o6 ~8 ?. E  _& |5 c0 T% m
「我也很崇拜你呢！你的每一本書我都有買喔…」她嬌笑，「當然我更喜歡他…3 P( G. i$ J$ E; z" A0 a7 i8 W  U5 T- j
他唱得好棒，我愛死他了！每一場的簽名會、見面會，我都有去喔！他好帥好帥# @, m  B- r; z% R0 w4 b& T3 ~* g
…」

她喋喋不休的說著，神采飛揚的。旁邊的人群也開始應和，嗡嗡的讚美和渴望，9 e9 e; A" t! L" c4 ^, d
充塞在整個地下道，間雜著幾聲興奮的尖叫。
9 u9 d- L) {) Y# |) M
「他是誰？」我在束縛稍微輕一點的時候開口了。0 O8 X' Q0 w2 l2 D

女孩露出迷惘的神情，我猜她也不記得那是誰了。我們兩個人站定，她努力回憶* e7 }# L: I, T6 j+ o
著，而我，又在魍魎的兒啼聲中，失去了我的聲音。! u% t  f! J6 F+ t( ^

如潮水的人群中，我們兩個像是擋路的石頭，不時被推擠著，身不由己的往前走$ C% T9 e2 V3 V' g
。; A, c# U& a$ P, r  y0 v& Z
' j3 ^( X4 A5 ?* s9 j: T
「他是誰呢？」女孩喃喃自語，「他是誰呢…真奇怪，我那麼喜歡他，現在我卻+ _, U7 u2 x; a& L
想不起來。我好喜歡他啊，每天都聽著他的歌，看他演的電視劇，房間貼滿他的
海報…」$ G+ Z" X7 }% v* e# V
9 r' _6 j  a9 G- O1 q
像是想起什麼，她從口袋掏出隨身聽，「你聽，他唱的歌…」她很慷慨的分了一. w+ v$ I* u7 ]
個耳機給我，但是我只聽到一片寂靜。

「奇怪，為什麼壞了呢？」她很苦惱，「我好喜歡他…天天都希望可以跟他在一$ {0 \& `3 t+ S) h
起，甚至和他結婚呢。為什麼我記得你，卻不記得他？」
# }4 _. J. B8 ?, g# O, a# s
我默默的被擠著往前走。現在我只希望，那隻魍魎可以被人潮衝散，但是那隻魍$ a6 M2 r3 _$ e" }) Z$ F
魎卻緊緊的跟在後面。
3 Y' E0 w% @) L
「為什麼呢？為什麼…」她望著我，「是不是我比較喜歡你，所以才想不起他的
名字？」; S- Q4 ^, _+ m% g7 Q

不是的。我在心裡無奈的反駁。每個時代都有偶像，也有為了偶像而死的少年或
少女。我覺得，我好像陷入一個龐大而精巧的詭計中，策劃的，是叫做「命運」
的詭笑者。0 v) I+ P& O# B- }
' J& K, I' C- c
在鬼門開的第二天，誤蹈這些狂熱崇拜者的行列。他們依舊在尋找當初為之殉死
的偶像，但是他們再也找不到了，因為死亡的洗禮，他們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) k" @4 O1 c$ x, o4 V+ A# V
原本只是苦悶的青春中投射的虛影，遺忘也是應該的。

人潮開始騷動，因為不知道要去哪裡。我依舊被鎖住聲音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
在這種狂烈的氣氛中，魍魎陰惻惻的「哇哇」兩聲，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，一起, E) ~! r/ ^$ X' U4 x  H; X6 E
盯著我。
9 X  ^: d" p- Y3 F. N1 B9 b1 t
「是你吧？事實上，我們在找的，就是你吧？」女孩滿臉夢幻，牢牢的看著我。

我絕望的望著這群狂熱的…鬼。- p$ `! W7 O# X
% J+ T$ c( M% A2 P$ A
被推入冷冰冰的水裡，連呼救都不能。迷霧又來了，但是蒙蔽得住大部分的清明' y; [0 L6 q0 Z# [
，卻沒辦法蒙蔽痛苦的感受。成百成千的鬼魂試圖侵入我的身體裡，那種寒冷到
極致的痛苦，像是火燒一樣，他們在我身體裡翻滾、吞噬，互相撕打。$ M1 r' X& \. U' w; [; e, s

這樣痛、這樣的難受，但是我連昏過去都不能。我看得到月光蒼白的在遙遠的水; w& d2 u2 b7 d% }+ G1 V& G
面，像是一朵蒼白的山茶花，幽藍蕩漾。但是我卻溺水而窒息。1 y' G) I" d. a  V2 o; J% `

或許是太荒繆太痛苦，我居然想起一道叫做泥鰍鑽豆腐的菜。將活泥鰍和豆腐放/ t) Q/ l$ X8 F9 A6 P
在一起蒸煮，因為越來越熱，耐受不住的泥鰍就往豆腐裡鑽。這還有個好聽的名
字，叫做「草船借箭」。
) H  a3 p: O2 z9 k6 p
現在我就是那塊倒楣的豆腐，讓無數的鬼魂穿刺侵蝕，破碎的靈魂更加粉碎。3 b* W8 U! Y# d9 H0 ^: @

說不定，我早就知道會這樣。我一直躲在精神病院，就是尋找一個穩定安全的環
境。但是今天…今天無論如何都一定要出來。
+ ^1 W7 A0 q; f
今天可是，可是我媽媽的忌日。姊姊趁著爸爸出門，要我五點半的時候，回去替' C  C5 y" d7 M. ]$ u' ]6 K
媽媽上香。, d/ G1 d; v7 i+ B* `

哪怕我瘋到什麼程度，我還是希望可以，可以為母親上一柱香。" k1 t( J: D- p' ]1 J1 F; |
! a/ T, Q  e% A6 l; D: m
「媽媽…」我喊了出來，緊緊跟著我的魍魎突然游開，還沒來得及逃離，已經四% _* r  |9 P8 R. f+ i
分五裂。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，一隻有力的大手將我從水裡提了出來。1 {# X' j/ f0 k% t# c

無數的鬼魂從我的身體裡逃逸出去，在朦朧的眼睛裡看起來，像是鋼青色的煙火. U1 Q- u/ P/ s$ c, r
。3 f5 P6 O& y, R4 e
$ x+ r: E# S5 X0 B, O1 j. v
「姚小哥，你還好吧？」我看到一張蒼老的臉孔，這不是跑去賣大腸麵線的陰差
嗎？6 E/ r; V, q, R* `# ?, E* N

我還活著。咳了很久，一陣陣的發虛。被迫再次面對自己的無能，我喘著，並且
苦笑。
5 l. q. \8 A7 B3 }3 E
「喂，饒了你們就很好了，還在這兒裝模作樣？」老陰差吆喝著，「快滾！」
' K2 m% N  h* l8 j
我這才看到，那個女孩還抱著我的腿，長髮覆面。她讓陰差罵得畏縮起來，轉身/ {' a' L- X$ T% a, Y8 y
要離去，又戀戀不捨。

「真的不能在一起嗎？」她沒有轉頭，甜美的聲音不斷顫抖。

「不可以。」默默看著她的長髮也掩飾不住的糜爛傷口，「我得回家。」( a3 \- w9 ]5 e

她掩著臉消失了。& A* E! w4 A) x5 B5 [3 B5 Y

後來我有回家嗎？其實我不記得。我只記得昏過去的時候，聽到低低的哭泣。那
哭泣的聲音…真的很熟悉。從小聽到大，一直都是這樣的聲音。
- Z7 H8 r9 g7 I$ a
我問老陰差怎麼知道去救我，他的臉抽搐了一下，「這…當然是有人通風報信。& U5 N: A0 b! c
」
# |* S, H) O# r# B2 `- n
會是誰呢？「…怎麼還不投胎去？」難道是因為我吃了她的心臟？我還她，我可0 w) X) `; j5 h9 v
以還。
+ y/ l, x1 x6 D; H! W( i' L
「心裡擱著事情，怎麼走得開。」老陰差發著牢騷，「當人子女的自己保重，別
讓父母放不下，那就是盡孝了。」

不知道是魂魄受了重傷，還是因為受寒，我生了場大病。但是再怎麼痛苦，我都
沒有流一滴眼淚。

不能讓她，再有什麼掛心的了。% i1 m% ~7 b3 J" K9 d8 E5 T! Y( r

# v6 r3 F: @# g; y
醫院開出來的診療書說，我病情惡化。
& \7 O4 V4 w2 s+ v! q' V
其實也真的是惡化了。被陰鬼這樣穿刺，我癒合的不太好的靈魂，又千創百孔，) w) f& M9 L& M. R& @3 P
在發冷發熱之餘，連連暴吼，好幾次短暫的清醒時，發現自己被綁在床上。

但是我沒有流半滴眼淚。
0 T* Q% n1 P& J+ E* A
我想回家，我真的好想回家。但是家人深恨我的畜行，不會讓我回去上香的。懷; z6 Q- Y+ {$ D: g1 A4 {
著絕望的鄉愁，和被鬼蝕傷的靈魂，我只能用淒厲的慘叫抗議，一聲又一聲，一2 s7 u6 C; @. v' L: n
聲又一聲。

但我還是，沒有流半滴眼淚。7 X1 Q6 T0 e" |/ q7 l# F. }

在痛苦莫名的瘋狂中，我半昏半醒的夢見那個滿天流星雨的夜晚，和那杯甜美至+ Y2 {* `# C" @* W, _: _: }' r% x
極的水。我好想喝，好想喝…) s/ r( w2 l0 X  Z3 J% s* f

上弦月像是一抹傷痕，蒼白的透過雲層看著我。我在昏沈中，看到楊大夫身後有
著極大的翅膀，雪白的三對羽翼，將乾淨的水放在窗邊，曬著月亮的幽微光芒。7 g4 e1 ~1 q, [: _1 }
& u: U& k) _5 u
「喝罷。」他將水湊在我嘴邊，「本來我也很猶豫要不要救你…但是你也奇怪，' _1 b2 r: f" v
既然那麼多眾生都屈服在你的魔力下，你的故事是他們的罌粟…為什麼不叫他們
救你？」

我喝下了那杯讓月光晒透的水，迷霧被驅散開了，腦海中的清明擴大許多。5 T0 f& n7 w" `& L; x
* e. x4 u2 |4 [  i
「…他們不是我的奴隸。」叫喊過度的聲音嘶啞，「他們跟我什麼關係？只是我: X! z  r; Z1 i5 @) X$ [2 x
的讀者。」/ b, o  f0 s3 V3 r

我說過，我性格軟弱。我沒辦法去利用別人…尤其只是幾本破書，和幾個漏洞百7 d0 i8 X- d9 m
出的故事。精神上的潔癖太過，我甚至無法承受他們為我做的任何事情。因為我. B0 W" c: r! m$ R$ [2 [$ y" L
比誰都知道，我完全不值得尊敬和愛戀這種高貴情緒。! B, F/ M. A; [5 L7 g/ P+ S

我不知道怎麼還，我也可能永遠還不起。( ~* f; F: X. A6 B* k

他幫我解開繩子，我呆呆的望著牆壁上的抓痕。那是我痛苦莫名的時候，拼命在! V! x: X  y* A# H9 u- n4 R
牆上抓爬，將水泥牆壁挖出一條條小小的溝渠。

楊大夫沒有說話，若有所思的望著我。
  H( c* q/ J' r& H  H# m$ d/ _7 s
「你要不要轉院？」他提議，「換個環境。而且，我所在的醫院比較『乾淨』，
甚至可以給你某種程度的自由。」他頓了一下，「如果你還真的想繼續寫下去。+ M5 `& n7 I" V# u: r& f
」
+ _- S- S; @" Q: p
「…讓我想想。」我訝異了。我相信楊大夫並不太喜歡我，就像我不太喜歡他。
或許，因為他不會被我的故事入魔，我反而相信他。! {: e4 g7 Z5 s( S

那杯月光水讓我的魂魄傷痕漸漸痊癒，雖然是這樣疲憊欲死，但我真的好起來，
而且可以坐在電腦前面寫我的故事。

若不是發生了一件事情，一個修到有點神經的散仙硬把「肉芝」血淋淋的塞進我
的嘴裡，而其他眾生包括地基主都默許他的行為，我可能還舉棋不定。

不管怎麼嘔吐，我就是不能把那種血腥味吐出來。那是一個小人兒騎著馬，雖然' ]) d- V( d" u" v
小得只有食指高，但是他卻這樣暴力的逼我吃下去。1 a$ a; Q! Z1 |4 x/ u6 q
$ Y7 F6 i/ j9 n9 O7 V/ D, G4 P
就怕我早早的死了，故事來不及寫完。

就算這種「肉芝」可以長生不死又怎麼樣？我真的心灰了。果然，我跟讀者不該
混太熟。他們眼中的「對我好」，只是讓我更痛苦。

我又吃了人了。7 q4 N: a& C0 _/ n3 Z7 b0 g

吐到膽汁和血都跑出來，虛弱的倒在洗手間，我沒有落淚，只是失去了活下去的
力氣。5 |  a# R8 `& L/ n6 ~

「喂！」小司從外面走進來，嚇壞了，「你是怎麼了？沒個人扶你嗎？發生啥事
了？」他將我拖起來，粗魯的扔在床上，隨便拉了條布在我臉上亂擦。

雖然知道那條是抹布，我也沒糾正他。「…他們逼我吃了肉芝。」

「噁。」他皺緊眉，像是也想吐，「怎麼逼人吃那個？多噁心。」
3 S0 E+ c5 m5 [8 z
我笑了。當一個人不能哭的時候，也只能笑了。
) b* f8 R" f$ V( ]* S
「小司，你喜歡我嗎？」我拉著他的手，輕聲的問。

他唬的一聲往後跳，「你幹嘛用那種娘們的語氣和模樣問人？」他拼命的撫著雙) s2 n( _% k5 [2 m0 Z6 b$ p# h- j
臂，「我只喜歡看你的小說，可一點都不喜歡你這個陰陽怪氣的傢伙！」+ r6 u$ ~- v0 k7 Z3 ~' D' h3 M

「那好。」我點頭，「我要轉院，你跟我來吧。」
/ ^- i: J, _% b
「我？為什麼是我？」他大嚷大叫，「我有那麼倒楣嗎？我相信別人會更想去吧
？為什麼是我啊～」' k5 J$ b0 L' I# [/ s* B2 _9 j8 e8 f. P

呵呵，因為你不喜歡我。更不會逼我吃下任何東西，你是個…非常單純的讀者。5 _% a  _1 N( @3 n/ Z
我是個卑鄙的人。既然我沒有能力對抗這個世界，我需要一個人擋在我前面，而
他，不喜歡我。# y1 w$ I# D3 b4 a

最後我轉院了。也告別了這邊的眾生讀者，說我不告而別也是正確的，只是臨行
前我說了一個故事，讓他們再也不能去找我。

後來我轉院了，當然也又發生了一些故事。有些時候楊大夫會默許我到處亂走，
小司是最可憐的，可以化為人形的他，苦著臉跟著我到處亂竄，還得負責保護我
這個脆弱而鬼氣森森的人。
  {3 g+ a, p+ `' a8 b8 e$ u6 u
當然，我也還在寫作。至於鬼魅，也沒有放棄過將我拖入黑暗中。# R8 c9 x* t- R" V( ~# v' m6 J
( U  c; o" F' h
我凝望著深淵，而深淵也用綠汪汪的眼睛，凝望著我。

咯咯咯咯。

（全書完）

歡迎光臨蘋果論壇 (http://www.talkapple.net/)